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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安妮·埃尔诺《悠悠岁月》评介

2023-05-24杨森

新阅读 2023年4期
关键词:安妮记忆

杨森

北京时间2022年10月6日,瑞典文学院宣布,将2022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法国作家安妮·埃尔诺。瑞典文学院的颁奖词称,“她以强大的勇气和敏锐的洞察力揭示了个人记忆的根源、隔阂和集体限制”。安妮·埃尔诺1940年出生于法国滨海塞纳省的利勒博纳,在诺曼底的小城伊沃托度过童年。她起初在中学任教,后来在法国远程教育中心工作,退休后继续写作。著名法语文学翻译家许钧表示,“安妮·埃尔诺在法国作家中也是一位特殊的存在。她关注当下生活,关注人们的日常情感世界。她的写作探索都是从这些方面着手的,她的作品中没有重大历史题材,也没有不同文化的冲突和交融。这和诺贝尔文学奖这几年关注的作家很不一样。”瑞典文学院评价,“安妮·埃尔诺相信写作的解放力量。她的作品毫不妥协,用平实的语言将一切讲得清清楚楚”。“在她的作品中,埃尔诺始终从不同的角度审视了一种在性别、语言和阶层方面有着强烈差异的生活。她成为作家的道路漫长而艰辛”。

《悠悠岁月》是安妮·埃尔诺的代表作之一,中文版曾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埃尔诺从1974年开始创作,至今已出版了包括《悠悠岁月》在内的约15部作品。其中,《位置》《一个女人》等作品用细腻、伤感的笔触生动描绘了出身贫寒的父母如何为使自己及下一代摆脱社会最底层的卑贱地位所进行的充满失落、绝望、希冀、梦想的奋斗过程,准确、客观地再现了法国当代不同社会阶层人们在心理、生活习惯、兴趣爱好、价值观等方面的巨大差别,同时也以极其痛苦和矛盾的心情,真切表达了对父母及故乡的爱恨交加。《悠悠岁月》不单是一部对法国社会过去几十年变迁的回忆之书,也是一本书中之书。其中涉及大量文学和社会科学作品,反映了一位法国现代知识女性的阅读史,同时折射出法国几十年来的社会思潮变迁。

无人称自传的先河

《悠悠岁月》全书被14张照片划分成15个部分。每部分均以对照片的文字描述开始,时间跨度从1940年到之后的60多年,每张照片背面都有明确的拍摄时间。不过,想“看见”这些照片全靠作者对图片进行的细致入微的文字描述。作者自创的“无人称自传”体裁,书写了一代人的共同回忆。主要是运用大量白描的手法写成一小段文字故事,这部分内容类似于《尤利西斯》中布卢姆在街上看到的现实生活的片段,巧的是《尤利西斯》第七章也运用了新闻的形式,不同的是乔伊斯直接用了报纸上新闻的标题形式,埃尔诺也运用了新闻的题材,但不止如此,她还在书里运用了意识流最经典的衔接切换手法。

《悠悠岁月》一经出版就获得了法国当年的“杜拉斯文学大奖”。采用“无人称自传”的体裁,实际上是在自己回忆的同时也促使别人回忆,以人们共有的经历反映出时代的演变,从而引起人们内心的强烈共鸣。作者通篇不写对话,所以这是一本没有对话,甚至不包含对话场景的小说。作者也几乎不描写心理活动。除了1968年“五月风暴”,她用了一句评论,“1968是世界的第一个年头”。看到这句,你就可以明白,这本书的第一个高潮就是1968年的“五月风暴”。作者在前面大段地描写一个出身底层的少女的耻辱、性萌动、看的书、对未来的憧憬和失望,都必须落在她描述的1968年5月时,才具备了贯穿性的意义和时间的价值。

我们的时代,就像所有的宏大一样,由无數微小的齿合而成。我们的回忆并不是虚幻的,而是某些真实存在过的、现在即使不复存在但仍在时代的空气中回响的物件的集合。它们是一场革命、一种信仰、一次解放、一队游行,或者是一种新技术的发轫。正是它们塑造了我们的生活,如今即使它们踪影全无,也仍然在以一种难以察觉的方式影响我们每个人的生活。二战、阿尔及利亚、法国电影、萨特、戴高乐、密特朗、五月风暴、资产阶级的房子与汽车、妇女解放……回忆、照片、符号,一同构成了逝去的时光。这本书成功地再现了这一切,犹如时光倒流,逝去的一切犹如一场倏忽而来的大雪,覆盖在读者心中的那片法国的土地上。为了更接近真实,作者放弃了纯粹的虚构叙事,围绕着法国历史上的重要事件,运用写实主义构建情节。这本书以集体回忆的形式,穿插着个人的回忆,以小说的形式再现了法国将近一个世纪的变化。《悠悠岁月》中没有叙事主体,这种张力让作品更有力量。小说中找不到一个具体人物,写的是日常生活,但写事不写人,看不到主语,读者面对的是隐没在时间中面目模糊的群像,清晰的只有一部日常生活琐屑细节的编年史,住房、食物、话语、音乐、衣物、日用品、聚会,好像某种现成的展览,在旧日回忆稀薄的大气中漂浮。正是从这样的情感和意识中始发,埃尔诺抽丝剥茧地进入到法国人的真实生活中去,无数有着和她一样或者类似经历的人,尤其是女人,开始将她视作生活的榜样以及精神导师。一个个被放逐和疏离的灵魂,也都在她那里找到了栖身之所。

