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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年的女神

2023-05-15徐迅

安徽文学 2023年5期
关键词:庐江孙策小乔

徐迅

二○一八年的春天,我住在长沙的湖南宾馆,看到电视里正在播放京剧《刘兰芝》,心里一激灵就看了起来。在这以前,我看过取材于汉乐府诗《孔雀东南飞》改编的越剧、黄梅戏……看到京剧还是第一次。当然,我想表达的另一个意思是,刘兰芝是我家乡人——东汉建安年间庐江郡府就在我的家乡。在异乡百无聊赖的夜晚,我看《刘兰芝》,就有点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听着那字字怨、声声泪,如泣如诉的唱腔,我仿佛穿越一千八百年前,置身在庐江郡府,体会着汉代的市井生活和那份爱情的坚贞……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孔雀东南飞》诗里名叫刘兰芝的女子:“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她多才多艺,知诗识礼,家教有方,有着许多女子所不具备的才貌、勤劳、善良和聪慧等美德,作为庐江郡府的一名小吏,焦仲卿与他守寡的母亲和小妹相依为命,也有一个殷实的幸福家庭。刘兰芝与焦仲卿心心相印,相亲相爱,自十七岁嫁到焦家后,她就“奉事循公姥”“昼夜勤作息,伶俜萦苦辛”。为人媳为人妻,做了她该做的一切,形象几近完美。

“幸复得此妇。”焦仲卿言辞恳切。说“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也可谓伉俪情深。在外人眼里,这对夫妻郎才女貌,应该恩爱美满。可偏偏刘兰芝的婆婆——这个心理变态,凶狠乖张的焦母,对刘兰芝却横竖不容,百般虐待。她逼迫儿媳“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即便“三日断五匹”,还是嫌慢,又嫌她织得不好,横挑鼻子竖挑眼。直至责怪她“无礼节”“自专由”。与媳妇情投意合的儿子向她“长跪告”,甚至明确发誓“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取”,也没有改变她要儿子休妻的决心。

刘兰芝逆来顺受。被焦家休妻后,县令、太守先后都托媒为儿子说亲,“性行暴如雷”、长着势利眼的兄长逼她再嫁。面对封建礼教和封建家长的重压,尽管“两情同依依”,两人还有“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的山盟海誓,但最终只落得一个“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一个“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生不同衾死同穴,就像梁山伯与祝英台化蝶一样,两人化作鸳鸯鸟,比翼双飞在林间。

汉乐府诗《孔雀东南飞》吟唱的就是这样一个世俗故事——这首诗最早收辑在《玉台新咏》里,题目叫《古诗为焦仲卿妻作》,作者无名氏。诗前有段小序,开始就将诗中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原因、结局交代清楚了。序云:“汉末建安中,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刘氏,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仲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时人伤之,为诗云尔。”在中国古典文学史上这首诗与《木兰辞》合称“乐府双璧”,这段凄艳的爱情也被当作是东方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在《白话文学史》一文中,胡适先生曾说到《孔雀东南飞》这首诗:“我以为《孔雀东南飞》的创作大概距那个故事本身的年代不远,大概在建安以后不远,约当三世纪的中叶。但我深信这篇故事诗流传在民间,经过三百多年之久(230—550年)方才收在《玉台新咏》里,方才有最后的写定,其间自然经过了无数民众的减增修削,添上了不少的‘本地风光(如“青庐”“龙子幡”之类),吸收了不少的无名诗人的天才与风格,终于变成一篇不朽的杰作。”

在家乡昔日庐江郡府的所在地,那因庐江小吏而被称为“小吏港”的小镇,现在不仅经常有一些学者模样的人寻访,在民间,这首诗的故事更是被当地人长年累月地挂在嘴边。他们把折磨媳妇的恶婆叫焦八叉,把性子懦弱驯良的老好人称为“焦二”,把趋炎附势的人叫“刘大”,把心灵手巧的姑娘称为“焦(娇)小姑”,把受苦受难的媳妇叫“苦芝子”……许多女孩取名时,也总爱带着“兰”或“芝”的字样。焦心说成“焦死了”……常常,他们对汉代发生的这个爱情悲剧愤愤不平,把诗中人物命运当作他们无数个夜晚谈论的话题,并由此衍生出一些无谓的争吵。

《仪礼·丧服》云:“七出者:无子,一也;淫佚,二也;不事舅姑,三也;口舌,四也;盗窃,五也;妒忌,六也;恶疾,七也。”他们一般从旧时“七出”休妻条件说起,说刘兰芝没有一样违反,焦母为何要赶走她呢?他们或说“生小出野里”的刘兰芝配不上“仕宦于台阁”的焦仲卿;一會儿又说,焦母是因为刘兰芝不生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很多家庭都认为女人不生孩子罪不容赦。他们把一切归于封建礼教的残害。还有人搬来弗洛伊德学说,说焦母有“恋子情结”“寡妇心态”,见不得儿子与刘兰芝缠绵……更有人从现代心理学入手,分析他俩性格,认为刘兰芝秀外慧中,外柔内刚,而过于刚烈偏执。焦仲卿怯懦软弱,偏于优柔寡断。两人爱情悲剧深刻地表明,没有健全的人格和心理,就很难有爱情的长久和婚姻的美满……

