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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主义者的堡垒:“美好年代”法国鲁贝市的工人合作社*

2023-04-22滕子辰

法国研究 2023年4期
关键词:比利时工人和平

滕子辰

2018 年6 月8 日由法国《费加罗报》(Le Figaro)刊登的一篇关于鲁贝市1欧元置房的报道在法国引起热议。①费加罗网:《鲁贝:1 欧元房屋即将成为现实》(2018-06-08),https://immobilier.lefigaro.fr/article/roubaix-les-maisons-a-un-euro-sont-loin-d-avoir-enthousiasme-les-habitants_0605aea0-6b14-11e8-96bb-dd327e172637/,访问日期2021 年7 月21 日。受到英国利物浦城市议会推出的“1 英镑买房计划”(Homes for a Pound)的影响,鲁贝市议会于2017 年推出“1 欧元购买房屋”计划,并在2018 年该计划获得议会批准,从2019 年开始售卖1 欧元房屋以解决城市的大批空置房与老旧危房。作为法国第一个推行此项计划的城市,这座100多年前崛起的工业城市也成为当时法国新闻媒体竞相报道的热点,鲁贝这座历史悠久的城市再次获得了法国人的关注。

从这座城市的历史来看,作为19 世纪中叶到20 世纪初法国纺织业重镇的鲁贝一度被称为“法国的曼彻斯特”,②在法国学者的研究中,认为最早提出“法国的曼彻斯特”这一称号的是1843 年诺尔省的本地报纸《里尔日报》。参见Chantal Petillon, La population de Roubaix: Industrialisation,démographie et société 1750-1880, Villeneuve d’Ascq: Septentrion, 2006, p.13。其城市化与工业化在“美好年代”③美好年代(La Belle Époque)指法国社会从19 世纪末期开始至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而结束的一段时期。因为该时期的法国处于一个相对和平的黄金发展时期,而被法国历史学家使用“美好年代”一词来定义这段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急速扩张的时期,这里引用斯特林大学雷诺兹教授的观点,只是将该术语用作跨越1900 这个时间段的简写,而不暗示任何价值判断。参见Siân Reynolds, Paris-Edinburgh: Cultural Connections in the Belle Epoque, New York:Routledge, 2016, p.2。让法国的许多城市望尘莫及,而这一时期的鲁贝也是社会主义者和工人运动的中心,无论是早期的比利时工人党还是法国的盖德派和工人国际法国支部都在这座城市留下过足迹。按照法国政治学家雷米·列菲弗尔的说法是“社会主义在这里光芒四射,创造了工人神话的城市”。④Michel David, Bruno Duriez, Rémi Lefebvre et Georges Voix (dir.), Roubaix: 50 ans de transformations urbaines et de mutations sociales, Villeneuve d’Ascq: Presses universitaires du Septentrion, 2006, p.87.因此,这座特殊的城市在20 世纪60—70 年代吸引了研究劳工史和城市史学者的关注,⑤值得注意的是,该时期欧洲的历史学家不仅开始关注城市历史的研究,在20 世纪60—70 年代,即法国马克思主义史学深入发展的重要阶段,法国的马克思主义史家群体将史学研究的触角延伸到当时社会历史的各个层面和社会运动的各个领域,“自下而上”的研究路径也影响到许多历史学家的研究。关于法国城市史和马克思主义史学的发展,参见Daniel Roche,“Urban History in France: Achievements, Tendencies and Objectives”, Urban History YearBook, Vol.7(1980); 梁民愫:《20 世纪法国马克思主义史学的阶段特征及研究取向》,《光明日报》2018年7 月16 日,第14 版。他们往往选择一种“自下而上”的方法研究社会主义者和工人们的活动与政治诉求。与此同时,随着新社会史学的兴起,一些历史学家关注以城市为主的工人生活,更多的是采取一种“非意识形态”的方法研究工人阶级的文化、性别和日常生活。①该时期关于法国工人阶级的研究可以说汗牛充栋,其中以乔治·霍普特(Georges Haupt)、马德琳·雷贝里奥(Madeleine Rebérioux)、米歇尔·佩罗(Michelle Perrot)、克劳德·威拉德 (Claude Willard)为代表的历史学家贡献巨大,他们的研究扩宽了法国劳工史的研究视野,其中涉及工人阶级的性别、文化和日常生活的研究范式也影响了许多历史学家,他们的著作这里就不再赘述,在《社会运动》(Le Mouvement social)杂志的第100 期中关于劳工史的研究有着出色的学术史回顾。但是历史学家却没有过多关注鲁贝的工人合作社,这一领域的内容往往只是简单地伴随着鲁贝工人运动和社会主义政党的研究而存在。②虽然历史学家缺少对鲁贝工人合作社的关注,但是关于其他地区的工人合作社可以 参 见 Louis Bertrand, Histoire de la coopération en Belgique: les hommes, les idées, les faits,Bruxelles: Dechenne, 1902; Jean-Jacques Meusy, La Bellevilloise (1877-1929).Une page d’histoire de la coopération et du mouvement ouvrier français, Paris: Créaphis, 2001。

在这样的研究背景下,1969 年法国的杂志《北方研究》(Revue du Nord)为鲁贝刊登了一期专栏。在这期专栏中,有一半的文章涉及鲁贝的社会主义政党、工人的政治宣传和工人的日常生活。其中罗伯特·皮埃洛斯(Robert Pierreuse)在他的文章中认为,鲁贝的和平社承担着组织工人学习社会主义理论(主要是盖德派理论)和举办相关节日庆典的任务,但是作者只简单提到了和平社(La Paix)在宣传方面产生的影响。③Robert Pierreuse, «L’ouvrier roubaisien et la propagande politique 1890-1900», Revue du Nord, tome.51, No.201(1969), pp.249-273.尼古拉·奎利安(Nicole Quillien)分析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工人国际法国支部在鲁贝的活动情况,在他的文章中涉及和平社与社会主义政党一起管理鲁贝的青年团体。④Nicole Quillien, «La S.F.I.O.à Roubaix de 1904 à 1914», Revue du Nord, tome.51,No.201(1969), pp.275-289.

