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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时期中共纪念成吉思汗活动的成效探析

2023-04-17王多昕

青藏高原论坛 2023年3期
关键词:成吉思汗纪念活动蒙古族

王多昕

(中共青海省委党校,青海 西宁 810007)

前 言

成吉思汗在中国历史上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和影响,其以赫赫武功为全世界人民所熟知。 “九一八事变”以后,日本帝国主义步步紧逼,先后占领了内蒙古东北部,又在“七七事变”后将侵略范围扩大到内蒙古中西部地区。 当时,日寇积极扶持德穆楚克栋鲁普(即德王)、李守信、王英等蒙、汉奸,并试图利用伪蒙疆政权将成吉思汗陵寝东移归绥,以利用成吉思汗的巨大影响力诱骗广大蒙古族群众归附,使伪蒙疆政权获得统治的“正统性”。 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成吉思汗有了新的身份象征和时代意义,成为了激励各民族进行抗战的精神寄托和意志载体。 1939 年6 月11 日,国民政府在伊金霍洛旗举行了盛大的起灵祭典,成吉思汗陵墓西迁工作全面启动。此举得到了中共方面的大力支持和积极配合。此后,国共双方都对成吉思汗进行了隆重的纪念活动,并形成了一整套规范化、仪式化、常态化的纪念程序,使“成吉思汗”成为超越其自身寓意的一个特殊政治符号。 相比于国民党,中共对于成吉思汗纪念活动的效果更加显著。

目前国内外对于成吉思汗的研究整体而言比较成熟深入。 但是,专门就纪念成吉思汗活动的研究却是屈指可数。 虽然关注度低、成果少,但是整体学术质量却很高。 尤其是相关学者突破传统历史学的单一界限,从政治学、心理学、文化学、民族学等视角对这一事件进行了全新的阐述和解读,进而得出了一系列富有启发性的结论。 例如,吴修申、宋江华详细论述了中共纪念成吉思汗活动开展的历史背景和基本过程。 通过对中共迎接成吉思汗灵柩的公祭活动和对成吉思汗的季节性公祭活动的深入分析,认为中共纪念成吉思汗的活动服务于政治、意识形态和情感的现实需要,对鼓舞蒙古族奋起抗战和扩大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起到了不可低估的重要作用;[1]郭辉运用历史学、政治学、形象学相关理论对国共两党的成吉思汗纪念活动进行了研究,认为将成吉思汗纳入民族英雄系谱既有时代必然,也有历史偶然,是民族危机的加深凸显了成吉思汗形象及其象征意义的重要性。 而成吉思汗陵墓的迁移和相关纪念活动是国共双方为了达成抗日目的的政治表演;[2]张若愚认为成吉思汗陵墓的西迁体现了民族主义的阐扬,相关的纪念活动也是国共双方的政治竞争;[3]李俊领对中共陕甘宁边区政府祭祀黄帝与成吉思汗的典礼进行深入系统的比较研究, 认为中共祭祀活动的操演策略与社会动员技术主要是模仿了南京国民政府的相关仪式,同时也体现出中共的思想策略特点。 而中共之所以祭祀黄帝和成吉思汗,主要是想通过仪式政治与国民党形成竞争态势,以此来获得政权的正当性。 而且,中共同国民党在黄帝与成吉思汗的主祭祀权上隐含着各自政权的正统之争,哪一方掌控了主祭权,就等于在民族解放事业上拥有相对优势的话语权和主导权[4]。

这一系列研究成果为本文的写作和分析提供了相关学理支撑和论证基础。但是,笔者选取抗战时期中共纪念成吉思汗活动这样一个微观个案,并非是要单纯地分析这一事件的来龙去脉,也不是针对特定历史史实进行精确考证,而是希望以此为切入点阐述中共构建新的民族观、推行新的民族政策的历史根源、现实考量和实践效果。所以,本文并没有完全从民族主义和国家主义出发进行单纯的理论阐释。在笔者看来,中共对于成吉思汗的纪念活动是其自身民族政策、方针、思路的综合运用,充分体现了自身策略的全局性和针对性、继承性和创新性、理论性和实践性的统一,因此具有国民政府成吉思汗纪念活动所不具有的鲜明成效和广泛影响。

