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训练”与诗意呈现
2023-05-12卢辉
壳
余怒
选中一个孩子,去吃那条鱼
鱼黏糊糊,增加了孤独感
十点钟这么长,使人忘却全身
只能用鱼
证明這个孩子
比较一下漫游者和鱼,痕迹和壳
享受置身物外的妙处
这么说吧,时间长一些,鱼短一些
梦里长一些,水里短一些
这个孩子是一个念头
余怒的诗代表着先锋诗人的诗歌走向:诗是靠“幻觉训练”来实现的。或许还没人用“幻觉训练”来解读先锋诗,我冒昧用它来“担纲”我解读余怒《壳》的“依据”。总体来看,余怒《壳》的“幻觉训练”多半得益于他更喜于漫游在空间、自由与幻境之间。余怒认为,他之所以认可我对他《壳》的“幻觉训练”的解读,那是因为他的《壳》确实颠覆了日常生活的“惯常”,并且改变了人们的惯性思维。而“幻觉训练”一说正好吻合这首诗的思维方式。
众所周知,先锋诗人一直在充当着“疗救”的角色:对人本、对性情、对终极、对欲望等等都进行一番“超验”的思考。就拿余怒《壳》来说,“选中一个孩子,去吃那条鱼/鱼黏糊糊,增加了孤独感”这是没来由、没商量的“假象”(其实是客观的意念):“只能用鱼/证明这个孩子”(按古脊椎动物学家推断,鱼乃人类雏形)。为此,胶着于“真与幻”之间的“壳”,用“幻觉训练”赢得了突破点。下面,我就余怒的《壳》作一点解析。
《壳》为诗歌写作设计合理的“版式”
“选中一个孩子,去吃那条鱼/鱼黏糊糊,增加了孤独感”。这是余怒《壳》的头二句,在这里,时间仿佛成了摸得着、看得见的“固态”,空间则成了可以水到渠成的“液态”,时与空在这里的转换完全靠诗人的“幻觉定位”来实现的,这就使余怒《壳》的“幻觉训练”从一开始就让人觉得是可操作的:孩子与鱼、海与鱼、人与鱼、海与大、大与人、大与孤独等等类比一下子“跑”出生活的界面。很有意思,在余怒的“幻觉训练”里,因为时间是“铁定”的,孩子与鱼的关系是“设定”的,在“铁定”与“设定”之间,有意味的“幻觉训练”出场了。夺人眼球的是:为何“选中一个孩子,去吃那条鱼”?孩子与鱼究竟有什么关系?在余怒看来,只有鱼才有超然物外的“幻觉身体”,也就是诗中的“鱼黏糊糊,增加了孤独感”的身体。这时,因为鱼而引起的孤独感,自然让人浮想联翩。由于脊椎动物学家不断从鱼的椎骨中找出与人的椎骨高度的相似性,而余怒《壳》的出现,看来不仅仅是一个“巧合”,而是“同理”可示。诗中,孩子可幻化为一条游动的、黏糊糊的“鱼”,这不是余怒简单说“梦”,而是因为“黏糊糊的鱼”能陡然“增加孤独感”。那么,这鱼和孤独从何而来?《壳》的“幻觉训练”一下子拉长了时间,延伸了空间。可见,从孩子到鱼,从鱼到孤独,隐喻中的大海出现了。于是,孤独的延伸显得多么在理。什么是孤独?按笔者对《壳》的理解:孤独就是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同时又远远地离开自己。是呀,孤独是无边的,对“幻觉训练”来说是这样,对文学思考来说也是这样。可见,孤独在《壳》的开场就是要确认“幻觉训练”的“角色”,这也是余怒所热衷的“幻觉训练”中的第一个层面:主体客体化。第二个层面,就是“幻觉训练”的“分工”:孩子与鱼,各司其职,又有关联。这样的“分合术”在他的《壳》的“幻觉训练”中得到较好的贯彻:
十点钟这么长,使人忘却全身
只能用鱼
证明这个孩子