除了历史学家,近年来关于鲁贝工人的研究也吸引了社会学家、政治学家和地理学家等不同学科研究者的关注,这座城市也被称为“社会科学研究者的实验室”。⑤Michel David, Bruno Duriez, Rémi Lefebvre, Georges Voix, Roubaix: cinquante ans de transformation urbaine et de mutation sociale, Villeneuve d’Ascq: Septentrion, 2006, p.18.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研究是两位社会学家保拉·科萨特(Paula Cossart)和朱利安·塔勒班(Julien Talpin)的研究,他们通过社会史和社会学的方法研究鲁贝和平社的社会互动机制和政治影响。他们认为和平社不仅是政治和社会生活交织在一起的空间,还是工人阶级政治化的一个重要场所:和平社是工人参与政治生活的“跳板”,他们借助工人合作社锻炼自己的行政能力,积累政治经验。⑥Paula Cossart, Julien Talpin, «Les Maisons du Peuple comme espaces de politisation Étude de la coopérative ouvrière la paix à Roubaix (1885-1914)», Revue française de science politique,Vol.62, No.4(2012), pp.583-610.然而社会学家在考察和平社的时候忽视了早期比利时人与和平社之间的相互影响以及和平社对当地工人阶级意识觉醒的启发作用。

通过以上学者的研究不难发现,跨学科的交流为这一研究领域提供了丰富的材料与研究视野,工人合作社所扮演的社会职能、政治角色以及成员的社会实践已经成为历史学家、社会学家共同关注的研究领域。但是对于鲁贝这座被称为“比利时殖民地”①将鲁贝比喻为比利时殖民地的说法出自Michel David, Bruno Duriez, Rémi Lefebvre,Georges Voix, Roubaix: cinquante ans de transformation urbaine et de mutation sociale, Villeneuve d’Ascq: Septentrion, 2006, pp.22-39。而这种称呼最早则是比利时贵族在写给国王利奥波德二世的信中写道:“比利时不需要对外殖民,在它的家门口就有一个殖民地,那就是法国,在那里我们有成千上万定居下来的同胞。”参见Jean Stengers, Emigration et immigration en Belgique au XIXe et au XXe siècles, Bruxelles: Académie royale des sciences d’outre-mer, 1978, p.60。的边境城市来说,还需要借助跨国史的研究视角来分析具有比利时“人民之家”特色的和平社,以此考察和平社与比利时移民之间的相互影响及其特点。因此研究19 世纪末期鲁贝的工人合作社不仅有助于理解鲁贝工人阶级的形成,还可以从跨国史的角度分析移民劳工与社会主义运动的复杂性。

一、鲁贝和平社成立的历史背景

和平社是法国的第一个“人民之家”合作社,于1885 年在法国诺尔省(Nord)的鲁贝市成立,法国的社会主义者盖德曾参加开幕仪式。1890 年鲁贝已经有5000 多个家庭加入了和平社。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鲁贝的和平社不但成为法国北部地区社会主义组织活动的中心,而且对于法国工人党(PO)来说,其重要性堪比工会。②Judy Anne Reardon, Belgian Workers in Roubaix, France,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 PhD dissertation, University of Maryland, 1977, p.174.作为“美好年代”鲁贝市乃至整个法国北部地区规模最大且影响最深的工人合作社,和平社的创立与鲁贝市在19 世纪的发展息息相关。

从19 世纪初期开始,由于第一帝国实行的保护主义以及复辟王朝时期法国禁止进口外国棉纺织品,鲁贝的纺织业急速扩张,纺织业的发达也让城市经济一度十分繁荣。到19 世纪中叶之前,鲁贝已成为法国羊毛生产的中心之一,其纺织产品的生产量已超过法国其他城市并成为法国工业城市扩张的经典案例。1869年苏伊士运河的开通使得从澳大利亚进口的原料更加稳定。正是这一时期,专门从事羊毛织造的鲁贝在全法甚至是国际上都享有法国“羊毛之都”的美誉。③Georges Franchomme, «L’évolution démographique et économique de Roubaix», Revue du Nord, No.51(1969), pp.226-227.1871年至1891 年间,鲁贝纺织品的产量翻了一番,在羊毛消费增长的刺激下,纺织品的产量一直持续增长到1914 年。鲁贝的纺织品尤其是精纺毛料也成为法国最有价值的单一出口商品,超过了传统的奢侈品和葡萄酒,鲁贝也依靠精纺毛料和呢绒织品成为法国的毛纺织业中心之一。④[英]约翰·哈罗德·克拉潘:《1815—1914 年法国和德国的经济发展》,傅梦弼译,商务印书馆,1965 年,第284 页。

作为法国第一个纺织中心的鲁贝,其城市面积从1827 年的44 公顷增长到1884 年的349 公顷。城市人口在19 世纪上半叶以5 倍的增长速度位居法国城镇人口增长率的第一名:①Xavier de Planhol, Paul Claval, An Historical Geography of France, 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4, p.402.从1826 年的13132 人增长到1901 年的124365 人。鲁贝的工业化使城市人口几乎全是工人阶级,中产阶级只占很少的比例。1900 年,这座拥有十余万人口的城市中有近35000 名纺织工人。这种无节制的工业化也导致了城市的无序发展,整座城市就像一个热闹的蜂巢,工厂和住宅交织在一起并且密不可分。②Rémi Lefebvre, «Les socialistes, la question communale et l’institution municipale, Le cas de Roubaix à la fin du XIXe siècle», Cahiers Jaurès, No.177-178(2005), pp.72-73.但是从当时法国城市的发展速度来看,其城市化可以说遥遥领先于其他城市。1896 年鲁贝成为法国的第八大城市,因为其飞速发展的城市规模和猛增的城市人口也被称为“一座位于法国北部地区的美国城市”。③«Les Grève du Nord», Le Temps, Mai 25, 1880.

