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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探索编辑部》原型什么样?

2023-05-29作者戈多编辑周一泽

东方企业家 2023年6期
关键词:飞碟外星人科幻

作者/戈多 编辑/周一泽

电影《宇宙探索编辑部》剧照

电影《宇宙探索编辑部》上映之后,一本近乎被时代遗忘的杂志——《飞碟探索》重回大众视野。直到今天,《飞碟探索》编辑部仍不时地收到“荒诞”的来信,有人十年如一日地书写呓语一般的外星人奇遇,有人自称推翻相对论、用自然语言证明哥德巴赫猜想,还有人郑重其事地预测星际大战的发生。

来信的人都在寻求一种共鸣。这些不被世人理解的“热爱”与“疯癫”,可能是他们人生中最闪耀的东西。

曾经风靡全国的科普杂志《飞碟探索》

“一本杂志,光探索飞碟就探索了40年,真是够奇葩的。”

在《飞碟探索》编辑部,80后编辑马文若打趣地自嘲。办公室外,一股“废土科幻感”正席卷而来,漫天的黄沙侵袭了整座城市,马路对面的建筑消失不见。尘暴之下,太阳成了一个模糊的光团,好像一艘悬停于半空的UFO。

电影《宇宙探索编辑部》上映之后,这本近乎被时代遗忘的杂志突然重回大众视野。电影里,《宇宙探索》是一本研究地外文明的过气杂志,主编老唐是个痴迷于外星人的“偏执狂”。他用八爪按摩器接收宇宙的信号,在电视的雪花点里寻找宇宙诞生的余晖,尽管生活落魄潦倒,也要义无反顾地踏上寻找外星人的旅程。

电影的原型正是曾经风靡全国的科普杂志《飞碟探索》。科幻作家韩松在微博中略带伤感地回忆:“《宇宙探索》编辑部就是《飞碟探索》编辑部。女看‘知音’,男看‘飞碟’,那时就是这么说的。”

1980年代初期,《飞碟探索》在西北工业重镇兰州创刊。在那个刚刚打开国门的年代,它的诞生就像UFO一样,如同一个惊世骇俗的“天外来客”——宇宙人、反物质、月球移民这些神秘又不失科学的概念,让无数人心潮澎湃,辗转难眠。

对一代渴望知识的年轻人来说,《飞碟探索》是通往外星神秘世界的“重要通道”;对不被世界理解的UFO信徒来说,《飞碟探索》是行走在边缘人生里的“坚实同盟”。

如今,40年过去,飞碟始终没有出现。寻找飞碟,也成了很多人记忆中的荒诞“大梦”。但人们怀念《飞碟探索》,是因为在那个时代,它曾为所有人打开无限可能之门。

一个冒险的决定

“在浩瀚的宇宙里,恒星的总量比地球上所有的沙粒还要多。”1980年,美国科普作家卡尔·萨根在《宇宙》一书中如此写道。同一时期的中国,人们也在遥想太空的无数种可能。1980年年末,甘肃人民出版社的编辑王化鹏收到了一封和“飞碟”有关的神秘来信。

信中说,美籍华人林文伟先生希望和出版人朱福铮、中国驻法大使馆的工作人员时波共同创办一本“专门研究不明飞行物UFO”的杂志,他们负责撰稿、配图,想要寻求一家出版社出版这些稿件,并支付1200元的酬劳。

虽然需求并不复杂,但当时没有一家出版社敢接下这个任务——此前,这封信寄给了全国近10家出版社,全都吃了闭门羹。当时,兰州空间技术物理研究所在全国赫赫有名,是我国第一批从事“空间飞行器”研制的单位;而在甘肃省另一端的戈壁滩上,中国第一颗人造卫星“东方红一号”曾在这里冉冉升起。可以说,“飞碟”与兰州这座工业城市的气质并不违和。

但承办一本UFO杂志,却是一个“相当冒险”的决定。

《飞碟探索》的元老级编辑、甘肃人民出版社科技室前总编辑王郁明回忆道,1980年年末,新事物纷至沓来,人们的求知欲空前旺盛。几经讨论,甘肃人民出版社的编辑们决定冒险一试,因为大家相信,在科学的领域里没有禁区。

负责牵头的编辑王化鹏毕业于西北工业大学,学的是陀螺仪专业,对“航天器怎么飞”稔熟于心,对不明飞行物自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另一位负责“拍板”的老同志名叫曹克己,时任甘肃人民出版社总编辑;同年,他还带领社里的两位年轻人创办了影响了几代人青春的杂志——《读者》。

第一期《飞碟探索》印刷了10万册,在当时是个“野心勃勃”的数量。为了打开杂志的知名度,编辑们把这批杂志拉进了办公室,一本一本地用信封装起来,寄往全国各地的邮局。

创刊词里,编辑部引用了爱因斯坦在《论科学》中的一句话:“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还提出了一句浪漫的口号:“使想象力超越智慧,使创造联系宇宙。”

科学史上,很多重大的发现都源自好奇心和幻想。1895年,英国作家威尔斯在小说《时间机器》中设想了“时间旅行”的概念,主人公能够在未来与过去之间任意穿梭。10年之后,相对论提出,时光机在理论上找到了它的依据。

科学与幻想像是一对双生子,彼此牵引、紧密互动,然后在某一个时间点上巧妙地发生重合。

《飞碟探索》创刊号封面上,一个闪烁的蓝色飞行器正在驶离未知的星球,飞向浩渺的宇宙。

到底有没有外星人?