但说着说着,他们自己就犯糊涂了。他们又从诗里找证据,说刘兰芝不算是乡野之女,她家“承籍有宦官”,也说得上是门当户对。说她不生育,可她正处在如花似玉的年龄。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就开始自己生闷气,张嘴就骂焦母。骂她是多年媳妇熬成了婆,摇身一变,就变成了一个不可理喻、刁钻古怪的恶婆婆、死婆婆是个母老虎、母夜叉!……她强加在刘兰芝身上的一切都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与《木兰辞》中花木兰的家国情怀大大不同,这首诗叙述的是一个世俗、琐碎的婆媳矛盾以及家庭关系。有人说,《孔雀东南飞》之所以千古流传,是因为它塑造了美丽善良的刘兰芝、刁蛮的婆母、活泼天真的小妹、懦弱的丈夫和“混子”刘洪等一系列鲜明的人物形象。特别是焦母这样一个恶婆婆,她以一己之利棒打鸳鸯,造成家庭悲剧,使这个爱情故事有了经典性意义,使这些人物在中国文学画廊也倍觉丰满而饶有趣味。

故事虽然已过去一千八百余年,但婆媳关系的处理,在中国自古以来仍然是一个客观存在。两个普通、善良、甚至都十分贤淑的女人一旦成为婆媳,关系就变得异常的微妙和复杂。即使有超常的想象力,也难以想象间隔如此遥远的年代,婆媳关系现在仍然是许多家庭绕不过去的话题——“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谆谆告诫,言犹在耳。

刘兰芝成覆水泪如泉涌,

别过高堂母再别夫君,

到你家数年来艰苦受尽,

每日里察颜色忍气吞声,

到头来无罪过反遭遣摒,

劝官人多保重忘却前情,

对小姑道万福更须孝顺,

从今后真成了陌路之人……

听着京剧《刘兰芝》激昂、悲伤的倾诉与呐喊,我的眼窝几番噙满泪水。

古老的庐江大地生长了无数美丽的女子。

《孔雀东南飞》这首长诗,不仅把一曲爱情故事写得凄美艳丽,而且还将刘兰芝这个庐江女子刻画得栩栩如生,光辉照人。她不仅是一位能织布、裁衣、读诗书的才女,还是“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的大美女。隔着一千多年遥远的历史,还让人感觉如刻如镂,芝兰馨香……

“大乔娉婷小乔媚,秋波并蒂开芙蓉。”(徐贲)撩开汉代庐江的一缕烟霞,我发现故乡亭亭玉立的还有“芙蓉并蒂”的一朵姊妹花——大乔和小乔。她们如刘兰芝一样清纯可爱,因为命运的格外垂青,她们甚至被认为有倾国倾城之貌,是一代“国色天香”。但她们却像刘兰芝一样,真实的遭遇也令人肝肠寸断,心痛不已。

史料的记载一鳞半爪,能觅到踪迹的就是她们的父亲避地庐江,在皖城之北三里彰法山的山麓居住(后改为广教寺)。那里溪水环绕,松郁竹茂。《三国志集解》引云:“舒州怀宁县有桥(乔)公亭,在县北,隔皖水一里,今亭溪为双溪寺。”王渔洋《渔洋诗话》云:“二乔宅在潜山县,近三祖山,故山谷诗云:‘松竹二乔宅,雪云三祖山。今遗址为彰法寺。余甲子过之,有诗云:‘修眉细细写松山,疏竹泠泠响佩环。霸气江东久销歇,空留初地在人间。”

蛾眉故宅徒然沦为禅院,但传奇却在民间世代相传。

《三国志·吴书·周瑜传》载,东汉建安四年(199),孙策从袁绍那里借得三千兵马,在周瑜的扶持下,一举攻克了皖城:“从攻皖(今潜山),拔之。时得桥公两女,皆国色也。(孙)策自纳大桥,(周)瑜纳小桥。”汉代,乔、桥二字通用——那意思就是攻下皖城后,意气风发的小霸王孙策纳了大乔,羽扇纶巾的大都督周瑜纳了小乔。

建安四年(199),周瑜和孙策两人都是二十五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在攻克皖城的胜利中喜结连襟,孙策与周瑜春风得意。孙策与周瑜自嘲说:“桥公二女虽流离,得吾二人为婿,亦足欢也。”——虽然“流离”二字,将大小乔的身世罩上了一种不祥,但少年英雄豪气干云,乱世佳人明艳照人,英雄与美女、战争与爱情……他们完美的爱情,很是符合中国人的文化期待与理想。

