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远方深深种下
2023-05-30张欢
张欢
“‘土’是花儿成长的家,摸一摸,软软的,这个字会在春天长出头发。”我面带微笑,在讲台上讲课,台下的孩子们目光灼灼地看向我,一个个听得聚精会神。在山野里长大的孩子们有着山间清泉般的眼睛,目光清澈,纤尘不染。
从山野中走出的一棵稗子
大一暑假的时候,我回到了家乡,前往一所隐匿于山野中的山村小学义教。我个人的力量虽是星星之火,但我相信,只要付出不懈的努力,我也能让文学的火焰在这片山野中燎原。
我是在一片茫茫山野中长大的,小时候耳目所接皆为大山,可以说大山影响了我的性格,赋予了我坚忍的品格。上了大学后,倘若有人问起我家乡的名字,我不会具体说,而只说是在云南大理,因为我知道哪怕我说出家乡小山村的名字,大家多半也只会一脸茫然,它在地图上小到难以寻见,藏在苍翠巍峨的群山之间。而当我说起“大理”时,大家眼中更多的是艳羡之情,毕竟大理作为旅游胜地名声在外。但对我来说,大理实在是太大了,我甚至很难将自己家乡那个小山村与人们眼中的大理联系起来。我对家乡满怀深情,但我从小就是个热爱自由的人,一直想走出大山。我想去看看课本上写的沙漠是什么样子,大海是什么样子,江南的雨巷又是什么样子……
在学习上,我一直都刻苦努力。我有些敏感自卑,在成绩出来前,经常提心吊胆。无数个没考好的夜晚,我躲在床帘内独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里泣不成声。父亲时常安慰我说,一个人做十件事情,能做成五件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不要对自己太苛责。但是我从小骨子里就有一股韧劲,在学习这条路上披荆斩棘,终于考入了心仪的大学,背起行囊走出了这片山野。
我喜欢文学,大学也学了相关专业。我经常一个人去图书馆,在窗前静静地看书,偶尔抬起头,看万物泡在阳光里,偌大的楼房仿佛是水底的一颗石子。江苏大学的周衡老师说过这么一句话:“我会给你们两次逃课机会,一定会有什么事比上课更重要,比如楼外的蒹葭,或者今晚的月亮。”这句话真美啊,但是作为从山野里走出来的孩子,我舍不得落下任何一堂课。大一一年结束,我收获颇丰。
我本来打算攒攒稿费,等大一的暑假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却不曾想,在学校举办的一次活动中,我有幸遇见了一位获得过鲁迅文学奖的作家,她的故土情怀深深地打动了我。活动结束的时候,主持人说希望有更多喜欢文学的人带动故乡的文学发展,我想了想自己那位于群山之中的家乡,鼻子酸了。只有真正离开家乡以后,我才知道那片山野早已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了。我就像余秀华诗中那棵在春天里会提心吊胆的稗子,大山像母亲一样包容我,即使我有很多的不完美,我依然是她最亲爱的孩子。
我把自己前往远方的计划往后推,选择回家乡义教。我要成为造梦的人,去成就更多人的远方。
穿过山的心腹前往山区小学义教
我坐上了家乡刚刚开通的高铁,前往山村小学义教。高铁不断穿过山的心腹,川端康成《雪国》里的车窗与眼前的车窗重叠。山色愈来愈矜持,暮色愈来愈鲜明,车子往前开,太阳往下掉,终于,我和黄昏一起抵达了终点。调整了一日后,我怀着满腔热情踏入了这所依山傍水的山区小学。
我是下午一点钟进校园的,眼前那红白相间的二层小楼就是教学楼了。此时正是孩子们的下课时间,老校长领着我进去。这里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一楼的四间教室是一到四年级,二楼是六年级、教师办公室以及学校小得可怜的图书室。
孩子们的脸上有着云贵高原常见的红晕,他们一个个趴在窗台上或躲在门后偷看我,饶是我大一一年时常在读书分享会上当着上百人进行分享,此时在孩子们赤诚的目光下,也不免害羞起来。一个胆大的四年级学生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清脆又响亮:“这就是我们新来的老师吗?”所有孩子都一动不动地盯着老校长,他们眼中的激动之情都快把我淹没了。“这是大学生,来义教的,以后要叫‘小张老师’知道吗?别没大没小的。”老校长话音刚落,孩子们都又笑又叫,跳起来欢迎我,场面热闹极了。
在义教中种下文学的种子
第一节课开始之前,我在心里用博尔赫斯的话给自己打气:“人生如梦,梦是纯粹的意念产物,既然我无所不能,就去造出一只老虎!”一年级的孩子们十分活跃,我的脚刚踏入教室,孩子们就鼓起掌来。
第一节课上,我给孩子们讲了白居易的《池上》。真正上课和开展读书分享会还真不一样,一年级的孩子你只要夸了其中一个,剩下的就会不停地举手,期盼被你点起来回答问题,得到你的夸奖。刚开始他们还端正地坐着,后来甚至会有孩子举起手跑到我面前,睁着圆圆的眼睛一脸骄傲地说:“老师!这个我知道!”
我顺着诗歌和孩子们聊起了梦想,山野里长大的孩子们的梦想大同小异,医生、老师、特种兵,还有孩子梦想长大去开挖掘机。他们的童真深深地打动了我,也让我看到了他们身上那天然的诗性。“没有人想成为诗人吗?”我问。
“像白居易那样的吗?”孩子们瞪圆了眼睛,“可是诗人不是古代人吗?”
看着孩子们天真的模样,我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果麦版的《孩子们的诗》,故作神秘地说:“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诗人哦,比如在这本书里,七岁的李雨融小朋友就写出了‘写诗有点像拍蚊子/有时候我一不小心/就按死了一只/有时候/我拼命地拍打/却怎么也打不到它’这样的诗句。”
接着,我又给孩子们读了几首小诗,孩子们听得入神。末了,我说:“咱们这里的所有同学,只要诗写得好,或者作文写得好,小张老师就奖励一本《孩子的诗》。”话音刚落,教室里瞬间沸腾起来。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孩子们钻研诗歌、作文不亦乐乎,常常把自己写好的诗文送来给我看。文学的种子就在这座红白相间的二层小楼里发芽。我则耐心地为孩子们批改作业,点评他们所写的诗文。同时,我还成了学校自媒体的小老师,帮助山区的老师解决各种自媒体相关的问题。老师们都对我很照顾,有时候在办公室里,听教龄长达三十年的老师传授教学经验,我也受教頗多。
闲暇时,我会去爬爬山,躺在山坡上,从树枝的间隙中看云被风吹得忽大忽小。忽然,我听见有一个孩子在正在劳作的父母旁叽叽喳喳地读着自己写的诗,那位父亲停下来,对孩子说:“玉米怎么可以入诗呢?你就会瞎写。”孩子不服气地嘟囔:“怎么不可以呢?小张老师说我写得特别好,以后说不定会成为作家呢!”我看不见他们脸上的表情,但是他们的笑声在我心里回荡了很久很久。
这次义教活动给我留下的记忆极其深刻,我在大一的盛夏弯着腰将远方深深种下,期待在若干年后它能结出许许多多梦想的果实。但我也知道,这次活动不过是我漫长人生中的一个站点,我还有很多时间、很多机会,去做更多更好的事情,我会为此一直努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