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朝服服色考略
2023-05-06唐瑄孜
唐瑄孜
摘 要:在东汉王朝重新建构的服饰制度中,朝服制度完成了有文献记载的第一次变革,其中众多突破性创制都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而东汉朝袍的服色内容却较为复杂,文献记载的制度与实际应用情况有一定出入。东汉朝服服色的定制、应用可能受传统观念及当时盛行的“五德终始说”“三统说”的影响。
关键词:永平二年;五时色;文官服黑;武官服赤
一、东汉朝服制度的重构
在中国古代社会,朝服是君臣主要用于礼仪性或政治性朝事的礼仪服饰,历代有所不同。朝服的确切起源尚难确定,据《易·系辞下》“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说明早在原始社会晚期,服饰制度已具备政治教化的文化意蕴。这一意蕴正是朝服制度的核心理念之一。此后,朝服制度在夏、商二代应有一定的发端;最晚在周代,朝服的概念、制度已较为完善。
而自秦王朝建立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中央集权制国家后,对包括服饰制度在内的周代礼制进行了大规模的删略,如周代繁复精致的祭服制度在秦代被全部废除,“郊祀之服皆以袀玄”[1]。据常理推测,秦王朝很可能将周代的朝服制度也大为简化、革新了,但其相关的记载仅有只言片语,秦代朝服的详细内容难以考证。西汉草创,也基本继承了秦代之制,虽建立了一定的服饰制度,但大体较为简略。由于资料有限,秦及西汉朝服的具体内容难以追溯,只能留待更多考古资料的发掘才能进行更为充分的研究。而除了秦代可能发生的制度革新外,朝服制度直至东汉时期才完成了有文献记载的第一次变革。
东汉明帝永平二年(公元59年),在公卿朝臣的共同商议之下,援引古礼而重新建立了相对完善的舆服制度。《后汉书·舆服志》:“显宗遂就大业,初服旒冕,衣裳文章,赤舄絇屦,以祠天地。”其注引《东观书》:“永平二年正月,公卿议春南北郊,东平王苍议曰:‘孔子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路,服周之冕。”为汉制法。’”《后汉书·东平宪王苍传》载:“是时中兴三十余年,四方无虞,苍以天下化平,宜修礼乐,乃与公卿共议定南北郊冠冕车服制度,及光武庙登歌八佾舞数,语在礼乐、舆服志。”
这次服饰制度变革的背景正是儒学的复兴。随着社会的发展,汉初所重的黄老之学逐渐不能满足国家扩张、进步的需要,至武帝时期儒家开始为统治者所用。汉代的新儒家既融合了法家尊君抑臣的思想,又吸纳了阴阳家神化君权的学说,对巩固君权、维护国家大一统具有较强的积极作用。[2]至东汉时期,儒家已重新取得了政治思想上的权威地位,经学也随之成为国家律令权威的理论基础。[3]在这一背景下,包括舆服制度在内的各项礼制被重新建构,并被纳入国家制度的范畴。
然而,虽高举复兴古礼的大旗,但永平二年制定的舆服制度实际并未对周礼全盘接受。即使是用以祭祀、礼仪程度最高的冕服,也只是选择性吸纳周礼中更符合东汉王朝需要的部分。[4]而按《后汉书·舆服志》记载的朝服制度内容来看,东汉朝服制度距离周代制度更加遥远,冠、服都未沿袭周制,而是将继承自秦代或当时的常用服装纳入礼仪服饰的范畴,体现出强烈的实用特性。也正是由于其突出的开创性及对后世的深刻影响,东汉永平二年服饰制度的重新建立又被当今学者称为服饰制度的“二次建构”。[5]