从此,东吴将军行辕、从军帐里就有了叮当作响的环佩之声,真应了“情深不寿,慧极必伤”那句俗语。大乔嫁给孙策后,忙于开创江东基业的孙策,东征西伐,马不停蹄,夫妻相聚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仅过去一年,即建安五年(200)的暮春,威震江东的孙策,在打猎时就被前吴郡太守许贡家门客刺杀,身受重伤,因伤口感染而亡——年僅二十六岁,成婚才两个年头、正值桃李年华的大乔如遭晴天霹雳,悲不自胜。从此夜夜孤枕,守着襁褓中的遗孤,面对空寥与寂寞,吞声饮泣柔肠寸断。

清人薛福成在《庸盦笔记》卷五中说大乔在孙策死后,痛哭几个月后郁郁而终。很多人都当作野史付之一笑——但2016年,在江苏苏州虎丘路出土的大型东吴家族墓,出土的一枚精美的鸟首金钗,似乎印证了这个记述。

小乔比大乔的命运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与周瑜如胶似漆,耳鬓厮磨,虽然还在享受着属于他们的幸福时光,但在这些时光里,周瑜作为东吴的统兵大将,或江夏阻击黄祖,或火烧赤壁破曹操,或南郡大败曹仁……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置身于烽火硝烟之中,他只能随着军事的进退、时局的跌宕而起伏,偶尔和小乔琴瑟和鸣,互诉衷曲。

然而,还是天妒英才。建安十五年(210)冬,周瑜在准备攻取益州,筹备为孙权与曹操二分天下的战略时,却病死在巴丘,年仅三十六岁(亦有传闻是被害),一代名将终归于一抔黄土。消息传回江东,孙权不由得放声痛哭,说:“公瑾有王佐之才,如今短命而死,我何赖哉?”他亲自为周瑜吊唁,周瑜的灵柩运回江东,他又亲自到芜湖迎接。

这一年,周瑜的女儿才刚出生,小乔也不过三十岁。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如果说周瑜死时,小乔不在他的身边,所以没有感到特别的悲伤。但当年孙策不幸伤亡的那个暮气沉沉的春天,小乔在姐夫的眼里却看到了他流露的无尽的依恋和悲情,还有姐姐大乔悲痛欲绝的号啕。也是从那时起,她就特别害怕面对生离死别。所以当周瑜离世的噩耗传到耳畔,她浑身一颤,从心底深处升起了一股莫大的悲凉。

周瑜遗体运回老家——家乡已是一片白雪皑皑的世界。但那天黄昏,天空不知怎么突然溅射出了几缕夕阳,雪白的丘陵被涂染上一层金黄。小乔浑身缟素,轻轻地抚着丈夫的金棺,感觉金黄的夕阳里飘动的白幡,总含着周郎恋恋不舍的目光。

周瑜生有两子一女。三个孩子是否均为小乔所生,史有争议,但她终究是两子一女的嫡母。由于周瑜功勋巨大,孙权待他们也算是优厚。其女(不知其名)后来嫁给太子孙登。孙登若不是赤乌四年(241)年仅三十三岁病亡,她很有可能成为一代皇后。长子周循,“尚公主,拜骑都尉”,如周瑜一般风流倜傥,但亦英年早逝。次子周胤,娶的也是宗室之女,后还受封“都乡侯”,却因“酗淫自恣”,屡次得罪朝廷,被废爵发配庐陵,不过最终仍被孙权赦免,赤乌二年(239)因病而故。

似是一语成谶。一对佳丽起于“流离”,又终归“流离”。两位美女都没能和夫君白首偕老。汉代风俗开放,寡妇再嫁亦很平常。三国时的魏蜀吴开国皇帝都娶过寡妇,比如曹丕立袁术儿媳甄氏为皇后,刘备纳同宗刘琮的遗孀,孙权娶陆尚之嫠妇……刘兰芝被焦家休妻,县令和太守的儿子也竞相娶讨。按说,以大小乔的姿色才情再嫁应是不难,但史书上并无她们另嫁的记载。如果说,大乔以江东国母身份不能如常人那样另结鸾俦,那么对于小乔,只能说是无人替代她心爱的周郎,况且她膝下还有周瑜的三个儿女。

周郎已去,何人顾曲?