一、纪念成吉思汗活动与民族共生关系的密切

蒙古族同汉族及其他民族在中国历史上就具有共生关系。共生并非简单地指双方在空间上有交错,而是指生产和生活上的依存关系。这种依存关系是双方增进认同的基础。从不同的社会经济形态角度来看,北方游牧民族想要生存、发展壮大,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对中原农耕文明的交易和掠夺,以获得食盐、铁、茶叶等基本生活物资。除非是远离中国北方进行西迁以完全割裂同中原农耕文明的联系。而中原农耕文明随着人口的增加和土地占有冲突的加深,想要大面积地发展农业生产,必须要有马匹、牛等牲畜。想要获取这些牲畜主要是通过同少数游牧民族的交易和战争。这使得双方在经济上有了密切的共生关系。从政治的维度来讲,马匹为提升中原农耕文明的政治整合能力,在逐步改变战争方式的同时,也为进行大规模的统一战争创造了基本条件,使中原农耕文明的军事张力大大增强。这在一定程度上也保障了农耕文明的存续和发展。 此外,北方少数游牧民族政权想要实现对农耕文明的有效统治,就必须实行汉化或者部分汉化,来换取儒家士族的支持。少数游牧民族政治和文化的输入极大地冲击农耕文明的保守机制,为其运行带来了新的实践逻辑。 农耕文明的封闭机制作为一种自我保护的单一模式,在外部冲击之下进一步有了对外沟通、交往交融的内在动因。这一方面促进了局部生产力的发展、人口的流动,同时也促进了新的文化政治形式的产生和繁荣。 新的人口和生产方式的涌入必然会造成对现有资源的争夺。 这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人口的流动,客观上促进了新区域的开发,同时也推动了中国地域面积的扩大和中华文化圈影响力的提升。

少数民族入主农耕地区以后想要获得长远发展, 最好的办法就是接受农耕文明的生产方式和行为模式,因为这是维持其统治和获取稳定利益成本最低的方式。所以,这种共生关系是两种文明、两个民族之间交往交融的关键纽带。而日本同中国则不存在这种共生关系,因此也就不具有蒙古、满族那样“以夷变夏”的可能,无论再怎么包装“大东亚共荣”理论也无法掩盖其侵略的实质。 因此,中共构建新的“民族观”首先必须基于这种历史经济所形成的共生关系。 早在1936 年的时候,中共就明确提出“欢迎回蒙民族与苏维埃联合,成立抗日联邦政府。”[5]为了号召蒙古族人民抗战,中共进一步提出:“时机紧迫了!全国人民及全国军队立刻与苏维埃红军联合起来,开始抗日的神圣的民族革命战争! 保卫华北与内蒙! 联合苏联与外蒙古人民共和国,反对共同的敌人——日本帝国主义!!!”[6]而中共开展蒙古族的工作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基于共生关系进行了区域划分,将工作的重点放在了内蒙古以及国内其他蒙古族聚居地区。对于外蒙古,中共明确指出:“现在的蒙古民族问题,乃是内蒙古及宁、青、新蒙古问题。 ”[7]抗战全面爆发以后,蒙古族同汉族的这种共生关系发生了新的变化。由于内蒙古并不具有独立发展的自生秩序,其必须在内地的支持下进行抗战以获取必要的战争资源、进行战略配合和军事部署。 这又促成了蒙古族和内地一种新的战时共生关系。[8]

