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念训练在医生群体中应用的研究进展

王紫合，吴尚兴，厉伟，李受珉，田京，

（1.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朝阳医院，北京 100020；2.南方医科大学珠江医院骨科中心，广州 510280；3.南方医科大学珠江医院技能中心，广州 510280）

医生属于高压力职业人群，常需应对多重压力挑战。首先是工作强度高，其次面临着科研、带教及绩效考核等非临床压力，此外还需面对家庭照护和舆论压力等来自家庭和社会的压力，其心理相关问题相对其他职业群体更加突出、更加复杂。《2020年医务工作者心理健康状况调查》显示，我国有27.7%的医务工作者可能存在抑郁倾向，有超过10%的医生存在较高的抑郁风险，19.8%的医务工作者有焦虑倾向。同时调查发现，相比于其他职业，医生面临着更大的工作倦怠[1]。《2021 中国医师调查报告》显示，仅有11.86%的调查参与者认为工作不至于让自己“精疲力竭”[2]。同样，国外的一项研究也发现69%的外科医师存在着身心疲惫的问题[3]。虽然职业倦怠、抑郁在医生中普遍存在，但能够减轻这些心理问题的循证干预措施仍然很少。研究表明，正念训练可提高高压力职业人群的心理弹性、积极情感、执行功能和工作表现。“正念”是一种身心练习的方式。正念干预运用于罹患躯体疾病的患者群体，可以改善慢性疼痛，减少应激个体的促炎免疫标志物，在各种与压力相关的疾病（如纤维肌痛、肠易激综合征、乳腺癌）中可减轻症状和改善生活质量[4-8]。正念干预还可运用于罹患心理障碍的患者群体，以减轻焦虑、抑郁和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降低高危个体的抑郁复发率，还能改善毒品成瘾的治疗[9-11]。此外，正念干预还可运用于普通人群，以提高持续注意力、工作记忆及改善人际关系[12-15]。本文通过综述正念训练在医生群体中应用的研究进展，为今后探索在医生群体中通过开展心理干预改善心理健康状况及提高临床能力提供借鉴。

1 正念训练对医生群体心理健康的影响

1.1 幸福感

Cascales-Pérez等在一项随机对照研究中发现，在完成8周的正念减压训练课程后，实验组医务人员在健康相关的生活质量、正念、情绪和同情心满足等方面分数更高，倦怠水平更低，正念、情绪和倦怠综合症的改善在12个月随访时仍存在[16]。Goodman 等人在对一所医疗中心的93 名医务人员的前后观察性研究中，也发现为期8周、每周2.5小时的基于正念减压的继续教育课程可增强医务人员的幸福感[17]。Aeschbach 等的研究也表明8 周的正念干预能增强住院医师的幸福感，并对其与患者之间的互动产生积极影响[18]。Amutio等人发现，8周正念训练能够显著提高幸福感，降低医生平均心率水平，这可能有利于改善医生的身体健康状态[19]。同样，Lebares等的研究表明8周正念训练能有效改善一年级住院医师的幸福感和执行功能[20]，Brooke Gurland在对该研究的评述中提到，目前的外科培训并没有解决“生死决策的情感后果，或者手术并发症对外科医生幸福感的影响”[21]。

1.2 倦怠

Fendel等在对147名住院医师进行8周正念训练干预的一项随机对照试验中，研究结果表明：实验组在干预结束后在倦怠（d=0.32，P=0.046）、感知压力（d=0.31，P=0.046）、感知工作压力（d=0.33，P=0.026）等方面出现改善[22]。Ireland等人对一家医院急诊科的44名实习医生进行的10周正念干预研究也得到同样的结果[23]。但Verweij 等人的研究中发现实验组和对照组的情绪疲惫方面并没有显著的差异，实验组受试者在个人成就（d=0.24，P=0.028）、忧虑（d=0.23，P=0.036）、正念技能（d=0.33，P=0.010）、自我同情（d=0.35，P=0.010）和同理心（d=0.33，P=0.025）方面明显比对照组有更大的改善[24]。Weitzman等人通过基于虚拟现实（VR）的正念冥想应用程序对18 名耳鼻喉科住院医师进行干预，结果显示在情绪衰竭方面有显著减少[25]。此外，Avcı等人在探究正念与倦怠关系的一项横断面研究中分析了285名肿瘤科医师的数据发现，更高水平的正念与较低的倦怠有关，这也提示基于正念的干预措施在降低医生的倦怠水平方面具有潜在的好处[26]。Fendel等对基于正念的干预措施对医生的倦怠和压力影响研究进行了荟萃分析，共纳入25 篇研究（有925 名医生）进行分析，发现正念训练能有效地减少医生的倦怠[27]。

