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寂照
2023-05-12唐朝晖
她来了。她还在!她又来了。我闭上眼睛!
记得我吗?天黑了。以为她会站在我面前。没有。她以为转身,就是放弃。
我坐下来,并不是停滞不前。
我已经一地狼藉。我已经洁净其意。她会记得多少曾经的事情?重要吗?
我手中有一个承诺的果实。没有。早就弄丢了。不去找,不去想。
每天的阳光,每天的黑夜,窗户外面就是宇宙,渺茫,无涯。
街道、楼房,一个个标记的符号通向远一点的地方,一个记号留在这个地方,留在那个地方,我们曾经到过这里。
她像我父亲的离开。刚开始镇定自若,看潮起,看潮远去。
今天是第四百零七个日头,水在窗外还是无声。二十四小时,都有不睡的人,都有制动的车子,在我窗下挪动,像我的某一根神经。
她来了,从一个人的声线里,借着律动的疼痛。与我想念父亲那次的泪一样的咸,一样的默默无声。
大雨。我突然看见她,突然看见父亲,突然咯噔一下,我掉进自己的谷地,听见自己的抽噎。
我看着她,收检杂物,一件件看着卷起来。鸡毛一地,卷得干干净净。
让她自己走吧!
牵住她白色的衬衣,黑色的河流中,我走到一个念头的前面。
青色的影子,她隐在我曾经的颜色里……漫无边际。
退一步,转身,看着她的门,微光沉寂。
她的呼吸面对我。
她并没有离开,欣喜地走向我。
但今天,我为什么还魂不守舍?
但今天,我为什么还是魂不守舍!
谁留出了这么一大片群山?
谁在城市的窗帘后面藏起了我此生最长的一个拥抱?
她制造出来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缺点让我出现在她的身后。
从最细微、细小的生命,颤颤巍巍地开始。风低低地流过沙地,不吹起一颗尘埃。
风的缝隙里,光阴,时幻,而时灭,一呼,又一吸,——自然生长。
说的是谁?她不放心,又问了一次。问得那么轻,像打听一丁点嫩芽,什么时候成为叶子。
问的过程,因为太仔细,太细致,时间长了些。她坐在椅子上,夜爬上她的膝盖,爬上肩膀。
不断地问自己。问着,问着,她有了惊慌。
人类活在一切结构里?徒有其表?
人类可以转换?从一个念头到另一个,完全有不同的举止?
水落在她身上,夜雾,成珠。众多问题还是指向她。她在不断地发问,她走在一条问天的路上。蚂蚁构建了一个本质!
她有很断然、刚毅的时候,有旁人的补充。一个构建完成:风、问题、叶子、露珠、蚂蚁、女性。
只要有结构,只要站立在夜色中,就是一种永恒。
十行文字,排着队。文字让她松开了拳头,一只蚂蚁,昂首挺胸,站在她的掌心,它完成了对人类,最初的高贵表达。
——过去有高贵的人?——现在有吗?——凭什么指责时代?——为什么不去做一个高贵的人?
一只蚂蚁完成了对所有人的质问,这也是她设置的一个结构。
她喜欢写日记。前半部分,尼罗河的章节,风景占驻窗户。
一天天的事情,密密麻麻的文字,还有数字,钱币,她还写到两扇门的四个方向。
土、太阳、河流、姗姗来迟的森林。对应土、金、水、木。她在悄悄布阵、结网。
站在流水中,一個点的记忆,流动起来。
沉寂的深处:石子被流沙、流水轻轻推涌。岸上的树木,款待她的目光。
上岸吧。灵魂打了一个激灵,醒了。
树林后面的雨雾,随晨光上升。
猴子太好动了,镜头里,没有狮子,只有一只、两只、三只,无数只孤独的蚂蚁,在春天,随花舒展,颂词里的粮食,诗歌里的火,每一间茅屋,蚂蚁冥想——沙砾长出植物。
晚上,有了泪水。她悄悄收藏。
唐朝晖,湖南湘乡人,现居北京。著有诗集《梦语者》《通灵者》《心灵物语》和非虚构散文《折扇》《百炼成钢》《一个人的工厂》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