丙申春日,赴遂昌得句
2023-05-30王夫刚
王夫刚
我们向更深的山走去,向更高的山走去
我们向等于遂昌的绿色走去
我们,渴望成为绿色的一部分
在南尖岩,我们允许成为
绿色的一部分——啊,我们终于成为
绿色的一部分:天空还在
赊欠的路,预支的风雨
还在——只有南尖岩忘了自我
只有南尖岩的树木,流水
梯田,忘了人世的规章制度
忘了房子,汽车,银行的
存款,以及占据报端的八卦新闻
遭遇南尖岩之前,我们要在
石练镇淤溪村听昆曲十番
这当然不是一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艳遇,两天后我们还会在这里
唤醒班春劝农的记忆——
四百年前,我们的同行汤显祖
遂昌县的时任行政首脑
创建书院,捕虎除害
用春鞭和乡民互动:耕田时节
谁辜负土地,谁就是土地的
罪人,至于昆曲十番
不过是农闲时的美德有幸活到了21世纪
渴望终老山水的人越来越多
渴望终老山水的表达
越来越流行:在镜头中渴望
在微信中渴望,在客居的清晨渴望
在南溪的不舍昼夜渴望
在遂昌的广场屏幕上渴望
在踩街的人山人海渴望
在踩街花车上杜丽娘的颦笑间渴望
在江山多娇的梦里渴望
在梦醒时分的酒杯对面渴望
在来去遂昌的高速路上
渴望——当仿古的戏台曲终人散
道路学习河流的样子,黄金
仿佛山川之心,在遂昌
金矿是一种存在,也是一种历史的写法
我们见过被开采的矿山
但没见过被开采的唐朝的矿山
我们见过矿石,但没见过
从矿石里直接剥落黄金后遗留下来的
巨大悬坑;我们见过塌方
但没见过塌方的进行时活到
现在;我们见过巷道
但没见过两百多公里的巷道
不动声色地减轻了一座山的重量
对于拥有权利解释含金量的山水来说
见一面是不够的,写一首短诗
也不能取代春秋笔法献给
小火车的理解。如果我们愿意坐下来
当地人就愿意跟我们分享
黄金的遂昌传奇:从贵妃头饰
到国师听泉,到太监揖金
到剧作家出身的官員愤然挂冠
草鞋换粥的故事在“石崩,毙百余人”的矿难中
戛然而止,一同湮没的还有
烧爆采矿和灰吹炼银的文明——
虽然陆容在《菽园杂记》有过记载
没有参观汤显祖纪念馆就没有来过
遂昌县——这句话的意思是
临川人汤显祖在遂昌留下了不朽的足迹
我们观看《牡丹亭》,怀着
梦的心情;我们对话汤显祖
以文化的名义:这个借俸著书的人
已经辞世四百年,在山东
他之前有张养浩,他之后
有蒲松龄——他说“生者可以死,
死可以生。”他又说
“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采风的诗人,我们,听懂了吗
孤独像过去,过去却不属于孤独
三次春试不第,终得赐同进士出身
亦不影响汤显祖奏疏,遭贬
并因此而幸遇传教士利玛窦
令人遗憾的是,他与英国人莎士比亚
生活在同一个时期而素昧平生
他与英国人莎士比亚一起
出现在遂昌县的纪念册上而浑然不晓
汤莎就要成为一个约定俗成的
词汇,而我们即使拥有
4G手机,也没有办法告知于他
汤公园落成了,捕虎已属违法行为
三个中年男人沿着南溪散步
三个写诗的中年男人沿着南溪两岸散步
三个远道而来的写诗的中年男人
沿着瓯江上游的南溪两岸
散步:遂昌已经沉睡,寂静
提高了级别,三个中年男人
站在桥头回忆青春——
唉,汤显祖纵囚观灯,但明朝那些事儿
他说了不算,就像今夜
三个远道而来的写诗的中年男人
大解,刘年,和我,在南溪
逆袭或审判青春,此生几无第二次
据说《牡丹亭》把《西厢记》逼到了
减价的份上——至少是
让先的位置;据说遂昌
替瓯江和钱塘江做出了命运的
江湖裁决;据说喝茶的人
醉了,喝酒的人哭了
据说妙高是一座山,一个地名
据说当地的文联主席曾是
诗歌函授班的青年学员
至今保留着那个带照片的证书
据说诗和远方能为山水正名
而遂昌——恰是诗和远方领取了美的徒刑
来遂昌之前,我们不使用百度
来遂昌之后,百度已经失去了作用
“一个人,一座城,四百年。”
遂昌并非汤显祖的投名状
我们,也不是山水仙县的
形象代言人——在汤显祖缺席的会议室里
谈论还魂的可能性:遂昌之夜
仿佛左边坐着杜丽娘,右边坐着
朱丽叶;仿佛四月只有
两天,三天,或者四天
而诗歌只是另一种戏剧跟不上时代节奏
万水千山我们,一杯新茶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