这座城市的发展之所以能够突飞猛进除了自身的纺织业传统与法国实行的保护主义以外,还与19 世纪中后叶的工业革命与比利时移民有关。鲁贝依靠周边丰富的煤炭资源,成为法国最早使用蒸汽技术的工业城市之一,而来自比利时大量的移民也填补了劳动力的不足。此外,鲁贝商人的胆识和创造力,也是这座城市商业和工业飞速发展的原因。他们往往会冒着破产的风险根据市场的需求对自己生产的纺织品进行调整,不同于法国其他地区家族企业的谨慎和保守,鲁贝的商人们充满活力、雄心勃勃、勤俭节约并富有想象力。④Judy Anne Reardon, Belgian Workers in Roubaix, France,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 PhD dissertation, University of Maryland, 1977, pp.60-61.此外Anne 在博士论文中提到,经济史学家戴维-兰德斯(David Landes)从19 世纪鲁贝的家族企业出发分析该城市的工商业发展,兰德斯认为鲁贝飞速发展的原因除了本地商人的因素外,也与里尔市的竞争有关。可以说在一个经常被描述为19 世纪经济发展缓慢的国家中,鲁贝是法国为数不多经济与工业水平飞速发展的城市,甚至在19 世纪中叶被称为“法国的曼彻斯特”。⑤Claude Fohlen, «Esquisse d’une évolution industrielle.Roubaix au XIXe siècle», Revue du Nord, tome.33, No.130-131(1951), p.93.飞速的城市化和工业化发展,为鲁贝和平社的创建打下了良好的经济和群众基础,另外法国19世纪80 年代整体的工人运动也促进了和平社的创建。

1871 年巴黎公社运动失败后法国的工人运动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许多工人代表被处决或者是被监禁,法国的工人联合会也被迫解散。直到1884 年《瓦尔德克-卢梭法》(la loi Waldeck-Rousseau)的实施使法国的工会合法化并促进劳务交换的产生。⑥Olivier Wieviorka, Christophe Prochasson, La France du XXe siècle, documents d’histoire,Paris: Seuil, 1994, p.85.工人阶级在1870 年到1914 年形成了有意识和有组织的社会群体,而工会(尤其是社会主义的工会)也越来越倾向于将工人组成综合性团体。⑦[英]艾瑞克·霍布斯鲍姆:《帝国的年代:1875—1914》,贾士蘅译,中信出版社,2017 年,第146 页。在法国表现为最初依靠工会开办的劳工联合会[或译为劳动交易所(bourses du travail)]开始出现于法国的各大城市中并为法国的工人提供会议接待与社会救济的场所。通过这种方式促进了法国工会组织的发展,劳工联合会也成为工人聚集的场所。

除了一开始的救助功能外,法国的劳工联合会很快还有教育方面的功能。此后法国63 家劳工联合会都会提供以下服务:工人的就业安置、图书馆、职业培训、应急基金、通信、法律咨询、夜间收容所、汤屋、医疗服务、淋浴浴池。劳工联合会唯一缺少的就是具有消费性质的合作社,许多组织者和工人都希望把它变成一个完全属于工人阶级的“人民之家”。在这座工人数量占据多数的城市中,随着工人运动的发展,城市的工人亟需一个维护权利并符合自身利益的场所。①Sandrine Zaslawsky, Maisons du Peuple: des origines à nos jours, La Chaux-de-Fonds:Bibliothèque de la Ville, 2017-2018, pp.1-2.但是除了鲁贝自身的基础以外也需要注意鲁贝和平社的“比利时元素”。

二、鲁贝和平社的创建

鲁贝作为靠近比利时并且移民众多的边境城市,可以从两个方面分析鲁贝和平社的创建:作为群众基础的大量比利时劳工以及比利时社会主义者的推动。

1872 年在第一国际的倡导下,比利时成立了第一个被命名为“人民之家”的消费合作社(Maison du Peuple)。这种主要由工人创建的合作社,最早通常会租用或购买地皮开办面包店,通过这种方式把支持社会主义合作社的工人集中起来。②Louis Bertrand, Histoire de la coopération en Belgique: les hommes, les idées, les faits,Bruxelles: Dechenne, 1902, p.110.随着合作社运动在比利时的扩大,工人们发现他们的活动空间不足,因此他们主要以根特和布鲁塞尔的社会主义合作社团体为主,规划了一座新的合作社用于工人活动的场所。1899 年4 月2 日,由比利时建筑师维克多·奥塔(Victor Horta)设计的“人民之家”大楼在布鲁塞尔正式开放,这座“新艺术”(Art Nouveau)风格的建筑不但成为比利时工人党的总部,也作为工人合作社的模板影响到欧洲的其他城市。③Louis Bertrand, Histoire de la coopération en Belgique: les hommes, les idées, les faits,pp.340-343.

