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人们送回与亲人相伴的旧时光
2023-05-22许晔
文 许晔
“帮300多人‘复活’去世亲人的样貌”,这个颇具话题性的标签,让90后泥塑手艺人徐位领受到不少关注。
徐位领那双总是沾满泥土的手,仿佛成了一台时空穿梭机,托着那些或轻或重的回忆与思念,将人们送回到难忘的、珍贵的、与亲人相伴的旧时光中去。
眼泪里都是思念
找徐位领做泥塑的人,不少都和爷爷奶奶有特别深的感情。
徐位领印象最深的是那一次。一位小伙拿着去世爷爷的照片来找他,让他给自己的爷爷做个泥塑雕像。过了两天,小伙来取成品,看到雕像后就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当时徐位领刚入行不久,看到这情况有点忐忑,心想:“顾客是不是不满意?”结果没想到,小伙突然掉眼泪了。小伙说,自己是被爷爷一手带大的,爷爷因病去世后,心里一直很难受。看到雕像的瞬间,突然感觉好像看到爷爷“活”了过来,音容笑貌,历历在目,所以忍不住红了眼眶。这件事让徐位领触动挺大。
后来,有位顾客的情况跟这小伙特别像,也是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希望徐位领能用泥塑定格奶奶的样子,让自己日后想念奶奶时,抬眼就能看见。等徐位领把泥塑做好寄过去,那位顾客看完忍住没哭,顾客的爷爷倒是背着人悄悄哭了一场。这些眼泪里都是思念。
很多时候,顾客会讲些和已故亲人之间的酸甜苦辣。徐位领听完常常唏嘘又难过,更坚定地想把泥塑做好,圆他们“看见”亲人的梦。
只有一次是例外。
那次的顾客是一位30多岁的年轻女子,孩子刚一岁多。她想给丈夫做个泥塑雕像,可发过来的照片不太理想。
徐位领问能不能再拍几张正脸和侧脸的照片发过来,她说丈夫遭遇车祸去世了,只剩这些生活照,问能不能就根据这些照片来做。
徐位领犹豫了。不是因为技术上有多难实现,而是一想她还如此年轻,看到泥塑后睹物思人,会不会更难走出悲伤?对她来说,“遗忘”是不是比“思念”更好?这些问题,徐位领没有答案。不过转念想想,人确实都需要一个寄托,可以偶尔对着诉说思念,不然一直把思念憋在心里更难受。
最后,徐位领还是为她做了丈夫的泥塑雕像。收到实物后,她没哭,只一个劲地说谢谢。
赋予泥巴生命力
徐位领走入泥塑这行,是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事。
大学时,他学的是土木工程专业,虽然有时也要玩泥巴,但和泥塑八竿子打不着。第一次接触泥塑,是徐位领大二那年,一位学雕塑的朋友邀请他去看泥塑。当时,桌上有陶泥,徐位领本来只是拿着随便玩一下,结果经过朋友指导,竟捏出了一只羊。尽管这只羊比较抽象,但徐位领第一次感受到泥巴被赋予生命力的神奇。后来,他时不时就去跟那位朋友学习泥塑。
可这也仅仅是个爱好而已,徐位领更多的精力得用来想怎么赚钱养活自己。
徐位领来自单亲家庭,家里经济条件不太好。上大学时,除了头半年的学费、生活费是从家里拿的,后面三年半他都靠自力更生。那几年,徐位领摆过地摊,卖过肠粉,烤过羊肉串,干得最久的是卖花式棉花糖。站在人生低谷,徐位领想起了泥塑这门手艺,既能温暖别人,还能照亮自己,多有意义。徐位领下定决心,要把它做好、做精。2021年初,徐位领去河北拜了位师傅,开始系统学习泥塑。那一年徐位领29岁,临近而立,却突然转了行。
有些人面对这种情况可能会焦虑,但徐位领还好。泥塑这块,徐位领有几年基础,学起来挺快,困难不算多。师傅总告诫他,做手艺活,不能有满足感,对自己的作品要抱有批评的心态,要多练才能生“熟”,熟了才能生“精”,精了才能生“巧”。
师傅对徐位领要求特别严,哪怕是一点小问题,也会指出来说一顿。有一回练习时,一片嘴唇来来回回改了三次,依然不合格。师傅过来给徐位领改,边改边说,差点把徐位领训哭。但出师之后,徐位领真的特别感谢他的严格。
想赋予一堆泥巴生命力,终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很多已故之人的照片有限,如果照片中的人物表情过于严肃,就需要人来判断,在保证相似度的情况下,调整面部哪几块肌肉走向,才能让人物雕像达到微笑状态,看起来更加温和。徐位领有时和朋友开玩笑说,做完这些泥塑后,自己比他们的亲人更加了解他们。
这也是弥补遗憾的过程
还有些习惯是徐位领转行做泥塑之后才养成的,比如把指甲剪得短短的,工作时从不戴戒指。
做泥塑的过程中特别需要注意保湿:发现泥有点干了,得及时往上面喷点水;精雕细琢脸部细节时,身体部分得用湿毛巾围着;中途休息的话,还得给未完成的泥塑先裹一层湿毛巾,再在外面缠上一层保鲜膜。
听起来麻烦,但做到这些并不难,最难的还是应对客户的刁难。
徐位领遇到过一个客户,打算给80多岁的老母亲做泥塑,但没有合适的近照可以提供,后来给了一张母亲20多岁时拍摄的黑白照。可等徐位领做完,客户非说他做得不像自己母亲。徐位领问这泥塑和照片的人哪里不像,客户说和照片很像,但就是和自己遥远记忆中的母亲不像。最后那人还是没给他结尾款,拿走了那个泥塑……
当然,这种情况极少发生。“大部分人是很暖心的,会谢谢我用这门手艺帮他们把亲人重塑了出来。”徐位领说。
重塑的过程,也是弥补遗憾的过程。
一位客户找到徐位领,想为10多年前去世的爷爷定制个泥塑。爷爷几乎没留下清晰生活照,泥塑的参考图只能是一张遗照。客户说,爷爷教了一辈子书,是位真正的老教师,生前最喜欢穿的是西装,但遗照上爷爷没穿。徐位领想了想说:“那在做泥塑的时候,给老爷子的衣服改成西装吧。”
他们对去世亲人的思念,通过徐位领手中的泥巴,一点点凝结成实物。
那一刻,泥塑超越了手艺本身,泥人不再只是个物件,思念也突然有了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