东汉朝服制度中革新性最强的特点是以袍服为朝衣。袍服是上下一体的“通身式”[6]服装,本不具备礼仪服饰的性质。而自永平二年服饰制度重构后,袍服加入中国古代礼服的序列。这不仅是对传统礼制的突破性的变革,也丰富、补充了古代礼服的形式和内容,意义重大。从文献和考古资料两方面来看,东汉朝袍的结构形制与一般人所着基本一致,未作特殊区分。[7]然而东汉朝袍的服色内容却较为复杂,文献中记载的制度与实际应用情况有一定出入,且其后隐藏着丰富复杂的动因、理念。本文将主要对此问题进行考察研究。
二、东汉朝服的五时色之制
按文献记载,东汉时期君臣的朝袍服色都用“五时色”之制。《后汉书·舆服志》中并未直接记录朝袍的服色制度,但在朝冠条下所载的身衣制度中则显露一些线索。《后汉书·舆服志》:“通天冠……服衣,深衣制,有袍,随五时色。”通天冠是帝王的朝冠,而其搭配的五时色袍服自然也就是帝王的朝衣。又《后汉书·舆服志》中进贤冠一条,注引《献帝起居注》曰:“中平六年,令三府长史两梁冠,五时衣袍,事位从千石、六百石。”《后汉书·礼仪志》载,太皇太后、皇太后过世后,将留下“五时朝服各一袭在陵寝”。《通典·君臣服章制度》:“(后汉)若冠通天冠,服衣深衣制,有袍,随五时色。”这些史料表明以五时色的袍服作为朝服确是君臣通用的制度。
而朝袍所随的五时色之制有何来源?按文献记载,这一服色制度来自东汉时期五郊迎气祭祀的祭服之制。东汉时期的五郊迎气祭祀制度与舆服制度一样,都是汉明帝于永平二年制定,属于东汉国家礼制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一时期,人们将一年的季节分为“春、夏、季夏、秋、冬”五时,这五时又分别与“东、南、中央、西、北”五个方位、“青、赤、黄、白、黑”五个色彩对应。因此,在时节转化之际,君臣需要穿着对应色彩的服饰前往对应方位之郊举行“迎气”的仪式,并祭祀相对应的神灵。
《后汉书·明帝本纪》:“是岁,始迎气于五郊。”《后汉书·祭祀志》与《后汉书·礼仪志》中还记载了五郊迎气祭祀的内容与仪节,如斋戒、夕牲、乐舞等,也包括对祭祀服装的安排。按载可知,皇帝率领百官在立春之日,至东郊迎春,祭祀青帝句芒,穿着青色的祭服;立夏之日,前往南郊迎夏,祭祀赤帝祝融,穿着赤色的祭服;季夏之日(立秋前十八日),前往中兆迎黄灵,祭祀黄帝后土,穿着黄色的祭服;立秋之日,前往西郊迎秋,祭祀白帝蓐收,穿着白色的祭服、黑色领缘的中衣;立冬之日,前往北郊迎冬,祭祀黑帝玄冥,穿着黑色的祭服。在这五种仪式中所穿分别为“青、赤、黄、白、黑”之色的祭祀服裝就是五时衣,其按照时令改换的服色便为五时色。
国家层面的礼制建设必有理论根源,五时衣与五郊迎气祭祀及其服色制度也有其复杂的经学来源。按《后汉书·祭祀志》“迎时气,五郊之兆。自永平中,以《礼谶》及《月令》有五郊迎气服色,因采元始中故事,兆五郊于雒阳四方”,则五郊迎气的祭祀制度有三个来源:《礼谶》《月令》和“元始中故事”,而其服色制度主要就源自《礼谶》及《月令》。其中“元始中故事”是指元始五年(公元5年)西汉平帝对国家祭礼的改革,这部分内容在文献中仅限于郊坛和对应神祇的安排,不见祭服的具体制度。《礼谶》应是在东汉时期谶纬学广泛影响下所流行的一种重要典籍,但早已亡佚,《隋书·经籍志》中已不见著录,实难以追溯。[8]
