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朝露

杜明芬

朝露，凝聚了一夜的月华。是幽，是寂，是云与草的误撞，是漫长的等候，是刹那的永恒。

晨醒时分，最易与几颗朝露相遇。此时，院子里的一株西府海棠开得正繁，粉色的花朵在碧绿的叶子之间悠悠地晃着，袅袅娜娜、娉娉婷婷，宛如从仕女图中走出的女子，一举一动尽是风情摇曳。这时的花自是与昨日不同，海棠经夜，染了一身的月华，花便多了些轻薄的湿意，仿若粉衣女子在江南的烟雨中抬头，一切显得朦胧缥缈而又诗情画意。于是，朝露便承载着一份隐约的悸动，关乎诗与美的起承转合。

然朝露易晞，流光易散，诗与美的本身就是一戳即破的梦幻。当晨曦慢慢从山谷处散射，花瓣上晶莹的水珠便一颗颗爆破，幻化成烟，归于沉泥。如此，以往种种杳无踪迹，遑论深寻？

花与水的拥吻仿佛只是刹那之景，而朝露短暂的存在却犹如石子落入湖中，微小的触动在清凌凌的水面漾起了圈圈涟漪。人生如湖水，去日如朝露。正是因为生活里擁有无数个或美好或遗憾的瞬间，生命才得以永恒。如在一个深夜，少女曾经写下的心事从苍旧的回忆中惊醒，开出一片婉约。或在一个下午，他与她漫不经心的相遇被重提，须臾的对视恍若惊鸿。那些细微的触动，如深山里一条暗自生长的枯藤，不知它何时泛绿，等察觉时已开了满山的花。

朝露，是清晨的刹那欢喜，是新生旧逝，是生死轮回。提及朝露，便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蜉蝣与木槿，三者在某种意义上等同。朝露凝聚需耗费一夜光阴，但在晨光辉映之时立即了无痕迹；蜉蝣朝生暮死，存活时间仅有短短一天；木槿朝开夕落，只有一日枯荣。在隐于光阴背后的生死徘徊中，它们坦然自若，尽情地显现生命的光华。唯有体会这尽情二字，方知生命情动。于是，无数文人墨客蜂拥而至，颂其真意，描其轮廓，将世间风物的存在意义衍生至生命的记忆。

曹操在《短歌行》中写：“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借朝露表达岁月逝去已良多，暗示人们要珍惜时间。《薤露》中说：“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意思是薤叶上的露珠，今日虽容易晒干，但明日又会落于叶上，而人生的光景只是单程，身死再无归期。

朝露极易消逝，只与阳光轻轻一碰便消散于天地之间了。有人说朝露是月亮告别夜色时留下的眼泪，因无法永远长明而暗自悔恨。但这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并非能从头至尾一片晴朗，悲欢离合之境才是常态。就如老舍所言那般“生活是种律动，须有光有影，有左有右，有晴有雨，滋味就含在这变而不猛的曲折里”。

我更愿意相信朝露是昨日湛蓝天空中的一团白云，它与月亮彻夜长谈之后，酣睡于一朵花或是一株草之上。朝露的出现是一种云与花草的误撞，是漫不经意的相逢，是清浅如水的相遇，是被尘世间的人偶遇的一种美。美的出现稍纵即逝，譬如朝露，所以才更令人印象深刻。而那些消失也不是永远消失，少年的月亮永远都是他心里的那轮月亮，即使后面遇见的人再惊艳，月亮始终是独一无二的表达，他的心底永远有月亮存在的痕迹。

那些美会在某个时间与人重逢的，譬如朝露。一夜的等待漫长而又寂寞，但值得。倾城的美转瞬即逝，但见过已然足够。人生如朝露，是诗与美的完美重合，是世间的百味烟火，是一刹那的永恒！

（编辑 兔咪/图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