比利时“人民之家”合作社的特点是“专注合作”(coopération engagée)。在自给自足与平等的原则下,合作社的商店主要服从于社会主义宣传,以组织、保卫和解放工人阶级为目标。合作社的资金主要来自合作社本身的盈利和工人的捐款,此外参与合作社活动的工人也需要提供志愿服务。根据1891 年布鲁塞尔大会上比利时工人党的报告,根特和布鲁塞尔的“人民之家”每天能生产大约19000 公斤面包,比利时合作社为宣传工作提供的资金每半年可能在4 万法郎以上。①《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文献》编辑委员会编译:《第二国际第二、三次代表大会文件》,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1 年,第124 -125 页。

合作社致力于改善工人的饮食习惯,同时向工人出售一些消费品。合作社也会为政治、社会、文化和休闲活动提供场所,鼓励工人积极参加政党和工会的活动。在比利时的“人民之家”中,工人们可以进行体育、唱歌和音乐活动,图书馆会为他们提供书籍阅读。他们也可以在咖啡馆看报纸,闲暇之余能参加合作社举办的职业技能培训班或者和工友们一起聚会玩游戏,以及参加合作社组织的演出,等等。

通过比利时的“人民之家”可以看出比利时工人阶级的独立和成熟,他们作为一个新兴的阶级能够在资产阶级统治下的城市中保持一定的独立性。随着合作社会主义的传播以及城市之间的交流,比利时的“人民之家”合作社模式很快传播到法国、意大利、英国、荷兰、挪威、瑞典、罗马尼亚等国家。据统计,最高峰时有2000 多个合作社活跃于欧洲的各个城镇之中,直到20 世纪60 年代开始衰落。②Sandrine Zaslawsky, Maisons du Peuple: des origines à nos jours, La Chaux-de-Fonds:Bibliothèque de la Ville, 2017-2018, p.11.特别是1891年,在比利时首都召开国际社会主义大会期间,布鲁塞尔的“人民之家”让参加会议的代表们印象深刻,因为比利时的工人合作社除了为工人们提供额外的社会服务外,还被视为确保工会自主筹资的一种手段。③Sandrine Zaslawsky, Maisons du Peuple: des origines à nos jours, p.5.

需要注意的是,工人群体尤其是比利时移民对于鲁贝创立合作社产生的作用。19 世纪40 年代开始,由于弗兰德斯地区马铃薯作物的疫病和收成歉收以及比利时亚麻产业不景气导致的工人破产,比利时在1846—1856 年间大约有1.7%的国民移民国外,其中大多数比利时人来到法国的里尔和鲁贝等地。这是因为除了法国一直有接受外国移民的政治传统外,许多比利时移民往往以前就从事于纺织工作,他们和曼彻斯特的爱尔兰移民一样,都受到雇主们的“欢迎”。④关于曼彻斯特的爱尔兰移民参见[英]E.P.汤普森:《英国工人阶级的形成》,钱乘旦等译,译林出版社,2013 年,第512 页。这些移民相比国内的工人来说更加“听话”与容易剥削,法国也尚未出台保护外国劳工的相关法律。但是这些城市中不会说法语、不在法国纳税、工资低于法国工人并且很少参与工人运动而受到资本家欢迎的劳工群体仍然作为城市的劳动力发挥着自己的影响。⑤Judy Anne Reardon, Belgian Workers in Roubaix, France,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 PhD dissertation, University of Maryland, 1977, pp.78-80.

第二帝国末期鲁贝的比利时人大约占城市总人口的55%,⑥Maurice Agulhon, Histoire de la France urbaine, tome 4 : La Ville de l’âge industriel,Paris: Seuil, 1983, p.307.此后的20 年里比利时人在城市中的比例依然非常高,以至于鲁贝看起来更像一个比利时城市而不是法国城市。这种现象一直持续到1889 年法国出台一部界定公民身份并且敦促外国人入籍政策的实施。因为担心入籍后需要在法国服兵役,并且比利时的物价低于法国,一些比利时劳工选择保留自己的比利时国籍,成为在鲁贝工作但是居住在边境地区的边境工人,但这也意味着他们享受不到诸如选举、子女接受法国教育的权利。这些比利时劳工一边遭到工厂主的剥削,另一边也遭到了当地人的歧视,经常被法国劳工嘲讽为“黄油锅”。①Firmin Lentacker, «Les frontaliers belges travaillant en France : caractères et fluctuations d'un courant de main-d’œuvre», Revue du Nord, tome.32, No.126-127(1950), pp.134-135.之所以称比利时劳工为“黄油锅”(Pot au burre),是因为他们一般周一早上去法国上班,周六晚上带着工资回家,在法国期间只吃自己从比利时带来的食物并且自己节衣缩食,这很容易引起法国工人歧视。

在政治和社会上处于一种边缘化状态的比利时劳工,往往会受到社会主义者的影响而积极加入和平社,随着合作社运动在法国北部的兴起,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支持来自自己家乡的合作社。当鲁贝的和平社成立之时,他们会选择在和平社中购买商品并且参加合作社的志愿者活动。除此之外,和平社还扮演着一个类似“同乡互助会”的角色。例如,当不会法语的比利时人在这里寻求帮助的时候,和平社中来自比利时的社会主义者会去市政厅帮助他们办理一些事务。②Jacques Landrecies, «Une configuration inédite: la triangulaire français-flamand-picard à Roubaix au début du XXe siècle», Langage et société, No.97(2001), p.47.此外,在这位文学家和语言学家的文章中也提到了法国人为比利时移民起的绰号,这些比利时的移民也常常被法国人称为“北方的德国佬”(Boches du Nord)、“罢工破坏者”(briseur de grève)、“饿死鬼”(crevards)等具有污名化的称呼,而这也可以看出当时本地人与外地人之间存在的隔阂。

鲁贝和平社的创立也离不开比利时社会主义者的推动。比利时社会主义者对于最初和平社的创立和发展发挥了积极的作用:和平社最初的22 个成员中,有16 人是比利时人。③Judy Anne Reardon, Belgian Workers in Roubaix, France,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 PhD dissertation, University of Maryland, 1977, p.173.而这也得益于比利时工人党成员在19 世纪70 年代在鲁贝地区的宣传。比利时的社会主义者安塞勒(Edward Anseele)和贝弗伦(Van Beveren)通过鲁贝的弗拉芒工人组织宣传财产和阶级的基本理论,强调无产阶级解放的必要性,并且定期在靠近鲁贝和比利时边境的一个小村庄举行会议宣传社会主义思想,参加会议的工人多数都是来自鲁贝的弗拉芒人。

