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神话的文化价值与当代表达

高有鹏

【关键词】神话 中华文明 当代表达 【中图分类号】G122 【文献标识码】A

文化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灵魂和精神内核。中华民族具有五千多年的文明历史，其中的神话思想是特殊的文明结晶，其超越自然、超越社会现实，是史前历史谱系的特殊表现，其时间和空间都展现出独特的民族意志，充分表现出中华民族对文明的创新。国内外许多学者把神话看作特殊的文明形式，或作为一种史前艺术的高度概括和总结，或作为一种远古艺术的典型体现。神话作为一种起源叙述，与一个文明群体的精神渊源密切相关。神话在文明传承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全面理解和深入思索中华文明的历史，特别是其中的神话思想，既是对历史发展的重要总结，也有利于在当下进一步增强文化自信，深化文明交流互鉴，推动中华文化更好走向世界。

从中国神话谱系构成中可以看到中华民族伟大辉煌的开端。从时间空间看，盘古开天辟地，即盘古通过劳动和系绳，奉献自身创造了天地。《山海经》中的烛龙呼吸为风雨就是其原型。三国时期吴人徐整的《三五历纪》和《五运历年纪》，述说天地混沌如雞蛋，而盘古居于其中。天地和盘古一起生长变化一万八千年，盘古眼睛化为日月，血液化为江河，骨骼化为崇山峻岭，毛发化为草木森林，这是中国传统神话中物质世界的开端。进而有女娲抟土造人和炼石补天。《楚辞·天问》中的“女娲有体，孰制匠之”与《山海经》中的“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化为神，处栗广之野，横道而处”即是其原型。汉代应劭的《风俗通义》更具体记述天地混沌未有人民，女娲用泥土造人，因为太劳累，用绳子弹击泥土而造大量的人。刘安的《淮南子》具体记述众神即不同的氏族争夺天下，形成不周之山的断裂，天塌地陷人民苦不堪言，女娲斩鳌足以立天地四极稳定，杀黑龙以济冀州，特别是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恢复美好安定的大自然，这是中国传统神话中生命的诞生及维护生命的伟大开端。继而出现文明的创立，《周易》中述说伏羲氏“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特别是“观鸟兽之文”而创立八卦，形成了文化的开端。伏羲的文明创造，包括教人渔罟和河图洛书定鼎中原，与女娲创制婚姻，是中华民族创制文明、传承文化传统的基因显示。中国传统神话中的有巢氏和燧人氏，体现了人类文明的进步。神农氏放火烧荒与尝百草神话的出现更为特殊地标志着农耕文明的伟大开端。

中国传统神话体现中华民族和平与发展的文化精神。司马迁《史记》等述说了炎帝与黄帝分别生活居住在姜水与姬水，他们之间经过阪泉之战和涿鹿之战等战争，进而化干戈为玉帛，形成中国南北融合。“和为贵”是中华民族和平与发展的伟大传统的文化因子。嫘祖种桑养蚕造衣、仓颉造字、高元造室、岐伯造医药等，体现中华民族的劳动创造。轩辕黄帝四面天下，访问广成子与大隗、力牧等，形成广结天下英雄、平视天下的文化因子。黄帝相关神话及其与西王母的联系，与黄帝二十五子等神话因子，典型表现了世界大同的文化精神。《山海经》等典籍述说了黄帝时代人神不分，黄帝孙子颛顼使重极上于九天、使黎穷抑于下地，即为人与神各行各位的原始改革，体现了守护天地、勇于创新、不断创新的精神。

中国传统神话蕴含以人民为中心的文化因子。许多典籍述说了尧选贤任能的中国传统的政治神话。《淮南子》等记述尧的时代，洪水泛滥、极端干旱，尧使羿射日、除毒蛇，表现出观察自然、尊重自然、探索自然、改造自然的文化因子。尧用大象耕田、体察民众疾苦，选贤任能，斩除自己品行不端的儿子，大胆使用出身平凡、德才兼备的舜，体现了以天下为重。《山海经》《史记》文献赞颂了大禹忘我奉献、为天下平安而无私无畏的文化精神。相关神话有大禹忘我奋斗、三过家门而不入、坚持开通江河，也有其封锁邪恶的蛟龙、斩除狂妄的防风氏等。大禹相关神话的主体是普天下人民。《山海经》中的大山大海大荒就是“全天下”观念的写照。大禹除三苗维护天下、最后划分天下为九州铸造九鼎，是中华民族自强不息、厚德载物、不怕困难、以世界大同为使命的文化因子。中国神话因此成为伟大精神的文化因子的集结，生生不息、代代传承。

中国文明在社会历史发展中产生了没有断裂的文明整体性脉络。一是中国当代社会需要且形成了以超越为特征的神话。中国传统神话的传播与传承表明，中国文明不断创造奇迹，其积极吸收世界各民族优秀文明，敢于创造、善于创造新的文明。中国神话产生于人类文明、具有典型的主动性。中国传统神话告诉人们，自然是客观存在即物质是第一性的，劳动创造了世界，且发展形成了各种意识。盘古开天辟地的基础在于天地混沌如鸡子，这与无神论表明的地球构造理论一致。中国人心目中的神是客观的、是运动的、是有规律的。盘古的眼睛化为日月，血液化为江河，骨骼化为山川大地，毛发化为草木森林，身上的虱子化为各种动物，这表明世界的发展变化既是自身存在与运行的，也是与人与物体相联系的，包括人与人之间的社会衍生。女娲抟土造人揭示了人类生命诞生于自然进化，也在于劳动创造。炼石补天在于世界在运动中形成对生命的损伤，正是人的劳动创造，才有了世界的美好与完善。伏羲教人渔罟等体现文明源于劳动生活。

