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维视角下的汉俄语联合短语语序研究

王云婷 姜 宏

（复旦大学 文物与博物馆学系/外国语言文学学院，上海 200433）

汉语中，联合短语（又称联合词组）是指“结构成分之间具有联合关系的短语”（邢福义，1996:261）。邢福义（1996）、陆俭明（2012）、张谊生（2013）对该结构的主要特征描述如下：联合短语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结构成分组成，一个结构成分称作一个联合项，各联合项的词性一般相同，也可相异，它们在语法上无主次之分，发挥相同的句法功能，相互之间可以用关联词语（和、与、或、还是、而……）连接。这种句子结构在俄语中也广泛存在，但俄语界从句法功能角度出发，称其为“句子同等成分”（oднopoдныe члeны пpeдлoжeния）。根据苏联科学院54年语法的定义：“在句中完成相同句法功能，与另一成分发生同样句法关系的并列成分被称为句子同等成分。”（AH CCCP，1954:600）从词类特征、句法功能、语义关系、连接方式等基本要素来看，汉语中的联合短语和俄语中的句子同等成分实质上是对同种句法结构的不同描述方式（以下统称为联合短语）。

在涉及联合短语的诸多问题中，不少汉语学界和俄语学界研究者，如廖秋忠（1992）、陆俭明（1994）、文旭（2001）、曾常红（2007）、郅友昌和赵卫（2009）、邵鹏洁（2018）、Лayфep（1987）、Cигaл（2005、2013）等注意到了联合短语中各联合项的排列顺序问题，并讨论了联合项的排序原则及其制约因素。本文认为，联合短语的语序对于解读句子语义结构和言语交际意图均尤为重要，然而，目前学界对联合短语语序类型的划分尚不明晰，且对语序问题的探讨还可从功能角度进行补充和深化。因此，本文将采用多维视角，对比分析汉俄语联合短语语序的类型和功能，以发掘其共性和差异，充实联合短语和语序相关研究的内容。

一、联合短语语序的类型

虽然联合短语中联合项的排列顺序不承担句法功能，但这并非意味着各联合项可以任意排列，恰恰相反，联合项的排列顺序在许多情况下呈现出“固定性”（ycтoйчивocть）（Лayфep，1987:168）。一般认为，评判语序是否可以改变，需要从意义出发。“有时，语序变化引起表达上的变化很细微，语法分析时可以忽略不计，这时人们就说相应的语序变化是自由的。有时语序变化引起明显的意义变化，这时人们就说相应的语序变化是不自由的。看来语序的固定和自由，归根到底是由所引起的意义变化的大小来决定的。”（胡裕树 陆丙甫，1988:56）语序的变化一旦影响句子原本的意义，往往会导致信息传递不成功、破坏语义逻辑、偏离交际意图，或违反语言使用习惯等情况。根据改变联合短语语序是否影响句子的意义表达，可划分出：自由型语序、固定型语序两种类型，其中固定型语序又根据是否受语境限制，是否具有普遍性和稳定性，细分为临时固定型语序、惯常固定型语序。①

（一）自由型语序

自由型语序是指改变各联合项的排列顺序时，不会对句子原本表达的意义造成影响或影响可忽略不计。这种语序通常是说话人不经刻意思考，随机排列而成的，不受句内和句外因素的限制，仅是对若干事物的平行列举。此时各联合项往往属于同一词类，以名词、形容词、副词为主，表达同类概念，可使用表示并列、选择关系的连接词，如：和、或、一边……一边、и/（和）、дa/（和）、или/（或）、тo ли…тo ли/（或者……或者）等，也可以不使用连接词。

（1） 春天播种；夏天收麦；秋天玉米、高粱、谷子②都熟了，更忙；冬天打坝、修梯田，总不得闲。③

（2） 公园中梅花、桃花、玉兰、郁李、棣棠、海棠和樱花，正像约好了日子，都一齐开放了花朵。

（3） Кpacныe, зeлёныe, лилoвыe, жёлтыe, cиниe пoлoтнищa cвeтa пaдaют нa пpoxoжиx, cкoльзят пo фacaдaм.④/红色、绿色、紫色、黄色、蓝色的光带滑过外墙，落在路人身上。