中共纪念成吉思汗,就是想通过仪式化的不断操演,强化日寇侵略之下各民族生死依存的这种共生关系,使其了解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重要性,为中共各项民族政策的开展营造普遍认同、自觉遵守的良好氛围。基于这样的现实考量,中共在进行成吉思汗纪念活动的过程中刻意地忽略民族共生关系在演化过程中的冲突与杀戮,没有拘泥于成吉思汗历史功绩的评述。 这在1939 年成吉思汗陵寝西迁至延安的祭祀活动中体现得尤为明显。 例如,中共发布的祭文中并没有像国民政府一样,对于成吉思汗的历史功绩进行概括总结,而是单纯地从抗日的背景阐述民族团结外御欺辱的重要性,并进一步阐释了中共在抗日过程中的地位和作用。 此外,在祭祀过程中,中共还于成吉思汗的灵堂中央位置悬挂着写有“世界巨人”的横幅,两侧则是“蒙汉两大民族更亲密的团结起来! ”“继承成吉思汗精神坚持抗战到底”的标语。在灵车驶来以后,中共还组织了大量群众高呼“保卫伊金霍洛,保卫内蒙,保卫中国”“蒙汉联合起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①等口号。这种方式也是在提醒广大民众,蒙古族与其他民族在抗战中的共生关系。而中共的这种基本思路也反映在了蒙古族干部的培养实践过程中。 中共在1938 年底明确要求:“要尽力社会发展培养蒙民干部,其文化程度高者,进步有为者,可送到边区受训。 ”②1940 年7 月24 日,成吉思汗纪念馆暨蒙古文化陈列馆在延安落成,中共再一次组织了规模空前的纪念活动。 这一方面彰显了中共对于蒙古族人民的重视,也体现了中共密切民族共生关系的宏大政治格局。 1941 年,延安成立了“延安民族学院”,来此就读的蒙古族学生因为中共的这一行为备受鼓舞,深切感受到了中共对少数民族的关怀和党的政策的英明正确。 这极大地提升了蒙古族人民对于边区政府的政治认同, 为中共培养少数民族干部创造了诸多有利条件。

二、纪念成吉思汗活动与新型政治秩序的构建

面对日寇的入侵, 内蒙古低水平的社会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决定了其无法依靠自身演化出粉碎侵略的社会政治秩序,而是要通过外部强大的实力对其进行政治秩序的输出,进而推进各项改革。 这既是自我生存的需要,同样也是自我发展的需要。 单向依靠自身发展实现社会、政治、经济秩序的重构,必然要付出高昂的时间成本。 在日寇进攻下,内蒙古很难独立坚持下去。 因此,国共两党在这一时期都面临着向蒙古人民聚居区输出政治秩序的任务。对于这个问题的认识,中共明显较国民党更加清晰深入。1940年的时候,中共就已经充分认识到蒙古民族在政治上很少权力和独立性。 “蒙古民族现在保存着的盟旗制度,是一种很落后的统治,无论是政治上、军事上及文化上,都表现它的软弱无力,因而不能不成为帝国主义与异民族统治压迫的附属物。 ”此外,中共还进一步指出:“蒙古民族的解放须要有外部革命力量的援助;蒙古民族解放运动的胜利,必须与中国革命结合起来才有可能。 ”[9]由此可见,中共随着抗战的深入已经将蒙古人民的解放问题纳入了中国革命整体范畴,并将其作为一个重要内容来推行落实。 这使得中共民族工作的政治空间感和格局感进一步扩大,在向内蒙古输出政治秩序方面同国民党有了竞争优势,而且思路也更加清晰、方向也更加明确。

