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之路:丽江
2023-05-10闫夏
闫夏
人們眼中的杜鹃,是T台和杂志大片里的超模,足大银幕上多变多面的女演员:人们看不见的杜鹃,是真实而具体的,她生动、简单、日常、鲜活.依照自己的法则运转着自己的小宇宙。离开镁光灯.她就如一只轻盈的小鸟.栖身于日常生活的枝枝蔓蔓,独享一种“乐在其中”的逃离。
三月,丽江。
杜鹃第一次在春天来到这里山下的牧场。这个季节山上的雪本已经不明显,但拍摄的第一天夜里下雪了,第二天杜鹃早起就看到了玉龙雪山白山的山顶。她拍了好多照片,觉得这一行挺幸运的。对于这次的拍摄主题,杜鹃觉得把它解读成“牧场女孩”比较合适。拿到服装造型后,她去搜了一些图片参考,脑子里有了创作的感觉,“我理解的就是离开城市,来到一个大自然的环境中,拥抱大自然,和动物在一起,享受片刻。”事实上,拍摄时她身边也确实围绕着许许多多牧场精灵:羊、羊驼、狗、鹅,还有她原本有些害怕的马。杜鹃之前很少和马匹一起工作,她小时候连旋转木马都会害怕。她记得爸爸一把她抱上旋转木马她就会大哭,原因不明,但就是怕过。所以从拍摄前,城市女孩杜鹃就在琢磨和做建设,要如何和这毛茸茸的大家伙共事。最终,新同事间的距离是通过胡萝卜和苹果拉近的,尽管骑马对初接触马儿的人来说不是个好选择,因此杜鹃没有骑马的镜头,但来源于小时候的恐惧在这次拍摄中有了一个温驯的解法。
摄影师马海伦是个来自新疆的女孩儿,她之前的作品中就出现过故乡的原生风景,出现过女性与动物的互动瞬间。杜鹃虽然是第次和她合作,却也被她的性格感染。女孩的状态、马匹的状态、太阳光线的状态、时间的状态,每分每秒大自然与人的相遇都在镜头中发生。杜鹃说,那天整个拍摄现场都是马海伦的声音,她在用自己真实的感受调动每一方,“她很年轻,也真的很棒”,杜鹃说。杜鹃已经有很多次走出影棚的拍摄经验,她去过漓江边,也去过潮汕地区的年味街头。如果说棚内大片更多需要的是团队和她的想象力,那么进入在地风貌,进入不同的人文情怀中,则需要她与现实生活建立连接。当你充分敞开自己,真实地浸入每个地方的气韵,感受、好奇心和创作冲动都会顺理成章地产生,这个地方也会在你身上留下故事,而我们常常将这些故事称为“奇遇”。拍摄最后一张片子时,杜鹃是和一群羊在一起的。马海伦让她抱起一只小羊。那个时候已经快要日落,牧场的温度降到个位数,杜鹃正冷得发抖。“但是一抱上小羊,把保暖的外套脱,摄影师要开始拍的时候,突然我就觉得世界一下子变安静了,人也不觉得冷了,可能这一刻就是这只小羊带给我的吧。”好像能感觉到冰凉的指尖触摸在软软的羊毛上的温热,杜鹃的声音很恬淡,语速也不快,很适合描绘这样细小的片段。
对牧场女孩的体验和诠释是暂时的,但对自然、时间、动物和人的感知是杜鹃的日常。她在北京的家距离公园很近,有空的话她每天会在日落前去公园里遛一圈,呼吸新鲜空气,看各种在公园里逛游和健身的人,看花花草草,听鸟叫,然后偶遇一些猫咪。如果和杜鹃对话过,就会知道她不是个性急的人。比如采访已经进行了几十分钟,她还是会对对面的人好奇,会主动建立有来有往的交谈,比如问问你怎么看某部作品,推荐你也去看看某部剧,或者让你猜猜她生活里发生的离奇小事。关于这期杂志的主题,我们都没有想到一个能充分表达它真正含义的词语,“逃离”有点绝对,“逃脱”也不至于,“逃逸”有些太不管不顾……然而,或许杜鹃本身就可算作对它的一种描述。在很多年的时间里,她身处繁华的时尚世界,身处影像和大片的焦点,但她好像一直是这样淡淡的,眼中有日落和雪,也有小羊和人,向外安静耐心,向内有活跃自在的宇宙——她掌握着自己的边界。