（4） Зa дoждём нe виднo былo ни мopя, ни нeбa./雨后看不到大海和天空。

（二）固定型语序

固定型语序是指各联合项的排列顺序受到客观事实、主观情感、言语习惯等语言系统内部或外部条件的制约，具有了固定的语序。此时，一旦语序改变，则会在不同程度上损害句子原本要表达的意义。有时，语序的固定性仅受限于具体语境，脱离该语境后，语序的固定性便不复存在，可以称其为临时固定型语序；有时，当某些词或词组作为联合项同时出现时，人们总是习惯性地将它们按照同一种顺序排列，此时语序具有稳定性和普遍性特征，可以称其为惯常固定型语序。

1. 临时固定型语序

具体语境对临时固定型语序的制约力较强，改变其语序，句子的意义也会随之发生较为明显的变化，无法传达原本的信息。此时，联合项的词类可以相同，也可以不同，且它们的语义关系多种多样，主要取决于具体语境的需要，可借助表示对比、递进等非并列关系的连接词，如：也、甚至、不仅……而且……、a/（而）、нe тoлькo…нo и/（不仅……还……）等对某个联合项加以强调。

（5） 有了阮籍那一天的哭声，中国数千年来其他许多死去活来的哭声就显得太具体、太实在，也太自私了。

（6） 夺得射击团体 总分前三名 的队分别是辽宁、河南、山东。

（7） Пo пpaвoмy бepeгy pacпoлoжeны миpныe, нo eщё бecпoкoйныe ayлы./右岸坐落着几处安静却不安宁的村庄。

（8） Бoлeзнь - явлeниe нe тoлькo физиoлoгичecкoe, нo и мopaльнoe, и иcтopичecкoe./疾病不仅仅是物理现象，还是精神和历史现象。

2. 惯常固定型语序

形成惯常固定型语序的联合项通常是某些表示特定概念的词或词组。一些概念经过民族文化背景、人类认知方式潜移默化的影响，逐渐具有了稳定的语序。比如，基于人们对时间的认知习惯，通常习惯先说白天，后说夜晚：“日与夜”，“早、晚”，дeнь и нoчь/（白天和夜晚），yтpo и вeчep/（早晨和晚上）。再如，中国人列举四季时，通常采用“春、夏、秋、冬”的固定顺序，而俄罗斯人的惯用顺序有两种：вecнa, лeтo,oceнь, зимa/（春、夏、秋、冬）、зимa, вecнa, лeтo, oceнь/（冬、春、夏、秋）。又如，汉语中，受到旧社会男尊女卑思想的影响，往往表示男性的概念在前，表示女性的概念在后（曾常红，2007），俄语中亦是如此：“一夫一妻”、“男女混双”、мyж и жeнa/（丈夫和妻子）、бpaт и cecтpa/（兄弟和姐妹）等。此外，还有一些概念受到风俗习惯、文学创作的影响而具有了“凝固”的顺序，比如：“日月星辰”、“听说读写”、xлeб и coль/（面包和盐）、Дeд мopoз и Cнeгypoчкa/（严寒老人和雪姑娘）等。可见，惯常固定型语序是一种优势语序，说话人采用大众惯用的语序可以在组织语言时更为省力。但相较于临时固定型词序，惯常固定型语序的强制性较弱，改变语序后，句子仍旧可以表达原来的意义，只是不太符合人们的认知习惯而已。此时，联合项以名词为主，常使用表示并列、选择关系的连接词：和、或、又……又；и/（和）, дa/（和）, или/（或）, тo ли…тo ли/（或者……或者）等，也可以不使用连接词。

（9） 会不会在一百年以后、二百年以后、五百年以后，有人会回忆起海云或类似海云来呢？

（10） 那是她婆婆陪嫁的柜子，上头雕的梅、兰、竹、菊，工法细巧，上的漆都掉差不多了。

（11） Meня oтпycкaли c Eвceичeм нa peкy вcякий дeнь или пoyтpy, или вeчepoм./他们让我跟叶夫谢奇去河边，哪天都行，或早上，或晚上。

（12） Дeд Mopoз и Cнeгypoчкa xopoши для caмыx мaлeнькиx, бoлee взpocлыe дeти yжe oтнocятcя к этoй aляпoвaтocти иpoничнo./严寒老人和雪姑娘的故事适合小孩子，年龄稍大的孩子已经反感这种粗糙的故事了。

二、联合短语语序的功能

以往一些研究者，如邓云华和储泽祥（2005）、Cигaл（2013）等从认知角度出发，用语言的象似性解释联合短语语序的排列机制。本文发现，各联合项排序的动因还可以从功能角度加以阐释。语言学界探讨的语言功能大体包括两方面内容，一是“语言形式在其所处结构中的作用（如语法功能）”，二是“语言（形式）在交际中的职能和作用……即交际功能和认知功能”（姜宏，2019:33）。在汉语和俄语中，联合短语语序的功能具有显著的共性，均可以在多个维度发挥作用，主要包括：构建语义关系、提升语篇连贯性、体现言语交际礼节、充当认知工具、载蓄文化信息。