进行政治秩序的输出和重构,必须要在增进双方认同的基础上进行。 没有认同的基础便强行输出和重构政治秩序,其本质与日寇侵略行为无异。所以,中共充分利用成吉思汗的纪念活动,对成吉思汗的精神品行进行了全新的阐述,以此来消除蒙古族人民的抵触情绪和警惕心理。 例如在1940 年中共举行的成吉思汗夏季公祭活动中,吴玉章便强调:“我们在抗日战争三周年的今天纪念他,就是要发扬民族团结御辱的伟大精神,团结国内各民族争取抗战胜利。”朱德在讲话中指出:“纪念成吉思汗,要学习他团结御辱的精神,要实行民族平等,使国内各民族共同携手,为中华民族解放而斗争。 ”高岗在讲话中也进一步指出:“我们要实行民族平等政策,在政治上、经济史、军事上帮助蒙古同胞进步,共谋发展。有些人想挑拨蒙古弟兄和我们的摩擦造成民族仇恨,这是极端狠毒的阴谋,我们要密切团结起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10]此后,成吉思汗也逐步实现了由“世界伟人”“宇宙巨人”向“中华民族英雄”的转变,中共及蒙古族人民对成吉思汗的认同实现了一次极为重要的重构与超越。 而且通过梳理1940年以后中共对于成吉思汗的纪念活动,可以明显发现宣传民族团结的理念和政策成为了主题。这表明中共强化了对蒙古族人民政治理念和秩序的输出。 在1941 年发布的《陕甘宁边区施政纲领》中,中共明确提出:“依据民族平等原则,实行蒙回民族和汉族在政治经济文化上的平等权利,建立蒙回民族自治区。 ”这种政治构想已经在实际中开始执行。[11]由此可见,中共在政治秩序输出的思想理论和实践上已经领先于国民党。

中共在纪念成吉思汗的活动中,还通过一系列手段方式逐步打破文化、历史、民族认同相分离的畸形结构,避免出现不利于抗战持久进行的新的民族认同“歧视链”。 这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有效消除外蒙古独立以及伪满洲国成立后国人对于满族和同满族关系密切的蒙古族人民的怀疑轻视态度。 因此,在纪念活动过程中,中共还积极宣传蒙古族的抗日行为,并对其给予了高度肯定和赞扬。 由此可见,中共的民族政策有一个鲜明的指向, 那就是蒙古族民族不需要放弃自身的民族身份来获得相应的政治身份和社会身份。 中共以抗日为基本目的,以民族平等团结为主要原则的“大民族观”的重构,使传统民族身份的外延进一步扩展,蒙古族作为中华民族伟大抗战和解放斗争的主体地位得到了承认和明确。 因此,这一新的民族身份的认同超越了狭隘的民族观念并被赋予了全新的历史责任和使命担当。这样,中华民族的地理和疆域空间整合能力以及凝聚力增强了,反对外族入侵的强大民族自信心也提升了。这在后来中共建立内蒙古民族自治区的过程中发挥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新的民族认同是获得政治权力的基本动因, 而这个动因只有在主体地位被认可且主动参与政治秩序构建的时候才能发挥作用。这与服从于强权被动纳入政治秩序的实践模式完全不同。而基于新的民族认同的约束力和凝聚力往往更加持久。 被动纳入政治秩序则是将一个个封闭的小群体简单粗暴地整合成了一个松散的整体。外在政治实力则是对单位个体自我发展演化逻辑的暂时性压制,一旦强权基础被动摇,政治秩序的稳定性基础也就不存在了。这也是中国历史上中原王朝在征服草原文明以后无法建立稳定的政治秩序加以常态化统治的一个重要原因。因此,中共在成吉思汗的纪念活动中格外注重蒙古族民众的主体地位,基本按照蒙古族的文化传统和风俗习惯谋划每一个细节。 例如在1942 年5 月5 日的春祭活动中,主祭人有两个,一位是中共代表吴玉章,另一位是蒙古族爱国人士、边区政府委员那素滴勒盖。在讲话中,那素滴勒盖指出:“在今天成吉思汗春祭大会上,我感到非常兴奋,过去少数民族在中国是不能被承认是一个民族的,他没有地位,为人所轻视,但今天在边区就不同了,享受自由,受到尊重。 ”[12]由此可见,中共对于蒙古族主体地位的承认进一步提升了其对新民族身份的认同、对中共领导的认同、对边区政府的认同,这也为中共大量培养蒙古族党员干部创造了有利条件。 此后,中共对于内蒙古地区的政治秩序输出和重构较为普遍地依靠以乌兰夫为代表的蒙古族干部。从这一角度来讲,中共相比于国民党在理论策略上和实践上更具历史视野和全局眼光。