定期的宣传活动让安塞勒和贝弗伦在鲁贝的工人群体中知名度很高,尤其是1880 年在他们的指导下,鲁贝的工人发动了继1849 年之后的第一次有组织的罢工:为了提高纺织工人的工资,5 月8 日约有2 万名鲁贝工人加入罢工。该时期的鲁贝也成了法国劳工最重要的罢工中心之一,④Michelle Perrot, Les ouvriers en grève, Paris: Mouton & Co et École Pratique des Hautes Études, 1994, pp.351-352.这也影响到法国北部包括里尔和图尔克因(Tourcoing)在内的其他市镇纷纷效仿鲁贝而举行罢工。1880 年的罢工结束后,因为担心安塞勒在鲁贝的弗拉芒工人中的影响力会导致更多的劳工动乱,法国的警察开始监视安塞勒并限制其在法国的活动。①安塞勒是盖德的私人朋友并经常和他通信,此外他也和拉法格、瓦扬、马隆和阿勒曼保持联络,而这些人都是当时法国社会主义运动的关键人物,因此也受到了法国警方的特别关注。

和平社在鲁贝创立后不久,警察对安塞勒等外国社会主义活动家的监视不断加强,由于担心来到法国会遭到逮捕,他们把组织的领导权移交给法国人。但是这并不妨碍安塞勒与法国工人党的合作以及他在鲁贝工人心中的地位。比利时的社会主义者经常被邀请到鲁贝的和平社发表演讲,他们会用弗拉芒语谈论社会主义和工人合作社,往往会赢得很多工人的喝彩,现场的氛围会让人感觉到鲁贝是他们的主场。通过安塞勒在鲁贝地区的活动不难看出,早在法国的盖德派占据鲁贝之前,比利时人就把马克思主义对工人状况的分析带到了鲁贝。②Charles Lefebvre, «Socialistes français et belges de la fin de l’Empire au début de la IIIe République», Revue du Nord, No.148(1955), pp.196-197.随后的时间里,安塞勒和贝弗伦在家乡根特市依靠纺织工人协会(Association des Tisserands)提供的2000 法郎的贷款创立了根特的社会主义合作社——前进社(Vooruit)。③Louis Bertrand, Histoire de la démocratie et du socialisme en Belgique depuis 1830,Bruxelles: Dechenne, 1907, p.336.起初的前进社只提供面包售卖服务,后来它的功能扩大到出售杂货、药物、咖啡、图书、成立《前进报》和支持工人储蓄,此外前进社还提供健康保险,并为工人开设了教学课程。

作为正式隶属于比利时工人党的合作社,其目标是解放无产阶级并资助社会主义活动,在安塞勒看来,合作社能让“工人阶级在这座堡垒中用土豆和面包轰击资本主义社会”。④Paula Cossart, Julien Talpin, «Les Maisons du Peuple comme espaces de politisation Étude de la coopérative ouvrière la paix à Roubaix (1885-1914)», Revue française de science politique,Vol.62.No.4(2012), p.41.和比利时的“人民之家”模式一样,和平社也成为法国社会主义运动的一部分,其盈利的钱一部分用于社会主义候选人的竞选之中。⑤Judy Anne Reardon, Belgian Workers in Roubaix, France,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 PhD dissertation, University of Maryland, 1977, p.173.甚至和平社还赞助过非鲁贝市社会主义者议员的竞选,如作为里尔市的议员,拉法格曾经接受过鲁贝和平社特别委员会的赞助。⑥«Souscription», Roubaix socialiste, Novembre 14, 1891.

三、“美好年代”鲁贝和平社的特点与影响

1885 年成立的鲁贝和平社作为比利时“人民之家”的产物,最初的目的和比利时的消费者合作社一样,都是为了让工人们能够购用低廉的价格购买食品。合作社的任何成员都可以用低廉的价格购买面包、煤炭和其他日常生活消费品,合作社会将收入按购买比例在成员之间重新分配。合作社是一个民主的场所,这里的成员人人平等,每个人享有一样的权利,同时每位成员也需要担任合作社的志愿者为合作社的日常运作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随着和平社的发展,其作用不仅仅局限于面包、煤炭或杂货店的销售。这里也将成为一个工人团结的空间,促进工人阶级意识的觉醒。此外,合作社在当时也发挥着社会保障的作用,通过募集而来的资金,它不分国籍,为加入和平社的工人提供社会和医疗服务。

在提供工人福利方面,和平社每年都要留出2%的利润,其中的三分之一用于救济基金,以帮助生病或受伤的工人,三分之二用于宣传基金和养老基金。例如,负责管理救济基金的委员会在1906 年2 月至8 月间援助了334 个家庭并分发了5415 个面包。这并非和平社独有的功能,在法国北部地区与比利时的合作社中都维持着免费的医疗和药品服务,在发生事故或死亡时提供社会保险,在罢工时提供救济基金。①在和平社的第一条章程规定中写道:“该社的目标:(1)逐步建立人民药房,以及培训、疗养和认证机构;(2)以合作社为核心建立一个互助会,为生病或无法工作的成员提供帮助。”具体参见Paula Cossart, Julien Talpin, «Les Maisons du Peuple comme espaces de politisation Étude de la coopérative ouvrière la paix à Roubaix (1885-1914)», Revue française de science politique, Vol.62, No.4(2012), pp.30-31。

在1904 年3 月至4 月鲁贝纺织业大罢工期间,鲁贝150 家工厂中的25000名工人受到影响,和平社花了5000 法郎购买肉食品,临时为其成员发放肉汤,并免费分发面包。和平社还保证向罢工的社员提供每周15 法郎的救助金,在法庭上为他们辩护并支付社员与其雇主之间的冲突所引起的法律诉讼费。这些资金除了来自合作社出售商品的利润外,也有一部分来自讲座、音乐会和舞会的门票销售。和平社甚至会专门为铸造工人的利益,举行一次公开会议以募集资金。②«Solidarité Ouvrière», L’Egalité Roubaix-Tourcoing, Novembre 29, 1895.