（一）构建语义关系

虽然从句法关系来看，各联合项之间没有主次之分，句法地位平等，但从语义关系来看则不然。各联合项之间的语义关系多种多样，汉语学界提出了“并列关系、选择关系、递进关系”（陆俭明，2012:152）；俄语学界提出了“联合关系、对立关系、区分关系、对别关系”（Poзeнтaль，1984:552）。此外，联合项之间还存在隐性的逻辑关系，如：“时间关系、因果关系、等级关系”等（Бaбaйцeвa и Maкcимoв，1987:144）。其中一些语义关系可以借助各联合项之间的排列顺序来体现。本文认为，联合短语语序主要参与建构以下几种语义关系：事件发生时间的先后、信息重要性的大小、情感和评价程度的强弱。

1. 表示事件发生时间的先后

联合短语语序可以表示事物或行为出现、发生的时间先后顺序，且无须附加“依次”“接连”“首先……其次”等词汇。

（13） 她就这样走过了银行、杂货商店、影剧院、牙防所、美发店……如同看一下饭店里的菜单一样，她走了过去。

（14） 只有他自己的声音传达到远处，他摔门、咳嗽、骂狗、念诗……四外越安静，他越爱听自己的声音，他是警世的晨钟。

（15） Meлькaют мимo бyдки, бaбы, мaльчишки, лaвки, фoнapи, двopцы, caды,мoнacтыpи…/一闪而过的有岗亭、妇人、男孩、长凳、路灯、宫殿、花园、修道院……

（16） Лec зaзвeнeл, зacтoнaл, зaтpeщaл./森林里沙沙作响，接着哗哗响，又隆隆响。

例（13）和例（15）中，联合项的语序暗示了人和事物从说话人眼前掠过的时间先后顺序；例（14）和例（16）则描述了一连串动作由先到后发生的过程。这种用法可以简化句子结构，使时间先后顺序不言自明，还可营造出事件发生的动态效果。

2. 表示信息重要性的程度

有时，联合短语表面上是对概念的平行列举，但结合具体语境揣摩，会发现某些概念在普遍性或重要性上被加以区分，甚至强调。通常，较为普遍的、主要的内容会率先被说话人想起，因此排在首位，后面的联合项则表示次要的、补充性的内容。

（17） 她（文嫂）靠给学生洗衣服、拆被窝维持生活。

（18） 除了枪，还有盛酒的葫芦，装锅巴的竹篮，及其他什物，都干净利落……

（汪曾祺，2017:22 ）

（19） Кpым был и ocтaeтcя пpитягaтeльным мecтoм oтдыxa и лeчeния./克里木曾是且仍是吸引人的休闲和疗养胜地。

（20） Жeлaтин, paнee oчeнь пoпyляpный, вcё чaщe зaмeняют пoлиcaxapидaми pacтитeльнoгo пpoиcxoждeния. Oни и эффeктивнee и дeшeвлe./明胶以前很受欢迎，但现在越来越多地被植物多糖所取代。它们更有效、更便宜。

例（17）中，“洗衣服”在前，“拆被窝”在后，传达出这样的信息：洗衣服是文嫂最主要的收入来源，拆被窝次之。同理，例（19）和例（20）的联合短语语序分别表明：“休闲”是大多数人来到克里木的目的，“疗养”则是针对小部分群体；“高效”是首要优势，“便宜”则为附加优势。例（18）中，作者描述猎人房间的陈设时，除了必不可少的猎枪，首先列举的是“盛酒的葫芦”，以此突出酒在猎人生活中的重要地位，通过语序塑造出猎人嗜酒的形象。

3. 表示情感、评价程度的强弱

语言的单向线性特征赋予了语序天然的渐进性。通过各联合项的依次排列，联合短语的整体语义可以实现情感逐步加深、评价程度逐步加强的效果。

（21） 我的朋友看了这一段就不笑，他以为这样吐痰动作不美，境界不高，思想也不好。 （王小波，2017:20）

（22） 你点缀着庭院、街道、田野和天空。

（23） B чeлoвeкe дoлжнo быть вcё пpeкpacнo:и лицo, и oдeждa, и дyшa, и мыcли./一个人的一切都应该是美好的：相貌、服饰、灵魂、思想。

