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德尔:让音乐开出更多的花
2023-05-10周禾子
周禾子
对于伊德尔来说,“城市游牧者”既是一种生存方式,也是他创作音乐的身份。从马头琴开始,到摇滚、电子、世界音乐等,伊德尔的创作一直在变。无论是在草原的成长经历,还是在城市的生活体验,都是他创作的养分。他想接纳更多,学习更多,让音乐开出新的花和果实。
伊德尔很喜欢看电影,尤其是突出地域文化和风光的电影。采访中,他说起自己很喜欢的《邮差》里的一个片段:意大利小岛上的邮差为了给曾在此居住的好友、智利诗人聂鲁达送去礼物与思念,和朋友一起在小岛的各个地方为聂鲁达录音,录海浪的声音、风吹树木的声音、敲钟的声音、星空的声音……“如果你去过一个地方,当你离开后再次听到那里的声音,眼睛闭上,画面出现,你就可以又回到那里。”伊德尔说。
《脐带》是伊德尔第一次演戏,角色跟他本人很贴近——都是音乐人,都来自草原,都在城市中“游牧”,做着既有民族色彩,又充满当代风格和各种可能性的音乐创作。导演乔思雪和伊德尔是老相识,从法国巴黎的31S电影学院毕业后,乔思雪就回到了呼伦贝尔,在家附近河边的一个咖啡厅里写剧本。伊德尔的老家也在附近,所以常过去聊天。乔思雪会问他做音乐的想法、创作时的心理活动,这个角色便一点点有了他的影子。
虽然跟角色有共鸣,但真正在镜头前“实战”,伊德尔还是蒙的,也有过怀疑、沮丧。所幸剧组的大家都太好了,尤其是扮演母亲的巴德玛和扮演嫂子的卓拉,帮了他很多的同时又毫无“前辈”或“专业演员”的姿态,大家就真的像家人一样每天吃饭、聊天。一个多月的拍摄,剧组每天都要驱车两个小时左右才能到达拍摄地,途经森林的时候,伊德尔偶尔还会看到野生动物,这是很吉利的事,因为它们是属于大自然的宝物。“草原很大,不同地区有不同的生态,我们这次去到了很多根源的地方,看到了最原生态的风景。”伊德尔最难忘的是在达赉湖拍摄的篝火晚会那幕戏,湖面倒映着月亮,火星浮游在空中,母亲笑吟吟地回头,他看着她的背影走向远方……这是如梦似幻的一幕,也是心绪与情感最复杂的一幕。达赉湖在蒙古语里的意思是“像海一样的湖泊”,山海多相依,而草原与“海”相连的奇景,似乎更无限悠长,可以一直延展。个体或许微末,离别总是伤感,但万物生命的循环往复却一直伟大。
游牧民族要随着自然气候沿河流迁徙,要让牛羊吃到牧草,所以长久以来,草原人都习惯“看草原的脸色”生活,伊德尔说这是一种对自然的敬畏,“这就像我们去别人家做客.也不能惊扰到别人,要有尊重,要有馈赠。”游客们总是感叹于草原的美丽,而牧民们更深知草原的无常,不是只有阳光明媚时,也会沙尘漫天,会突然电闪雷鸣,会骤降暴雪……牛羊一夜间没了生命,那是最令人心痛的。“我们明白美好不会只停留在某一刻,我们也无法永远抓住什么,太过执着于一些事也许会成为痛苦的来源,因为时间一直在流动,只有变化是永恒的。”
变化也一直存在于伊德尔的音乐里。七岁的时候,伊德尔开始接触马头琴、去艺校学习,后来考上了中央民族大学。“虽然从小就开始学,但不等于说从小就了解”,就像是有了一门技艺,但并没摸着“根”。意识到这点之后,伊德尔又回到家乡,跟马头琴大师玉龙学习呼伦贝尔民歌,这些民歌不光是关于蒙古族的,还有鄂温克族、达斡尔族等很多地方的文化元素。接触到的民间传统越多,伊德尔才越发深入到民族音乐的脉络之中。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伊德尔都以乐手的身份活跃着,但他想尝试更多的表达,一直以来给予他养分的也并不只有当地的传统音乐。“高中的时候我开始接触摇滚乐,像是Metallica乐队、Rarnmstein乐队”,都是一些非常“躁”的重金属乐队,“Lnkin Park这种我都觉得太轻。”之所以会形成这样的喜好,伊德尔的说法很有意思,“因为天气太冷了,越是寒冷的地方,人越需要那种躁动、直给的音乐。我觉得空气和环境对音乐的影响很大,比如海边就会流行很放松的沙发音乐。”在民族和金属两种看似南辕北辙的音乐里,伊德尔也找到了共性,像是呼麦与金属里的嘶吼,都有粗粝感,有头腔共鸣。再后来,伊德尔接触到了电子音乐。
电子音乐、合成器在当下的时兴,让人们仍然视其为新的、现代的表达,但伊德尔说“我们认为的现代,其实是别人的传统”,例如德国电子乐队Kraftwerk、Gan,他们的音乐至今都被认为是时髦的、有实验色彩的,而在他们创作的背后,是德国二战后音乐创作者在批判与压抑状态下寻求的崭新且具冲击性的表达,“这种风格叫Krautrock,翻译过来是‘泡菜摇滚’,其实是对这类音乐有点贬义的说法。很多时候它就一个律动,没什么情绪,很机械,但他们也不想去跟其他音乐做结合,很排斥迎合商业的做法,不像美国和英国的主流音乐,很快就去借鉴Krautrock里的元素,把它变得更容易被大众接受。”了解这些背景之后,伊德尔开始学习编曲,学习更多电子音乐的门类,找到它们的根源所在。2020年伊德尔发行的个人专辑《ZAM》,可以说是这个阶段他较为成熟的一次表达,草原音乐的辽阔感遇到电子音乐的空间感,前者的诗意浪漫遇到后者的迷幻飘渺,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种和谐的氛围。草原音乐不只是充满力量,也可以内敛柔和,电子音乐也不只是冰冷,也可以忧伤。
接下來,伊德尔的创作又一次发生了变化。即将发行的新专辑《同行的人》,在风格上融入了来自非洲的民族音乐,伊德尔像是处在制作人的位置上,找来身边给到他力量和爱的人参与创作,从“我”变成了“我们”。在这些人之中,他又组了一支名叫“Narabara”的乐队,普通话译作“太阳的轮廓”,还将在六月出发去欧洲开始巡演之旅。“音乐创作在变,接触的人在变,很多东西很难留下,所以我想珍惜这个过程里大家给到的能量,让他们在各自擅长的领域做他们喜欢的表达。”这次的音乐不仅有来自专业乐手的演奏,也有伊德尔老家的牧民通过微信给他发来的放牛放羊的声音,“大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完成。”
一些争议也随之而来,新旧的碰撞与融合其实不管在哪个领域都面临着这样的讨论——究竟该坚持经典的、传统的东西,还是也要接纳当代的、新的表达?二者的结合是否是合理且必要的?在这样的思考下,二者很容易被摆在矛与盾的对立位置,但伊德尔换了个角度.这样的对立其实可以不存在。“传统的路一直有人在走,也需要有人一直走下去,我的养分也来自于这些前辈们,但我想多留下一些可能性,所以我选择去走别的路,这样我们能开的花、能结的果实也许会更多。如果在很多年之后,还能有人听到我的作品,并顺着这些作品又去听到、了解到更多的音乐和文化,我觉得就值得了。这是我现在做音乐的使命感。”伊德尔很清楚,音乐不仅属于创作它的人,更属于需要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