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元春年龄、身份变迁与《红楼梦》人物属相考

[摘 要] 文章通过对贾元春身份变迁的梳理，指出元春的活动影响了《红楼梦》中贾府、贾宝玉故事书写的节奏；结合《红楼梦》相应文本的系统理解，指出程伟元本《红楼梦》所谓元春卒年四十三岁的说法不合情理，当为三十三岁之误；结合《红楼梦》的时间、年龄书写，对《红楼梦》中人物的属相展开考察。对深入理解曹雪芹的人物设定与塑造，做了有益的探索。

[关键词] 元春；故事演进；年龄；诸人属相；人物设定与塑造

[中图分类号] I206.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6-2991（2023）04-0058-09

贾元春在“金陵十二钗正册”中排名第二，排在绝对主角林黛玉、薛宝钗的判词（二人共一判词）之后。元春又是贾府职衔最高的人，是贾宝玉的早年教育人，正是因为她的归省，才有了大观园的兴建，并导致贾府财政的进一步恶化。可以说，元春在《红楼梦》中的地位是极为重要的。

不过，由于《红楼梦》是在贾府、大观园的大背景下，叙述贾宝玉与林黛玉、薛宝钗的情感生活，元春出现的场次极少，其活动主要表现在他人的言语叙述中。这就导致读者对元春宫廷生活与地位变迁的了解不够明确；同时，由于元春卒年问题叙述不能自洽（指与王夫人、贾宝玉的年龄差距），元春的卒年也成为如何认知《红楼梦》后四十回作者问题，以及曹雪芹创作态度与技术是否严谨的一个标准，进而影响到《红楼梦》的相关赏析。

本文结合文本系统书写和《红楼梦》中的系年——据拙文《〈红楼梦〉中年龄、时间叙述不误——兼谈〈红楼梦〉传抄中出现的“数字错讹”与故事讲述的“模糊化书写”》[1]，全面梳理元春的身份变化，辨析其卒年年龄，进而以其卒年年份的属相为基础，结合《红楼梦》中诸人的年龄、年龄差书写，探讨《红楼梦》中诸人的属相、性格、命运，对《红楼梦》的书写技法做进一步的探讨。

一、元春的身份变迁书写：从宫中女史到皇帝的贵妃

（一）从贾府长女到宫中女史

《红楼梦》第二回《贾夫人仙逝扬州城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中，贾雨村言及甄宝玉几个姊妹，冷子兴遂言：“便是贾府中，现有的三个也不错。政老爹的长女，名元春，现因贤孝才德，选入宫作女史去了。”[2]39

按，女史，宫内女官。《周礼·天官·女史》：“女史，掌王后之礼职，掌内治之贰，以诏后治内政。”[3]也即女史以知书妇女充任，掌管王后礼仪等事。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宫闱·女秀才》：“凡诸宫女，曾受内臣教习、读书通文理者，先为女秀才，递升女史，升宫官，以至六局掌印。”[4]

冷子兴、贾雨村言说元春入宫为女史时，黛玉六岁（贾雨村于上年十一月间到扬州，黛玉五岁；本年初，贾雨村任黛玉家庭教师，黛玉六岁，不足一年，贾敏病逝，其后，贾雨村陪同黛玉进京），宝玉七岁。

第十八回《皇恩重元妃省父母 天伦乐宝玉呈才藻》叙元春进宫前后与宝玉的姊妹情谊云：“当日，这贾妃未入宫时，自幼亦系贾母教养。后来添了宝玉，贾妃乃长姊，宝玉为弱弟，贾妃之心上念母年将迈，始得此弟，是以怜爱宝玉，与诸弟待之不同。且同随贾母，刻未暂离。那宝玉未入学堂之先，三四岁时，已得贾妃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数千字在腹内了。”[2]303-304既云“三四岁时，已得贾妃手引口传”，说明元春当在宝玉五岁时入宫为女史。

