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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月亮

2023-04-29左雅楠

中学生百科·悦青春 2023年2期
关键词:神经病陌生消失

左雅楠

他起得很早/抬头就看到了月亮/疲倦的月亮,像一枚图钉/没有钉住什么,只是挂着自己//他一直起得很早/月亮像为他挂着/他不是独自穿过夜晚/去人世的公交车上/他不是唯一要鼓起勇气的人//窗外掠过的身影填满视线/他的影子也在其中,先于他/进入生活。月亮消失了/他知道消失不可避免/人世如公交掠过/尚未经历,就要开始挽留

——谈骁《唯有消失不可避免》

我蹒跚地向前跑着,西斜的太阳还在释放最后一丝能量,依旧强烈的日光让我一阵眩晕。皮肤因为长期的暴晒已经发红,有些地方还起了皮,每一次跑动都产生剧烈的疼痛感,那感觉像无数的针扎在身上。喉咙中不断渗出一丝丝腥甜,带着铁锈的味道,每一次呼吸时,感觉总有一个无形的刀片在刮我的喉管。我的脚底被糊住。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液,和着那地上的泥沙,形成了一层薄薄的膜。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了独自奔跑的习惯,我只知道似乎有一个隐隐的声音从某一天开始,在脑中萦绕,久久不去,告诉我,要奔跑。父母兄弟一开始只当我是锻炼身体,觉得挺好,可后来便是不解,最常说的就是“神经病”三个字。他们看我的眼神,充斥着讥嘲、愤怒、悲伤。其实我也不解,为什么那个声音说的是奔跑,而不是别的事,比如做农活儿什么的,如果是那样,父母兄弟应该会很高兴。

离开家具体是什么时候我已记不得了,我只记得那是一个夜晚,那时我起床准备去上厕所。上完厕所后,透过窗户我看到了一轮满月,明亮皎洁,散发着澄澈的光。不知怎地,我感觉它离我越来越近,好像正奔我而来。无端地,心一热,我便翻出了窗,向着月亮的方向奔去。

那时正是夏天,水田被注满了水,月亮映在大大小小的水田中,望去似有百十個,在这天地间朗照。但微风一吹,那水中的百十个月亮荡漾着,轻颤着。有细小的叶子落在其中一些月亮上,打着转儿,月亮上因此泛起了涟漪。唯独天上那一轮,依旧皎洁、静默,朗照世间。

我一直追着天上那一轮月亮,直到天明,月亮消失不见。而我,已不知身在何处。周围净是陌生的房子,来来往往是陌生的人,说着陌生的话。我回头一看,发现来时的路是那样漫长曲折,望不到尽头。我顿时惊慌了起来,我想父母兄弟应该正在焦急地找我,上次我傍晚在田野上奔跑忘了回家就是这样,还挨了父亲一顿打。我还记得,那天母亲来劝父亲,边哭边说:“他兴许是不正常了,就别打了吧。”父亲听后并没有马上作罢,反而更加气愤,甚至加重了手里的力道,边打边骂道:“我怎么会有这么个儿子?”

念及此我不由得害怕起来了,可我已经忘记回去的路了,我已经回不去了。该怎么办呢?回家吗?不,我不想愚蠢而又羞耻地一点点找回头路,也不想回去面对他们的讥嘲、愤怒与悲伤。将错就错吧,至少这里离月亮更近一点。

我靠着一棵大梧桐树坐下,茂盛的枝叶为我挡掉了大部分阳光,坐在那树荫底下还算舒服。我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世界。这里的房子比村庄里的要高出许多,密集许多,那墙上的玻璃窗光洁明亮,反射着阳光,有些晃眼。花花绿绿的巨幅画报悬在楼上,是些服装、家具的广告。汽车在路上飞驰,卷起尘土,时不时传来几声刺耳的喇叭声;路两边来来往往的人们总在不停地说着我从未听过的话。他们说得很起劲,面色却常常漠然,带着些焦急与不安。

有一个人也走到了这棵树下。忽然,他转过脸笑着问我从哪来到哪去,我和他说我从一个遥远的村子跑来,要去月亮那儿。他问我月亮是什么地方。我说就是夜里天上那个月亮。他听后马上起了身,抖抖身上的尘土,嘴里喃喃说着:“原来是个神经病啊。”然后便迈着大步离开了,生怕慢了一点儿。