和平社除了为鲁贝的工人提供服务外,也开始与当时盖德领导的工人党积极合作,尤其在经济上支持工人党的选举活动并且为工人党组织的罢工和宣传活动提供场地。1892 年,鲁贝市议会的多数席位以及市长职位落入工人党人手中,社会主义者卡雷特(Henri Carrette)当选为市长,盖德在1893 年和1906 年当选为鲁贝市的议员。以法国工人党为代表的社会主义者获得了鲁贝的控制权,这一时期的鲁贝被盖德称为“社会主义者的圣城”。③Jean-Numa Ducange, David Broder (Translator), Jules Guesde: The Birth of Socialism and Marxism in France, Gewerbestrasse: Palgrave Macmillan, 2020, p.60.此外,在沈炼之先生翻译的盖德写给选民的一封致谢信中,曾有这样一句话形容鲁贝:“对于无产阶级来说,鲁贝是一座神圣的城市。”楼均信选编:《沈炼之学术文选》,杭州大学出版社,1998 年,第201 页。这种来自国外的合作社模式起初引发了盖德的质疑。他认为任何节约都会被工资铁律否定,但是当他来到法国北部地区进行社会主义活动时,他发现这种比利时模式在该地区的独特性以及在工人心中的重要地位,他认为其组织性和宣传能力可以用于工人党之中。①Robert Baker,“Socialism in the Nord, 1880-1914: A Regional View of the French Socialist”, International Review of Social History, Vol.12, No.3(1967), p.364.正如盖德1895 年在北方工人联合大会上所说:

我们最需要的是扩大我们的政治和选举的地理范围,特别是模仿英国的工会组织、比利时的合作组织和德国的政治组织;简言之,就是要从国外的劳工和社会主义组织吸取有用的东西并努力使之适应我们自己的精神和习俗。②«Programme du Parti Ouvrier», Le Travailleur, Mars 13, 1895.

随着盖德对合作社态度的转变以及他本人所宣扬的“集体主义”,大多数盖德主义者都选择与和平社合作。这也意味着和平社正式接受法国社会主义者的“收编”,成为宣传社会主义的中心,而原先的工会成员也默许了这种现象的发生。③1899 年的《平等报》刊登了一篇关于和平社扩建之后的文章,其中写道:“人民之家是一个有责任让自己变得有魅力的场所,原因就在于它属于人民……经过几个月之后再来这里的时候,一切都经过了修缮。咖啡厅粉刷得非常可爱,里面装饰着成全世界最重要的社会主义活动家的肖像……宴会厅非常华丽……在墙壁上挂着的肖像中,有盖德、饶勒斯、马克思、李卜克内西等人的画像。大厅还悬挂着用蓝色彩带装饰的社会主义格言……”具体参见 «A La Coopérative La Paix», L’Egalité Roubaix-Tourcoing, Août 9, 1899。工人党的成员除了在管理委员会中担任重要职务以外,还会以合作社成员的身份参加合作社的会议。他们中有些人还是城市议会的议员,因此鲁贝的市政厅也被称为“和平社的分支”。④Rémi Lefebvre, «Le conseil des buveurs de bière de Roubaix (1892-1902).Subversion et apprentissage des règles du jeu institutionnel», Politix, No.53(2001), p.98.在1892 年至1908 年期间,最多约有100 人在合作社管理委员会工作过。其中有24 人是工人党或者是工人国际法国支部(SFIO)的成员;在1892 年至1908 年期间,有17 人是工人党的候选人,15 人是当选的市政官员也是工人国际组织的成员。⑤Paula Cossart, Julien Talpin, «Les Maisons du Peuple comme espaces de politisation Étude de la coopérative ouvrière la paix à Roubaix (1885-1914)», Revue française de science politique,Vol.62, No.4(2012), p.43.

在社会职能方面,合作社为工人党的教育、宣传活动提供场所。和平社拥有一个约1300 本书籍,包括文学、科学和社会学著作在内的图书馆,并免费对其社员开放,成员也可以在这里加入各种社会主义相关的小组,和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阅读工人党会议记录、报刊和书籍。以鲁贝的马克思主义小组(Groupe socialiste Karl-Marx)在1892 年10 月的活动为例,晚上7 点半,他们会在和平社讨论会议记录、接收新成员、研究市政问题以及集体阅读。此外,还有鲁贝自由思想小组、布朗基小组、社会主义青年小组、工人人道主义小组等一系列左翼小组选择在和平社从事类似的小组学习活动。⑥《鲁贝社会主义报》刊登的《活动通知》一栏中可以发现鲁贝各种小组的活动情况,通过这份刊物可以很好地了解到鲁贝不同社会小组在和平社的活动情况。具体参见« Convocation »,Roubaix socialiste, Janvier 10, 1892; « Convocation», Roubaix socialiste, Octobre 29, 1892; «Convocation»,Roubaix socialiste, Octobre 1, 1892。因此在第七届工人国际法国支部全国大会上这种工人合作社被来自诺尔省的社会主义代表称为“社会主义者的小学”,他们认为工人合作社可以让不熟悉组织和不了解社会主义学说的工人进入社会主义的世界。①Parti socialiste SFIO, 7e congrès national tenu à Paris les 15 et 16 juillet 1910, compterendu sténographique, Paris: Au siège de Conseil National, 1910, p.170.

