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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河流和我的心灵简史

2023-05-28杨占厂

金山 2023年4期
关键词:河工刘墉民工

杨占厂

2022年第1期和第8期《金山》刊发了我的两篇小小说:《捉鳖》《抗旱》,故事的背景都设置在一条河边。

这条河流有一个动听的名字:叮当河。它位于苏北地区,大部分流经连云港市灌云县,全长25公里,水盛时宽六七十米,北至善后河,南至新沂河。叮当河及其支流的灌溉排涝面积达70万亩,堪称灌云人民的母亲河。我所在的村庄,距离叮当河直线距离不足三百米。18岁之前,我一直生活在这条河流身边。

那还是车、马、邮件都慢的时代,我一度以为它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河流。伟大体现在叮当河并非天然,而是人工开凿。有史可考,叮当河是清朝名吏刘墉发动民工开凿。刘墉是乾隆嘉庆年间人士,因此,叮当河迄今200多岁了。

每一次我站在叮当河边,似乎还能听见锹、镐和沙砾撞击的声音,以及万千民工的号子声,这些声音从零零碎碎、叮叮当当,逐渐汇聚成巨大雄浑的声浪,穿越200多年的时空轰鸣而来。

这条河流尽管在中国的历史上微不足道,在中国的版图上不值一提,但它没有忘记塑造了它的万千民工们,它当然记不得每一位民工的名字,可它以民工们集体劳动的声音做了自己的名字——叮当。

据说刘墉一开始低估了开凿这条人工河的难度。这片土地紧临岗岭地带,地下四处散落不规则的坚硬石块,那些锹、镐、锨插下去,顿时一片“叮当”声,铁器毁损极快。这位倔强的“罗锅宰相”没有知难而退,最终发动了万余名“扒河工”,历经千辛万苦,完成了凿河任务。

当年那些“扒河工”,全部来自周边村镇,说不定我的祖先就在其中。200多年前,我的祖先和他的无数同伴们,用铁锹挖开地面,剔走石块,用铁锨将泥土装上木制独轮车,然后喊着号子,沿着坡道把泥土送到高处。在高处,他们能望得见家园。但他们不能回,那一块块干涸的土地和饥饿的记忆像无形的鞭子抽打在他们黝黑的脊梁上,他们只能俯身像野兽一样和大地较劲。在烈日炙烤下,在风刀雪剑中,他们用筋骨和血肉,硬生生地创造了一条生命之河。

他们中一定会有很多人在工程未竣时死去,因为劳累,因为风寒,因为孤独。但他们的血肉和灵魂,和永恒的日月星辰一样,映照在了这条大河里,福泽两岸的子孙后代。

直到我的父辈,依然要在冬闲时“上河工”,疏浚、拓宽河道。现实与历史交相辉映,一条河的传奇被世代口口相传,完成对叮当河子弟最初的教育启蒙:要吃苦、坚持、忍耐、善良、互助。

我在读中学时面临过很多困难,家境的贫寒,青春的叛逆……心烦意乱时我总会去叮当河边,奔跑、大喊、哭泣,神奇的是每次都能汲取新的力量前行。最终,在1999年的夏天,我以学校的文科第一名上了省会的大学。

很多年了,我一直觉得我的性格里有叮当河的因子,在困难中坚忍不服輸,始终心存善意与美好向前看。也会想起叮当河边的很多人、许多事。我想这些人之所以是这些人,这些事之所以会发生,跟一条河200多年的持续滋养关系很大。因此,我把很多故事的落脚点都设置在叮当河边(或者它的支流善南河),我首先试图让这些故事散发出人性的美好光辉(这是任何一种类型文章永恒的主题),像这组文字里的“邵爷”“大林”“老耿”“三老爹”“大哑巴”,还有去年登上《金山》的“王跛子”“小舅”,他们性格迥异,形象不一,但都给人带来温暖和希望。其次我还很贪心地想把这条河流的地形风貌展现给读者们,哪怕能够多一个人知道苏北有这样一条美丽的河流和如此美好的人们就很满足了——就在完成我对这条河流的感恩与回馈。

最后,我想感谢自2021年起就一直鼓励、鞭策、指导我投入微型小说创作的相裕亭老师,感谢《金山》对于一名“陌生作者”的不吝推荐。去年在《金山》发表的两篇拙作,《捉鳖》成为我第七篇选入中学语文测试卷阅读理解题的文章,《抗旱》被2022年第11期《微型小说月报》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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