1.3 压力

Minichiello等在2个月内为17名住院医生提供了5次正念训练的课程，鼓励但不强制完成所有训练课程，在课程结束时有3 名医生（18%）参加了5 次全部的课程，7 名医生（41%）完成了至少4 次训练课程，16 名医生（94%）完成了1次或2次的训练课程，研究结果发现在正念训练后感知压力出现了显著减少[28]。Pandit 等人招募21 名神经外科医师参加了8周每次90分钟的正念干预课程，并建议他们每天进行练习，在课程完成后，同样发现在感知压力方面有显著改善[29]。Taylor 等人探究正念干预应用程序（Headspace）在减轻医护人员压力方面的有效性，招募了共2182 名医务人员进行随机对照试验，结果发现实验组比对照组更显著地减轻了压力[30]。Saway等则是对手术室的外科医生和麻醉医生进行了正念干预的研究，干预措施为25分钟的正念培训，包括讲解正念的益处和如何在每次手术前利用4 分钟进行一个简短正念练习。他们的研究结果发现：正念水平和心流状态的显著增加与压力感知的显著减少有关，在复杂手术病例情况下，压力感知的降低更为明显[31]。刁倩等人在一项随机对照试验中发现，在8 周的正念减压训练干预后，实验组压力自评、职业倦怠与干预前比较存在显著改善[32]。

1.4 焦虑

Ameli 等人在一项随机对照研究中对78 名医务人员进行了5 周正念干预，并在2 个月后进行随访，结果发现，干预结束后，实验组的焦虑和压力水平显著下降。在2个月后的随访中，实验组的焦虑和压力水平仍持续下降[33]。Al-Ozairi等在新冠流行期间通过线上平台为医生提供正念训练，共有125名医生参与了在线的调查，其中有56人完成了线上的正念训练，该研究发现中至重度焦虑的患病率为45.0%，正念分数与焦虑呈负相关。完成了正念训练的医生的正念分数显著提高而焦虑显著下降[34]。La Torre等人的研究也表明基于正念减压和瑜伽训练能有效地减少医务人员的焦虑[35]。Roy 等人在验证基于应用程序的正念训练有效性的研究中发现正念可在干预1 个月后将焦虑水平降低48%，在3 个月随访时降低57%[36]。Pascual等人招募了32名急诊科医生，发现基于虚拟现实技术（VR）的正念训练和基于App的正念训练都能减轻焦虑[37]。方敏等对新冠疫情期间一所医院的318名住培医生进行正念认知训练干预研究，研究结果表明：住培医生的抑郁-焦虑-压力自评量表评分在干预前后有显著的差异[38]。

1.5 抑郁

Fortney 等招募30 名医生参加一个简短的正念课程，并在基线和干预后1天、8周和9个月时进行心理评估，结果发现，与基线数据相比，受试者在干预后及2 个随访时间点都出现了显著改善，9 个月时抑郁、焦虑、压力等均有显著改善[39]。Carullo等为112名麻醉住院医生和学员订阅了1年的正念训练应用程序，并在基线、1个月和4个月时采用Beck抑郁量表进行评估，共有71名医生完成了基线评估，有54人创建了应用程序账户，而只有29名医生使用了4个月的应用程序并完成了整个评估工作。结果显示：在1 个月和4 个月的抑郁评分均显著下降[40]。Al-Ozairi 等的研究也表明正念训练能改善医生的抑郁情绪[19]。方敏等对住培医生的研究也支持正念训练改善抑郁情绪的结论[23]。

1.6 复原力

Nutting 等招募了21 名家庭医生并实施为期8 周的正念干预，研究结果发现，在干预后，受试者的复原力得分显著提高，焦虑、压力、同理心等也出现改善[41]。Pandit 等的研究也表明正念训练能提高医生的复原力[42]。Romcevich 等的研究发现，线上正念干预能改善医生的复原力、压力感知和倦怠[43]。另外，Kemper 等在一项横断面调查中，对213 名医生进行心理评估发现复原力与更好的正念、更轻的压力、更好的心理健康和更多的自我同情密切相关[44]。

2 正念训练对医生临床能力的影响

医生的临床能力可分为技术性技能和非技术性技能。技术性技能水平是医生临床能力最直接的体现，尤其是有创性操作较多的科室，如外科、眼科、妇产科等。非技术性技能被定义为医生在医疗专业知识、设备或药物使用的行为等方面的综合表现[45]，包括环境感知、做决策、沟通与团队协作和领导力四个维度[46]。前期研究发现，医生的临床表现会受到心理学因素的影响[47]，积极的心理学干预措施可以提高医生的临床表现，并帮助医生降低医疗错误的发生率，最终使患者受益[48]。如前所述，正念训练是经典的心理干预措施之一，亦可能对医生临床能力水平产生积极影响。