（二）从女官到皇帝的贵妃

宝玉七岁那年冬末，黛玉进贾府，年方六岁。转过年来，黛玉七岁，宝玉八岁，宝钗来京，十岁。因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大得众人之心，黛玉时有悒郁不忿，与宝玉不免一时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如此时间长达一年半余。宝玉十岁时，宁府梅花盛开，宝玉至宁府宴饮，午寐于秦可卿室，神游太虚境。八月后，秦可卿患病；腊月，王熙凤戏贾瑞——本年年底，因林如海病重，贾琏护送黛玉回扬州。转过年来，宝玉十一岁，贾瑞死，秦可卿死。本年十一月某日，贾政生日，元春封贵妃——随后，黛玉、贾琏返回京师。第十六回《贾元春才选凤藻宫 秦鲸卿夭逝黄泉路》中，荣府管家赖大对贾母等言：“夏太监出来道喜，说咱们家大小姐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后来，老爷出来，亦如此吩咐小的。”[2]258妃分嫔妃、贵妃，此处并未言及元春是哪一种妃。不过，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 荣国府归省庆元宵》中，贾政等游园，明确称元春为“贵妃”。

不过，在女史和贵妃之间至少隔了一级（妃），那么，元春是如何从一名宫中女史变成皇帝的贵妃呢？

（三）隐藏的故事：从女史到太子妃、太子登基

实际上，《红楼梦》中隐写了两段故事：一是元春被太子所纳，并逐步晋升的故事；一是老皇帝的退位与太子登基的故事。第十六回《贾元春才选凤藻宫 秦鲸卿夭逝黄泉路》中，贾琏道：“如今，当今贴体万人之心……太上皇、皇太后大喜，深赞当今至孝纯仁，体天格物。因此，二位老圣人又下旨意……特降谕诸椒房贵戚，除二、六日入宫之恩外，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处，不妨启请内廷銮舆入其私第，庶可略尽骨肉私情、天伦中之至性。”[2]266-267正是因为有了老皇帝的退位、太子的登基，才有“太上皇”“皇太后”的名目，也才有“二位老圣人”又下“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处，不妨启请内廷銮舆入其私第”的旨意，以及贾府兴建大观园、元妃省亲之事。

伴随老皇帝的退位，登基的太子（元春的丈夫）变成了上文中的“今上”，元春也从太子妃变成了皇帝的贵妃。这些故事因与《红楼梦》书写的主旨关系并不密切，故而曹雪芹做了“隱藏式”书写。

二、元春寿终三十三岁考辨

（一）元春卒年三十三岁

第九十五回《因讹成实元妃薨逝 以假混真宝玉疯颠》写元妃薨逝的时间、年龄云：“是年甲寅年十二月十八日立春，元妃薨日是十二月十九日，已交卯年寅月，存年四十三岁。”[2]1440

按，本年为《红楼梦》十六年（甲寅），宝玉十六岁，若元春本年四十二岁（或以己卯年计，称四十三岁），则宝玉出生时，元春二十七岁；宝玉三四岁时，元春教导他认了数千字后入宫，其时她已二十九至三十岁。以这个年龄入宫，在传统礼法制度下是难以想象的。

又，第三十三回《手足耽耽小动唇舌 不肖种种大承笞挞》中，王夫人阻止贾政继续殴打宝玉，云：“老爷虽然应当管教儿子，也要看夫妻分上。我如今已将五十岁的人……既要勒死他，快拿绳子来先勒死我，再勒死他。我们娘儿们不敢含怨，到底在阴司里得个依靠。”[2]558按元春存年四十三岁倒推，此时是《紅楼梦》十三年，宝玉十三岁，王夫人不足五十岁，元春三十九岁。王夫人与元春母女年龄相差仅在十年以内，更是不合常理的。因此，无论如何，元春薨时都不可能是四十三岁，而只能是“三十三岁”（按己卯年），实际为三十二岁。

（二）元春的命运与卒年

《红楼梦》第八十六回《受私贿老官翻案牍 寄闲情淑女解琴书》中，宝钗听荣府婆子说算命者曾言说元春的命格：

“甲申年正月丙寅”这四个字内有伤官败财，惟申字内有正官禄马……这日子是乙卯，初春木旺……独喜得时，上什么辛金为贵，什么巳中正官，禄马独旺，这叫作“飞天禄马格”。又说什么日禄归时，贵重的很，天月二德坐本命，贵受椒房之宠。可惜荣华不久，只怕遇着寅年卯月。[2]1136

按，中国古代星命家以人的出生年、月、日、时，各配以天干（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年月日每项两个字，合出八字，称为“四柱八字”，用以推算其命运的好坏和前途的吉凶。所谓“飞天禄马格”，是命理的一种格局，因官为禄，财为马，故名。

