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亡前的宋蒙关系探析
2023-04-18藏毅
藏 毅
(吉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吉林 四平 130000)
嘉定二年(1209)至端平元年(1234),金朝灭亡前的宋蒙关系,属于宋蒙关系前期。这一时期的宋蒙关系持续受到了宋金关系的影响,呈现关系反复的趋势。宋蒙关系的历史,是中国古代史上的重要篇章,了解这段历史更有利于整体把握宋朝和元朝的历史。当前学术界普遍关注南宋晚期与蒙古的战争关系研究,但较少有人关注金亡前的宋蒙关系,且历史文献对这段宋蒙关系的记载也较为散乱。因此,本文以历史发展顺序为主线,从宋蒙早期关系的四个历史发展阶段入手,研究和梳理金亡前的宋蒙关系,从中透视出13世纪初中国民族关系的变化,以及南宋、金和蒙古的政治、军事等策略。
一、蒙古南下,南宋断绝岁币
蒙古草原部落对金国的攻袭由来已久,但宋人最初对这一情况的了解,仅局限于王大观的《行程录》和李大谅的《征蒙记》有记载。因此,为了进一步加强对金国形势的了解,庆元三年(1197),宋宁宗派遣卫泾为金主贺寿,实则是打探有关蒙古的事宜。卫泾出使归来向宁宗上报:“大抵北虏狃于宴安,习成娇惰曩时之旧;而蒙古生于西北,其人骁勇彪悍……危亡之兆,端在于斯”[1]。同时卫泾也强调,金虽有灭亡之兆,但南宋此时兵力不足,财力不富,国力不强,还是自保为上。南宋执掌大权的宰相韩侘胄却认为此时是发起反击、收复失地、一雪前耻的大好时机。开禧二年(1206),韩侘胄不顾当时武学博士魏了翁等人反对,发动了开禧北伐。开禧北伐虽以金国胜利告终,但无论是开战前还是开战后,金国都主张和平,极力避免战争爆发。泰和三年(1203),近侍局奉御完颜阿鲁曾向章宗禀报:“宋权臣韩侘胄市马厉兵,将谋北侵”[2]。但金章宗却以“生事”之罪,将完颜阿鲁“笞之五十,出为彰德府判官”[3],由此可见,金章宗不愿因小事与南宋心生嫌隙,爆发战争,且在金军全线获得胜利后,也没有想灭亡南宋的打算。根据《金史·仆撒揆传》记载,章宗曾遣使奖谕仆撒揆说:“如使赵扩奉表称臣,岁增贡币……亦可罢兵。”[4]从章宗的谕旨中可以看出,金朝旨在与宋议和,并不想与南宋继续开战。笔者认为,开禧北伐虽然是宋金之间的战争,但蒙古已经成为影响战局的重要因素,此时的金国急需和平安定的外部环境来缓解蒙古带来的强大外部压力。
嘉定七年(1214),金宣宗迫于蒙古的压力,被迫迁都汴京后,如何处理与金和蒙古的关系,在南宋朝廷上引起了激烈的讨论。真德秀主张同金断绝不平等的外交关系,停止输金岁币,将岁币用于巩固边防上,如果对已经衰败的金听之从之,必会遭到蒙古轻视。真德秀的主张得到了很多有识之士的支持,甚至有人提出,趁金疲于应对蒙古,应该北上伐金,收复失地。但乔行简等人提出了相反意见,“强鞑渐兴,其势足以亡金,……使得拒鞑”[5]。乔行简等人认为,蒙古“素有吞并天下之志”[6],金和南宋属于唇亡齿寒的关系,南宋现在还不具备可以抵抗蒙古的实力,金虽有灭亡之势,但还可以依靠黄河天险阻挡蒙古,故应该输岁助金,以金作为南宋的屏障,避免南宋和蒙古毗邻相依。笔者认为,双方都承认蒙古灭金只是时间问题,讨论的重点在于采取什么样的策略才是对南宋最有利的。南宋太学生黄自然、黄洪等人甚至提出请斩行简以谢天下的激情言论。最后,宋宁宗决定采取真德秀的意见,但宋宁宗却不敢彻底激怒金人,于是,嘉定八年(1215),派遣宋使丁焴赴金贺长春节,向金宣宗转达南宋想减少岁币和修改岁币名目的愿望,以试探金人的态度。金宣宗却以“以本自称贺,不宜别有祈请”[7]为由,拒绝了南宋的要求,面对金朝的轻视和狂妄,南宋终于决定以漕渠干涸、无法运输为借口,停止向金人输岁。
综上所述,蒙古南下攻金,导致宋金关系恶化,南宋断绝岁币。但南宋真德秀等有识之士已经敏锐地察觉到,“盖今之女真,即昔之亡辽,而今之达(鞑)靼,即向之女真也。”[8]因此,南宋也没有忽视蒙古的威胁,不愿与蒙古有过多的交流。嘉定六年(1212),蒙古就曾派遣使者主卜罕主动联系南宋,想要联宋灭金,却遭到南宋边臣的拒绝,主卜罕未能面见宋宁宗。嘉定十一年(1218),蒙古再次派遣使者葛葛不罕赴宋,但依旧没有达成合作意愿,此时宋蒙关系处于不即不离的状态。