《月令》则对五郊迎气祭祀的制度设计起到了最为重要的参考作用。《通典·郊天上》也载:“明帝即位,永平二年,以《月令》有五郊迎气。”《月令》是儒家经典《礼记》的第六篇,但却并不完全属于儒学体系。一方面,《月令》渊源于古老的按照时令安排生产、生活的思想,这在三代时就有发端。[9]另一方面,时令的思想在战国时期有了进一步的充实、发展,并融合了当时流行的阴阳五行的思想体系,将五行与四时相配伍,形成了各类月令文本。[10]最后,融合了阴阳五行学说的月令体系又被儒家所吸纳,并进一步将四时礼仪和王政也融入时令安排中。其最终的结果就是《月令》被选入《礼记》,完成了其经典化的过程。又由于在两汉时期礼仪制度重新建构的背景下,再兴的礼仪和祭祀事务需要重新与政治发展结合起来,而《月令》中将政事、祭祀礼仪与自然秩序融为一体的理念与构想则恰好可以满足这一时代需求,《月令》也因此得到了统治阶级的重视。在东汉时期,《月令》中记载的礼仪几乎完全被搬进现实。[11]《礼记·月令》载:
孟春之月,……其帝大皞,其神句芒。……(天子)载青旂,衣青衣,服仓玉……立春之日,天子亲帅三公、九卿、诸侯、大夫,以迎春于东郊。
孟夏之月,……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天子)载赤旂,衣朱衣,服赤玉……立夏之日,天子亲帅三公、九卿、大夫,以迎夏于南郊。
中央土,其日戊己,其帝黄帝,其神后土。……(天子)载黄旂,衣黃衣,服黄玉。
孟秋之月,……其帝少皞,其神蓐收。……(天子)载白旂,衣白衣,服白玉……立秋之日,天子亲帅三公、九卿、诸侯、大夫以迎秋于西郊。
孟冬之月,……其帝颛顼,其神玄冥。……(天子)载玄旂,衣黑衣,服玄玉……立冬之日,天子亲帅三公、九卿、大夫,以迎冬于北郊。
可见《月令》对时令的划分及五时、五方、五色的对应与东汉实行的五郊迎气祭祀制度的内容是完全一致的。虽然《月令》中没有形成五郊迎气祭祀的完整仪程,但其五时、五方、五色的对应结构与迎气顺时的精神内核却被制礼者吸纳,直接影响了五郊迎气祭祀及五时衣制度的产生。
以上是五时衣制度在东汉时期出现的经学背景,而实际上,“青、赤、黄、白、黑”的五色文化起源更早一些。在战国末期邹衍建立起体系化、理论化的阴阳五行说之前,五色文化就已存在。《逸周书》载:“诸受命于周,乃建大社于周中。其壝东青土、南赤土、西白土、北骊土,中央叠以黄土。”[12]这表明西周时期,五色与五方的联系就已建立。五色文化被用于服饰制度也是早有先例,《尚书·益稷》载:“予欲观古人之象,日、月、星辰、山、龙、华虫,作会;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绣,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作服,汝明。”《周礼·夏官·弁师》:“五采缫,十有二就,皆五采玉十有二。”贾公彦疏:“玉有五色,以青、赤、黄、白、黑于一旒之上。”这是说,周代天子冕服的十二章和冕旒玉珠的色彩就应用了“青、赤、黄、白、黑”五色。从这一角度考察,五时衣制度一方面是在东汉时期儒家倡议的古礼复兴背景下的创制,另一方面,则是古老的五色文化在服饰制度上的又一次应用。
而五时衣本是一种祭服,又是如何被朝服制度吸纳的呢?具体原因文献无载,仅能根据相关资料做一番推测。朝服制度采用五时衣的模式很可能仍然是受到《月令》的影响。《月令》在东汉具备广泛的影响力,其中将政事与自然时令、阴阳五行融为一体的理念也相当普及,这对同样与政事紧密联系的朝服制度产生一定影响是极为可能的。而考察《月令》的内容,其中规定天子在五个时节中都穿着相对应的五色之服,也就是说将五色之服用作平时的服装。这种安排也许对朝服制度产生了影响,使平时所穿的朝服也采用了五时色的模式。
三、东汉朝服服色的实际应用
然而,从其他文献资料及考古资料来看,虽在制度上被确立,“袍随五时色”的规定却似乎并未被执行。