元春生于甲申年，其薨逝时在甲寅年，按照传统天干地支系年，其一生经历年份如下：

甲申（一岁） 乙酉 丙戌 丁亥 戊子、己丑、庚寅、辛卯、壬辰、癸巳、甲午、乙未、丙申、丁酉、戊戌、己亥 庚子、辛丑、壬寅、癸卯、甲辰、乙巳、丙午、丁未、戊申、己酉、庚戌、辛亥 壬子 癸丑 甲寅（三十二岁）乙卯

按照书中所写，“甲寅年十二月十八日立春，元妃薨日是十二月十九日，已交卯年寅月”[2]1440，元春薨年三十二岁，因古时计算享年多加一岁（且元春薨年已在立春后一日），故云“三十三岁”。

（三）从元春薨逝“四十三岁”书写看后四十回的残缺与整理问题

《红楼梦》后四十回的作者问题，是《红楼梦》研究的核心问题。

从历史学考证的角度而言，只有张问陶的《赠高兰墅鹗同年》诗序“传奇《红楼梦》八十回以后， 俱兰墅所补”堪为证据[6]——其他说法或者抄自张诗，或者以宝玉、湘云最后结婚的续书为真，或者以自己未见百二十回，故后四十回必伪。从论证证据和逻辑上说，都无法成立。但是，张问陶与高鹗并不熟悉，张诗为赠高诗（夸赞高的贡献，会言过其实）却少引起学界的关注[7]。那么，后四十回写及元春薨年，何以会误元春年龄三十三岁为四十三岁呢？

乾隆五十六年（1791）《新镌全部绣像红楼梦》中的程伟元序说得很清楚：“偶与鼓担上得十余卷，遂重价购之，欣然翻阅，见其前后起伏，尚属接榫，然漶漫不可收拾。及同友人细加厘剔，截长补短，抄成全部。”[8]也即后四十回本来就有残缺，具体是何种残缺（缺大段书写，还是某些文字残缺，或者两者兼而有之，不详）我们并不知晓。颇疑，元春薨逝“三十三岁”的第一个“三”字损毁，程伟元等考虑元春的身份、行事，以为当为“四十三年岁”，故为之补“四”字，以至于造成元春年龄与其母年龄差距的不合理和元春进宫年龄的不合理。

三、元春的生平与《红楼梦》的书写

（一）元春的生平

以元春薨逝三十三岁为基准，考察《红楼梦》的时间、年龄书写，对了解《红楼梦》的故事节奏书写极为重要，对于欣赏《红楼梦》的故事演进节奏也有重要意义。

以元春实际三十二岁薨逝计算，《红楼梦》中故事一切通顺无碍。元春一生主要事件如下：

王夫人十四五岁左右嫁贾政（贾政十八九岁）——此与王熙凤婚姻时间相类1；

王夫人十六七岁，生贾珠；十七八岁，生元春；

王夫人三十六七岁，生贾宝玉，时，元春十七岁——宝玉十三岁挨打，王夫人年近五旬，而此时元春二十八岁2；

贾宝玉三四岁时，元春十九至二十岁，已经教导宝玉数千字；

贾宝玉五岁，元春二十一岁，入宫为女史，后为太子所纳，逐步升至妃；

贾宝玉十一岁时，元春二十七岁，升贵妃；

贾宝玉十三岁时，元春二十九岁，省亲；

贾宝玉十六岁时，元春三十二岁，十二月十八日立春，十九日，元春薨。

（二）元春判词、“恨无常”曲与托梦贾母

《红楼梦》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贾宝玉神游太虚境，观“金陵十二钗正册”，第一为暗示林黛玉、薛宝钗命运的图画与判词，第二即是暗示元春命运的图画与判词：

只见画着一张弓，弓上挂着香橼。也有一首歌词云：“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2]98

弓，谐“宫”，谓元春的生活所在地宫廷。香橼，芸香科植物枸橼或香圆的干燥成熟果实，类似柠檬，用于治疗肝胃气滞，胸胁胀痛，脘腹痞满，呕吐噫气，痰多咳嗽，隐含元春后来“身体发福，未免举动费力。每日起居劳乏，时发痰疾”[2]1439而死。

