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韦南昌
2023-04-20韦华荣
韦华荣
那年表姐夫办证收割松脂,带着我们到了绿旗村,我认识了绿旗村人韦南昌。
一次割松脂,我摔伤了左腿,韦南昌用草药帮我治好了致命的腿伤,救了我一命,从此我和他便成了过命之交。我便不时在表姐夫面前称赞韦南昌老实可靠,值得信赖。表姐夫明白了我的感恩之意,拉他进入我们割松脂的小圈子。后来我们割松脂不停地转移阵地,我和韦南昌始终是好朋友。
其实我们在一起共事的时间也不长,也就两三年吧。刚认识他那年七月十四过鬼节,他请我一起和他回家过节。那一年,我20 岁,年轻,也没有什么禁忌,便兴冲冲地去了。那一天,我早早到了他家,他带着我在村庄周围看风景。
如今过去三十多年,但绿旗村那些美景还历历在目。那漫山遍野的木棉树,长得格外挺拔秀丽,树枝上长满了圆长嫩绿的叶子,像绿绸,又像块无瑕的碧玉。
那天刚好下过一场大雨,绿叶上滚动着晶莹的水滴,就像万绿丛中滚动着颗颗晶莹透明的珍珠。一条不知发源于哪个山头的溪水潺潺流过村庄,溪水清澈透明,水下的石头五颜六色,像牛,像马,像人,还有的像鱼。我伸手入水,想拣起那块像鱼的石,那石居然动了起来,哈哈,原来是真鱼!
我们走着走着来到后山,看到从岩石中奔涌出一股冲天瀑布,如雷声在空间轰鸣,身前身后全是阵阵回声,就像在一个圆形的天宫举办一场盛大的交响乐。
那次过节,韦南昌用珍藏的山味招待我,我们的感情又深入了一层。
韦南昌跟着我们在深山老林中辗转,将周围村庄所有高大的老品种大叶桉树叶一枝枝勾下,又经过日夜的煎熬,历经八个月的辛劳,终于炼出了我们盼望已久的桉树油。每一滴油,都是从我们身上流下的血和汗。我们怀着兴奋的心情装车,虽然大家默默无言,但是从大家的表情,我知道,每个人渴望拥有钱的心情,和我都是一样的急切。
车子一路奔驰,坐标广州。我们不敢怠慢,所有有可能发生意外的细节都想到了对策。想着手上马上就有钱了,那种快乐比什么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更加实在。韦南昌甚至计算好有多少利润,他说,拿到钱,第一件事就是给老婆买一身新衣服。
我们几个展开想象的翅膀幸福地飞翔,正在飞呵飞呵,突然路上杀出几个穿着制服的人,说有人举报我们走私毒品,已经闻到毒品的味道。
这一吓,我们顿时从云端掉到地下,表姐夫又跪又求,可那些人一口咬定装的就是毒品,还一本正经地说,看在我们是初犯,放过我们,但车上的毒品要拉回化验,还给我们开了一张收条。
那时,我们几个都没见过什么世面,一下子吓瘫了,待我们反应过来,那伙人早已经扬长而去。由于遭受的损失和打击过大,接受不了各方压力,韦南昌卷铺盖逃跑了。走时,我把自己一件灰色的的确良外衣给了他。想着虽然钱没了,他买衣服给老婆的希望也化成泡影,有一件的确良回村,心里应该好受些。
当时,我们几个都骂韦南昌是个逃兵,因为他为了一次失败就离开我们,让我们情何以堪。
韦南昌从此“解甲归田”,据说,回老家绿旗村养牛了。
一晃日子已过三十年。这些年,我也是跌跌撞撞,时沉时浮,虽然心里一直惦记着韦南昌,但也没有勇气主动联系他。
前几天,韦南昌不知从哪里找到我的电话,突然打电话给我,约我在绿旗村见一面。我喜出望外,急急采购了几样礼物,便开车上路。路上,我想着见了韦南昌应该和他说些什么?谈生意,我自己也并没有发达,说文学,简直是对牛弹琴。三十多年,沧海都变桑田了,也不知他变成什么样了。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胡思乱想,但不变的是,我断定韦南昌此刻已在绿旗村眼巴巴地等着我,就像我第一次到他家一样等着我。
一路上,两边密密麻麻种满了一坡坡、一岭岭、一山山的桉树。目光所能看到的土山坡,几乎全种上了这种散发着特殊气味、使人头晕脑涨的树。一路上听不到鸟鸣看不到鸟飞,闻不到花香看不见花兒。林间死气沉沉,远处一阵劲风吹拂而来,一时绿浪翻滚,林涛阵阵,山色绿波荡漾,异常壮观。
速生桉利用价值高,树干加工成片状后压成板,是做家具的好材料。速生桉是世界上三大速生树种之一,生长迅速,在三五年内就会生长成可用之材。
我常常听说,速生桉由于生长快,对于养料、水分的需要非常大,所以凡是有速生桉的地方,地上寸草不生。还说,树叶落到地下,经过雨水浸泡发酵,产生有刺激气味的黑臭水,流入小溪,水中鱼虾及那些小生物都不能生存。种过速生桉的土地非常贫瘠,再改种其他作物根本就种不活了。
这些说法都是民间传说,不知是否有科学依据。
由于经济效益大,赚钱快,很多地方说归说,速生桉至今仍在我们这块土地上郁郁葱葱,旺盛茂密地长着,满山遍野,无处不种。因为种植速生桉不愁销售,并有深层加工技术工艺产业链的配套结合,这两个方面所形成的利润足以使这些业主赚得盆满钵满。加上能解决很多人的就业问题,又有低廉的山头土地承包金给予经营者,这些人能从中得到巨大的利益,这项产业风生水起。
此刻,车轮飞驰在乡村水泥路面上。驶过牛头镇,别过三元村,前方就是绿旗村了。
城镇化及村屯自身的发展已经使农村生活很接近城市了。快乐荡漾胸间,而抬头望见满山满坡及村头村尾的速生桉林,内心便感觉沉闷。我将车停在邻村的小卖部前,下车,买了一瓶水坐在篮球场慢慢喝着,平复我激动的心情。我再次上车,向着我熟悉的路段开去,上午十一点一刻,我到达了目的地。
不用介绍,站在村口、引颈张望、穿着天蓝色衬衣的中等个子应该就是韦南昌了。韦南昌看见我的车风尘仆仆开近,忙举起右手致意!
