撂地与画锅

郁喆隽

相声最初是街头艺术。“街头”不仅指发生的场地和空间，还奠定了相声的一些基本形式和内部逻辑。其中一些手法在剧场中已经看不到了。街头卖艺者要用三个手指捏着白色的沙在空地上画出一个圈来，俗称“画锅”。顾名思义，这个圈象征着卖艺人的饭锅，他们卖艺以换饭吃。老早的艺人还要“白沙撒字”，即一边唱太平歌词，一边用白沙在地上写出福、寿、虎等双钩字，以此来吸引和招揽观众。如今去剧场看相声演出的人都是先行买了票才能进场的，因而艺人就不需要“画锅”了。

如果街头观众太少，还要有“托儿”来聚拢人气，这就形成了“才来”一说——几个艺人假装是街头偶遇，相互打个招呼，高声问一句“才来啊”。这样南腔北调地来几下，街头路过的人出于看热闹的心理，就会逐渐围拢过来。

人们都知道相声有四门基本功——说、学、逗、唱，还要看包袱的质量，但归根结底，在街头表演的人还得有一门看家本领，那就是要钱。但钱不能称“钱”，而称“杵门子”。要想让路人“抛杵”（给钱）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毕竟绝大部分人都想白看。艺人一般用“拴马桩”或“使纲口”留住观众，以免“起堂”（观众走了）。有的卖艺人装可怜，贬低自己，比如说自己肚子饿，通过让听众产生同情来要钱。也有些卖艺人会利用大众心理，说一些不好听的话。例如，看到有人转身想走时，卖艺人就说：“您若看完扭脸就走，给人群撞个大窟窿，拆了我的生意，那可是奔丧心急，想抢孝帽子戴。”听众碍于面子不得不硬着头皮听下去。久而久之，生存逻辑使得艺人坚信，纲口越硬，杵门子就“海”（多）。

相声如此接地气，和它偶然而无奈的“出身”不无关系。咸丰皇帝驾崩后，官府规定百日之内不能动乐演戏，不少戏院被迫关闭。一个名叫朱绍文的戏剧艺人迫于生计，不得不改行到天桥一带“撂地”说相声，没想到却由此创立了一种独特的表演形式。

其实无论是哪个行业，都有各自的“纲口”，只是表现不同、雅俗有别罢了。现如今网上各种直播、播客、视频日志等，虽然没发生在街头，但各种“撂地”与“画锅”的话术（点赞、刷礼物、打赏、带货云云）却着实“复兴”了。就此而言，主播们都是“街头艺术家”。

（朔望月摘自《书城》2023年第2期，宋晓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