“二十年来辨是非”指元春二十一岁入宫，行事俱按宫中规制（即礼。规制内为是，规制外为非）行事。二十是约数，为作诗方便，故如此写。

“榴花开处照宫闱”谓元春深受皇帝宠爱，用宋王沂孙《庆清朝·榴花》典：

玉局歌残，金陵句绝，年年负却熏风。西邻窈窕，独怜入户飞红。前度绿阴载酒，枝头色比舞裙同。何须拟，蜡珠作蒂，缃彩成丛。   谁在旧家殿阁？自太真仙去，扫地春空。朱幡护取，如今应误花工。颠倒绛英满径，想无车马到山中。西风后，尚余数点，犹胜春浓。[9]79

“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兔相逢大梦归”意思是说迎、探、惜春怎么（争，作怎么、如何讲）能比得上元春的荣耀呢？但元春虎兔相逢时候（俗谓寅虎卯兔，即寅卯年相交之时），便要亡故了——“己卯本”“梦稿本”抄作“虎兕相逢”，“兕”为抄手误识误抄。

《红楼梦》十二支中，“终身误”写宝玉、宝钗的婚姻感情，“枉凝眉”写宝玉、黛玉的感情，第三支即是“恨无常”，写元春之死和死前对贾府的告诫，云：

［恨无常］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2]103-104

第八十六回《受私贿老官翻案牍 寄闲情淑女解琴书》中，借薛姨妈之口叙说元春托梦贾母之事：

到了大前儿晚上，老太太亲口说是“怎么元妃独自一个人到我这里？”众人只道是病中想的话，总不信。老太太又说：“你们不信，元妃还与我说是荣华易尽，须要退步抽身。”众人都说：“谁不想到？这是有年纪的人思前想后的心事。”所以也不当件事。[2]1335

正如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封龙禁尉  王熙凤协理宁国府》中秦可卿托梦王熙凤置办家族坟产，而王熙凤未将秦可卿嘱托当回事，致使贾府抄家后生活困难一样，此时全家也没有把元春托梦当回事，没有能够尽早退步抽身，才导致后来贾府遭到御史弹劾，抄家破产。

（三）元春与《红楼梦》的书写

《红楼梦》中元春的活动或者隐藏于他人口中言论，或者偶尔写及，或者亲身登场，总是不时或多或少地出现于《红楼梦》故事之中。

第二回《贾夫人仙逝扬州城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借冷子兴之口，写及元春入宫为女史，是为元春的登场。

从第十六回到第二十八回是围绕元春举动写作的十数回：第十六回《贾元春才选凤藻宫 秦鲸卿夭逝黄泉路》元春封妃，为其后贾府兴建大观园进行铺垫，也为其后贾府财政危机伏笔；第十八回《皇恩重元妃省父母  天伦乐宝玉呈才藻》借元妃省亲，写宝玉与元春的感情；第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  牡丹亭艳曲警芳心》借元春之口令贾宝玉与诸钗入住大观园；第二十八回《蒋玉菡情赠茜香罗 薛宝钗羞笼红麝串》元春发出端午节礼，惟宝玉、宝钗同，复令贾府于初一到初三在清虚观打三天平安醮，为贾宝玉得金麒麟作引，引起林黛玉对史湘云的嫉妒和对贾宝玉的猜疑。

第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  荣国府元宵开夜宴》写贾母等祭宗祠后，初一一早，入宫朝贺，兼祝元春千秋。

第八十三至九十五回也是围绕元春举动写作的十数回：先是，第八十三回《省宫闱贾元妃染恙 闹闺阃薛宝钗吞声》写元春患病、家人入觐；《红楼梦》第八十六回《受私贿老官翻案牍  寄闲情淑女解琴书》写元春生辰及为元春算命者言论，为元春其后的薨逝伏笔；九十五回《因讹成实元妃薨逝  以假混真宝玉疯颠》写元春薨逝。

元春死后，《红楼梦》对贾府真正败落和神瑛侍者、绛珠仙草最终了却前缘的书写也就随之开始：第九十七回《林黛玉焚稿断痴情  薛宝钗出闺成大礼》写林黛玉死，薛宝钗、贾宝玉成婚；第一百五回《锦衣军查抄宁国府  骢马使弹劾平安州》写贾府抄家；第一百十回《史太君寿终归地府  王凤姐力诎失人心》写抚育元春、宝玉的贾母病亡；再八回，《红楼梦》结束。

可见，从《红楼梦》故事的整体结构来看，不时出现的元春对曹雪芹架构整部《红楼梦》故事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她就像一个指挥者一样，不时出现于舞台上或隐藏于幕后发挥作用。

