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 年春节档综艺晚会中的杂技气象

文|徐寅秋

图|本刊

从年三十到元宵节，以中央广播电视总台2023年春节联欢晚会为代表的各类贺岁主题综艺晚会已然成为春节节目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这些百花争妍的舞台上，杂技的表现十分亮眼。特别是中央广播电视总台2023 年春节联欢晚会（以下简称“央视春晚”）、“百花迎春——中国文学艺术界2023 春节大联欢”（以下简称“‘百花迎春’大联欢”）、“争奇斗艳满园春——2023 年中国杂技大联欢”（以下简称“中国杂技大联欢”）、中央广播电视总台2023 年元宵晚会（以下简称“央视元宵晚会”）这四台晚会上的杂技节目，很多改编自2022 年第十一届中国杂技“金菊奖”全国杂技比赛的获奖作品，其他节目也大多曾在国内国际杂技比赛中获奖，整体含金量非常高。广大观众对这四台晚会的杂技节目好评如潮，对当下杂技的发展与新变给予赞誉。

以春节为主题的综艺晚会意义非凡，除了展示文艺行业优质的新作与经典，还具有彰显国泰民安、象征和睦团圆的精神内涵，同时是中华文化“走出去”的重要展示窗口。而能够打动并凝聚海内外亿万中华儿女的，一定是具备民族文化特质且属于文化中最大公约数的部分。此番亮相的杂技节目中，取材传统文化、凸显国风审美的便占据相当数量。比如央视春晚的《龙跃神州》就以古老珍贵的民间艺术遗产“中幡”为基本形式，同时融合京剧、武术、古典舞等元素，辅以铿锵大气的音乐，舞动出一派鼓乐喧天、山河沸腾的喜庆氛围。还有中国杂技大联欢中挖掘中国象棋文化的蹬鼓节目《梦入神机》、融入京剧身法艺韵的花样顶技《粉墨年华》、结合草原实景拍摄与AR 等多种技术让“昭林六骏”跃然舞台的马术《万马奔腾》，还有以民间寓言为题材的滑稽节目《三个和尚》。这些节目浓厚的中国味道和民族美学已成为关键的文化密码，既感动了中华儿女，又便于世界观众识别和理解。

中国杂技大联欢中《万马奔腾》演出照

除贴合春节舞台之外，杂技艺术就其本身而言也不乏令人赞叹的表现和突破，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新气象。整体来看，这四台晚会的杂技节目具有以下三个方面的闪光点。

一、不断攀高求新的技艺追求

杂技是人体不断打破驭己驭物极限的艺术，与生俱来的超越性决定了它永远不会满足于已有的高度和难度，永远行进在创新和攀高的路上，这也正是杂技最具感染力的艺术内核。比如，2023 年央视春晚舞台上中国杂技团的《勇往直前》，作为一个男子集体车技节目，它舍弃了“孔雀开屏”、单车空中旋转或翻滚等具有代表性的集体车技技巧动作，一开场便是充满科技感和力量感的肢体展示。一个个青年一步跃上骑行者的后背继而空翻落地，一组组奔跑、腾跃和空翻有力地塑造出新时代斗志昂扬、充满力量的奋斗者群像，让观众的情绪也随之激越起来。一辆小车驶上舞台，与自行车队相向行进，尖子演员在移动的小车上被抛出，做出各种腾翻动作后又稳稳落在底座演员手上，这需要演员对在道具上的行动平衡与道具的速度之间的配合都有着极高的把握。最后一个“跑背”的动作将整个节目推向高潮，十几辆自行车在高速行进中连成一线，一位青年面向车队，通过排头骑行者车头上的木板跃踏上他的脊背，依次借助每位骑行者的背部力量快速从车队上方奔跑而过，最后以一个前空翻稳稳落地，整个过程酷炫、流畅、刺激。这些全新的创意不仅标示着创作者的魄力和演员的能力，更拔高了集体车技表演的表现力，往更新、更难、更美的方向上前进了一大步。

此外，在中国杂技大联欢上压轴出场的河南金贵演艺集团的《空中飞人》也展示了攀高求新的艺术追求。装饰着“羽翼”的飞人凌空傲立，随着激昂的音乐响起，“团身两周+后直体”“手抛炫1080°”“吊子分腿两周”等各种空翻转体动作在空中依次绽放。在一次次抛接之间，还穿插着“回吊子前空翻”“手抛四周+倒回两周”等高难度技术动作，以惊险衔接惊险，可谓“艺高人胆大”。雄鹰逐梦、激流勇进的自信自强气质透过绚丽刺激的“飞翔”表演喷薄而出，震撼力极强，令人拍案叫好。