和平社还举办面向公众的辩论会和讲座,这些活动一般由社会主义运动的领袖或左翼知识分子主讲,为大众启蒙社会主义知识。和平社除了组织正式的活动以外,还会定期举办诸如音乐会、戏剧以及嘉年华等一系列的娱乐活动用于宣传和教育。和平社是鲁贝铜管乐队、合唱团、小号手团体、体操和舞蹈团体、击剑俱乐部、戏剧团等组织的活动地,这些团体为合作社成员及其子女提供免费课程,并获得和平社提供的补贴。和平社既为不同的团体提供排练室,还组织他们表演并提供场地,因此其成员和市民都会定期来这里观看文体活动。

和平社举办娱乐活动,不但能够赚取一定的资金用于合作社的开销,而且使用这种非政治性的手段更能吸引民众接受社会主义教育,正如一位历史学家所说:“在当时戏剧也能传播社会主义思想,人们能够发现戏剧中存在的阶级斗争。”②Nicole Quillien, «La S.F.I.O.à Roubaix de 1904 à 1914», Revue du Nord, tome.51,No.201 (1969), pp.278-279.剧院的戏剧节目会在同一晚表演一个政治性较强的作品和一个比较娱乐的作品。例如,在一个名为“曙光”的戏剧团首次亮相和平社的时候,他们一晚上表演了两场戏剧:一场名为《压迫者与被压迫者》,另一场名为《我的妻子与我的雨伞》。③«L’Affaire de La Paix», L’Egalité Roubaix-Tourcoing, Janvier 6, 1899.

和平社组织的各种文体活动表现出了一个独特并且属于工人阶级的生活空间。作为鲁贝工人生活的中心场所,和平社一方面采用传统的诸如音乐会、合唱团以及学习小组的方式进行社会主义教育和宣传活动,不仅让工人阶级接受社会主义思想的“启蒙”,还促进了工人阶级的团结,体现出社会主义者对工人阶级集体观念的重视。例如,在1894 年和平社合唱团的一首歌词中这样写道:

有一个组织正在不断壮大,它代表工人阶级的联合,团结、互助、博爱是它的座右铭……④团结、互助、博爱也是当时工人阶级用来对抗资产阶级政府的口号,与之对应的则是自由、平等、博爱。歌词节选自《合作社组织的优点》这首歌,Médiathèque de Roubaix,Chansons de la Médiathèque de Roubaix, CHA_0145。

另一方面和平社成员也利用比利时移民尤其是弗拉芒人对星期日庆典、街头游行唱歌等集体娱乐活动的热爱,在每年的劳动节、巴黎公社纪念日或者一些诸如复活节、升天节和狂欢节等天主教节日举行城市嘉年华与社会主义主题相关的晚会。在狂欢节的派对游戏中,最受欢迎的娱乐活动有风靡比利时咖啡馆的迷宫台球(Le Billard Labyrinthe),也有结合法国与弗拉芒地区传统的桌上游戏(Trou-Madame)以及吸烟者比赛等没有政治色彩但符合当地民俗与工人阶级传统的娱乐方式。这种结合地方民俗与天主教传统的活动也可以看作鲁贝这座边境工业城市活动的特色。

总之,从早期和平社的成立到19 世纪末20 世纪初期的发展,可以看出“美好年代”鲁贝的和平社有以下几个特点。

一是和平社具有很强烈的比利时特色。从19 世纪80 年代和平社的建立开始,比利时社会主义者都做出巨大的贡献,他们一边发扬着国际主义精神为鲁贝的和平社筹集资金,另一边深入鲁贝的弗拉芒工人中间宣传社会主义思想,也为他们带去比利时“人民之家”合作社的运营与盈利模式。在和平社组织的娱乐活动中,比利时特色的游戏也经常出现在各种和平社举办的嘉年华之中,活动中工人高唱弗拉芒方言与法语改编而成的歌曲在当时也起到了团结移民工人的作用。①Elien Declercq, Lieven D’Hulst, «L’univers de la chanson ouvrière dans l’agglomération de Lille-Roubaix-Tourcoing (1870-1914)», Revue du Nord, No.385(2010), pp.376-377.

二是“美好年代”的和平社虽然宣传革命思想与阶级斗争理论,但是在实际的活动中也会适当改变策略争取团结。传统的社会主义史观点认为,盖德派往往比法国其他的社会主义者更激进,在处理工会与其他社会主义政党的关系方面表现得“笨头笨脑”,不仅采取宗派主义,态度也很粗暴。②[法]克洛德·维拉尔:《法国社会主义简史》,曹松豪译,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2 年,第52 页。但是在和平社的活动中不难发现,盖德主义者会根据实际情况改变自己的宣传与运作模式。盖德主义者们结合当地的实际情况学习比利时社会主义者的管理经验并且利用合作社的平台融入本地与外地的工人之中以争取更多选票。可以说,鲁贝之所以能被盖德主义者“征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盖德主义者主动融入合作社之中。

三是和平社与其他城市的工人合作社或者劳动交易所不同,一方面,它是工人们日常生活中的第二个家。从城市的空间来说,它既是这座工人城市的消费中心,也是城市的文化和娱乐中心。依靠和平社社会主义者能更好宣传其主张并动员市民参加相关的选举与投票,19 世纪末鲁贝的选举参与率和动员率是全法国城市中最高的,分别在83%和74%左右,可以说和平社在其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③Paula Cossart, Julien Talpin, «Les Maisons du Peuple comme espaces de politisation Étude de la coopérative ouvrière la paix à Roubaix (1885-1914)», Revue française de science politique,Vol.62, No.4(2012), p.42.另一方面,虽然鲁贝的和平社与法国其他地区的工人合作社和劳动交易所一样都具有诸如为工人提供救助、教育和劳动保障的社会职能,但是和平社与它们最根本的区别在于,前者是在社会主义政党的领导之下承担着政治使命,和平社所扮演的政治身份高于其社会身份,而后者之中社会主义政党与合作社的成员要么是属于合作关系,要么双方是互不干涉的关系。