埃尔诺写道:“有一天我们将会处在孙辈儿女们,以及尚未出生的人们的回忆里。正如性欲一样,记忆是永远不会停止的。它使死者与活人、真实的人与虚幻的人、梦幻与历史相互对应。”我们会死去,而记忆在昏暗月色中滋长。尚未出生的人将有一天能读到我们的记忆,那些在他们尚未出生就已死去的人的记忆——只要我们将记忆写下来。这绝非徒劳,埃尔诺用她的技艺向我们证明了这一点。

《悠悠岁月》人物评介

《悠悠岁月》采用“无人称自传”这种前所未有的体裁,无疑对创建21世纪的法国新文学作出了开创性的贡献。这一创举使《悠悠岁月》成为将要形成的新文学的一部先驱之作,也使埃尔诺当之无愧地跻身于法国当代第一流作家之列。文章中的“我”是个体,是“我们”的代言人,而“他们”是下一代人。埃尔诺希望用文字记录一段普遍意义上的社会存在。她说:“我所使用的‘我,并不是一个在文本中进行自我身份建构或自我虚构的工具,而是用于从自身的经历中抓住家庭、社会以及情感真实存在的符号。”那么用“我”陈述事实的时候,是搜集“我曾参与其中的一段经历中的一切客观符号”;而用“我们”这一复数形式陈述主题的时候,“我们慢慢长大……我们开始走进校门……我们玩着手绢唱着‘你好纪约姆,你吃饭了吗……”,埃尔诺说,“家庭故事和社会故事是一个整体”了。“我”虽然是主人公,是叙述者,但是“我们”才是作者想要呈现给读者的群体价值。正如萨维昂所称道的:“埃尔诺使一个阶层、一段历史以及具有相同经历的一代人具体化,最终刻画出一套社会行为方式。”当看到以“我们”开头的文段时,需要控制住将“我们”联想成“我和同学们”“我和丈夫”之类的语言习惯,要把它视作更宽泛的“社会上的看法”。而正是因为这种宽泛的看法和作者的评论、私人记忆、个体经历,混合成了一段杂糅的文字,读者经过仔细甄别后,才能发现这其中是有情节有感情的。例如,作者会列举某一年出现的新变化,带出半导体收音机的流行,然后加入自己对半导体收音机所带来的改变的感受。从开头看到这里,你就能体会到一位少年时渴望着密纹唱片的女性,终于得到了随时随地可以享受的音乐,那种不言自明的愉快,以及老年回忆起这种愉快的淡淡伤感。

在饥饿和恐惧的共同背景下,一切都按照“我们”和“人们”的方式来讲述。他们耸着肩膀谈论贝当,当我们没有更合适的人而去找他的时候,他衰老得已经迟钝了。他们模仿在空中旋转的V2飞弹的飞行和轰炸,以在最悲惨的时刻假装深思熟虑来滑稽地仿效过去的恐惧,我在做什么,以便引人注意。这个时代本身开始被作为美化了的日子来回忆,我们从收音机里听到“我想起美丽的星期天……这一切确实多么遥远遥远”时就感到失落。这一次,孩子们遗憾的是自己在经历解放这个时期的时候太小,还没有真正的体验。

作者的写作意图

對埃尔诺来说,写作的动力来自“一种打破文学和社会固有等级的愿望学和社会固有等级的愿望,通过以同样的方式描写并结合那些在文学中微不足道的事物(如超市、铁路等)和那些更高级的事物(如记忆的机制、时间的感觉等)”。在书中她这样写道:“这个世界留给她和她同代人的印象,她要用来重建一个共同的时代,从很久以前逐渐转变到今天的时代,以便在个人记忆里发现集体记忆的部分的同时,恢复历史的真实意义。”埃尔诺异常深刻地感受到社会的演变和人生的短暂,“一切事情都以一种闻所未闻的速度被遗忘”。因此,她要写作一部反映时间流逝的作品。用有时代特色的物品来唤起人们的回忆。埃尔诺通过对一些旧照片的印象和感觉,构成一个女人从小到老的60多年的成长过程:父母的贫困、学习、当教师、秘密堕胎、生孩子、离婚、患癌症、情人、衰老,丰富的经历中穿插着她对阿尔及利亚战争、1968年的“五月风暴”,以及总统大选等政治事件的看法。大到国际风云,小到商场购物,乃至家庭聚会和个人隐私,事无巨细无不简洁清楚、一目了然,生动直观地反映了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直到今天的时代变迁。

