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
2023-04-28一明
一明
“小白”是父亲买回来的。那年月父亲在公社当个小官,消息比较灵通,知道哪儿的猪好,哪儿的猪不好。父亲买回来的猪崽自然都是好品种。当父亲将这头通体雪白的小猪崽拎进家门时,全家人无不眼睛一亮。那时候谁见过白色的猪呢?俗话说老鸹子笑猪黑,千百年来猪都是黑色的呢!
这叫约克夏,外国种。父亲得意扬扬地说。
身为外国种的小白胆却小。刚满月的小猪崽当然得上一点好料,所谓好料也就是往米汤或者稀粥里兑一些糠面。跟小白同栏的还有一头猪,算得上猪兄,比它大,有三五十斤。豬兄本来有自己的食槽,可一见小白这边上了好料,二话不说就奔过来了。小白见了立刻怯生生地站在一边,一言不发地望着我婆婆。对于猪兄的这种侵略行径唯一的办法就是制裁,所以,每逢给小白喂食我婆婆就手持一根木棍站在圈外,直到企图偷食的猪兄逃开后小白才慢慢挪到槽边。小白每吃几口食都要抬头瞅婆婆一眼,小白的眼睛很好看,就像一潭清水里映着蓝天白云。
渐渐地,小白大了,猪崽一大饮食上的优惠也就没了。那年头喂猪主要是草,我的主要任务除了上学就是打猪草。打猪草有专用的筐,每天必须打满一筐。我们家离学校近,我每天一出校门立马拔腿往家里跑,只有打满一筐猪草才能吃晚饭,这是规矩。
尽管田头地角乃至漫山遍野不缺猪草,但猪委实太多了,那年头谁家不养一两头猪呢?那年头家家户户的狗懒得叫,瘦骨伶仃地偎在门边晒太阳,倒是圈里的猪一天到晚引吭高歌。
奇怪的是小白从来不叫,总是卧着,有人进来立刻蹿起,静静地站在槽边,用那双映着蓝天白云的眼睛看着你。
转眼一年过去了,小白已成“糙子”了。乡下喂猪二三十斤称为“半糙子”,到了五六十斤则称为“糙子”。糙是粗糙,不精致,“糙子”的意思大概是指初坯。头一年小白就从猪崽长成了“糙子”,这在当时属于生长很快的了。然而,令人始料不及的是,到了第二年,小白却一天天瘦下去了。小白的饭量似乎不见减小,可就是不着膘。不,不是不着膘,而是连原来的膘也日复一日不见了。按照惯例,到了第二年秋天就应该给小白催肥了,可小白依然干瘪。那年冬天很冷,还没有进“九”第一场雪就下来了。我们估计,小白活不过这个冬天了,婆婆却仍然一如既往,打入冬起,就给小白喂熟食。婆婆还找生产队称了一捆稻草,拆了一床旧棉絮,为小白做了一个窝。半夜里,婆婆还常常披衣起床,去猪圈看看小白冻没冻着。每次给小白喂食,还要把煮熟的猪潲再回火一遍。
到了第三年春上,小白竟逐渐好起来了。腰身慢慢圆滚,毛色也有了光泽,只要我们出现在猪圈门口,小白依然像一只充了气的皮球噌地弹起。小白大了,成大白了,成了大白的小白目光里依然有蓝天白云飘着。
秋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小白肥了。按理,小白应该作为年猪留下来到冬天宰杀的,可婆婆偏偏要卖,任谁劝也没用。
没想到,临出门时,平日里安安静静的小白一反常态,一边声嘶力竭地喊叫一边发疯似的狂挣,三条汉子居然都无法近它身。没办法只得找来婆婆。婆婆唠叨着走进猪圈,说:“小白啊,我养了你三年,你以为我就舍得吗?我也舍不得啊!可我舍不得又有什么办法呢?你毕竟是猪啊……”
婆婆哭了,泪流满面。
咻咻不止的小白突然一动不动,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耷拉下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