清代的方扶南在周瑜墓写有一联,云:“大帝君臣同骨肉,小乔夫婿是英雄。”人们称赞这十四个字是“雍容豪健,落落大方”。但英雄美女,琴瑟已断,如李清照“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又有谁人能理解?小乔从此只好与姐姐一样,在建安年剩下为数不多的十几个黄昏,相思如缕,花颜飘逝……

建安是东汉的一个年号——但没有人想到这是大汉王朝最后的黄昏了。尽管那时三国还没有正式开场,可三国的人物如曹操、刘备、孙权、诸葛亮、关羽、周瑜等等,差不多都已悉数亮相,有的甚至登场谢幕,归于杳杳。说建安年间群雄并起,人才辈出,也可以说美女如云,我们耳熟能详的就有蔡文姬、貂蝉、孙小妹、甄夫人……

而在我的家乡,一下就有了大乔、小乔、刘兰芝这三位或出自诗词歌赋,或真实生活过的美女。她们岂止是美女,她们简直是女神,是乱世里的美神……

“什么人十三能织素,什么人十四学裁衣,什么人十五弹箜篌,什么人十六诵诗书。一呀嘿。兰姑十三能织素,兰姑十四学裁衣,兰姑十五弹箜篌,兰姑十六诵诗书,一呀嘿……”这是流行在《孔雀东南飞》乐府诗诞生地的《小放牛》曲调。在这里,衍生的还有《焦刘定情歌》《刘母自叹》《十恨焦八叉》等民歌小唱。

《孔雀东南飞》被中国文学史称作“长诗之圣”。但因质朴土气,却不受当世“绮丽”之风的文坛欣赏。评价越来越高是后来的事。北宋刘克庄在《后村诗话》中云:“《焦仲卿妻诗》,六朝人所作也。《木兰辞》,唐人所作也。乐府唯此两篇作叙事体,有始有终,虽辞多质俚,然有古意。”后人尤其推崇诗的语言。如明胡应麟《诗薮》(内篇卷二)说:“矢口成言,绝无文饰,故浑朴真至,独擅古今。”清代沈德潜在《古诗源》一书里也说其诗:“淋淋漓漓,反反复复,杂述十数人口中语,而各肖其声音面目……”

究其原因,或儒家文化一统天下,人们对殉情文化无法接受。所以如此感人肺腑的汉乐府被束之高阁。它真正进入人们的视野应该是五四时期——五四运动掀起了人道主义和个性解放的思潮,以生命捍卫爱情、反抗封建礼教、追求恋爱自由的故事一时成为文学艺术表现的题旨。《孔雀东南飞》的故事恰好暗合了这一主题。因此一些作家把眼光投向了它。自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以来,取材于这首叙事诗的各类作品不断问世。

一九二一年,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学生改编《孔雀东南飞》;一九二七年,杨荫深创作《磐石和蒲苇》;一九二九年,熊佛西创作独幕剧《兰芝与仲卿》;同年,袁昌英把它改编成三幕剧;一九四六年,欧阳予倩将其改编为京剧《孔雀东南飞》。以后,就经常有人以此诗为题材进行改编创作。京剧之后相继出现了越剧、沪剧、扬剧、昆曲、淮剧、苏州评弹……有了京剧,黄梅戏也不甘落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当地小说家张恨水还给它改编成小说。

五里一徘徊,十里一悲鸣;魂系皖河水,依依终不去。千百年来,孔雀悠悠的悲鸣声似是不停地倾吐着恋恋不舍,诉说她们的恩怨情仇……如今,清凌凌的皖河水仍然日夜奔腾,奔腾不息的还有一河的诗意和诗意里的江东二乔……

二乔的形象与故事不断被搬上文学艺术的舞台。现存最早且最著名的是唐代诗人杜牧的那首颇有争议的《赤壁》诗:“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这个故事进入艺人创作话本是元代《全相三国志平话》。话本说赤壁之战前夕,诸葛亮苦心劝周瑜起兵抗曹:“今曹公动军,远收江吴,非为皇叔之过也。尔须知,曹操长安建铜雀宫,拘禁天下美色妇人。今曹相收取江吴,虏乔公二女,岂不辱元帅清名?”

建安十三年(208)的赤壁之战,是决定三国命运的一场鏖战,也是周瑜军事上的得意之作。便是《全相三国志平话》的一种提示,历朝历代的文人自然就将大小二乔、曹操和赤壁之战尽情地编排在一起,把二乔附丽于那场战争,让男人的战争沾上粉艳的绯闻……

罗贯中的《三国演义》获得上述那段说辞,在第四十四回和四十八回便进行大量艺术虚构。出于“尊刘贬曹”的思想需要,他在刻画赤壁之战中的人物和事件时,大肆铺陈,绘声绘色地渲染曹操如何觊觎二乔的美色。随着《三国演义》的家喻户晓,影响广泛,這个故事便以假乱真,一时流传开来。