据孙机先生考证,汉代文官多着黑衣、戴黑色进贤冠,而武官则多着赤衣、戴赤色武冠。[13]进贤冠与武冠分别为文武官员的朝冠,即相配的黑色袍服与赤色袍服分别为文武官员实际穿着的朝服。这一实行的服色制度并不见于《后汉书·舆服志》,但其他文献对其有所提及。《汉书·萧望之传》:“敞备皂衣二十余年。”注引如淳曰:“虽有五时服,至朝皆着皂衣。”《后汉书·舆服志》注引《独断》:“公卿侍中尚书衣皂而朝者曰朝臣。”《艺文类聚》卷三十九引《汉官仪》:“正月旦,天子幸德阳殿,临轩。公、卿、大夫、百官各陪位朝贺。……宗室诸刘杂会,皆冠两梁冠、皂单衣。”另外,《汉书·尹赏传》载:“长安中奸猾浸多,闾里少年群辈杀吏,受赇报仇,相与探丸为弹,得赤丸者斫武吏,得黑丸者斫文吏。”以黑色、赤色弹丸分别象征文官武官,正是因为汉代文武官员分别身着黑衣、赤衣之故。
从考古资料来看,东汉时期也确按此制。河北望都1号东汉墓壁画中描绘了着朝服的东汉文官官吏形象,头戴进贤冠,腰间佩剑,着宽博黑色外袍,素色中衣(图一)。河南偃师杏园村首阳山电厂东汉墓出土壁画中绘有着朝服骑吏形象(图二),头戴武冠,着交领赤色宽袖长袍与白色的宽腿裤。此外,四川中江桂花村塔梁子3号东汉崖墓壁画中绘有一幅宴饮图,其中一位戴进贤冠、着黑色长袍的男子和一位戴武冠、着红色长袍的男子并席而坐,正是文官、武官的朝服形象(图三)。与之十分相似的还有陕西旬邑白子村东汉墓后室西壁中所绘宴饮图,南侧二人对坐宴饮,分别为着进贤冠、黑色袍服的文官形象和着武冠、赤色袍服的武官形象,二人都腰间配绶,进一步佐证其所着为朝服(图四)。河北安平逯家庄东汉壁画墓中,在不同画面中分别绘有着进贤冠、黑色袍服的文官形象与着武冠、赤色袍服的武官形象,虽壁画略有破损,但朝冠及袍色清晰可辨(图五、图六)。上述资料中的文武官员服饰形象都极为相似,足以证明东汉时期在实际的穿用中形成了文官着黑袍、武官着赤袍的这一不成文之制。
而从现有的文献及考古资料来看,东汉的朝服服色所实行的制度并无确定的令文规定,也难以明了其制的确切来源。然而结合当时的政治制度、思潮、习俗等多方面背景,可以对此制形成原因做一番推测。
其一,东汉朝服的五时色之制可能由于过于繁复而难以执行。东汉朝服制度具有极强的实用性,以常用却本无礼仪性的袍服为朝衣正是其突出体现。这一特点也与汉代的政治制度相匹配。汉代朝会分为常朝、内朝、朔望朝和元会几种,按照制度常朝五日一次,朔望朝一月一次,内朝时间不定,这三者都主要是处理国家政治事务的集会,元会则是礼仪性的集会,每年举行一次。[14]自隋唐以后,舆服制度中开始制定公服、常服等礼服类型以供平时礼仪程度较低的朝会、办公等场合穿着;但汉代的服饰制度还未区分得那样细致,朝会穿着的服饰应该都是朝服。由于汉代朝服使用频率较繁,且其中大多都是行政性质的集会,自然要求朝服具备实用便捷的特点。在这一情况下,按照时节改换服色的五时色之制才可能由于过于复杂而未得执行。
其二,东汉朝服服色可能受到传统色彩理念与旧俗的影响。首先,黑色与赤色本就是传统“五色”之二,自古便被人们视为正色,具有尊崇的地位。而按照五德始终说,秦代自以为得水德,服色尚黑。《史记·秦始皇本纪》:“始皇推终始五德之传,以为周得火德,秦代周德,从所不胜。方今水德之始,改年始,朝贺皆自十月朔。衣服旄旌节旗皆上黑。”汉代服饰制度受到秦制的强烈影响,东汉文官朝服着黑很可能也是因循秦代旧俗。[15]
其三,东汉武官朝服服赤可能受到“五德终始说”影响。五德终始说是战国中期邹衍所创,其说渊源于古老的五行思想。至鄒衍则将这些思想系统化,并将王朝更迭与五行相胜联系起来,认为每个王朝受“金德、木德、水德、火德、土德”中的一种所支配或支持;而每一个王朝衰败时,就是其“德”已微,另一“德”就兴起,从而支持另一个王朝,最终完成朝代之间的更迭。[16]