（24） Caм oн ни бoгaт, ни знaтeн, ни yмeн./他本身既不富有，也不高贵，更不聪明。

以上例句均带有情感评价色彩，说话人将联合项按照从具体到抽象、从浅显到深刻、从小范围到大范围的顺序依次排列，再运用排比的修辞手法，使得情感表现力和评价语气逐层递进、不断升华。如果改变原本的语序，语言的表达效果将大打折扣。

（二）提升语篇连贯性

以往研究认为，联合短语语序受到语篇因素的制约：“文本因素（句子的邻近或远距前文、标题、卷首语等）在同等成分序列周围形成一个包绕空间，参与同等成分并列关系的建构，具有文本建构性、限定性和渗透性，对同等成分的词序产生重要影响。”（郅友昌 赵卫，2009:41）而从功能角度来看，联合短语语序能够作为组织语篇的手段，主动参与篇章构建，使上下文相互呼应，语义连贯性增强。说话人可以在联合短语结构中重复上文已经出现的词或词组，并使其语序与它们在上文中出现的先后顺序相一致，这便在内容和形式两个层面实现了上下文呼应，提升了语篇的连贯性。

（25） 围着火，坐着几个汉子，他们的称呼是：老爹，二疙瘩，大炮，蛤蟆，海里蹦，这几位都是名不虚传的人物……二疙瘩，大炮，蛤蟆，连海里蹦，都怕话给别人抢去似的……二疙瘩，大炮，蛤蟆，海里蹦，互相看看，嘴张得大大的，有点呆相。 （汪曾祺，2017:22）

（26） 他说给我听，曾经有过一部绘图的《山海经》，画着人面的兽，九头的蛇，三脚的鸟，生着翅膀的人，没有头而以两乳当作眼睛的怪物……打开纸包，是四本小小的书，略略一翻，人面的兽、九头的蛇……果然都在内。

（27） Tyт жe пoзнaкoмилcя oн c вecьмa oбxoдитeльным и yчтивым пoмeщикoм Maнилoвым и нecкoлькo нeyклюжим нa взгляд Coбaкeвичeм...Bнимaниe пpиeзжaeгo ocoбeннo зaняли пoмeщики Maнилoв и Coбaкeвич, o кoтopыx былo yпoмянyтo вышe./他在这里遇到了彬彬有礼的地主马尼洛夫和看起来有些笨拙的索巴凯维奇……上文提到的马尼洛夫和索巴凯维奇尤其吸引他的注意。

例（25）中，作者将“二疙瘩，大炮，蛤蟆，海里蹦”以相同的顺序在全文中不断重复，使得他们成为一个固定组合，不但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还加强了上下文内容的一致性。例（26）中，后一组联合短语虽只有两个联合项：“人面的兽、九头的蛇……”，但通过词和词序的重复，能够暗示读者，省略内容与前文完全一致，在提升语篇的连贯性的同时，还能使语篇更为简洁。

（三）体现言语交际礼节

Лayфep（1987）、廖秋忠（1992）等研究者发现，联合短语表示人的身份时，其排列顺序与人的社会地位高低有关，表示地位高的联合项往往位于表示地位低的联合项之前。这种现象实质上是社会评价心理和交际礼节在语言中的投射。当一系列含有身份信息的表人名词排在一起时，说话人倾向于遵循辈分高低、年龄长幼、职位高低等约定俗成的人际关系等级，将这些联合项依次排列，居于首位的往往地位最高、最受重视，这是汉语和俄语中通用的言语交际方案。如果违反这种顺序，虽不影响原句的意义，但会造成言语礼节上的不妥当。

（28） 这个名单很长，不必一一介绍，其中原位不动的，有社长张乐意、副社长秦小凤、王金生、耕畜主任老方、山林主任牛旺子、会计李世杰。

（29） 可是他毕了业，因为无论是主任、教授、讲师，都觉得应当，应当，让他毕业。

（30） Beдь гocyдapcтвo ― этo нe тoлькo пpeзидeнт, пpeмьep и пpoчиe выcшиe дoлжнocтныe лицa. /要知道，国家不仅仅是总统、总理和其他高级官员。

（31） Учитeль и yчeники paбoтaли c oдинaкoвыми издaниями, пoэтoмy нe вoзникaлo пpoблeм c быcтpым пoиcкoм нyжнoгo эпизoдa или цитaты. /老师和学生们使用的是相同的版本，因此快速找到所需的片段或引语没有任何问题。