在《孔明用智激周瑜》一回里,诸葛亮明明知道周瑜与小乔的关系,却假装献上一计,不动声色地说:“亮居隆中时,即闻操于漳河新造一台,名曰铜雀,极其壮丽……操本好色之徒,久闻江东乔公有二女,长曰大乔,次曰小乔,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操曾发誓:吾一愿扫平四海,以成帝业;一愿得江东二乔,置之铜雀台,以乐晚年,虽死无恨矣。今虽引百万之众,虎视江南,其实为此二女也。将军何不去寻乔公,以千金买此二女,差人送与曹操,操得二女,称心满意,必班师矣。”为了激怒周瑜,他还故意背诵《铜雀台赋》,并加上“揽二桥(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两句,为曹操喜欢大小二乔增添证据。

在《宴长江横槊赋诗》一回,罗贯中更是添油加醋,让曹操亲自出面,对众官说:“吾自起义兵以来,与国家除凶去害,誓愿扫清四海,削平天下;所未得者江南也。今吾有百万雄师,更赖诸公用命,何患不成功耶!收服江南之后,天下无事,与诸公共享富贵,以乐太平。”“吾今年五十四岁矣,如得江南,窃有所喜。——昔日乔公与吾至契,吾知其二女皆有国色。后不料为孙策、周瑜所娶。吾今新构铜雀台于漳水之上,如得江南,当娶二乔,置之台上,以娱暮年,吾愿足矣!”

其实,这都是不折不扣的艺术创造。因为铜雀台是曹操在建安十五年(210)建的,那时赤壁之战的帷幕已落。而其子曹植的《铜雀台赋》里,也只有“连二桥于东西兮,若长空之之蝃蝀”之句。罗贯中在小说里把诸葛亮的激将法写得天衣无缝,以至激得周瑜做出坚决抗曹的决定,同时也把曹操推向了铜雀台那一台艳戏里。

至于杜牧的那首《赤壁》诗,有人说他触景抒情,由赤壁而想到赤壁之战,进而浮想联翩,说如果周瑜不是借助东风,火烧赤壁打败曹操,东吴很有可能战败。那样,大小二乔就有可能被曹操掳到铜雀台。因为那个时代,战胜者总喜欢把被征服者的妻女姐妹掠为己有。比如前文说的曹操把袁绍媳妇甄氏纳作儿媳;孙权把袁术女儿纳为妻妾……曹操一旦征服东吴,掳走二乔也不足为奇。不过,也有人持不同意见。宋代许在他的《彦周诗话》中就说:“意谓赤壁不能纵火,为曹公夺二乔置之铜雀台上也。孙氏霸业,系此一战,社稷存亡,生灵涂炭都不问,只恐捉了二乔,可见措大不识好恶。”清代更有人反其意而咏之:“千古大江流,想见周郎火。草草下江陵,匆匆让江左。纵使不东风,二乔亦岂锁?”(阮元)

不管历史本身如何,这种想象却给文人提供了一个巨大的创作空间,由此产生了一些经典的艺术形象和作品,成了民族文化里的一份瑰宝。

有趣的是,后来京剧里都是由须生(老生)饰演诸葛亮,小生饰演周瑜,并有“周郎”之爱称。所以在人们的印象里,诸葛亮年龄大于周瑜。但实际上周瑜生于公元175年,卒于公元210年,诸葛亮生于公元181年,卒于公元234年。周瑜比诸葛亮要大六岁,且两人生前并没有直接交集。后世以“一时瑜亮”为典故,就是源于《三国演义》写周瑜临终时的那一声“既生瑜,何生亮?”的长叹——艺术往往会造成历史的错乱。

车过庐江我下了车。我乘坐的这趟从北京到安庆的火车,每次都是黎明时分停靠庐江,然后再开一个小时就到我的家乡。来来回回,不知多少次经过这里,但这次我却中途下车了。我下车与其说是一时心血来潮,倒不如说是为了叫“庐江”的地名,为了寻访建安年间那一对乱世儿女……在汉代,这里与我家乡同属于庐江郡,这里至今还有与我家乡同样的方言,有一样浸润着祖先生命的乡音。

天下了雪,出火车站,雪悄然停住。我眼前雪灿灿的一片。雪覆盖着屋顶、绿化树和街道,偶尔有车子从街上小心驶过,发出滋滋的声音……庐江冬天的早晨睡眼惺忪,街上许多店铺的门还没有开,偶尔开门的早餐店,冷冷清清,只是屋里时而冒出一股热气和主人忙碌的身影,让人感到一丝暖意。我看看时间还早,就钻进了一家早餐店。老板一看,明白我有等早餐的意思,就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我闲聊。