五德终始说实质上是一种历史正统观,其主要目的是为王朝更迭提供合法依据。[17]不过,王朝之德的转换是无形之物,还需有形的象征之物予以体现,服色正是“五德终始说”和王朝合法性的物化显现。由于五行思想中,五行分别与五色相配,所以王朝所尚的服色制度就可以依据其“德”而定。
汉代德制几经改易,而光武帝建元后,定东汉王朝为火德,自此火德制就成为东汉王朝一以贯之的制度,而汉为火德说也在后世成为人们根深蒂固的观念。[18]《后汉书·光武帝纪》载,建武二年正月“壬子,起高庙,建社稷于洛阳,立郊兆于城南,始正火德,色尚赤”,其注曰:“汉初土德,色尚黄,至此始明火德,徽帜尚赤,服色于是乃正。”这里讲,东汉王朝按五德终始说认为自身为火德,尚赤色;所以东汉很可能正是在五德终始说及汉为火德制的影响下,武官朝服服色为赤色。
其四,东汉文官朝服服黑可能受到“三统说”影响。三统说也是王朝往复循环的学说,最早由董仲舒系统阐述。三统说主张王朝按“黑统、白统、赤统”的次序不断更替,而每一“统”都有历法与尚色的固定匹配。[19]
这一理论的完整体系虽在汉代才最终形成,实际同样渊源古老。其中历法的循环又被称为“三正”,即认为夏商周三代分别采用三种岁首不同的历法,是指夏人建寅,殷人建丑,周人建子。研究认为,夏、殷、周确实各自有历法并一直传承到春秋时期,不过这可能只是不同地域的历日差异,其后却被整合建构,成了王朝鼎革时“改正朔”的理论基础。[20]
而与“三正”相匹配的,是三代各异的尚色,《尚书大传》最早明确将“三正”与三代尚色相联系,其书佚文称“夏以十三月为正,色尚黑,……殷以十二月为正,色尚白,……周以十一月为正,色尚赤”。[21]此后《礼记》中《檀弓》《明堂位》二篇也有对三代尚色的相关记载,直至董仲舒在《春秋繁露》的《三代改制质文》一篇中对三统说的记述理论化、系统化。[22]有学者认为,汉代的三统说将历法与三代尚色传统联系统合,正是在“奉天而法古”思维方式的指导下形成的,集中体现了汉代政治文化的主要特点,且在汉代具有较强的社会影响力。[23]
而三统说到底有没有对东汉王朝服色造成影响呢?虽按《后汉书·光武帝纪》所载,东汉王朝据五德终始说而尚赤,但《东观汉记》卷一却对东汉尚色有不同记载:
自上即位,案图谶,推五运,汉为火德。周苍汉赤,水生火,赤代苍,故上都雒阳。……行夏之时,时以平旦,服色、牺牲尚黑,明火德之运,徽帜尚赤,四时随色,季夏黄色。
陈鹏以这一记载为据,认为东汉王朝兼取三统说和五德始终说二说,但三统说实际上影响更广,除徽帜从德运外,其历法“行夏之时,时以平旦”,即从黑统,其服色、牺牲也据此说而尚黑。[24]这一说法虽有《东观汉记》的支撑,但从考古资料中体现的汉代朝服服色来看,明显并未完全应用黑色。可见三统说即便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东汉的时行制度,汉代朝服服色却并非完全为其所决定。不过,考虑到三统说在汉代的社会影响力,可以推测文官朝服服黑也受到其一定影响,可能据此强化了文官朝服服黑在礼制上的合理性。
四、结论
综上所述,东汉王朝在儒学复兴的背景下,于永平二年诏公卿朝臣共议,援引古礼而重新建立了相对完善的舆服制度。其中,朝服的服色制度引入了五时色之制,这本是同为永平二年所定的五郊迎气祭祀的祭服之制,其具体内容是规定君臣在“春、夏、季夏、秋、冬”五时中,分别穿着对应的“青、赤、黄、白、黑”五色之袍。