四、 《红楼梦》的叙事与书中人物的属相

（一）《红楼梦》的时间与年龄叙事

笔者曾在《〈红楼梦〉中年龄、时间叙述不误——兼谈〈红楼梦〉传抄中出现的“数字错讹”与故事讲述的“模糊化书写”》一文指出，因对《红楼梦》中倒叙、泛指等模糊性书写技法的使用和曹雪芹时代书写风俗的不了解，加之受到抄手误抄、妄改的影响，读者才产生《红楼梦》时间、年龄书写混乱的印象；实际上，如果了解曹雪芹的写作技法及其生活时代的有关民俗，则能够清晰梳理出全书的时间书写和年龄书写。现依时序具列如下：

元年 宝玉一岁，宝钗三岁（英莲三岁）。四月，石头下世，宝玉降生，一岁。

二年 黛玉一岁，宝玉二歲，宝钗四岁（英莲四岁）。八月，贾雨村京师秋试（顺天府乡试），中举人。

三年 黛玉二岁，宝玉三岁，宝钗五岁（英莲五岁）。本年，贾雨村中进士，外放知县。

四年 黛玉三岁，宝玉四岁，宝钗六岁。贾雨村升大如州上管知府，娶娇杏。

五年 黛玉四岁，宝玉五岁，宝钗七岁。娇杏生子，雨村去职。

六年 黛玉五岁，宝玉六岁，宝钗八岁，王熙凤十三岁。是年，贾琏娶王熙凤。

七年 黛玉六岁，宝玉七岁，宝钗九岁，王熙凤十四岁。年初，贾雨村入林府，教授黛玉；七月七日，王熙凤生巧姐。十一月，黛玉离开扬州，入京师贾府。

八年 黛玉七岁，宝玉八岁，宝钗十岁，王熙凤（薛蟠）十五岁。五月，薛宝钗入贾府。

九年 黛玉八岁，宝玉九岁，宝钗十一岁，王熙凤十六岁。贾宝玉、林黛玉不时争吵。

十年 黛玉九岁，宝玉十岁，宝钗十二岁。二月，梅花盛开，宝玉神游太虚境；年底，贾琏护送黛玉回扬州；腊月，王熙凤戏贾瑞。

十一年 黛玉十岁，宝玉十一岁，宝钗十三岁，王熙凤十八岁。春，贾瑞死，秦可卿死，王熙凤协理宁国府；本年末，贾琏、黛玉回贾府；贾府设计、筹建大观园。

十二年 黛玉十一岁，宝玉十二岁，宝钗十四岁。十月将近，大观园各种装点、人事基本完毕，贾政上本，皇帝准许来年上元元妃省亲。

十三年 黛玉十二岁，宝玉十三岁，宝钗十五岁。正月十五，元妃省亲；正月二十一，宝钗十五岁生日；三月底，宝玉、凤姐逢五鬼，第四日，茫茫大士来，称石头下世“十三载”。

十四年 黛玉十三岁，宝玉十四，宝钗十六岁。四月，宝玉生日，湘云醉卧芍药荫；八月底，柳湘莲来，尤三姐死；十一月底，尤二姐死。

十五年 黛玉十四岁，宝玉十五岁，宝钗十七岁。八月初三，贾母八旬大庆（七十九岁，民间老人过寿，过九不过十）；秋，抄检大观园；秋，迎春出嫁，薛蟠娶妻。

十六年 黛玉十五岁，宝玉十六岁，宝钗十八岁。二月十二日，黛玉生日；十二月十八日，立春；十九日，元妃薨。

十七年 黛玉十六岁，宝玉十七岁，宝钗十九岁，王熙凤二十四岁。二月，二宝结婚，黛玉离世；秋，探春远嫁。

十八年 宝玉十八岁，宝钗二十岁。正月底，贾母逝世。

十九年 宝玉十九岁，宝钗二十一岁，王熙凤二十六岁。年初，王熙凤死；二月间，贾、甄宝玉相会；八月，甄、贾宝玉并贾兰乡试；八月下旬，大赦天下，薛姨妈赎薛蟠，以香菱嫁薛蟠；冬，宝玉别贾政。