老板问我哪里人,我笑笑。想说我是庐江人,或者说要是生在汉代,我们就是同一个庐江郡人。但我没有说,因为我觉得我这样说,会说得很复杂很麻烦。简单地说,就是那时这里叫舒县,我的家乡叫皖县。开始庐江郡府治就设在这里,即现在县城西南。后来因为战乱,他们被迫把郡府迁移到了我的家乡。对此,《三国志》里有明确记载:汉初平四年(193)春,袁术入据寿春(寿县),庐江太守陆康与袁术“有隙(怨恨)”,将攻康,康遣(陆)逊及亲戚(亲属)还吴(苏州),遂将庐江郡自舒县移治皖县……庐江郡府迁向西南,但庐江这个很汉代、很男人的名字却留在了这里。

离开早餐店,我先去的是周瑜的墓园。周瑜就是这里人。史书里的周瑜,字公瑾,东汉末孙权的部将。他出身士族,精音律,少时即与孙策为友,后归附于孙策,为建威中郎将,人称周郎。“曲有误,周郎顾”。周瑜不仅少年英俊,还精通音律,即使喝醉了酒,弹奏者出现细微的差错,他都能觉察到,并会立即扭头去看那个出错者。据说,那时不少美女都故意弹错曲谱,为的就是博他看一眼。

天空又飘起雪花。雪花飘落在墓园里,落在高高的门楼、影壁、门阙、石像生、享堂、碑廊,落在那一组仿汉的古建筑群上。墓冢高大,是按漢代墓冢的形制,建的覆斗形方锥夯土墓冢。园内松柏掩映,白雪映日,给人一种旷远肃穆的感觉。一下子就把我带进遥远的建安年代。我心里不由自主地冒出苏东坡的词:“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关于周瑜墓园的所在,一直存在争议。唐代梁肃的《周公瑾墓下诗序》和陆广微的《吴地记》都说周瑜的墓在苏州:“周瑜坟,在县东二里。”还有湖南岳阳、江西新淦;再就是陆游所撰的《南唐书》上也记载得真假莫辨:“瑜葬宿松,即墓为祠,子孙居其旁者,犹数十家。”而与庐江接近的巢县、舒城也说发现周瑜墓……直至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安徽省文物管理部门组织专家对各地周瑜墓进行科学论证,最终确认庐江周瑜墓为首丘之地,由省政府公布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墓园里有一口“胭脂井”,井旁是一尊小乔雕像。在这里造一口胭脂井,我想就是墓园文化的一种需要。因为史料确凿地记载,胭脂井是在潜山乔公故居旁边。相传,花容月貌的大小二乔,那时以井水为镜梳洗妆扮,残脂偶尔落于井中,井水渐为胭脂染红,故曰“胭脂井”。井栏石上,还刻有“建康元年二月”(144)的字样。明代诗人罗庄在《潜山古风》诗赞:“乔公二女秀色钟,秋水并蒂开芙蓉。”当代史家乌以风先生诗云:“双双身世付王侯,倾国定怜汉鼎休。谁识深闺残井水,至今似有泪痕流。”周瑜墓前的胭脂井,只能说是一种象征。此时,白雪覆盖在小乔的雕像上,像是给她披上了一件雪白的斗篷,衬得她宛如一位踏雪寻梅的美少女。

踏着白雪,我到了以她名字命名的小乔巷。

说是小乔巷,其实是一条宽宽的街道。《庐江县志》记载:“真武观西百步,周瑜之妻乔氏也。俗称瑜婆墩,冢上多古砖,人不敢窃,动辄有咎。”白云苍狗,沧海桑田。一千八百余年过去,小乔墓仅存遗址。围绕小乔墓的四周,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为了纪念小乔,当地人将小乔墓遗址东侧的居民小区与县法院、粮食局宿舍之间的巷道称之为“小乔路”。二○一七年,庐江市政道路改建,围绕小乔墓遗址,将小乔路于黄山南路通道拓宽,命名为“小乔巷”。街道的一侧,逶迤的白墙汉瓦恍若一支时光的梭子,织着一匹来自三国的锦缎烟云,让人感觉周瑜与小乔真的住在小巷的深处。

湖南的岳阳也有一座小乔墓。按照流传在湖南的说法,小乔随周瑜镇守巴丘,死后就葬在了那里。但有史料证明,周瑜死后,还是小乔扶棺回到周瑜的故乡。从此以柔弱之躯抚养遗孤,直至三国初见分晓的公元223年病逝,享年四十七岁。在无情的历史长河中,一朵残荷转眼凋零。小乔巷里,周瑜故乡人建了一堵诗墙,真实记载了建安年这对著名夫妻的故事。走在小巷里,脚下雪踩得吱呀作响,令人感觉这声音仿佛自汉代穿越而来。我抬头看天,竟是夕阳西下。暖阳照着白雪泛出一层明黄的光。