三、纪念成吉思汗活动与统战整合功能的发挥

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不仅是全面抗战的政治基础, 也是中国社会各个阶层坚持持久抗战的动员组织机制。 所以,毛泽东指出:“为了在目前过渡期间以及到了将来的新阶段,中国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不是表示其对于困难之无能,而是表示其具有克服困难之伟力,就必须认真地巩固统一战线与扩大统一战线。并且应该懂得,长期的战争必须有长期的统一战线才能支持,战争的长期性与统一战线的长期性是不能分离的。”[13]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巩固同样需要各民族的广泛认同和普遍遵守。在政治和军事功能之外,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还要发挥历史、文化、民族认同的粘合功能。 抗战爆发以后,日寇积极拉拢蒙古上层,为其侵略行为寻找合理性,曾试图抢占成吉思汗陵墓并将其迁至日占区。 一旦此项阴谋实现,日本策动并支持德王成立的伪蒙疆联合自治政府, 就可以利用成吉思汗在蒙古族人民心目中的崇高地位和深刻影响,为自身傀儡政府塑造政治上的正统性,进而帮助日寇确立侵略中国的历史合理性和文化正当性,以达到欺骗和裹挟蒙古族人民的目的。这一险恶用心会极大地削弱抗日民族统一战线、造成中国抗日力量的分散,有助于日寇分化瓦解中国的抗日意志和政治联合,甚至教唆鼓动国内其他民族进行国家和民族的分裂行为。虽然日寇搬迁和控制成吉思汗陵墓的阴谋最终并未得逞,但是依然可以利用成吉思汗进行愚民宣传。日寇广泛利用历史上长期存在的“成吉思汗是否为中国人”的争论,过度强调成吉思汗和蒙古族的单一民族身份特征,将自身侵略行为包装成异族对中华民族的融合同构,以汉族接受蒙元政权统治为由,试图让国人接受并认可日寇的侵略行径。

为了回击日寇利用民族身份扩大侵略行为的政治阴谋, 国共两党在这一时期都进行了规模宏大的成吉思汗纪念活动,以表明中华民族的内在统一性和民族利益的一致性,也宣誓了国人坚决反对日寇策动蒙古族分裂国家的坚定立场。可以说,国共两党的纪念活动是同日寇争夺民族构成和民族身份的解释权以及中华文明之正朔。 相比于国民党,中共在成吉思汗的纪念活动中更加注重抗日宣传。 通过比较双方的祭文,可以发现中共方面更加突出抗日这一主题,且寓意更加直接明确,并刻意地忽略了成吉思汗作为封建帝王的传统政治身份,将其还原为中华民族的一个典型先进个体。 此外,中共将成吉思汗个人精神品行意志放在民族团结抗日的特定语境下, 将成吉思汗的赫赫武功归因为以团结奋进为核心的民族精神的实现。 所以,成吉思汗的民族英雄身份已经超越了蒙古本民族的范畴,上升到了整个中华民族的层面。 只有在这个层面,成吉思汗的民族英雄身份才能得到广泛认可,才有了继续存在的现实语境和社会基础。 因此,在1941 年中共举行的成吉思汗纪念会上,罗迈(李维汉)就提出全国人民要“学习成吉思汗‘团结内部,击退外敌’的民族精神”,“要帮助蒙古族同胞复活成吉思汗的民族精神”。[14]而这里所谓的“复活”, 其实就是指对成吉思汗民族身份的重构和对成吉思汗传统个人英雄主义认同崇拜的超越。这一做法也得到了广大蒙古族干部群众的认可, 并逐渐强化了对成吉思汗“团结御辱” 精神的认同。1944 年中共举行的成吉思汗春祭活动中,乌兰夫在纪念文章中指出:“那种反抗侵略,团结御侮的伟大精神,实是使弱小的蒙古民族,一变而为威震寰宇的强大民族的重要因素,继续这种光辉的传统,是我们每一个成吉思汗的子孙在今天对日抗战中应有的精神。”[15]但是,成吉思汗到底反抗了哪种侵略,中共却并没有明示。 中共在纪念过程中明显忽略了成吉思汗反抗侵略的具体行为, 也没有进行历史学意义上的考证和说明,只是突出其精神的一面来激发蒙古族人民反对日寇侵略的内在动因。 由此可见,中共对于成吉思汗精神的重构完全是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体系范畴中进行的, 书写和宣传旨在配合抗战的需要,及增进广大蒙古族人民对于统一战线的认同。这充分体现了中共统战策略的应变性和灵活性。而“注重精神、弱化行为”的做法也在每一次中共举行的成吉思汗纪念活动中得到了延续和深化。