余怒依靠假定的“分身术”在他的“幻觉训练”里往往是声东击西、超越逻辑与突破规程。凭借他的假定分身术,终于衍生出“十点钟这么长,使人忘却全身”的境地。不过,分身而出的、哪怕十点钟的幻觉身体“长”了吗?而“使人忘却全身”为何“只能用鱼/证明这个孩子”?好就好在“幻觉身体”赋予十点钟是“能动的”。第三个层面,“幻觉训练”的“变异”。余怒的“幻觉训练”之“变异法”是他“幻觉训练”的核心,这个核心区集中体现了世间万物是可以“幻觉定位”的:“十点钟这么长,使人忘却全身/只能用鱼/证明这个孩子”。可见,主体(人)被定位了(用鱼证明)从脊椎动物学家的“椎骨”研究来说,这样的“幻觉定位”再次彰显其合理性。
《壳》提升人们自娱性的想象和创造性的冲动
余怒的《壳》,按他的“幻觉训练”法,他认为诗歌的本质是盲目的,而自行其事的想象是绝对的,操持想象的“孩子”是相对的。所以,他的《壳》体现出“孩子”与海与鱼的关联——“孩子”的隐匿——孩子与鱼的重叠——“孩子”的重现:
比较一下漫游者和鱼,痕迹和壳
享受置身物外的妙处
这么说吧,时间长一些,鱼短一些
梦里长一些,水里短一些
“比较一下漫游者和鱼,痕迹和壳”,读者理应享受“置身物外的妙处”。为此,不管余怒的《壳》是带着“幻觉训练”,还是作为一个旁观者环顾大海,或是置身于现实世界,或者是幻觉世界,我们都可以看到他的《壳》在不停地消解读者的分析、判断、归纳的能力,转而提升人们自娱性的想象和创造性的冲动。在余怒看来,写诗并不是一个完全成形的灵魂在寻觅一个躯体,而是一个未完成的灵魂寄寓在未完成的躯体之中,这躯体也许只有两三个模糊的观念以及一些零散的短语。
这是余怒“幻觉训练”中“原逻辑”的具体思维方式。他的“原逻辑”就是由某一个不成形的“想象链”零散分布在人的躯体里。他要的就是这样的“原逻辑”:长与短,既有时间与鱼,又有梦里与水里。不难看出,《壳》不仅作为“幻觉训练”的,而且作为诗意存在的“壳”,正是选中这种“壳”:“选中一个孩子,去吃那条鱼/鱼黏糊糊,增加了孤独感”,瞬间给人突然“放电”的冲击,摆脱了时空局限。由此可见,自娱性的想象和创造性的冲动在余怒的《壳》中大行其道。
《壳》寻找“幻觉训练”的颠覆途径
“这个孩子是一个念头”,这是余怒《壳》的压轴句。说到底,余怒的“幻觉训练”不同于“语意训练”。在余怒看来,当代诗坛的诗歌语言已经被完全总体化和中心化了,意义被高度垄断,唯有通过“幻觉训练”写作来滋生意义的多元化或多义性,哪怕是歧义性,通过“幻觉训练”来实现语言实践的非中心化。这样一来,意义的垄断和人为的限制,在“幻觉训练”写作过程中被粉碎了。在余怒看来,诗歌写作的本质乃是编织意义多元化的巨大网络,它是一个没有终结的活动,是一种在所有艺术门类中对专断意义的“革命”和“解放”,余怒的《壳》压轴句:“这个孩子是一个念头”再次证明了这一点。
很显然,余怒《壳》的“幻觉训练”不是简单的幻念游戏或幻念游说或幻念呓语,而是幻念的现实化,或现实的幻念化。正如在巴特尔的理论框架里有二类写作,一种写作是“及物的”:作家在其写作中确立了一个宗旨,那样的写作是一种工具性的活动,通过它把读者从文本的世界带入另一个世界;另一种写作是“不及物的”:写作不是引向另一个世界的通道,写作的目的就是写作自身,它把读者的目光引向写作,引向对符号和语言人为性的揭示,引向意义的生产和多义的网络。
总之,从余怒《壳》的“幻觉训练”不难看出:余怒“幻觉训练”里的语言超强能力是立足于幻念与现实之间而产生的紧张与松弛、平衡与非平衡的“有机幻觉”,也就是被许多艺术家称之为“生命形式”的幻觉。基于此,我极力推崇余怒的《壳》的“幻觉训练”,因为,那是余怒终其一生的“幻觉训练”!
卢辉,中国作协会员。著有诗集《卢辉诗选》《看得见的宽》等,曾获福建省文艺百花奖、诗探索·中国诗歌发现奖、第五届(2017-2018)中国当代诗歌奖·批评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