霎时,我突然想起周瑜灵柩回庐江时的那一场白雪,看到一双越过千年风尘的眸子满目怨楚,两行清泪扑地而落。

当然,这也是我拜谒焦仲卿与刘兰芝合葬墓的错觉——在《孔雀东南飞》故事诞生地,焦仲卿和刘兰芝两家隔河相望,相隔不过六七里。我早在一九八九年就曾到过那里。记得那天,当地一位老人吧嗒着尺许长的烟棒,踉踉跄跄,指着一棵树一口水塘,吟诵着“自找东南枝”“举身赴清池”的诗句,然后颤巍巍地翻着发黄的刘氏族谱,要我看“烈女传”上刘兰芝的名字。最后引我走到当地俗称的乌龟墩,说是“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的孔雀坟。我看坟前的石碑真的刻有“汉焦仲卿刘兰芝之墓”的字样。

那天,我写了一篇《孔雀徘徊的地方》的文章,记下了开始的感受:

这里的大人、小孩分明随口就能背诵得出那首流传千古的乐府民歌;又都分明像熟悉他们心爱的兄弟姐妹那样熟悉刘兰芝和焦仲卿。在一口水塘边,我见一位老大娘和一群孩子们在捣洗衣衫,正想问刘兰芝……老大娘抬起头,用手一指,说:“刘兰芝的娘家就在刘家山呗!那不(是)!”那神情就像是对我们说,刘兰芝就刚刚从那古老的屋子里走出,刚刚穿上大红的嫁衣裳。系着小红肚兜的孩子们更是忍俊不禁,如一群刚出窝的百灵鸟,一个个快快活活地从塘里爬上岸,叽叽喳喳地答应道:“我晓得,我晓得!” 他们自豪地蹦着、叫着,幸福得就像一群快乐的小天使。

一切都显得这样的生动和真实。

建安年间是三国鼎立前纷繁而混乱的二十五年。

《孔雀东南飞》诗序云:“汉末建安中,庐江府……”汉庐江郡府所在的皖城,也即孙策与周瑜两人抱得大乔小乔美人归的皖城——无论是《孔雀东南飞》汉乐府诗的人物,还是历史里真实的大小乔,她们既然生活在同一时代,同一座城,那么,她们是否有着一种美妙的交集呢?难道,《孔雀东南飞》仅仅只是一曲小人物的悲歌?

总有人这般刨根究底式地追问,且这种追问从来没停止过。

有人根据《孔雀东南飞》“云有第五郎,娇逸未有婚”的诗句,认定庐江太守第五个儿子既然看中了刘兰芝,焦仲卿在太守府工作,这事应该与太守有关。庐江太守陆康、刘勋、李术、孙河等等,像走马灯一样就有六七位之多,虽诗隐其名,但依据诗中的人物与事件,有人很快找出了当时庐江太守李术——李太守知道儿子心思,又知道焦仲卿的懦弱和孝顺,所以给焦母施加了压力。而焦母为了儿子的前程,也只得百般刁难刘兰芝。

他有条不紊,分析得有理有据,让人读来觉得不无道理。

作家马伯庸先生为此写了一篇题为《破案:孔雀东南飞》的长文。他抽丝剥茧,层层递进,考证这首诗更是大有玄机,甚至隐藏了一个惊天大阴谋。

庐江小吏焦仲卿虽官职不高,却侍奉过三任太守,其中与建安年前的太守陆康交情深厚——史料证实,当年陆康确实深孚众望,与孙策父亲关系也不错,孙策还救过他儿子的命。可当袁术命令孙策攻打庐江,孙策围了皖城,使一城百姓陷入饥荒,随之城破人亡。陆康于是而死……这就给焦仲卿心里埋下一颗仇恨的种子。“守节情不移”的焦仲卿在忠心耿耿地照料陆康遗属同时,与刘兰芝结了婚。但身处多事之秋,他忙忙碌碌,与妻子聚少离多,因此让刘兰芝也生出了“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之叹。

只是他没有想到,由此,他卷入了一场更大的阴谋之中。

这个阴谋的炮制者就是当时曹操和孙策两大集团,甚至隐约可见汉献帝朝廷的影子。眼见孙策攻克皖城,在江东一人坐大,大有一发不可收之势,他们就各怀心思。汉献帝阵营想利用孙策制衡曹操,曹操集团以郭嘉为首的幕僚们觉得孙策是一个不小的隐患。于是各方精心布局,都各自寻找联络人。这时郭嘉让自己暗藏在庐江的密使,找到了一心想复仇的庐江府小吏焦仲卿。

在他的故事里,孙策集团的联络人就是大小乔或她们其中的一个——孙策、周瑜与这对姊妹完婚后,孙策让大小乔以“秦罗敷”的身份在庐江隐居下来。这也就是诗里说的“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以及不明真相的焦母要焦仲卿娶“秦罗敷”,焦仲卿一口回絕的原因——马伯庸先生结合另一首汉乐府诗《陌上桑》,认为这位邻居的出现绝非偶然。