号召蒙古族人民认同和服从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以及接受中共的相关政策理论, 不能简单地依靠成吉思汗的纪念活动和舆论宣传来实现,而要使广大蒙古族人民群众全方位地参与其中,进而以实践主体的身份构建巩固扩大抗日民族统一战线。 因为,中共深知大部分蒙古王公对抗战抱着“汉强随汉”“日强随日”的两面态度。[16]所以,蒙古族支持抗战并不能停留在口头表态的层面,而应该按照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行为要求积极开展各项实践。 通过梳理中国历史, 可以清晰地发现蒙古族尤其是上层王公对于中央政府的认同本质上是面向政权,而不是广义上的国家。这也可以视为对权力的认同。他们对于中央政权的参与度越高,往往越具有超越本民族的认同感。 所以,中共在进行成吉思汗纪念活动包括抗日政权的建立,都给予了蒙古族王公、上层人士充分的尊重,并将其视为民主政权的重要组成部分,纳入到新的政治秩序的构建中去。 这一思路延续到了后来的民族工作中。 中共大力培养和使用以乌兰夫为代表的蒙古族党员干部, 也为内蒙古民族自治区的建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为了提升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号召力,中共还于1940 年3 月成立了蒙古文化促进会,以此作为增进蒙古族人民抗战认同的制度化机构。这是一个极其高明的举措。 蒙古文化促进会的成立以及成吉思汗纪念堂暨蒙古文化陈列馆的建成,使中共纪念成吉思汗、开展民族工作有了具体的实物载体。 因为,成吉思汗陵墓西迁至甘肃以后,国民政府有了名义上的成吉思汗主祭权。 蒙古文化促进会、成吉思汗纪念堂暨蒙古文化陈列馆以及延安民族学院有利于中共同国民党争夺蒙古族的抗日资源、推行自身的民族政策。

在这一时期,中共还特别注重通过成吉思汗的纪念活动向民众宣传自身正确的抗战思想和路线,利用良好的民族团结抗战氛围来揭露和抨击国民党的反共行为。相比于国民党单纯就纪念而纪念的行为,中共对于成吉思汗的纪念活动更像是一场集纪念、宣传、动员、引导、教育为一体的综合性展演。 所以在纪念活动中,中共还广泛地邀请其他民族代表和群众参与。 例如在1941 年的公祭活动中,中共代表朱德与蒙、回、藏、满、苗等族代表齐聚成吉思汗纪念堂开展纪念。 朱德在高度肯定和赞扬成吉思汗的同时也宣传了中共的民族平等团结政策, 抨击了国民党的反共行为和对孙中山民族政策的歪曲。 这使中共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治领导的权威和形象得到了其他少数民族的认同和支持。 蒙古族代表阿拉腾扎布就在纪念活动中指出:“国民党恭维成吉思汗, 但同样的压迫蒙民”,“他们的恭维成吉思汗全是假的,是欺骗蒙古民族的政策,只有中共尊重成吉思汗,尊重蒙古民族是言行一致的”。[17]中共的这一行为使国民党的反共政策失去了存在的现实合理性,也使其在民族大义方面处于被动局面,避免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破裂。