还有同样出现在中国杂技大联欢中的节目《战魂》，节选自西安战士战旗杂技团的杂技剧《战魂——第三战队》，与其他节目的激烈动感不同，《战魂》的力量是通过“雕塑感”来体现的。节目的基本构架动作是“对手顶”，而“顶”是杂技四大基本功（腰、腿、跟头、顶）中最“吃功”的。舞台上四组男女演员身着迷彩、面容严肃，没有绚丽的灯光和舞台，也没有复杂精巧的道具，所有的力量都通过人体肌肉爆发出来。男演员通过单手将女演员举起，又单手将其缓慢翻转180°“拎”在胸前，整个过程女演员始终将身体水平绷直，演员的臂力与核心力量让人瞠目结舌。在“肩脖大十字”“背靠背平衡起顶”等高难度技巧展示后，四组演员由男演员撑住女演员的腿，后者笔直面向地面缓慢俯下，类似迈克尔·杰克逊经典的“45°地心引力”，但倾斜角度竟几近90°。继而男演员平躺着向头顶方向伸平双臂，将在他手掌上倒立的女演员慢慢举起90°又缓缓放回原位，上臂肌肉充血膨大，人体也因无声地发力而微微颤抖，整个过程静谧而庄重，观众也不由屏息静气。最后，远超常人体能的“卧云卡脖双平衡俯卧撑起落顶”技巧将节目推向高潮，一组男女演员水平叠落撑起身体，女演员单手支撑，而支点竟是男演员的脖颈，男演员同样撑起平衡顶，在此基础上还做出一个俯卧撑起落，可谓顶上有顶、难上加难。《战魂》动作技巧的难度和惊险程度不彰自显，把人体肌肉的力量极限、演员技艺的炉火纯青最大程度地凸显出来，同时也和节目主题十分吻合，将军人群体默默无闻、坚毅勇敢、无私无畏的品质具象化于舞台表演中，致敬着最可爱的人。

技术上难度、精致度和美感的提高可以说是这几台晚会上杂技节目的共性，它们共有的那股创新攀高的精气神儿，也正是杂技能够永葆生机和青春的不竭动力。

二、强烈且昂扬的时代感

2022 年是党的二十大胜利召开之年，举国上下都在新征程的号角中斗志饱满、奋勇争先，杂技界在这种时代精神的感召下，涌现出一批优秀而鼓舞人心的作品，将表现主题指向在新时代中勇立潮头的人们。像此前提到的《勇往直前》便以“奔跑”形象和充满速度的车技节奏象征着紧跟时代、融入建设浪潮的人们。还有中国杂技大联欢的《扬帆追梦》《奋斗者》《筑梦太空》等节目，从标题来看立意就非常鲜明地表达了以“梦”为马、不负使命的主题。

武汉市杂技团《扬帆追梦》在传统浪桥道具基础上加装高台，从而实现了多点落地、接人，拓展了表演空间和难度区间，这对演员之间、演员与道具之间的默契配合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也恰恰是精准的配合和齐心协力的默契表演打动人心，深刻地传达出在劈波斩浪的道路上同舟共济的坚定志向。

南京市杂技团《奋斗者》的创作则聚焦城市建设者，身着“工装”的演员们将绳技和蹬人技巧结合起来，道具也都具有现实特色：工作使用的麻绳、混凝土小车、升降机。底座演员躺在移动的小车上完成蹬人、传人的同时，尖子演员还要钻过自己或是搭档手中晃动的绳圈，演员既是平衡力的高手，也是杂技功夫的多面手，还要处处心细如发、精准配合。每一个城市建设工程都需要庞大而紧密协作的工人群体共同劳作，他们不惧风雨、身手矫健、勤劳勇敢，是默默无闻的英雄。这个节目用杂技的语言有力地表达了对这一群体的敬意和对艰苦奋斗精神的弘扬。

广州市杂技艺术剧院的《筑梦太空》同样兼具时代感和意境美。2022 年，中国载人航天创造了多个历史记录，《筑梦太空》以环技模拟展示航天人的失重训练，在“倒立转”“元宝转”等表演中表现航天训练的险难、航天员经历挫折但永不言弃的精神。多人滚环、连续空翻等技巧结合背景屏上蔚蓝色的太空，表现出中国航天力量的蓬勃壮大、生生不息，整个舞台音乐舒缓、动作优美，极具观赏性。

“百花迎春”大联欢上唯一的杂技节目是以女子倒立技巧为主体的《炼》，虽然是单人演出，但节目的气势和震撼效果毫不逊色。女演员在旋转的钢铁道具上完成“左右单手倒立跳把”“旋转单手倒立组合”等动作，并完成男演员都很少能做到的“并腿俄挺”技巧。最漂亮的当属最后一个动作单元——单手顶在旋转的齿轮上连续跳把。在充满金属厚重感的背景音乐里，聚光灯下的女演员面容严肃，肌肉线条流畅结实，干脆利落地完成难度极高的各种倒立技巧，展示出不凡的力量，隐喻着百炼成钢的坚毅品质，更是展露了巾帼不让须眉的勇武之气，从而鼓舞当代青年在磨砺中打造坚硬的羽翼，自信而坚定地奔赴梦想。