通过对和平社的历史性考察能够发现,和平社对鲁贝人的政治与社会生活产生了很大的影响。首先是和平社组织的各种讲座、文体活动和学习小组对于鲁贝工人阶级意识的觉醒起到了促进的作用。这些活动让不同职业、不同文化水平甚至不同国籍的工人们意识到他们有着共同的利益,工人们借此团结在一起,共同反对工厂主的剥削。此时的工人阶级已经意识到自己与资本家们的对立,他们也依靠自己手中的投票权希望建立一个新的制度。①这里关于劳工阶级意识的产生具体参见[英]E.P.汤普森:《英国工人阶级的形成》,钱乘旦等译,译林出版社,2013 年,第951 页。例如,在19 世纪末期鲁贝选举社会主义市长的时候,工人中流传的一首写给资本家的歌曲这样写道:

你被劳动者汗水换来的财富塞满了,你有马匹和情妇,你是工厂里的国王。唉!尽管你拥有财富和金子,那你的烦恼是什么?你在市政厅里什么都不是,在那里你将永远什么都得不到。②Robert Pierreuse, «L’ouvrier roubaisien et la propagande politique 1890-1900», Revue du Nord, tome.51, No.201(1969), p.260.这首歌中可以看出,当时工人阶级投票选举出的社会主义市政厅中并不欢迎资本家。

其次是和平社对于鲁贝社会主义发展带来的积极影响。和平社除了宣传社会主义思想以外,还资助社会主义者的选举以及他们组织的罢工,许多社会主义者在和平社中的实践也为他们积累了一定的政治资本和行政经验。1912 年被选为鲁贝市长的让-勒巴斯(Jean Lebas)在1901 年至1906 年期间担任和平社的书记员,在合作社的工作经历也让他在成为市长之前就积累了丰富的工作经验。合作社内部也会举办研讨会以培养工人党成员的表达能力,让他们能够传播社会主义并且成为一名合格的演讲者。③Paula Cossart, Julien Talpin, «Les Maisons du Peuple comme espaces de politisation Étude de la coopérative ouvrière la paix à Roubaix (1885-1914)», Revue française de science politique,Vol.62, No.4(2012), p.33.在和平社工作的社会主义者比其他人更清楚如何与工人们交流,他们能够和工人打成一片并且让工人为自己投票。

最后和平社对来到鲁贝工作的比利时移民产生了一定影响。和平社通过组织法国当地和弗拉芒特色的活动不但让比利时移民更好地融入当地的日常生活之中,还减少了当地人与比利时人的隔阂。加入和平社的比利时人也会在这里学习简单的法语,购买法国的货物,接受盖德派的社会主义思想,这些比利时人不再是本地人口中的“黄油锅”,而是一起参加社会主义活动的同志。未来这些移民会在诺尔省盖德派的发展中发挥重要的作用,让鲁贝的社会主义运动变成了某种“进口的社会主义”。④Rémi Lefebvre, «Le socialisme pris au jeu du territoire.L’ancrage de Jules Guesde à Roubaix», in Bernard Dolez and Michel Hastings eds., Le parachutage politique, Paris: L’Harmattan,2003, p.244.

总之,“美好年代”鲁贝的和平社一方面为工人阶级提供了消费、娱乐和学习社会主义相关理论的场所,促进了工人阶级意识的觉醒和工人的团结;另一方面作为“社会主义者的堡垒”,和平社也是社会主义者在城市中反对资本主义制度的重要据点,在法国的社会主义运动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四、结语

法国历史学家拉布鲁斯(Ernest Labrousse)曾在霍普特(Georges Haupt)1964 年出版的《第二国际史:1889—1914 年》的序言中这样写道:“至少在某段特定的时期或者对于一些国家来说,社会主义的编年史、社会主义的历史性叙述以及社会主义的抗争史都值得去研究,无产阶级需要属于它的英雄史学。”①Georges Haupt, La Deuxième Internationale, 1889-1914, Paris: Mouton, 1964, p.12.因此作为在物质上支援工人阶级,精神上启蒙劳工的机构——工人合作社在法国社会主义运动的历史中占据重要的地位,应当受到劳工史、社会史和社会主义史学者的关注。

“美好年代”鲁贝在法国的特殊地位以及由跨国工人占据主体、比利时社会主义者担任早期创建者的工人合作社,可以说在法国的工人合作社中具有一定的特殊性。那么能否尝试用跨国史的研究方法来书写社会主义的历史?历史学家让-努马·迪康热(Jean-Numa Ducange)认为,1880 年到1914 年第二国际历史的研究现在已经复苏,其中具有国际性质的(l’international)跨国和全球史研究都可以视为研究社会主义的切入点。但是关于跨国史的相关研究又存在使用概念方面的模糊不清以及部分研究人员追求“时髦”等问题,因此对社会主义史研究来说,这种研究视角除了增加一部分学术内容以外,很难实现质的飞跃。②Jean-Numa Ducange, Elisa Marcobelli, «Introduction», Cahiers Jaurès, No.234(2019),pp.4-6.

结合本文来看,选择法国和比利时接壤的鲁贝和平社进行研究能够深入地理解“美好年代”法国工业城市合作社的问题,并且可以借助跨国史的视角来研究工人合作社的发展与影响。值得注意的是,19 世纪末至20 世纪初,虽然比利时“人民之家”合作社模式在欧洲的跨国传播影响到了法国工人阶级意识的形成,并且在法国的工业城市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但是也不能忽视法国社会主义政党、工会以及国家层面的相互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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