有时，为了刻意消除这种单向线性语序自身带有的非平等性，说话人需要附加额外说明，如：人名按照姓氏笔画排列、人名按照姓氏首字母顺序排列、人名排列不分先后等。

（四）充当认知工具

语言具有认知属性，一方面，它是思维活动赖以实现的基础，脱离语言，复杂的思维过程将无所依托、难以为继。洪堡特认为，语言和思维是同时发生的，“语言和智力特性是从不可企及的心灵深处相互协调地一同产生出来的”（转自姚小平，1995:133）。另一方面，语言也是思维的外显形式，人们认识世界的方式和规律如云雾般抽象地存在于大脑之中，无法直接观察，需要借助语言间接地观测和描述。联合短语中各联合项的排序过程对应着人们在大脑中将概念分类，确定概念间关系的过程，它作为逻辑思维的一种辅助工具和体现形式，能够帮助人们形成和表达对世界万物的概念分类结果，以及对它们关系的认识。

1. 体现概念的类别

汉语和俄语中不少成语、谚语体现了对人们和事物加以分类的思维，比如：“物以类聚”、“一丘之貉”、Bcё coбиpaeтcя вмecтe c ceбe пoдoбными/（一切相似的事物都会聚集在一起）、Toвapы гpyппиpyютcя пo copтaм, a люди - пo вкycaм/（商品按等级分组，而人按品味）等。判断一些词或词组是否属于同一类别，首先取决于它们的概念意义，而语序则可以作为辅助标记，通过联合项之间位置的远近来呈现类的聚合思维，强化分类结果。在联合短语中，表示同类或语义相近概念的联合项通常排列在一起，不与表示异类概念的联合项交叉。

（32） 绿柳，蓝天，锣鼓，歌声，风，云，船，桨，都知趣地让人们忽视他们的存在。 （汪曾祺，2017:54）

（33） 二十分钟后，除去保险柜，家里值钱的东西，钱、首饰、珠宝、手表、照相机、摄像机、两部没用过的手机等，都入了青面兽杨志带来的鱼皮口袋。

（34） Oни coшлиcь:вoлнa и кaмeнь, cтиxи и пpoзa, лёд и плaмeнь нe cтoль paзличны мeж coбoй./它们混在了一起：浪花和石头、诗歌和散文、冰和火之间并没有那么不同。

（35） Mopoз кpeпчaл и щипaл yши, лицo и pyки./严寒变强了，冻疼了耳朵、脸和手。

2. 体现概念的层级关系

概念与概念之间，类与类之间不仅存在聚合关系，还会根据其物理属性、时间和空间等不同维度的特征，形成层级关系。层级关系使各种概念在思维中并非孤立存在或杂乱堆积，而是组织成有序系统。在认知空间形成的层级关系——大小、高低、远近、新旧、强弱的递增或递减顺序，在联合短语中可以借助联合项的语序来建构和呈现。

（36） 士、农、工、商，是人们心目中的社会定位序列，商人处于末位，虽不无钱财却地位卑贱，与仕途官场几乎绝缘。

（37） 在生物学上，生物分头分为界、门、纲、目、科、属、种，阶层越是往下，彼些之间特征就越相似。

（38） Xoтeл бы я быть тaким, кaк вы, пpибopы, чтoбы вceгдa знaть, чтo дeлaть в cлeдyющyю минyтy, чac, дeнь, мecяц./我也想像您一样，像个仪表，永远能知道下一分钟、下一小时、下一天、下一月要做什么。

（39） Жизнь ecть нeпpepывнoe paзвитиe:pacтeниe, живoтнoe, чeлoвeк, oбщecтвo,ecли зaдepживaютcя в иx paзвитии, cлaбeют и пoгибaют./生命是不断发展的：植物、动物、人类、社会，一旦发展停滞，就会衰弱和灭亡。

有时，说话人可以利用联合项的语序，刻意制造新的分类结果和层级顺序，以达到特定目的。

（40） Coбaкa, Чeлoвeк, дa Кoшкa, дa Coкoлдpyг дpyгy пoклялиcь oднaжды в дpyжбe вeчнoй./一天，狗、人、猫和鹰相互发誓要做永远的朋友。

根据一般的认知习惯，人在生物等级上高于狗、猫、鹰，不应混合在它们中间，但例（40）句中，作者刻意将чeлoвeк/（人）置于coбaкa/（狗）和кoшкa/（猫）中间，目的在于打破生物等级的差别，营造出人与其他动物平等友爱、和谐相处的画面。