二、宣宗南伐,宋蒙开始交往
嘉定十年(1217),成吉思汗发动了第一次西征,将蒙军主力调离攻金战场,命木华黎全权负责攻金之事,金朝得以喘息。因此,金宣宗以南宋拒绝上交岁币为由,发动长达七年的南伐,直至金哀宗即位。宣宗南伐,西起大散关,东至淮河流域,战线漫长,金军所到之处,大肆掠夺,所下之城,多数焚毁,南宋军民死伤无数。笔者认为,金国此次南伐实质是掠夺南宋的土地和财富,来补偿金多年抵抗蒙古进攻的亏损,达到“取偿于宋”的目的。但南宋军民的顽强抵抗,超出了金的预料,“补偿于宋”目的不仅没有实现,反倒削弱了自己的军事力量,《金史》中记载:“宣宗南伐,士马折耗十不一存”[9]。金朝采取暴力掠夺的军事策略,加深了南宋的仇恨,使南宋放弃以金为屏障的政治策略,断绝了南宋和金联合抗蒙的可能,将南宋推往联蒙灭金的道路,南宋从此和蒙古开展了频繁交往。
嘉定十三年(1220),南宋派遣都统司计议官赵拱会见蒙古驻汉地的最高军政首脑太师木黎华。此时的木华黎正与金军周旋于河北、山东等地,由于成吉思汗西征带走蒙军主力,木华黎仅分得二万余骑,加上投附蒙古的各族人组成的军队也不足十万余,故赵拱等人的到来得到了木华黎的热情款待。木华黎特派蒙古使者速不罕时刻陪伴,“每联辔间,速不罕未尝不以好语相陪奉慰劳,且曰:‘辛苦无管带,千万勿怪’”[10]。赵拱等人辞行之日,木华黎特意嘱咐蒙古伴使说:“凡好城子,多住几日,有好酒与吃……好笛儿鼓儿吹著打著。”[11]蒙古的热情好客给赵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赵拱在木华黎营帐期间,蒙古大将扑鹿花曾归还北宋旧物“皇帝恭膺天命至宝”玉玺一方,并元符三年宝祥一册。“皇帝恭膺天命至宝”原是真宗即位所制,其后每朝皆效之,易世则藏去。靖康之变后,部分玉玺被金人掳去,几经波折流转到蒙古人手中。嘉定十四年(1221),南宋派遣苟梦玉前往波斯与印度边境的铁门关,会见成吉思汗。嘉定十六年(1223)苟梦玉再次出使蒙古。
综上所述,南宋三次主动派遣使者出使蒙古,是受金朝连年南伐的影响,双方讨论的问题无疑是联合攻金,宋蒙关系一度热化。但南宋始终忌惮蒙古,不敢完全相信蒙古,且蒙古与南宋交好也不是真心实意,这仅是加速灭金的一种政治、军事策略,故双方并未达成实质性协议。
三、哀宗继位,宋金重修旧好
嘉定十七年(1224),金哀宗继位,为拯救四面楚歌、濒临崩溃的金朝,主动派遣尚书令史李唐英赴宋,旨在议和,缓解金朝外部压力。但南宋态度坚决,不想与金和解。因此,同年六月,哀宗宣布从今以后“更不南伐”[12],并且表示愿意同西夏议和一样,不惜任何条件和代价同宋议和。且又将在清口战役俘获的3000 宋军,归还于宋,以表示金国想与南宋重修旧好的决心。在哀宗实施一系列的对宋政策之下,金宋关系有所缓和,以金为屏障的政治主张再次在南宋朝堂上兴起。反观此时的蒙古,却因与南宋进行山东、河北等地区势力的争夺,关系一度紧张。
随着蒙古南下攻金,金朝政治日益腐败,各族人民的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日益尖锐,山东、河北地区相继爆发了反金起义。起义军身穿红袄,故被称为红袄军,他们渴望获得南宋朝廷的支持,从而推翻金朝统治,但南宋仍然身处开禧北伐的余悸中,不敢接纳红袄军。李宗勉曾言:“今山东之旅,名曰忠义,实则桀黠,……甚于寇。”[13]由此可见,南宋早期甚至将红袄军视为盗贼,并没有正视这股反金力量。宣宗南伐后,南宋虽多次招安红袄军,且编为忠义,却仅以虚名授予忠义首领,并未给予信任和强大的军事力量支持。因此,当蒙古进入山东地区后,忠义军纷纷投奔强大的蒙古。宝庆元年(1225),山东势力最强的忠义首领李全作乱楚州,忠义首领彭义斌主动向南宋献策,欲剿灭李全,却未得到南宋的支持。同年六月,蒙军击败武仙,占据河北真定,彭义斌欲与武仙联合收复真定,但面对蒙古军强大的进攻,原归附彭义斌的严实,临阵倒戈投靠蒙古,彭义斌大败,南宋收复的山东、河北诸州县,悉数归于蒙古。