然而,从其他文献和考古资料来看,五时色之制应并未被应用,东汉王朝的朝服实际形成了文官着黑袍、武官着赤袍的不成文之制。这一服色制度形成的原因可能主要有四点:一、朝服的五时色之制可能是由于过于繁复而难以照制执行;二、朝服实行制度可能受到传统色彩理念与旧俗的影响;三、武官朝服服赤,可能受到“五德终始说”影响;四、文官朝服服黑,可能受到“三统说”影响。
从现阶段的文献及考古资料来看,东汉朝服服色并非为单一因素所决定,而很可能是在上述多种制度、学说、习俗、理念、现实需求等共同影响下所形成。而这些因素又沿着不同的发展路径对后世造成了程度深浅不同的影响。此类问题还待学者进一步研究。
注释:
[1]《后汉书》志三十,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3662页。
[2]参见翦伯赞主编《中国史纲要》(上),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41頁。
[3]参见侯外庐主编《中国思想史纲》,上海书店出版社2008年版,第124页。
[4][5]参见阎步克:《服周之冕》,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159—191页,第13—15页。
[6]本文中“通身式”仅指服装式样为一件式,与上衣下裳相分离的二件式服装形式相区别,并不指涉服装具体的裁片拼接方式。
[7]限于篇幅和主题,东汉朝服制度的详细内容及意义将另撰文论述。
[8]参见张鹤泉:《东汉五郊迎气祭祀考》,《人文杂志》2011年第3期。
[9][11]参见杨英:《祈望和谐:周秦两汉王朝祭礼的演进及其规律》,商务印书馆2009年版,第198页。
[10]参见杨振红:《月令与秦汉政治再探讨——兼论月令源流》,《历史研究》2004年第3期,第20页。
[12]黄怀信等:《逸周书汇校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534页。
[13][15]参见孙机:《中国古舆服论丛》,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166、186、438页,第186页。
[14]参见马迎冬:《汉代朝会体系研究》,硕士学位论文,郑州大学历史系,2019年,第46—48页。
[16]参见冯友兰:《中国哲学史新编》(上册),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628页。
[17]参见蒋重跃:《五德终始说与历史正统观》,《南京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2期。
[18]参见杨权:《光武帝“始正火德”正解——对两汉五德制度史的一项新阐释》,《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1期。
[19]参见冯友兰:《中国哲学史新编》(中册),第93—95页。
[20]参见杨英:《曹魏“改正朔、易服色”考》,《史学月刊》2015年第10期。
[21](汉)班固:《白虎通义》卷第七,上海书店出版社2012年版,第315页。
[22][24]参见陈鹏:《三统说与汉晋服色》,《史林》2017年第4期。
[23]参见向晋卫:《略论汉代“三统说”理论的政治文化意蕴》,《天津社会科学》2009年第2期。
本文为“中国传统服饰文化的抢救传承与设计创新”博士人才培养项目阶段性成果
作者:北京服装学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