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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新色,唤新意,发新声

2023-04-27陈杨平

作文新天地 2023年11期
关键词:冷雨墨子台阶

◎特约主持:陈杨平

创新是写作的生命,也是文章的生命。

创新首先是突破思维障碍。将大多数人司空见惯的东西,通过联想和想象,以违背常理的方式对其加以合乎情理的变形、处理,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如《格列佛游记》中的“大人国”“小人国”等;也可以通过重组法,将旧材料进行重组和加工,使之具有崭新的意义。

其次,还应关注叙述的创新,如叙述的顺序和视角。彭荆风的《驿路梨花》以顺叙的方式把叙述时间浓缩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然后通过四次巧妙的插叙,回顾十多年间发生的事情,使得叙事凝练精巧,情节紧凑,引人入胜,文章也更新颖别致。

最后,语言创新是实现创意写作的重要途径。比如刘湛秋的《雨的四季》写道:“小草似乎像复苏的蚯蚓一样翻动。”将小草比作“复苏的蚯蚓”,这样的比喻很少见,一下子抓住读者的眼球,还鲜明地表现出小草经过冬天的长眠后,呈现出的生命的活泼和蓬勃的力量。

下面,让我们一起品读中外名家的文章,感受通过思维方式、叙述方式、语言表达等方面的创新带给作品的新意。

非攻(节选)

◎鲁迅

墨子走进宋国国界的时候,草鞋带已经断了三四回,觉得脚底上很发热,停下来一看,鞋底也磨成了大窟窿,脚上有些地方起茧,有些地方起泡了。他毫不在意,仍然走;沿路看看情形,人口倒很不少,然而历来的水灾和兵灾的痕迹,却到处存留。走了三天,看不见一所大屋,看不见一棵大树,看不见一个活泼的人,看不见一片肥沃的田地,就这样的到了都城。

城墙也很破旧,但有几处添了新石头;护城沟边看见烂泥堆,像是有人淘掘过,但只见有几个闲人坐在沟沿上似乎钓着鱼。

…………

“这模样了,还要来攻它!”墨子想。

…………

又走了一天和大半夜,歇下来,在一个农家的檐下睡到黎明,起来仍复走。草鞋已经碎成一片一片,穿不住了,包袱里还有窝窝头,不能用,便只好撕下一块布裳来,包了脚。

不过布片薄,不平的村路梗着他的脚底,走起来就更艰难。到得下午,他坐在一株小小的槐树下,打开包裹来吃午餐,也算是歇歇脚。远远的望见一个大汉,推着很重的小车,向这边走过来了。到得临近,那人就歇下车子,走到墨子面前,叫了一声“先生”,一面撩起衣角来揩脸上的汗,喘着气。

“这是沙么?”墨子认识他是自己的学生管黔敖,便问。

“是沙,防云梯的。”

“别的准备怎么样?”

“也已经募集了一些麻、灰、铁。不过难得很:有的不肯,肯的没有。还是讲空话的多……”

“昨天在城里听见曹公子在讲演,又在玩一股什么‘气’,嚷什么‘死’了。你去告诉他:不要弄玄虚;死并不坏,也很难,但要死得于民有利!”

“和他很难说,”管黔敖怅怅的答道,“他在这里做了两年官,不大愿意和我们说话了……”

“禽滑釐呢?”

“他可是很忙。刚刚试验过连弩;现在恐怕在西关外看地势,所以遇不着先生。先生是到楚国去找公输般的罢?”