1.1一般资料 选取了30例血管性帕金森综合征患者进行分析,均是2015年4月至2017年4月来我院接受治疗的患者,共有12例女性和18例男性患者,年龄63至86岁,平均(72.3±2.8)岁。我们将患者分成了对照组和观察组,两组均为15例患者,两组普通资料比较不具有统计学差异性,可以开展分析。

四、纪念成吉思汗活动与信仰引导作用的强化

长期以来,宗教人士在蒙古各级政权中有着非常高的地位,属于特权阶层之一。 宗教思想对于提升蒙古族的内部凝聚力和整合力,以及维护民族统一和政权稳定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但是,蒙古统治阶层也积极地利用宗教实行剥削压迫以维持自身的利益, 从而造成了蒙古族长时间处于经济文化社会相对比较落后的境地。 蒙古族人民对于成吉思汗的崇拜和认同,以及对萨满教、藏传佛教的皈依,本质上并非一种理性信仰。虽然其对增进民族认同和区域稳定起到了一系列积极作用,但是面对中国工业化和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任务,这种非理性的信仰有着显性的束缚力,极易造成狭隘的民族、文化、历史观的根深蒂固。 因此,中共通过对成吉思汗的纪念活动,充分激发了蒙古族人民的民族自尊心和自信心,在初步消除交往交融的认知和观念壁垒以后,帮助其树立真正的理性信仰,也就是在抗日这个共同任务的实践过程中积极地传播马克思主义思想和党的理论政策。

想要使蒙古族人民从这种非理性信仰中逐渐摆脱出来,实践难度非常大。 机械地、生硬地以命令或者强权的方式进行剥离,极易造成民族隔阂的加大,反而不利于抗日大局。在中国封建社会,统治集团往往采取认可其贵族和宗教的地位,并适当吸收部分宗教信仰成为政治秩序构建的一部分,以此来寻找相互认同的最大公约数。但是,对于信仰无神论的中共而言,这种增进认同和强化管理的方式明显不适用。中共可以尊重蒙古族人民的宗教信仰和文化传统,但是绝不会吸收其宗教信仰来重构自身的信仰体系。那么, 如何找到一个双方认可的思想结合点和深化交流的认同点就成为了中共民族工作的一个关键问题。在抗战的历史背景下,成吉思汗这一政治符号无疑是最合适的。而且,中共在当时环境中没有办法通过立法的手段建立起民族统一团结的普遍行为准则[18]。 所以,围绕抗日进行理性信仰的引导对于中共显得尤为重要。这是中共争取民心民意的基础和先决条件。中共在纪念成吉思汗活动中进行的理性信仰引导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以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为基础的正确抗战观、马克思列宁主义及毛泽东思想的实践观、以反对大汉族主义为核心的新型民族观、认同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政治观。

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是以国共合作为中心,联合团结国内各民族、各阶级、各团体、各党派、海内外爱国人士、侨胞进行坚决抗战的政治基础,也是各种抗战力量的动员组织体系。 针对蒋介石国民党对待日本方面的政策和摇摆反复的态度,中共在一开始就坚定了持久抗战、反对妥协的基本路线,并克服了土地革命战争时期统战政策方面的“关门主义”。 这使得中共的民族政策具有了超越以往的政治格局和广泛基础。面对蒙古族人民,中共提出既要团结底层蒙古族人民,也要团结蒙古上层和宗教人士。中共在纪念成吉思汗的活动中,向广大蒙古族民族宣传抗战的意义和目的,并指出在日寇的侵略之下无论是汉族还是蒙古族都难以保全。例如,中共在1939 年中共对成吉思汗的祭文中就明确指出:“日寇逞兵,为祸中国。 不分蒙汉,如出一辙。 ”这一表述有利于蒙古族人民认识到只有服从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才是本民族的唯一出路。 在国民党的政策日趋反共以后,中共格外注重通过纪念成吉思汗来抨击国民党破坏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行为,并从民族的视角分析蒋介石反共政策的根源,进而引导广大蒙古族人民同国民党的倒退行为做坚决斗争。在中共看来,国民党的反共政策与其狭隘的民族观密不可分。反共分子从本质上来讲就是大汉族主义者及顽固分子,他们在蒙古民族中实行“防共”“反共”的政策,极力推使蒙古上层王公“防共”“反共”,压迫与破坏共产党八路军在蒙古民族中的抗日行为,甚至勾结日寇打击我党与八路军。3○

