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入大洋/
2023-05-28[英]简妮·布朗
[英]简妮·布朗
为这次一周癌症静修会,希瑟租了一辆黄色大众甲壳虫。这辆车她觊觎好久了,但一直没给自己买。第二次确诊后,她就没有理由买一辆新车了,她认为这纯粹是浪费钱。从多伦多到温哥华坐了五个小时飞机,又坐了一个半小时的渡轮到温哥华岛,最后花三个小时驾车穿越群山,她来到太平洋海岸的冲浪小镇托夫。希瑟希望这次静修能帮助她找到内心的平静——肿瘤医生告诉她,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活了。作为一名医生,她自己也了解乳腺癌继发广泛转移的预后有多可怕。
希瑟在小屋的前门下了车,因化疗而稀疏的金发被小心塞在耳后,疲惫的灰色眼睛诉说着漫长的旅途:1月中旬这个寒冷雨天的艰难公路之旅,还有过去两年里的痛苦挣扎。
“海滩在哪儿?我的大海在哪儿?”她问。
希瑟一直想去西海岸,但她忙着治病救人,再加上两个孩子在高中参加竞技体育活动,家人没什么时间聚在一起度假,更别说独自朝圣了。我指了指两边长着穗乌毛蕨的小窄路,它从陡峭的山坡上蜿蜒而下,一直通到沙滩。
“我能听到它的声音。”希瑟说的是下面海浪拍打沙滩时发出的阵阵沉闷低吼。冬天的浪很高。
“最好等到明天早上再去吧。”我建议道,“就算有手电筒,摸黑回来时也挺难找到路的。”我担心希瑟受损的肺部无法支撑她上山的旅途,“进来见见大家吧,晚饭快好了。”
推开沉重的木门走进休息室,烤鸡的香味扑鼻而来。那里的燃木壁炉一直顶到天花板,房间里散落着舒适的软垫沙发,三面都是落地窗,可以俯瞰大海。
第二天吃完早饭后,我向窗外看了一眼,注意到下面沙滩上有四个人,不知道是不是住在附近旅馆的客人。我仔细一看,认出了希瑟,然后是玛利亚,接着是苏珊和贝蒂。尽管长途跋涉,四个女人昨天很晚都没有睡觉,一直像老朋友一样聊天。她们有很多共同点,包括都身处癌症晚期。
两个女子穿着泳衣,一个穿着紧身裤和运动上衣,还有一个穿戴整齐,只是打着赤脚。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这四名年龄在四十二岁到五十五岁之间的癌症晚期患者,即将在1月中旬冲进白浪滚滚的太平洋。几个女人手拉着手,沿着潮湿的沙滩慢慢向铁灰色的海洋奔去。
我很快召集了一些工作人员,包括我们的静修医生达芙妮。我們拿了一沓毛巾,沿着小路冲向海滩。在远处,我们可以看到四个小脑袋在翻滚的海浪中忽隐忽现。靠近水边时,我们看到水中沉沉浮浮的笑脸,听到了盖过海浪的高声尖叫。几分钟后,女人们一个接一个踩实了脚下的沙地,颤悠悠地站了起来,挪着发抖的身体慢慢蹚过海浪,回到海滩上。
“如果你连野蛮冰冷的大海都不怕,那你就有勇气面对一切。”希瑟说着,回头望向大海,“我直到现在才知道,但为了这个我几乎跑了五千公里。”
她把冰冷淌水的手掌贴在我的脸颊上,放声大笑。
“不来加入我们吗?”她问。
“死都不来。”我说,然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礼。
看着眼前四个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的女人,甘愿沉浸在茫茫冬海中,我的心情发生了难以形容的变化。从1998年的那一天起,每每想到人终有一死,我都会想起那些女人,这样我就不会拒绝自己一时兴起的怪念头。我惊讶地发现自己有了战胜恐惧的勇气。有那么一瞬间,我想知道那些女人会不会在那天冰冷的海水中死去。让我震惊的是,那些纵情于大海的快乐时光或许值得冒着提前离世的风险。
静修结束十周后,希瑟去世了。我一直在想,那天她全身心地投入大海的经历,有没有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帮她的忙,让她勇敢地面对那未知的洪流——死亡。
(摘自四川文艺出版社《终须一别:与死亡的20次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