“不错,”墨子说,“不过他听不听我,还是料不定的。你们仍然准备着,不要只望着口舌的成功。”

管黔敖点点头,看墨子上了路,目送了一会儿,便推着小车,吱吱嘎嘎的进城去了。

(选自鲁迅《故事新编》,有删减)

点读

《非攻》创作于1934 年,鲁迅先生用独特的现代框架和意识重组,安放“历史”,融通古今,赋予旧人物、老故事以新意。

都城商丘,“到处存留”的“水灾和兵灾的痕迹”,暗示着这是一座饱受天灾人祸、久经苦难的古城,城墙破旧。面对战争,商丘城防准备工作懒散懈怠,还有钓鱼的“闲人”,整个城市就这样处于一种“不抵抗”的凝固气氛之中。1931 年,面对日军的铁蹄,国民政府奉行“不抵抗”的消极政策,轻易将东三省拱手让与日本。古都北平近乎赤裸地暴露在日军面前:破败、压抑、暮气沉沉而又毫无还手之力,一如小说中的商丘城。

《非攻》模糊了虚构与现实、小说与历史之间的界限,“止楚攻宋”的历史和日寇侵华的现实错综交融;在树立墨子这个仗义、反对一切侵略战争的理想人物的同时,有力地批评讽刺了国民党反动政府腐败、军队无能的状况,极具深刻性和创意性。

听听那冷雨(节选)

◎余光中

雨不但可嗅,可亲,更可以听。听听那冷雨。听雨,只要不是石破天惊的台风暴雨,在听觉上总是一种美感。大陆上的秋天,无论是疏雨滴梧桐,还是骤雨打荷叶,听去总有一点凄凉、凄清、凄楚,于今在岛上回味,则在凄楚之外,再笼上一层凄迷了,饶你多少豪情侠气,怕也经不起三番五次的风吹雨打。一打少年听雨,红烛昏沉。两打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三打白头听雨的僧庐下,这更是亡宋之痛,一颗敏感心灵的一生:楼上,江上,庙里,用冷冷的雨珠子串成。十年前,他曾在一场摧心折骨的鬼雨中迷失了自己。雨,该是一滴湿漉漉的灵魂,窗外在喊谁。

雨打在树上和瓦上,韵律都清脆可听。尤其是铿铿敲在屋瓦上,那古老的音乐,属于中国。王禹偁在黄冈,破如椽的大竹为屋瓦。据说住在竹楼上面,急雨声如瀑布,密雪声比碎玉,而无论鼓琴、咏诗、下棋、投壶,共鸣的效果都特别好。

雨天的屋瓦,浮漾湿湿的流光,灰而温柔,迎光则微明,背光则幽暗,对于视觉,是一种低沉的安慰。至于雨敲在鳞鳞千瓣的瓦上,由远而近,轻轻重重轻轻,夹着一股股的细流沿瓦槽与屋檐潺潺泻下,各种敲击音与滑音密织成网,谁的千指百指在按摩耳轮。“下雨了”,温柔的灰美人来了,她冰冰的纤手在屋顶拂弄着无数的黑键啊灰键啊,把晌午一下子奏成了黄昏。

…………

在日式的古屋里听雨,听四月,霏霏不绝的黄梅雨,朝夕不断,旬月绵延,湿黏黏的苔藓从石阶下一直侵到舌底、心底。到七月,听台风台雨在古屋顶一夜盲奏,千层海底的热浪沸沸被狂风挟来,掀翻整个太平洋只为向他的矮屋檐重重压下,整个海在他的蜗壳上哗哗泻过。不然便是雷雨夜,白烟一般的纱帐里听羯鼓一通又一通,滔天的暴雨滂滂沛沛扑来,强劲的电琵琶忐忐忑忑忐忑忑,弹动屋瓦的惊悸腾腾欲掀起。不然便是斜斜的西北雨斜斜刷在窗玻璃上,鞭在墙上打在阔大的芭蕉叶上,一阵寒濑泻过,秋意便弥湿旧式的庭院了。

在日式的古屋里听雨,从春雨绵绵听到秋雨潇潇,从少年听到中年,听听那冷雨。雨是一种单调而耐听的音乐,是室内乐是室外乐,户内听听,户外听听,冷冷,那音乐。雨是一种回忆的音乐,听听那冷雨,回忆江南的雨下得满地是江湖下在桥上和船上,也下在四川秧田和蛙塘——下肥了嘉陵江下湿布谷咕咕的啼声。雨是潮潮润润的音乐下在渴望的唇上,舔舔那冷雨。