二十年 宝钗二十二岁、香菱二十二岁。四月间，香菱为薛蟠生一子，难产而死，宝钗尚未生育（薛蟠、香菱之子为早产），甄士隐度化香菱，石头归大荒。

上述时间、大事的排序，为《红楼梦》相关人物、事件的考察提供了极为清晰的坐标，为《红楼梦》的阅读、《红楼梦》的书写技法探讨提供了可以客观评价的基本标准。

（二）由元春的虎兔相逢大梦归推算的诸人属相

元春薨于红楼梦十六年十二月十九日，三十二岁，因本年十二月十八日立春，故元春寿数按照三十三岁计算。

本年年属（国人以十二生肖轮管年份），书中有清楚的交待：“是年甲寅年十二月十八日立春，元妃薨日是十二月十九日，已交卯年寅月。”[2]1440可知红楼梦十六年系虎年，十七年为兔年。

全面系统考量《红楼梦》中人物的年龄叙述、人物年龄关系，可以清晰推断出《红楼梦》诸多人物的年龄、年龄差。如黛玉进贾府六岁，雪雁十岁，贾母认为雪雁一团孩气，将鹦鹉（后改名紫鹃）送给黛玉使用，则雪雁大黛玉四岁，鹦鹉当更大雪雁一岁；又，宝玉委托金莺儿打络子，金莺儿自称十六岁，则金莺儿当与雪雁同岁，同小于紫鹃一岁；如秦可卿称秦钟与宝玉同岁；甄应嘉称甄宝玉小贾宝玉一岁；如大观园建好（宝玉十二岁、宝钗十四岁、王熙凤十九岁），请妙玉入园居住，谓其十八岁，则妙玉大宝玉六岁，大宝钗四岁，小王熙凤一岁，等等。

如果以元春卒年为基础，再按照上文对时间叙事的梳理，倒推回去，《红楼梦》中各人物的年龄、属相关系如下表。

又，红楼梦十八年为龙年，贾母逝世，八十二岁，民间谓八十三岁。倒推八十二年，则贾母生年为马年，与贾元春同属相——元春生日同于贾源。

从上面的分析，我们知道，贾珠十八岁娶李纨，十九岁死，次年贾兰生，也即贾兰系遗腹子——此与曹雪芹情况同；贾兰一岁时，元春十九岁，宝玉三岁（也即元春长宝玉十六岁，长贾兰十八岁）。次年，元春教宝玉（四岁）数千字、几本书在心。宝玉五岁时，元春二十一岁，入宫为女史。一年后，王熙凤嫁进贾府；两年后，黛玉进贾府（六岁），贾兰五岁；三年后，宝钗进贾府（十岁）。

至于第八十六回中贾府婆子转述算命先生对元春命运的判断，称其大贵之后，并不长久，怕遇到“寅年卯月”，实际上，元春之薨是在“卯年寅月”（《淮南子·天文训》谓“天一元始，正月建寅”）。之所以出现这种错误，是因为转述者的记忆失误。

（三）《红楼梦》中的属相与属相书写

由上分析可见，曹雪芹在塑造《红楼梦》中诸人的性格、行为之前，设置了诸人的属相：

子鼠：黛玉、甄宝玉、探春、湘云、邢岫烟、李纹

丑牛：惜春、贾兰、李绮（疑）

寅虎：薛姨妈（疑）

卯兔：尤三姐、王板儿（疑）

辰龙：王熙凤、薛蟠（贾蓉、尤二姐疑）

巳蛇：巧姐、贾珠、妙玉、贾蔷、张华

午马：贾母、贾元春

未羊：贾芸

申猴：雪雁、莺儿、小红、秋桐（迎春疑）

酉鸡：宝钗、袭人、香菱、晴雯、夏金桂

戌狗：贾琏

亥猪：贾宝玉、秦钟

（四）关于秋桐的属相：兔，还是猴

第六十九回《弄小巧用借剑杀人  觉大限吞生金自逝》，贾琏从平安州办事回来，賈赦说他中用，“将房中一个十七岁的丫鬟名唤秋桐者，赏他为妾”；后因王熙凤的纵容，秋桐、诸丫鬟排挤尤二姐，尤二姐对贾琏说：“我这病便不能好了。我来了半年，腹中也有身孕。”凤姐令人出去算命打卦。算命的回来说：“‘系属兔的阴人冲犯。大家算将起来，只有秋桐一人属兔，说她冲的。”[2]1079-1084

按，打卦、说秋桐属兔等事发生在本年腊月中下旬。前面写腊月十二日贾珍扶贾敬灵柩回南京，后面第七十回《林黛玉重建桃花社 史湘云偶填柳絮词》写尤二姐死后，“贾琏自在梨香院伴宿七日夜，天天僧道不断做佛事……因又年近岁逼，诸务猬集不算外，又有林之孝开了一个人名单子来”[2]1089。