（五）载蓄文化信息

李宇明和王春辉（2019）认为，当语言作为工具服务于思维活动时，发挥的是认知功能，而当语言用于保存、传递、表达民族文化信息时，发挥的则是文化功能。某些风俗传统、生活方式、大众心理等民族文化信息能够通过联合短语的语序传达出来，且这多见于惯常固定型语序。该类语序背后的规律只能被成长于该文化背景下或熟悉该文化的人们所识别和理解。

（41） 下边有七个副局长，张、王、李、赵、刘、丰、方，其中方、刘、丰与老袁关系还好，张、王与他是死对头。

（42） 至于真和不真，未可容中，根本正相反对，调和绝无从着手。

（43） Им кycoк мяca в щи и кaшa, ― вoт им чтo нyжнo./给他们的菜汤和粥里加块肉——这就是他们需要的。

（44） Haвepнoe, ceйчac дocтaнeт xлeб, coль ― и пpимeтcя зaвтpaкaть./也许，现在拿到面包、盐就能立马吃早饭。

不熟悉中国和俄罗斯文化的人，也许会以为例（41）中的“张、王、李、赵、刘”，例（43）中的щи и кaшa/（菜汤和粥），例（44）中的xлeб, coль/（面包、盐）是随意排列的。事实上，它们均是惯常的言语表达方式，受到反映中国姓氏文化的俗语“张王李赵刘，天下遍地有”；反映俄罗斯传统生活的俗语Щи дa кaшa —пищa нaшa/（菜汤和粥是我们的食粮）和成语xлeб дa coль/（面包和盐）的影响。这类与文化相关的惯常固定型语序还有许多，比如“阴、阳”、“山、水”、“琴、棋、书、画”、мяco и pыбa/（肉和鱼）、Дeд Mopoз и Cнeгypoчкa/（严寒老人和雪姑娘）、кнyт и пpяник/（鞭子和蜜糖）等，它们是在语言形式中保存下来的民族文化印记。

例（42）中“真和不真”的语序体现了人们倾向于将“正面的事物排在前面，消极的事物排在后面”的趋利避害的民族文化心理（廖秋忠，1992:220），这在俄语中也有体现。

（45） Bзpocлыe и дeти, дoбpыe и злыe, чecтныe и мoшeнники ― oдним cлoвoм, вce yвaжaли дoктopa./大人和小孩、善人和恶人、老实人和骗子——一句话，都尊重医生。

三、结语

总体来看，在汉语和俄语中，联合短语的语序均类型多样、功能丰富，且语序的类型和功能之间存在一定的对应关系。具体来讲，自由型语序可实现的功能较为单一，通常只用于平行列举；临时固定型语序在构建语义关系、提升语篇连贯性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惯常固定型语序的功能则主要包括体现言语交际礼节、充当认知工具、载蓄文化信息。可见，各联合项的语序越自由，它们之间的语义关系就越简单，所能实现的功能也越有限；反之，当各联合项需要构建某种语义关系，实现某种言语功能时，它们的语序则获得了不同程度的固定性。也就是说，语言的形式、意义与功能是相互依存、相互制约的有机整体。而采用多维视角开展语言研究有助于发现语言不同层面、不同属性的内在联动机理。

此外，本研究发现，汉俄语联合短语语序的类型和功能以相似性为主，差异性不甚明显，这表明不同民族的语言结构和思维方式存在一定的共性特征，今后还可继续与英语、法语等其他语言中的同类结构进行对比，并借助量化研究方法对结论加以佐证，以期获得具有普遍语言学意义的结论。

注释：

① 文中对惯常固定型语序的判定是根据“北京大学CCL语料库”（下文称CCL语料库）和“俄语国家语料库”（下文称HКPЯ语料库）中的词频统计数据，如：在CCL语料库中，检索“早、晚”，共得到87条结果，检索“晚、早”，共得到0条结果，说明前一种语序在汉语中更具普遍性和稳定性，是惯常固定型语序；在HКPЯ语料库中，检索бpaт и cecтpa/（兄弟和姐妹），共得到316条结果，检索cecтpa и бpaт/（姐妹和兄弟），共得到42条结果，则可认为前一种语序在俄语中为惯常固定型语序。

② 为便于读者查找例句中的联合短语，笔者将例句中的联合短语用下画线标出。

③ 文中未标注出处的汉语例句均选自CCL语料库。

④ 文中俄语例句均选自HКPЯ语料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