宝庆三年(1227),蒙古在进攻西夏时,大举进攻四川。面对蒙古铁蹄,南宋四川安抚制置使郑损做出了放弃关外五州(文州、阶州、成州、西和州、凤州),退守三关(七方关、仙人关、武休关)的错误决定。南宋经营多年的“三关五州”防御系统顷刻瓦解,三关外的人民惨遭蹂躏,直至成吉思汗去世,蒙古军队才退出四川。由于此次事件发生于宝庆年间,属于丁亥年,故称之为“丁亥之变”。笔者认为,此次南宋的惨败,不仅是因为蒙古强大的军事实力,更多的是南宋将领的软弱无能。西和州被围一月,南宋朝廷却没有派兵支援,郑损轻率地做出放弃关外五州的决定,率先逃遁,导致蒙古轻而易举地攻入四川。
综上所述,宋蒙双方在山东和四川等地的武装冲突,均以南宋的惨败而告终。此时,金哀宗极力主张同南宋修复关系,宋金关系有所缓和,故南宋在与蒙古交往中更加戒备、谨慎,以免蒙古的假道殃及自身。故在拖雷大军进入宋境之前,南宋就将山间栈道烧毁,以表明不愿假道蒙古的决心。正大七年(1230),蒙古派遣李邦瑞使宋,遭到了南宋的冷漠对待,南宋并不想接见李邦瑞,甚至派“贱者”来迎接。由此可见,苟梦玉第二次出使蒙古后,南宋对蒙的态度大不相同,宋蒙关系趋于冷淡。
四、蒙古假道,宋蒙合力灭金
绍定四年(1231)正月,在蒙、金凤翔激战的同时,蒙古开始强行假道,使者速不罕等人以索粮二十万斛为由,在南宋陕西境内大肆掠夺破坏。同年四月,蒙军攻破利州东路兴元府等地,八月,进攻西和。西和知州陈寅等人虽率领南宋军队奋勇抵抗,但由于南宋支援不及时,惨遭蒙古屠城。蒙军一路打到四川腹地,以强硬的口气向四川制置使桂如渊提出:“师压君境,势不徒还,谓君不得不吾假也”[14]。在蒙古强大军事实力和史弥远“以和为上,苟且偷安”的思想影响下,桂如渊答应了蒙古假道提供粮草并派人作蒙军的向导等要求。由此可见,南宋虽不愿蒙古假道,但却无力阻止,蒙军最终通过强硬的军事手段进入宋境。绍定四年冬,拖雷率军进入金朝邓州境内,在三峰山大败金军主力,金军再也无力抵挡蒙军的进攻,蒙古实现了三路大军包围汴京的军事目标,且在蒙军强行假道下,天水、成州、西和、兴元等地惨遭屠城,四川境内多年积攒的粮食也被蚕食殆尽。笔者认为,蒙古此次假道就已经暗含日后攻打南宋的企图,南宋四川境内的地形多数为蒙古所熟悉,因此,蒙古才会在宋蒙战争前期,选择四川地区为主战场。
邵定六年(1133)九月,蒙军将哀宗所在的蔡州团团包围,但此时的蒙军与金军已周旋了一年,期间窝阔台并没派遣军队支援,军队已经十分疲惫,且在攻打归德时,更是遭到忠孝军的殊死反扑,伤亡惨重。笔者认为,此时的蒙军还是采取“长于野掠”的作战方式,这种作战方式属于抄掠性质,不建立进攻据点,就地获取粮食补给,由于多年战乱,河南早就残破不堪,蒙军的物资补给严重不足,因此,蒙古灭金需要南宋的帮助。反观此时金哀宗却对南宋保持轻蔑的态度,认为“至于宋人,何足道哉!柔懦不武,若妇人然。使朕得甲士三千,可以纵横江淮间”[15]。绍定六年八月,金哀宗出走蔡州后,甚至发兵攻打兴元,企图再次“取偿于宋”。由此可见,金朝错误的政治决策和轻蔑态度,促成了宋蒙联合。绍定六年十月,南宋派遣江陵府副都统制孟珙等人率领两万军队和三十多万石粮食,赴蒙古之约围攻蔡州。在宋蒙联军的猛烈进攻下,端平元年(1234)正月十日,金哀宗自缢,存在近一百二十年的金朝灭亡。综上所述,蒙古的崛起,打破了金与南宋分庭抗礼的局面,逐渐形成南宋、金、蒙三足鼎立。蒙古素有吞并天下之志,南宋清楚自身与金是唇亡齿寒的关系,故在与蒙古交往中一直保持谨慎和警惕姿态。宣宗南伐后,南宋放弃以金为屏障的想法,更趋向于联蒙灭金,洗刷耻辱,收复失地。哀宗继位后,曾试图修补宋金关系,希望联宋抗蒙,挽救金国,但面对强大的蒙古,金之灭亡是不可避免的,且对于当时的南宋而言,既无力阻止金朝的灭亡和蒙古强行假道,又易给予蒙古攻宋的借口,故助蒙灭金,在宋蒙关系中取得有利地位,是大势所趋,是正确之举。金朝灭亡,标志着宋金关系正式结束,宋蒙关系进入新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