…………

前尘隔海。古屋不再。听听那冷雨。

(选自余光中《听听那冷雨》,有删减)

点读

余光中先生深谙中文和西语,在《听听那冷雨》中,作者在遣词造句上都甚为考究,古为今用,洋为中用,用个性化的创意表达让读者深切地感受到简练雅致、言约义丰的独特审美体验。

古为今用。“无论是疏雨滴梧桐,还是骤雨打荷叶,听去总有一点凄凉、凄清、凄楚……怕也经不起三番五次的风吹雨打”,分别化用了温庭筠《更漏子》中“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李商隐“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蒋捷《虞美人·听雨》。短短数语,竟化用三句古诗词,且诗词中所营造的悲凉与作者二十年来听“冷雨”的人生况味完全契合。语言简洁而浑然天成,令人拍案叫绝。

洋为中用。一是运用了西式的倒装句,“雨,该是一滴湿漉漉的灵魂,窗外在喊谁”,正常的句法应该是“雨在窗外喊谁”;二是运用了大量长句,“回忆江南的雨下得满地是……雨是潮潮润润的音乐下在渴望的唇上,舔舔那冷雨。”将自己身处异乡,不能回大陆的思乡情绪娓娓道来。而读这样一个长句,就好比乘坐在高速奔驰的火车里看窗外的风景,从“桥上,船上”到“四川秧田和蛙塘”,让人应接不暇,却又层次井然,杂而不乱,体现了语言的创意表达,更活泼、更新颖。

河边的台阶(节选)

◎[印度]泰戈尔

如果把发生的事情都印在石头上,那么,你就可以在我的每一个台阶上读到许多故事。你如果想听,那就请你坐到我的台阶上来;只要你侧耳细听这潺潺的流水,你就可以听到过去无数动人的故事。

我现在讲述的这个姑娘叫库苏姆。当库苏姆纤细的身影映在水中的时候,我就十分希望能把这身影留住,把这身影刻在我的石阶上。每当她踏步在我的石阶上,她那四只脚镯就叮当作声,这时候我身边的水草好像也在翩翩起舞。库苏姆的女伴很多,没有她,顽皮的姑娘们就会感到寂寞。我常常看见库苏姆坐在河边。她的心仿佛与这河水结下了某种特殊的缘分。她十分热爱这河水。

但是后来我再也没有看到库苏姆。我听说,库苏姆被接到婆家去了。

我渐渐忘却了库苏姆。一天黄昏,一双久已为我熟悉的脚仿佛突然踏上了我的身躯。我似乎觉得,这是库苏姆的脚。的确是呀,但是我已经听不到脚镯的响声。在这黄昏时刻,河水好像在呜咽,风在抚弄着杧果树的枝叶,悲悲楚楚,凄凄切切。

库苏姆成了寡妇。我听说,她的丈夫在外地工作;她和丈夫只在一起生活了一两天,尔后就再也没有见到她的丈夫。她从一封信里得知,她的丈夫死了,她当时才八岁。库苏姆又回到了恒河边上的家乡。她的朋友们都已出嫁。她把头伏在两个膝盖上,在我的台阶上默默地坐着。

库苏姆一天比一天显得更加俊美和充满青春活力。但是,她那淡素的服装、忧郁的面容和忧愁的表情,给她的青春罩上了一层阴影,使得一般的人看不见她那充满青春的美。一晃十年过去了。

一天早晨,北风呼呼地吹来,缀满花朵的槐树将一朵朵花儿抛撒到我的身上。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一位年轻的苦行者。他皮肤白皙,身材细高,容貌俊美;他就在我对面的那座湿婆庙里住了下来。苦行者到来的消息,传遍了全村。姑娘们放下水罐,来到庙里,向这位圣贤致敬。

一个姑娘看见他后,忽然拍着另一个姑娘的肩膀说:“喂,他就是库苏姆的丈夫。”村里的人都看见了这个苦行者,只有库苏姆没有看见他。因为到这里来的人太多,所以库苏姆就没有来。