我激动地下车,与韦南昌紧紧地抱在一起,我发现五十八岁的韦南昌头发全白了,一身烟汗味,又黑又瘦。如果不是棱角还在,我都差点认不出他了。
韦南昌对我的到来早就有了准备,他劏了自家养的青头鸭,味道香嫩鲜美,在南宁是不容易品尝得到的。席间,我们相互讲述了自己三十年来的奋斗过程及家庭情况,说得百感交集、热泪盈眶。
中午这餐饭吃了几个钟头,休息了一下,喝了杯茶,二人便走了出来。我突然想起我第一次进村看到的村中三处美景,请他带我再次去看看。韦南昌不好意思地抓了抓他那满头白发说,如今哪里还有什么美景?可是他还是带我走了第一次进村的路,我看到溪水还在,它顽强地冲过了近村的几座种满速生桉的土山。到达韦南昌屋前,溪水早已经奄奄一息,水下早已经黑乎乎一片。那些漂亮的石头,那些水中的游鱼已经没了踪影,韦南昌养的几十只青头土鸭正在水边打盹儿。
我们抽着烟,往山上爬去。如今绿旗村公路已经延伸到邻县了。路虽然修通了,但村庄仍是名副其实的山旮旯,典型的深山村屯。使我奇怪的是,村中间竟有一口古井,以前我来时居然没有发现。韦南昌介绍说,这口井从地下通到上游的一处山洞。三十年前,那时的泉水不停地喷水,长年不断,但现在已经干涸流不出水了。
我站在井壁旁,看着干涸的泉眼,望着四面山密密茂茂的速生桉无言以对,心想如果这眼泉水还正常出水,村姑小伙在这平台上洗衣洗菜,谈情说爱,作为一个景点就名副其实了。
我们向前走,一座土山横卧眼前使人不爽。加上左、右、前三面土坡全密密种满速生桉,感觉心情非常郁闷。
村前坡桉树砍伐后,第二茬根苗刚长出一人高。
登上村后坡顶,这才发现全村建房依托的山峰其实比前土坡要高得多,这才使人感觉舒服了一点。
韦南昌刚才可能喝多了两杯白酒,话匣子打开了:“兄弟啊,我这人不会讲话,没有多少文化。我二十多年来都是绿旗村屯的队长,也想为乡亲们多办点好事实事。如果没有我的坚持,我们现在站着的绿旗后山早就不是这么一块净土了。”
听了韦南昌的话,我重新打量韦南昌,这个因酒而红着脸的五十八岁的白头发汉子,看来我得重新认识他。
韦南昌看着疑惑的我,掏出我给他买的玉溪香烟递给我一支抽着,红着眼继续说:“这几年来漫山遍野的速生桉改变了这里的一切,乡亲们建了楼房,开了小车,钱包鼓了,但世世代代喝的泉水井干涸了,溪水无鱼虾,就差没断流了。到底是什么原因引起,虽不好下结论,但这速生桉使人怀疑啊。”韦南昌吐出一口烟雾,停了一下,眼睛有点发红。我不知如何安慰他,只好默默地陪着他走。
走着走着,我们走到一棵钉着标签的八十多岁的老木棉树下,我抚摸着它那沧桑老皮,这么老的木棉树底段己无刺眼了。
望着写着编号的老木棉樹,想着第一次进村看到的千万棵木棉树,我感慨万分。这地方原本有树千万棵,为何独存一棵?
韦南昌看到我疑问的目光,无奈地说:“你是知道的,以前木棉树满山满坡,曾经是我们村引为骄傲的一景。我是个有二十多年党龄的党员,又是村干部。
知道‘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道理。无奈,村民要发财,我也不好挡了大家的财路。但我一直坚持不种速生桉,只种八角树。”
我重新打量韦南昌,无言以对。
我们走着走着,我突然眼睛一亮,后山尚有一处世外桃源,这风景实在使人欣慰。自山腰到山顶,古木参天,各种杂树密密实实。我赞叹道“: 看到后山这美景,我不虚此行啊!”
我们下山时,韦南昌才说出了今天请我来的原因:“我今天请兄弟过来,是因为我计划明年春,联合几家村民种植药材桔梗,镇政府对这个项目很支持。兄弟你算是文化人,帮我参谋参谋。我想走出一条路来,现在那么多的田地丢荒太可惜啊!”
原来,韦南昌有大计划。纸,递到我手上。我看着密密麻麻写满桔梗种植的计划书,还有合作种植桔梗的几户村民协议书,选定的地块、面积、技术依靠、资金、种苗来源、管理、产品销售、发展前景等说明,不禁惊讶起来。我这过命之交的朋友一直按自己的思路脚踏实地做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