二是中国传统神话的文化价值体现氏族部落群体形成国家与社会和民族等共同体，关键是文明的发展逐步出现从个体到群体、从原始文明不断向高级的文化脉络发展，形成更典型的中国神话精神。有巢氏走出野兽的低等生存居住环境开创巢居文明、燧人氏告别茹毛饮血发明人工取火教人熟食进而带来光明的转折性革命，而后出现炎帝、神农开创更完善的丰衣足食的生活使得人类不断推进文明的进步。

黄帝以生产能力的特殊性战胜了炎帝、神农，且形成人类文明史上早期的文明共同体，从而构成中国历史文化的基础。至于黄帝的后代颛顼改革人神不分的文化形制及大禹治水等神话都体现了与科学技术的联系。炎帝和黄帝等有群体性的冲突，冲突推动了国家和社会的文明转换与发展，包括走出自我、走向远方、学习远方文明等不断革命的精神。这反映了中华民族一方面坚持创造自身劳动的自强不息和自我发展，另一方面坚持面向世界、走向世界、学习世界、平视世界的和平与发展，厚德载物、润泽世界。这是中国神话传承不息基本的文化价值，即在创造中学习和发展。

讲好中国故事，离不开中国人的宇宙观、世界观、生命观、价值观。中国传统神话就是蕴涵并传承中华民族文化观念的宝库。这些传统神话在时间的长河中历经荡涤，呈现出深邃丰厚的面貌，是可以深入挖掘的宝贵精神财富。例如，由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和Bilibili联合出品的动画《中国奇谭》获得广泛关注和好评。该动画根植于中国传统神话故事，新颖地融入了现代生活的概念，从内容到绘画风格，都对传统神话进行了新世代表达。如今，中国传统神话已成为当代文化艺术等领域创作的热点。影视创作中的神话创编方兴未艾，神话题材的文艺作品日益丰富，宇宙探索項目纷纷以神话命名，虚拟世界中传统神话元素比比皆是。当代中国社会正处于一个“文化自觉”“文化自信”的时期。无论是继承传统还是创新突破，都体现着对中华传统文化的正向寻根，古为今用，融入民族性与中国风，弘扬正向情感能量。

中国神话谱系中盘古、女娲、伏羲、炎帝、神农、轩辕黄帝和尧舜禹等神话典型人物受到广泛关注，尤其是敢于战胜邪恶与各种困难的神话英雄，成为中国神话谱系的亮点，信仰正义成为新的美学。中国传统神话中超越自然、超越现实、走向光明正义幸福的精神被认可，中国崛起的奇迹成为新神话主义即新时代神话诗学、神话艺术学等新文明学科的重要材料。人们正在逐渐走出简单或偏颇的有神论或无神论的争论，融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视角，这是中国神话精神弘扬的光明途径。

几千年来中华民族光辉灿烂的神话故事，以超越性思想吸取人类文明成果，而且为人类文明进步作出卓越贡献，这是中华民族神奇的聪明智慧，是自强不息、厚德载物、润泽天下的文化精神。当然，也面对文化选择与文化认同的问题，即如何面向世界讲好中国神话故事，特别是讲好表现人类文明高度的故事。神话的实质在于其是独特的文明，具有优美的个性与共性，但其也有不同程度的局限性，如同美好的风景画需要选择具体的实际应用才能得到更广泛的认同，即形成普遍的认同或共鸣，进而实现人类相互尊重以及共同发展。

当前讲好中国神话故事既要立足现实，也要面对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文化的形成既有社会历史的因素，也有一定的自然特别是地域等因素。中国神话在古埃及神话、古巴比伦神话、古印度神话、古希腊神话、古印第安神话等众多神话中显示出自我的个性。先秦时期的《山海经》、宋代的《路史》、明代的《开辟衍义》等都是其中的典型。尤其是文献之外的各种口头形式、各种美术形式等表现的神话，在20世纪80年代蓬勃发展。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共同显示出中国优秀的神话思想。同时，还需要全面展示自我面对天、地、人的生动与真实，尤其是与世界共美的思想。

对于中国神话的发展，需要坚守初心，实现超越性发展，尤其是创造新的奇迹、新的神话。特别是面对新媒体技术的新变化，通过运用新媒体形式表现中国神话的文明精神。更完整、更生动、更广泛地向世界展示中国神话思想、中国神话艺术、中国神话景观，关键在于只有自身熟知神话、把握神话，才能发展神话、弘扬中国神话。一切创新都是脚踏实地、面向未来，从生活出发最后回归生活。

（作者为上海交通大学媒体与传播学院教授、博导，上海交通大学马克思主义民间文艺学与文化传播研究中心主任）

【参考文献】

①张多：《中国古典神话的当代重述需要文化创意》，《文汇报》，2017年11月27日。

②陈宏：《让东方奇幻美学焕发时代新生》，《青年报》，2023年1月4日。

责编/李丹妮 美编/陈媛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