翁子光导演是在上海见到杜鹃的。他说他正在准备电影《风再起时》,想找杜鹃出演里面的蔡真。杜鹃拿到剧本,看完,没有任何犹豫就接了下来。后来翁子光在采访中说,《风再起时》初拍时剧本已经有八万字。而确实,这是杜鹃第一次拿到那么厚一叠剧本。在密密麻麻的文字里,是有“四大探长”存在的老香港。从上世纪50年代到香港回归的时间里,有无数亦真亦幻的人物加入到了这段故事里,蔡真便是其中之一。她是富豪之女,是探长磊乐的太太,曾经为了爱情违逆家族,也在和丈夫的婚姻与纠葛中外显出了复杂的性格层面,默默介入甚至参与创造了丈夫的事业图景。杜鹃很喜欢这个角色,除了认为在那个年代,蔡真“活出了自我”,也非常期待这部容纳了翁子光、梁朝伟、郭富城的电影在创作上的表现。翁子光创作的故事本身便给每位演员布置了作业:出演出身优越的探长南江的梁朝伟需要熟练弹奏几首钢琴曲:郭富城要用多支舞蹈表达磊乐对蔡真的爱恋:而杜鹃的课题则是语言。在电影中,她的台词几乎都是粤语。而进入蔡真这个人物的第一步,也是从滚瓜烂熟讲出她的话这件事开始的。进组之前,翁子光找人用广东话录了所有的台词发给杜鹃,杜鹃开始自学。进组之后,她每天就在现场看和听大家说话,找不同的人练习。她的妆发师是老香港人,所以只要有时间杜鹃就抓着他们讲话。在实操过程中,杜鹃发现了一点点语言的秘密——因为广东话有九个声部,有一些字说完后嘴唇是要闭起来的,但有一些字讲完唇形是张开来的,这和说普通话时的发音表情就很不同。翁子光对杜鹃的发音要求很严格,杜鹃记得在一场她“扇了人家一巴掌,和人家对质”的戏里,有一句台词极为复杂。“他一定要我有一遍的发音是完全正确的,那天是大夜戏到天亮,就说了很久。”她一定还很清楚地记得这句话,但在采访时她没有说。因为电影上映后,杜鹃去影院看,发现那段戏被剪掉了,那就独自珍藏它吧。
翁子光是一位“保演员”的导演,在拍摄时他留给演员发挥的空间很大,杜鹃想,他是要去捉住演员给出的预设之外的小小光点。在故事里,蔡真有一场和磊乐爆发正面冲突的戏。在激烈的争吵中,郭富城出演的磊乐还砸掉了鱼缸。那时的蔡真已至中年,已有小孩,在丈夫一系列行为的刺激下终于说出了她在背后为他做过的事。杜鹃一直觉得这会是很难的一场戏,她不确定自己会如何去完成这种爆发,于是期待在片场得到导演的一点提示,但导演只是对她说“你去演吧”。最终,在空白的布面上,郭富城的状态迅速激活了杜鹃的状态。很多从未设计过的反应都自然而然发生了。杜鹃一直就认为自己是“非预设型”的表演者,她需要对手演员能量的感染,也因为信任对手演员能很快进入松弛忘我的状态。某种程度上.她和她的导演一样,是个挺敢“冒险”的人。在正式开拍前,她总是努力让自己的心静下来,完全专注,“我觉得这就是神奇的地方。一旦打板喊了action,魔法就开始了。”在剧组的几个月,她看到了很多。初到《风再起时》包下的拍摄大楼定妆试装时,杜鹃看到那里有一整层是生产车间,有好多裁缝在那里做衣服,染布料,把军服做旧。有一天通宵夜戏结束,所有人都原地睡倒,杜鹃眯了一会儿醒来,看到导演坐在监视器前看书,他完全没睡觉。电影是银河里的魔法,正如她相信的,但同样具体到不可思议:“我无法想象导演这个职业是怎么去完成这样一个工作的。”