1980年代,作家三毛曾向《飞碟探索》的撰稿人、美籍华人林文伟写信,声称自己在撒哈拉沙漠见到了UFO;1994年,作家池莉曾在《飞碟探索》上投稿,记录自己在新疆看到飞碟的故事;1990年代初期,科幻作家韩松采访了中国台湾地区飞碟研究会理事长吕应钟博士,就飞碟学进行严肃讨论。

1980年代,承办一本UFO杂志,是一个相当冒险的决定 图/视觉中国

到底有没有飞碟?外星人真的存在吗?这些看似荒诞的问题,实则折射出一系列深刻的生存问题——它不仅关乎人类在宇宙中是否孤独,也关乎人类面对自身的生存危机该如何自处。工业革命之后,地球上的生态能源开始遭到严重破坏,人类对于外太空的探索和追问,也意味着寻找宇宙第二家园的努力。

不过,民间对《飞碟探索》“科学性”的批评却从未停止。任意翻开一本他们1980年代出版的杂志,你都可能同时看到“宇宙膨胀论”的理论分析,以及“外星人绑架”的奇情故事。

有网友将《飞碟探索》形容成“科幻版的《故事会》”,对此,王郁明有点无奈。他强调,杂志从一开始,就是“冲着科学严谨的方向去的”。

从1984年任职《飞碟探索》副主任,到2004年退居二线的20年里,王郁明一直将杂志定位为“科普杂志”——“科普是普及科学知识,科幻是搞幻想,一搞幻想就有点五花八门了,脱离了我们的本意。”

王郁明上任的那一年,钱学森曾亲自给《飞碟探索》编辑部致信,称UFO“很可能不是来自天外,而是来自地下,是地层断裂引起的”。王郁明告诫团队,一定要用严谨的态度看待UFO现象,警惕那些“怪力乱神”的文章。

为了证明编辑部的“科学性”,王郁明说到自己招人的要求:“必须是理工农医(专业),如果你是学文学的,哪怕是硕士、博士,到我这也没用。”

在《飞碟探索》任职超20年的另外两名“老编辑”,也都是工科生——前主编何晓东于1991年入职,专业背景是海洋地质和水文工程;另一位1998年入职的编辑钱茹,是学机械的,那时候别的大学生沉迷写诗,她却沉迷于工业制图和理论力学。

在《飞碟探索》的办刊史上,王郁明是公认的“个性突出的编辑”,但和电影里的主编“老唐”截然不同。编辑们口中的主编“老王”是冷峻的、理性的,对天文物理的兴趣远大于浪漫化的科幻想象,是学游泳都要研习“流体力学”的理论派。

1960年代,老王毕业于天津大学建筑学系,是“万里挑一”的学霸。在进入甘肃人民出版社的科技室之前,老王曾在建筑工地上工作了9年,脑子里是各种各样的计算公式,“根本没有虚头巴脑的东西”。

这样的专业背景,让老王对语言表达、事物描述的准确度有着很高的要求。

早在《飞碟探索》的创刊词里,编辑部就明确过立场,“飞碟存在论与否定论”都将受到本刊的欢迎,本刊绝不会寻求单一的结论。

老王一度希望编辑部能做一手的资料搜集,派记者去前线调查,然后自己写稿。但由于《飞碟探索》只是甘肃科学技术出版社旗下的一个部门,任何决议都需要社里层层审批,老王“扩充编辑部”的愿望几近落空。

这一“转型”的失败,给杂志日后的困境埋下了伏笔。由于编辑部缺乏原创稿件,杂志一度缺稿严重,以至于只能将杂志的命运维系在少量“靠谱”的作者身上。

电影《外星人》剧照

怪孩子的“树洞”

在《飞碟探索》的全盛时期,编辑部每天都会收到来自全国各地的目击报告,几个大塑料筐里,堆满了颜色深浅不一的牛皮纸信封。“千真万确”“句句为实”这样的字眼,常常以铿锵有力的姿态出现在信的开头,迫切地用于自证。

前主编何晓东回忆,编辑部接到过各种各样的神秘电话,有人说与外星人进行了“第三类接触”,也有人坚称自己进过UFO的机舱。

从1990年代起,甚至有读者专程到《飞碟探索》编辑部拜访,他们的目标一致,就是想看看办这本杂志的是一群什么样的人,是不是稀奇古怪、志同道合的友人。

科幻作品《三体》中的数学天才魏成(左)就是个不被世人理解的“疯子”