又是这三个字吗?原来这里的人与村子里的人并无不同,都认为我是“神经病”。我笑了起来,泪水却已流下。不少人从这棵树下路过,有几个人会瞟我几眼。我发现他们都用一种奇怪却熟悉的眼光看我,那是一种我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可当看久了他们的眼睛,我看出来了,那里面原来还是讥嘲、愤怒与悲伤,与村子里的人无异。

久久地坐着,我陷入了沉睡,待到醒时,太阳已经下去了。而这地方,在高楼和路灯的照耀下还是那么亮。人群依然熙攘,甚至比白天更甚。我环顾四周,发现楼太高了,我一时找不到那月亮了。我站起身,焦灼地沿建筑物走去。在一个十字路口处我转过头,看到了月亮,悬在那楼上的天空中,在薄薄的云层里若隐若现。我马上向着月亮的方向狂奔起来。那些悠然散步的人还是一如早晨那般看着我,眼里满是讥嘲、愤怒和悲伤。我没有理会他们,只是尽量避免撞上他们。我所想要的,是那一轮月亮。

对面刮来一阵风,裹挟着些尘土,我不由得闭上了眼。待感觉到风沙过去,睁开眼,我发现眼前是一片漆黑,闪着些异样的光斑。渐渐地,眼前的景象鲜明起来。还是那条路,直直地向前延伸,直至消失在地平线。我忍不住停下脚步看着四周。这里没有任何的河流、树木,更别提什么飞禽走兽,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尘土飞扬的大地,以及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那里有一个太阳,正要落下,还有一个月亮,已在天空中微微显影。一切都静默,除去耳畔呼啸的风沙、我的喘息和脑中那个声音。

为什么那个声音会是“奔跑”?我为什么要“奔跑”?我停下了脚步,望着那即将落下地平线的太阳。为什么我是为了追那月亮而不是追那太阳,就像夸父那样?曾经有一位好心的老妇人,她和别人不一样——她给我吃的,给我喝的,给我冬天御寒的衣服,看我时眼睛里满是笑意和温暖。她和我说话时像这样问过我,我那时语塞,回答不出来这些问题。她也没有因此就嘲笑我。她和我说:“既然真的那么难回答,就一步一步走下去吧,最后你会找到一个答案的,一个只有你自己会懂的答案……去吧!”我听后笑着向她道谢,语言有些迟滞。我向她深深鞠了一躬,便转身继续奔跑,面带笑意和泪水,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现在我再想起这些问题,我开始有些信心不足,开始怀疑了。我仍然找不出答案,那个属于我的答案。难道那真的只是一个可笑的执念吗?难道我真的就是一个他们口中的“神经病”吗?无数恐惧和犹疑缠绕着我,让我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压抑。

忽而身体一阵抽搐,一阵又一阵疼痛从心脏迸出涌向全身。我的身体变得沉重起来,并最终倒在了地上。那一瞬间我突然感受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可能是一种沉睡,也可能是一种抽离。我躺在地上,尽力地睁开双眼,似乎想要留住什么。看着那太阳一点点西斜、月亮一点点升起,我猜想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仔细看太阳西斜和月亮升起了,这或许就是我能留住的东西吧。

无云的天空由瓦蓝逐渐变成橘黄、红、深红至黑色。太阳已渐渐没了身影,而那月亮,正升起来,依旧皎洁,却又带着些寒意。此刻这满地还带着日间温热的沙,蒙上了一层月辉,荧荧泛着冷光,竟有些像我那天夜里辞别老妇人时看到的雪。

除了这最后的景象,还有什么我可留住的吗?我思索了一会儿。我终究没能真正拥有那月亮,无论我怎样奔跑,我还是难以求得。那皎洁、静默、朗照世间的月亮,我终究没能真正留住她。找不出了,我实在找不出了。我不禁悲从中来,泪水泫然。原来到头来真的什么都没有吗?

我悲哀地望着这肃穆的夜空。还有什么呢?我现在拥有什么呢?是一直以来的奔跑和身上的伤痕,还是每一夜那月亮留在我心中的倩影?或许吧,如果它们算得上可被留住的东西的话,便就再加上吧。或许,这说不定就是答案,那个属于我的答案呢?这倒使我多了些欢欣——这么久时间看来应该没白过,我居然还可以拼凑出一个答案,可喜,可喜。

我吃力地笑着,带着泫然的泪。抽搐、疼痛和昏沉仍在继续……我看着天边那惨白的寒冷的月亮,渐渐失去了所有知觉。我尽力抬起眼皮望了月亮最后一眼,便陷入沉睡。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最后一次沉睡,我只知道那是自我离开家以来,第一次日落而息。

(作者系华中师范大学摇篮文学社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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