影片上映后,杜鹃坐在影院的观众席看。想问问她的感受,她说她是不可能具有观众视角的。“你是从拿到剧本,看每一行字开始的,然后你试装,然后你开始练习台词,然后进组拍戏,然后到杀青,然后到后期去配音,经历过那整个过程,我真的无法回答。”面对电影上映后的各种评价,翁子光导演写了一篇文字拆解自己的心路。杜鹃却无比笃定地说:“我觉得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不着急。”她非常喜欢这部作品,喜欢自己在三个月里和郭先生、梁先生等演员一同创作的经历,喜欢穿着精美的大楼裁缝师父们缝制的旗袍。“从演员这方面讲.我觉得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有第二次这样的机会了。”她说。
这段时间,杜鹃不打算演戏了,她想停一停,休息—下,所以在忙的大多是模特方面的工作。不久前她去了米兰看秀,她记得上次去那里还是五六年前的事。奇妙的是,这城市一切依日。在Prada的秀场,杜鹃见到了一袭红衣的设计师Miuccia Prada。“我覺得整场秀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设计师本人了,她的精神状态,包括她出来谢幕的时候都太惊喜了。当你在现场看新一季时装秀,它其实也会给你带来一种兴奋感,一种冲动和激动,一种去观察的渴望,会让你觉得生活好美好,要努力奋斗。”电话那边,杜鹃的声音依然是不疾不徐,但里面有很多雀跃。长久以来,她没有以社交媒体作为表达的出口,并不在公众面前分享自己的生活和情绪,因此很多人眼里她一直是带着淡淡的、神秘的样子。选择这样做的原因是,她觉得每个人都是一个自我,在自我中生活是舒服的,对她如此,对其他人亦然。“其实我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所谓的公众人物,但可能对其他人来说,我是一个公众人物,如果我发一些东西,它毕竟是一个表达,势必是带有情绪的,可能也会影响到其他人吧。”杜鹃说。尽量保持自己的小宇宙,让它少受其他干扰,如此可以自在平静地生活工作。这种状态是杜鹃一直喜欢的状态,她会尽力保持下去。
所以那个杜鹃的小宇宙是怎样的?
她是真实而具体的。不工作的时候,杜鹃尽量让自己休息,休息会带来足以应对变化的平静。最近,她看了是枝裕和导演的《舞伎家的料理人》,很喜欢,因为那里面的故事很日常、很简单、很生活,也很细腻。而在超模与女明星的光晕下,她自己的故事也是生动、简单、日常的。比如,在所有尝试过的运动里,她最喜欢游泳,如果有时间,每天都会去。“游泳很好玩的,当你游到1000米之后,整个人身体就轻松无比,不像刚开始整个人都是沉的,你会感觉自己真的是条鱼了!”
她同样是鲜活的,依照她自己的法则运转。所以她从未把这种状态看成“逃离”,相反,她一直在真实世界的时空切换中寻找乐趣。工作时,她常常去到不同城市、国家、地域,如果时间允许,她就会在工作结束后在当地多待几天,如果忙碌,那就再切换回原地或下一个目的地。“我可以主动选择停留的时空状态,生活中有这种交叉的体验,我是乐在其中的,这个切换会带来很多东西。”她说。上一次能在工作地停留是在苏州:2022年下半年,杜鹃在酷暑里成为观光客的一员。她去了狮子林、寒山寺,在老城区老街道上遛达,又选了几个新老景点去逛了逛。天气很热,游人很多,但她还是在那些庭院里找到了一些很美很清幽的小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