老王说,来访的人中,曾有不少是想要“化缘造飞碟”的。但他们给出的飞碟图纸通常都止于外形设计,加以简单的原理阐释。最常见的是“风扇原理”——很多人相信,只要把风扇的转速提高,把叶片增加、圆筒缩小,风扇就会变成涡轮喷气发动机,然后就能飞起来。

编辑钱茹说:“几百年来,空气动力都是这些东西,基本原理没有变化,一些民间爱好者就抓住了这个点,觉得飞碟很容易实现。但现实是,让一个东西动一下很简单,可要持续地动下去,还要按照一定的轨迹动,这就太难了。”

80后编辑马文若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读者们的“秘密”:“他们觉得《飞碟探索》是一个可以信任的对象,觉得你又权威又小众,一定是站在我这一边的,怎么可以背叛我”。

马文若深知,来信的人都在寻求一种共鸣。这些不被世人理解的“热爱”与“疯癫”,可能是他们人生中最闪耀的东西。

只要“飞碟”还在这个世界就还允许荒诞

1994年,是《飞碟探索》的巅峰时期,发行量一度超34万册,在科普杂志里一骑绝尘——创刊于1933年的中国科普杂志“鼻祖”《科学画报》,发行量也只有10万册。

但几年后,老王感知到,时代的潮水正在退去。

1997年9月,中国UFO协会的解散,这就像一支带有预言色彩的“序曲”:千禧年来临之际,老王察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讨论“市场”和“经济”,大家将目光从遥远的宇宙收回,落在了更当下、更务实的生存问题上。2001年,中国加入WTO,新一轮商业浪潮席卷中国,《飞碟探索》的发行量从巅峰期的30多万册,下降到20万册。

进入互联网时代后,越来越多的神秘现象遭遇“起底”。人们猛然发现,百慕大三角不过是一个虚构的文化概念;“麦田怪圈”多数是人为制造;令人触目惊心的UFO目击报告,有可能是电风筝、气象气球、卫星过境,甚至是拍照时镜头出现的光学现象。

电影《独行月球》剧照

“一个地外生命来到地球探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历史上,人类曾经用阿雷西博望远镜向外太空发送过一条无线电信息,目的地是距地球两万五千光年的球状星团M13。按光速传播,这条信息要在2.5万年后才能送达。等人类收到回复,最快也是5万年以后的事了。”编辑马文若说道。

一夜之间,大量的“未知”变成了“已知”,来自外太空驳杂的神秘回响趋于平静。

老王说起来万般惆怅:“无可奈何花落去,这本杂志确实已经走到一个死胡同里头了。”

不过,老王没有那种悲观的论调,他认为,《飞碟探索》的历史任务已经完成——“大家整体的科学素养提高了”,而且,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它曾经为年轻人开启了通向未知世界的大门。

前主编何晓东透露,一位杂志的前撰稿人,正是因为《飞碟探索》选择了之后的人生方向。从清华大学毕业以后,这位同学前往美国读博,研究在南极发现的一块陨石碎片,因为碎片上发现了DNA的痕迹。

另一批《飞碟探索》的读者,成长为了中国科幻领域的“中流砥柱”。诗人流沙河曾在《中国科幻口述史》中回溯了《飞碟探索》对他的影响,宇宙的浩瀚让他终生对未知充满敬畏,他写下:“没有想象力的人,是灵魂的残废。”

2019年,《飞碟探索》宣布休刊。就在一个多月前,科幻作家刘慈欣被授予了克拉克奖,在获奖感言中,他提及人们“对太空的瑰丽想象已经渐渐远去”:“信息技术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发展,网络覆盖了整个世界。在IT所营造的越来越舒适的安乐窝中,人们对太空逐渐失去了兴趣。”

休刊后,编辑部收到全国各地的来信。最早一批的读者已经进入了古稀之年,眼睛老花、看字困难,但仍对年轻时读过的这本杂志念念不忘。

2020年,《飞碟探索》改版复刊。改版后的《飞碟探索》不再聚焦UFO、地外文明和未解之谜,而是将视角转向了更广阔的领域——物理、航天、考古和生命科学。

复刊前夕,编辑马文若写了一段浪漫的寄语:

“无论何时,人类都该守护庸常之外的自我……天真与好奇,赋予了我们行动的力量,它曾是人类演化道路上让爬行与直立、徒手与工具、生食与取火、本能与审美产生分界的那个神秘的偶然,也将会是牵引我们走向下一个探索纪元的最迷人的未知。”

“我们一直想做的就是把大家从单一的外星人、飞碟里引出来,把精力放在‘探索’两个字上——向上的、向下的、向内的、向外的,任何你可以探索的领域,无穷无尽。”

本文转载自《新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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