2.1 技术性技能

既往文献表明，正念干预可以提高医生的操作性技能水平。现有研究中正念干预的使用方法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在完成技能水平基线测试后进行一段时间（数天或数月）的正念训练，再进行一次技能测试。例如，Wei 等人对骨科住院医师进行10 天（10 分钟/天）的手机App 正念练习，发现受试者的关节镜操作时间、软骨组织损伤面积和器械运动路径均显著下降[49]。Lebares等人招募了21名住院医师并进行改良的8周MBSR 干预后，发现实验组受试者的腹腔镜下剪纸的操作时间和精确度明显高于对照组，但物体转移相关指标未出现显著差异。该研究也对受试者进行fMRI 检测，结果显示，在执行情感调节任务期间，MBSR 干预组受试者的后扣带回（PCC）出现明显激活，该脑区和视觉空间运动技能相关，提示正念干预可能通过激活PCC 脑区促进技能表现[50]。

另一种方式为短时或即时正念训练，即要求受试者完成短时训练（数分钟）后立刻测试，或者边正念边测试。Wei等人的研究数据表明，受试者仅在技能测试前进行10 分钟的呼吸练习就能显著提高关节镜的操作水平[48]。与此相似，Padula 等人让50 名显微外科医生进行瑜伽Pranayama 呼吸练习2分钟后，通过手部的可穿戴式位移定向器监测受试者的手部震颤，前后对比发现受试者手部在x、y、z 轴的震颤位移和单位时间内震颤频率均出现显著下降，这对于需要精细操作的显微外科医生来说是显著的技能提升[51]。此外，Muhammad等人招募10名神经外科医生（5名新手，5名专家）并探究手术室噪音和冥想音乐对显微镜下血管缝合技能的影响，发现冥想音乐可以显著降低缝线使用长度和缝合时间，提高缝针分布的一致性[52]。Cheung 等人让住院医师观看12分钟的PITSTOP正念视频，发现受试者的深静脉穿刺置管操作的综合评分得到显著提高[53]。

2.2 非技术性技能

非技术性技能的缺乏通常与导致不良事件的医疗错误有关，既往文献证据提示正念训练可对医生的沟通与团队协作产生正向影响。Chen等人对53名医生施加8周爱意冥想后测试了医生的同理心和医患沟通技能，发现干预后医生的同理心和医患沟通技能评分较干预前均得到显著提高[54]。Mengin 等人发现，对24 名耳鼻喉科住院医师进行正念干预后对其坏消息告知能力、通过率、自信心、注意力和压力进行评估。结果表明，实验组受试者不仅坏消息告知评分明显高于对照组，自信心和注意力水平也得到了显著提高，但压力和同理心水平未出现显著改变。通过率虽然无统计学差异，但实验组的失败率显著低于对照组[55]。Kelm 等人招募了24名医务人员并组建了4 个多学科团队，在施加为期4 周的App正念干预前后分别进行心肺复苏团队协作评估，结果表明，任务完成时间显著下降，团队合作整体评分（领导力、团队协作和任务管理）显著提高[56]。

2.3 患者安全

正念训练有助于改善患者护理质量，提高患者安全水平。患者安全是医生临床能力和医疗卫生系统服务水平的终极体现。Liu 等人对医生进行8 周正念训练干预，并评估了患者安全胜任力、患者安全文化、不良事件发生数量。结果表明，正念干预组医生的患者安全文化和胜任力水平均高于对照组，且不良事件发生数量显著降低[57]。此外，正念训练有助于降低诊断错误的发生率。正念训练可以帮助医生提高信任、不带任何判断、接受能力、初学者意识等方面的能力，提高元认知水平，降低CDR 发生率，进而降低诊断错误的发生率[58]。

3 小结与展望

正念训练对促进医生群体的心理健康有明显作用，可增加幸福感，改善焦虑、抑郁等情绪，并能缓解医生的压力和职业倦怠，同时还可通过提高医生的认知能力，减少临床出错率，增强医生的同理心、共情能力及沟通能力，对医生的临床技能提升有一定帮助。既往虽有研究表明正念训练可改善人类的心理健康状态，但结合医生群体职业特点的针对性研究尚处初级阶段，且缺少相关实证和机制研究。此外，正念训练对医生临床能力影响的研究也少有报告，如何在现有医师培训体系中增加经验证有效的正念训练课程，进而高效稳定提高医师临床能力值得研究。结合既往研究内容和深度的局限性和现实的需要，期待未来更多学者在以上领域加强基于学科交叉的应用研究，进而为寻找到适应我国医生群体执业环境和社会文化特点的心理健康及临床能力训练方案提供佐证与技术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