层层推理,他把矛头直指庐江太守李术。往下叙说的故事就更加曲折与精彩了。

根据《江表传》记载,李术深得孙策信任与重用。孙策与周瑜攻克庐江后,让他当了庐江郡的太守。《江表传》有云:“(孙策)表用汝南李术为庐江太守,给兵三千人以守皖。”可偏偏,李术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人,当上太守,手中有了地盘和武装,他就专横跋扈,不可一世,甚至开始拨打自己的小算盘。史料上说,他见孙策被刺身亡,便极其高调地接纳从孙权麾下叛逃的人,准备拥兵自立。孙权向他讨要,他却嚣张地回了一封信:“有德见归,无德见叛,不应复还。”——因为他的这种野心,后来把皖城推向了战争的深渊。

其时,当孙策的联络人“秦罗敷”以采桑之名联系上李术,要他与北方保皇势力共同实施袭击许昌和刺杀曹操的策略,李术自己不敢出面,便委派府吏焦仲卿与她们联络。“秦罗敷”见到焦仲卿,立即和盘托出了汉献帝臣子董承、种辑的“刺曹”计划,希望李术能配合孙策的意思行动。只是她(们)做梦也没想到的是,焦仲卿一听到孙策的名字,复仇的种子立即在心里发芽长刺了。

焦仲卿与“秦罗敷”虚与委蛇,一面为孙策和董承的配合穿针引线,一面毫不犹豫地向许昌曹操集团的重要谋士郭嘉汇报此事。于是郭嘉将计就计,委托他不断地从“秦罗敷”那里刺探情报,并联络江东的豪门大族,开始实施刺杀孙策的行动——焦仲卿担当了一个双面间谍的角色。

这以后的故事就更活灵活现了——建安五年(200)初,曹操根据郭嘉的情报,先发制人,将汉献帝的臣子董承、种辑等人杀害。孙策“刺曹”计划受挫。消息传到江东,庐江太守李术吓得惶惶不可终日,他唯恐孙策知晓自己暗中的勾当,于是唆使焦母挑拨焦仲卿和刘兰芝的关系,想以此来控制焦仲卿。

焦仲卿一心想为故主报仇,李术却不知内情,还在为自己第五个儿子向刘兰芝家求亲,并确定婚礼日期是三月三十日。李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焦仲卿尽快刺杀孙策。但到了三月三十日,焦仲卿获得孙策前往丹徒的确切情报,让吴郡太守许贡的门客埋伏在指定地点完成他的复仇计划,然后心急如焚地赶回庐江,想在太守儿子的婚礼前,讨回爱妻刘兰芝。

可李术见这边的暗杀计划已经启动,焦仲卿已无用处,便伪造了刘兰芝自杀的现场,然后让焦仲卿“自挂东南枝”,企图以此掩盖自己在这起谋杀案中的作用——他甚至故意在庐江郡府传播焦仲卿、刘兰芝两人忠贞的爱情故事——洞悉内情的“秦罗敷”一听到这个消息,知道情况不妙,凭借自己的机灵或是在周瑜策应下,顺利逃出皖城,回到江东立即恢复了大乔小乔的真实身份。

建安五年(200)的四月暮春,孙策在丹徒遇刺身亡。至此,江东“刺曹”计划宣告彻底破产。而李术这时不知天高地厚,想借孙策之死而举兵自立。接替孙策大位的孙权一怒之下,旋即率兵攻入皖城。对此《江表传》载:“策亡之后,术不肯事权……权大怒,是岁举兵攻术于皖城……屠其城,枭术首,徙其部曲三万人。”——这次屠城,给皖城人民带来了毁灭性的深重灾难。

在这篇“破案”的文字里,马伯庸先生说他的结论是:这两首诗都是前人为了不让这两位才貌双全的女子被人遗忘而创作的一部诗篇。是前人试图通过伪造爱情故事这种隐晦的方式,向后人传达了她们曾经存在的证据……“谁能想到,这两首诗的背后隐藏着如此波谲诡诈的政治纷争呢?”他说。

不过,仔细研读这篇“破案”故事,我觉得也并非无可挑剔。

因为在这个故事文本里,除了首鼠两端的庐江太守李术是一个真实的存在外,他把诗里的“秦罗敷”说成大小二乔,把庐江郡府小吏焦仲卿设计成为一个双面间谍,都让人难以置信,甚至感觉还有一些荒诞不经。只能说,这个故事是建安年间一个无法得到佐证的历史想象,是一位作家为焦仲卿与刘兰芝这对恩爱夫妻、大小二乔这双绝代佳丽,在无数传奇中制造的另一个传奇。

传奇自然不能当真。但他引用陆侃如先生在法国留学接受博士论文答辩时,以《古诗十九首》对乐府,却真的是绝妙无比——

考官问:“为何孔雀东南飞?”

陆侃如先生答:“西北有高楼。”

责任编辑 夏 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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