苦行者从庙里慢慢地走出来。他来到河边,走下几个台阶,看见一个女子单独地坐在那里,于是就想转身离去。就在这时候,库苏姆突然抬起头来,向后望去。

纱丽从她头上滑落下来。她抬起头来,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就像一朵仰首盛开的鲜花映着月光一样。在这一瞬间,两个人的目光相遇了。

苦行者向她祝福,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库苏姆回答说:“我叫库苏姆。”

那一夜,他们再也没有说什么。

那一夜,苦行者在我的台阶上坐了很久,从东方升起的月亮已经西坠,他才站起来,走进庙里。

从第二天起,我就看到,库苏姆每天都来向这位苦行者行触脚礼。每当他宣讲经典的时候,库苏姆就立在一旁聆听着。苦行者对她有什么吩咐,她都准确无误地去完成。笼罩在她沉静的脸上的一层忧郁的阴影已经消逝,她的全身都在焕发着一种优美的欢乐之光。在冬季即将过去的时候,她没有再来庙里,也没到河边来。

一天傍晚,库苏姆又在我的台阶上和苦行者见面了。

库苏姆低着头,说道:“师尊,是您叫我来的吗?”“是的,我怎么见不到你?现在你怎么这样不热心敬神?”

库苏姆把脸微微偏过去说:“师尊,我是个有罪的人。有一个人,我敬重他、崇拜他,如同神灵,我的心里充满了这种崇敬的欢乐。可是一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仿佛梦见他是我心灵的主人。他坐在一个薄古尔树林里,用左手拉着我的右手,向我倾诉爱情。我醒了之后,梦境深深地印在我的脑子里,从此我的心就再也不得宁静。师尊,他就是您呀。”

苦行者缓缓地说:“库苏姆,我吩咐你的一切,你都做了;我还要吩咐你一件事,你也应当做到。我今天就要离开这里,我们不应当再见面了。你应当把我忘记。你能做到吗?”

库苏姆站起来,用缓慢的语调说:“师尊,我能做到。”库苏姆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抓起他脚上的尘土放在自己的头上。苦行者走了。

库苏姆说:“他吩咐我把他忘记。”说完,她就慢慢地走进恒河的水里。

月亮已经下山,夜一片漆黑。风在黑暗中呼呼地刮着,我听到了河水在呜咽,可是我一句也听不懂。

经常在我的怀里玩耍的库苏姆,今天结束了玩耍,离开我的怀抱走了。她到哪里去了,我无法知道。

(选自《泰戈尔短篇小说选》,有删改)

点读

《河边的台阶》是泰戈尔极具叙述特征的经典作品,他创造性地赋予台阶以生命和情感,由其来叙述整个故事。

泰戈尔要完成的是库苏姆和苦行者的爱情悲剧,所以他不能选择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位来叙述,因为选择任何一位都会对对方造成情感上的偏颇,而情感的偏颇又势必会损害故事的客观性和真实性;第三人称叙事因为不能全程参与两人的互动,所以也只能淘汰。谁能亲历这场惊心动魄的爱情悲剧呢?只能是河边的台阶。让台阶亲历并动情地叙说,使得富于情感的事件不受任何干扰和拘束地向前发展。一切犹如恒河之水,自然流动。一切情感变化和命运悲剧都在这自然流动中进行着。故事结尾的语言耐人寻味,在看似平淡的叙述中,却让人唏嘘不已,充满同情和惋惜,进而批判印度童婚和苦行带给人们的不幸。

作者以恒河的台阶作为故事的叙述者,创意性地表达,不仅构思新颖,而且赋予了大自然一切景物以人的灵性。如画的景物随着库苏姆的命运跌宕起伏,时而阳光明媚,春风扑面;时而如夜漆黑,潮水鸣唱;时而欢乐,时而悲切。整篇作品仿佛一首抒情诗、一曲如泣如诉的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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