本年（《红楼梦》十四年），秋桐十七岁，长宝钗一岁（宝钗十六岁），当属猴，不当属兔。

至于“己卯本”“庚辰本”上称“‘系属兔的阴人冲犯。大家算将起来，只有秋桐一人属兔，说她冲的”中的两个“兔”字，系出于误抄还是避讳（自己或家人属兔），则不得而知了——按，以“己卯本”抄英莲二字为“英菊”的情况来说，“己卯本”“庚辰本”六十九回称秋桐属兔，很可能亦是避讳主人肖猴的属相。

五、结 语

中国古代，人们对命相、命运有各种讲究，关键的当然在于生辰八字，但民间对属相往往也有一些粗略的看法，比如属猪的命运好，属鸡的命劳碌，属鼠、猴的人聪明，属龙的精力旺盛，属马的热情乐观，属蛇的性格稳重，等等。

虽然不能认定，曹雪芹在设置《红楼梦》中人物属相时，皆有关于性格、命运的预设，但是，在笔者看来，书中主要人物如贾宝玉、甄宝玉、林黛玉、薛宝钗、王熙凤等的年龄、属相设置，当是有事前考量的。认识这一点，不仅有助于《红楼梦》人物的性格理解，也有利于了解曹雪芹的学养、认同，以及这种认同在书写中的设置。

[参考文献]

[1]樊志斌.《红楼梦》中年龄、时间叙述不误：兼谈《红楼梦》传抄中出现的“数字错讹”与故事讲述的“模糊化书写”[J].曹雪芹研究，2020（2）：67-86.

[2]曹雪芹.脂砚斋评批 红楼梦[M].黄霖，校点.济南：齐鲁书社，1994.

[3]周礼·仪礼·礼记[M].陈戍国，点校.长沙：岳麓书社，2006.

[4]沈德符.万历野获编[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4.

[5]印鸾章.清鉴纲目[M]. 长沙：岳麓书社，1987.

[6]朱一玄.红楼梦资料汇编[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1985.

[7]樊志斌.红学十论·“《红楼梦》八十回后系曹雪芹著”辨[M].北京：新华出版社，2017.

[8]朱一玄.中国古典小说名著资料丛刊《红楼梦》资料汇编[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2.

[9]王沂孙.花外集笺注[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5.

【特约编辑 莫   华】

Jia Yuanchuns Age， Identity Changes， and a Study of the

Characters Zodiac Patterns in A Dream of Red Mansions

FAN Zhibin

（Cao Xueqin Memorial Hall，Beijing 100093，China）

[Abstract] This article analyzes the changes in Jia Yuanchuns identity and points out that Yuan Chuns activities have influenced the rhythm of the story writing of Jia Fu and Jia Baoyu in A Dream of Red Mansions. Based on the systematic understanding of the corresponding texts in A Dream of Red Mansions， it is pointed out that the so-called death year of Yuan Chun in Cheng Weiyuans A Dream of Red Mansions is 43 years old， which is unreasonable and should be mistaken for 33 years old. Based on the time and age writing of A Dream of Red Mansions， this study examines the zodiac signs of the characters in A Dream of Red Mansions. A beneficial exploration has been made for a deeper understanding of Cao Xueqins character design and shaping.

[Key words] Yuanchun; story evolution； age； the zodiac signs of various people； characters setting and shaping

［收稿日期］2023-03-06

［作者簡介］樊志斌（1979-），男，北京人，曹雪芹纪念馆研究员，研究方向：明清小说。

1《红楼梦》九十六回，贾政出任江西粮道之前，称自己也是望六的人了。此时，贾宝玉十七岁、王夫人五十三四岁，可知王夫人、贾政年龄差在五到六岁。又参樊志斌：《〈红楼梦〉中年龄、时间叙述不误——兼谈〈红楼梦〉传抄中出现的“数字错讹”与故事讲述的“模糊化书写”》，《曹雪芹研究》2020年第2期。

2此与曹雪芹舅爷李煦妾詹氏相类，康熙三十三年（1694），詹氏生李煦长子李以鼎；五十五年九月十五日，李煦六十二岁时，詹氏复为之生一子。樊志斌：《修竹·清风：康熙荩臣李煦研究》，香港：阅文出版社，201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