青春、奋斗、梦想是艺术创作永恒的话题，同时也高度贴合着当下的时代气息。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二十大报告里提出要“在全社会弘扬劳动精神、奋斗精神、奉献精神、创造精神、勤俭节约精神，培育时代新风貌”，春节期间的杂技节目充分体现了杂技界积极落实最新文艺工作指示，捕捉时代风向、唱响时代赞歌的能力和热情。

三、深情关注人民悲欢的社会责任感

“百花迎春”大联欢中《炼》演出照

杂技通常被看作一门“无言”的艺术，并非说杂技不具备自己的艺术语言或舞台声音，而是杂技始终要以展示高难技巧为本体核心，以给观众带来视觉冲击为特点，而不以情节叙事见长。但杂技因其包容性，加之其基因中固有的超越性特质，向来不乏吸纳各类姊妹艺术之长的勇气和创新力，也正因如此，杂技能走过千年而不式微。本世纪之初，中国杂技界出现了杂技剧，发展至今已是精品迭出。而今，在春节舞台上的单体短节目里，笔者也欣喜地发现杂技表意功能的增强，而且并不依赖于通常意义上的语言叙事，同样达到了表现人物、情节、主旨和情感的效果。

比如，央视元宵晚会的滑稽节目《默默有闻》广受网友好评，正是因为它成功地把感人的正能量传递给了观众。开场首先是叶逢春和张霜剑扮演的两个舞台道具师阴差阳错地走上了前台的表演现场，不得不混入舞蹈演员中一同表演。道具师从一开始的局促窘迫、洋相迭出，让观众忍俊不禁；到以魔术、街舞融入演出，甚至为之增色，带领观众意识到幕后人群也有耀眼的台前魅力。随后，舞台聚光灯照亮了更多的“幕后人”，有摄像师、有清洁工，他们在聚光灯下的舞姿毫不逊色。后来，道具师发现这只是一场梦，他们依然是幕后默默无闻忙碌着的工作人员，但节目最后，他们拉开了一条横幅——“敬平凡，敬不凡”，背面是点题的“默默有闻”，整个节目由此升华收束。

关注普罗大众，看见不被看见的人，致敬每一个认真生活的平凡人，这是近几年十分流行的正能量价值观。作为一部文艺作品，《默默有闻》不仅有形而上的美学追求，以古典舞和徽派建筑打造了漂亮的舞台景观，同样有观照现实的社会责任感，以人们熟悉的生活场景、意义明确的肢体语言和夸张而又恰当的面部表情，突破了语言的界限，成功地让观众知晓角色的所感所想，情节流畅，表意完整深刻。

杂技节目里也有此类优秀的作品，中国杂技大联欢中，沈阳杂技团的《万家灯火》就以升降软钢丝比拟电力工人的高空作业，孩子内心活动的旁白表明了电力工人工作与家庭之间的矛盾，孩子亲身体验父亲工作的过程就是这个矛盾得以解决和升华的过程。同时，父子合作完成的“双人抱顶”“双人肩顶”“双人大摆”等动作也将软钢丝的技巧难度拔高到了新的层次，在炫技的同时达到了表现高空作业之险、父子亲情之坚的效果。

技与艺“两张皮”的问题是杂技界谈不尽的话题，这正是杂技主动拓宽艺术表达空间的表现，既要难其技，又要美其艺，既要惊心，又要悦目，如今还要追求传情达意。以上两个节目表明，和讲述传统故事的方式不同，杂技也可以脱离对观众先验理解的依赖，在对现实生活的密切观察后，找到杂技技巧和日常生活场景、姿态间的共性或相似性，肢体动作就能够成为表意符号，综合其他舞台手段，将审美、立意如盐入水般地融入技术本体当中，不仅有“不著一字，尽得风流”的意蕴和趣味，也能有效地传达百姓的喜怒哀乐，完成人民文艺的时代表达。

四台晚会就荧幕效果而言，个别节目在舞美上过于追求红火喜庆的效果，如演员的服装和手中的空竹均是红色，道具和背景融为一体，技巧动作没能很好地展示给观众。此外，因为杂技艺术的特殊性，惊心动魄往往就在刹那间，这对摄像师的镜头捕捉要求非常高，时间点和拍摄角度都要很讲究。央视春晚的舞台做了关键动作360°慢动作展示，中国杂技大联欢精准把握技术关键点给予近镜头、慢放甚至回放，传达给观众的视觉冲击力得到了很大的增强。整体而言，这四台晚会上的杂技节目难度高、舞台美、构思精，不负春节文化盛宴的重任。新年伊始，此番集中亮相也呈现出杂技界蓬勃繁盛的新春气象。礼赞时代、歌咏奋斗、为人民代言，杂技艺术将始终奔赴更宽广的天地。

中国杂技大联欢中《万家灯火》演出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