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2023-04-29吴梦莉
前段时间,亲戚家的小孩到我所在的城市小住,我负责带他们去超市里买生活用品。
三个孩子年龄相仿,正处在嘴馋脸厚的阶段,一进超市便钻到了零食区,死活不肯挪步。无奈之下,我只得准许他们每人挑三样喜欢的零食。十分钟后,其中两人各抱着三样零食回来,另一个小孩却只拿了两样。
“你要不要再去挑一样?”在结账前,我特意问了她。
然而,她摇了摇头,声音小得仿佛蚊子叫:“我只要两样就够了。”
时间已晚,我匆匆付过钱后,直接带着他们回了家。家里,两个小孩一边吃零食,一边玩闹,唯有那个拿了两样零食的小女孩躲在角落里,默默流泪,并在大人发现并询问原因时号啕大哭:“我只拿了两样零食……”
事件以我去便利店给她补买了一份零食而告终。之后,大人们一直笑话她“装模作样”,以及“死要面子活受罪”。而我沉默地听着这一切,像是在听一份写给幼年的自己的判决书。
我之前在许多文章里提过,我家中兄弟姊妹众多,为了让父母更喜欢自己一点,我一直努力扮演懂事的孩子:考第一名,不要零花钱,主动做家务……桩桩件件,如同一只试图违背天性、学会直立的笨犬,在“懂事”的项圈下踉跄起舞。
印象深刻的一次,父母从外面带回来了一个小蛋糕,说帮我庆祝生日。蛋糕不大,乳白色的奶油上臥着一颗草莓,饱满红润,仿佛一个来自遥远云层上的美梦。那一整个下午,我都趴在桌子边看它,同时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想象它的味道。一切都轻飘飘的,风、阳光、蝉鸣和不满十岁的我。
终于等到了吃蛋糕的时候。然而,弟弟忽然闹着要吃那颗草莓,母亲苦劝不住,只能偷偷看我,说让我做决定。
“那就让给他吧,”我的声音又低又快,仿佛在被坏人追赶,“让给他。”
弟弟吃掉了那颗草莓,而我低着头,用塑料叉子将蛋糕划得七零八落,最后还是没忍住这几近滔天的委屈,当着父母的面,号啕大哭。
“哎呀,你哭什么?不是你自己将草莓让出去的吗?”他们如此质问道。而我辩无可辩,只能在潮热的盛夏中,落泪如雨。
现在想想,大人们未必没看穿我的小心思,只是比起回应,无视更加节省他们的精力。至于一个孩子的眼泪,那只是几朵跌在台阶上的细碎落红,可以毫不费力地被扫帚扫去。它挡不住岁月的脚步。
哪怕我从那之后再未吃过草莓蛋糕,仅仅是看一眼都会觉得腻烦。
后来,我读《无声告白》,书中的莉迪亚是全家人的宇宙中心,她担负着团结全家的重任,承载着父母的梦想,“压抑着心底不断涌起的苦涩泡沫”,最后,不堪重负的她在一个深夜出逃……
她是一个“好孩子”,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我终于明白,对一个孩子来说,“懂事”并不是一个褒义词,因为它意味着一种压抑天性的讨好。可是,懂事并不能换来喜欢,或者说,它并不能换来我想要的那种喜欢——纯粹的、笃定的、无条件的,仅仅因为我是我。
在那个夜晚,我出门给小女孩买第三样零食。超市早已关门,我辗转了许久,终于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找到了她想要的那种印着卡通图案的彩虹糖果。当我把东西给她时,她显得十分窘迫,头压得低低的,嗫嚅许久说不出话,还将指尖掐得泛白。
“没事,”我安慰她,“我知道你那时想做个好孩子。”
而好孩子,应该得到糖吃。
吴梦莉
非典型巨蟹女,喜欢动漫和电影,中度绒毛控,重度颜控和声控,小写手一枚。曾获第十二届“全国中小学生放胆作文大赛”大学组特等奖和第十三届“全国中小学生放胆作文大赛”大学组一等奖,著有长篇小说《外星人同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