《悠悠岁月》不是一部严格意义上的自传,而是通过作者自己的经历来反映时代和世界的进程,实际上写出了法国人的“集体记忆”。小说中看似不经意间提到的商品、歌曲等,其实都是埃尔诺精心选择、被大众所共同关注的题材,因此,无论什么年龄的读者,都能从中找到自己最熟悉的内容和最清晰的记忆。其实不仅是法国人,即使是中国读者也会感到亲切,因为书中描写的种种社会现象,例如,家庭中的代沟、地铁里的拥挤、商店里琳琅满目的新产品等,都是我们曾经或正在经历的现实。用马斯洛的需求理论来分析埃尔诺的一生,我们会发现,晚年的埃尔诺已经找到了自己人生真正目的,并且这种满足的需求是建立在她的乐趣之上的。这种需求是“自我实现”的价值,是最高层次的需求,是包括对真善美和自己最高人生价值的获得感的需求,当我们所有的人生价值都能够被满足的时候,那么最高层次的需求才能相继产生作用,而且是一种衍生性的需求,是一种自我实现的价值和自己最高潜能的发挥。

安妮·埃尔诺的《悠悠岁月》不仅仅是埃尔诺自己的人生,更是我们很多人可能会经历的一生,但是幸运的是,埃尔诺在晚年的时候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人生和幸福,而我们有多少人一辈子都沉浸在自己所选择的痛苦中无法自拔。书中最后一句完美地概括了埃尔诺作品中的思想和风格:“挽回我们将永远不再存在的时代里的某些东西”,挽回一切将要消失的景象。同时,书中提及大量文学作品,如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乔伊斯《尤利西斯》,莫里哀《打出来的医生》《司卡班的诡计》,拉辛《讼棍》《伊菲革涅亚》,高乃依《熙德》《西拿》,陀思妥耶夫斯基《穷人》。这些引用为该书增添了又一种别样的色彩。

正如瑞典文学院一位评委给出的答案:“一些作家本身充满了故事,他们的理想主义精神不仅充斥着人生,也充斥着作品。我在很多作家身上没有看到过这种精神,但从安妮·埃尔诺身上,我看得非常真切。”埃尔诺在小说中提到的这些作品,不仅展现了“她”的阅读史,更揭示了“她”以从事写作的方式来“自我实现”的深层原因。在这串长长的名单中,加缪、热内、萨特、波伏娃这一代作家对“她”的影响无疑是最大的。正是萨特的自由选择、波伏娃的女权主义等具有积极行动色彩的理论,让“她”在人生的每个重要阶段都没有被因摆脱贫困和跨越阶层带来的满足感所蒙蔽,而是时刻反思自己生存的意义和价值,并最终突破由“家庭幸福、职业稳定、生活富裕”等消费社会文化符码营造的温柔陷阱,以回忆的方式,来审视自己和时代,追求自由与公正。甚至对自己曾经的导师萨特、波伏娃在“五月风暴”后的表现颇有微词。这种“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的态度,正是“她”不断超越自我、生命走向成熟的表现。当然,对“她”产生影响的,不仅有文学家,还有思想家。虽然叙述中只是偶尔提及阿尔都塞与布尔迪厄的死,但我们从叙事中,却看到两者关于生存异化与文化资本等理论,对其叙述立场的潜在影响几乎无所不在。

结语

《悠悠岁月》是安妮·埃尔诺晚年的力作,也是“无人称自传”最具代表性的文本。但所谓的“无”人称,并不是没有人称,而是“她”“他”“我们”“她们”等人称的集合。在这种“复合”或“复数”人称的自由切换叙述中,社会历史、时代变迁比“单数”人称更加全面、丰富地展现在读者面前,突破了“意识流”与“新小说”的局限,既有“零度叙事”的冷漠客观特点,同时也具有“介入文学”的激进批判因素,小说中并未出现“我”,但隐藏在“无人称”后面的书写,却鲜明地表现了时代变迁中作为战后一代法国人“社会良心”的正义呐喊之声。

作者单位:北京睿众文合文化传媒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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