在纪念成吉思汗的过程中,中共还格外注重宣传和传播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 在中共看来,蒙古族民众想要实现最终解放,必须要在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指导下才能完成。 但是,中共并没有强迫机械地推广马克思列宁主义, 而是利用成吉思汗这一特殊政治符号使蒙古族人民首先了解马列主义对于中国革命的现实意义。 此外,中共也广泛地利用成吉思汗纪念活动积极宣传毛泽东的核心和领袖地位,以推动毛泽东思想的全面传播。 例如在1940 年7 月的夏季公祭活动中,纪念现场不仅悬挂了成吉思汗的画像,两旁也悬有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和毛泽东的画像,形象地营造了古今世界巨人荟萃一堂的场景。这一做法既凸显了成吉思汗的伟人形象,也强调了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同成吉思汗精神存在诸多一致性,明确了中共对于成吉思汗精神的继承和发扬关系。 此外,通过比较国共双方的成吉思汗纪念活动,可以明显看出蒋介石是以一种“帝王”的姿态来纪念成吉思汗,以达到其“一个政党、一个主义、一个领袖”的目的。而中共则注重精神的弘扬和思想的传播,虽然纪念活动也很隆重,但却不是简单地通过外在形式的奢华予以展现,而是在庄严肃穆的基础上营造抗日的时代氛围,将纪念活动由对“帝王”的敬仰和崇拜转变为对其精神的认同和发扬。

毛泽东作为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和领导人有着捍卫中华民族利益的坚定决心和根本立场。但是,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共明显超越了传统“民族主义”思想和认识的局限,从中国具体国情出发构建新型民族关系。中共在成立以后基本接受了斯大林关于民族问题的相关理论,也参照苏联进行了民族工作的一系列实践。但是,抗战爆发以后,中共的民族观就开始逐渐摆脱斯大林思想的束缚,开始以一种更加宏大的视野和包容的态度开展民族工作。 这充分体现了中共对于斯大林民族理论的超越。 中共的民族思想也受到了孙中山民族理论的影响。 孙中山提出:“我们要扩充起来,融化我们中国所有各民族,成个中华民族。”[19]孙中山的“大中华观”进一步强化了“中华民族”这一基本理念,也体现出了民族融合的开放性。但是,其理论蕴含着深刻的民族“同化”思想,而且是以汉族为主体对其他民族进行吸引,进而逐步达到“多族化一族”的目的。 此后,随着“中华民族”观点的广泛传播,中国社会又出现了“中华民族是一个”的理论,否认中国国内的汉、蒙、回、藏、满等是民族,而将其称之为“种族”。[20]中日民族矛盾进一步加深以后,蒋介石为了增强抗日的民族凝聚力,利用国家主义思想,公开宣传“中华民族是一个单一民族”的思想。 相比于国民党的民族“同化”政策,中共则是强调中华民族的“复合性”特征,强调多民族的平等团结交融。在中共看来,团结的基础并不是以民族身份来定性的,而是在承认中国人这个前提下,“不分民族,凡是反对帝国主义,主张爱国和团结的都要和他们团结。”[21]所以,中共在纪念成吉思汗的活动中充分尊重蒙古族的文化传统和生活习惯, 而不是完全以自身的思维模式和行为要求来进行祭祀活动。 例如在1939 年的祭祀活动中,中共特意安排了达尔扈特诵经的环节,使广大蒙古族群众感受到了中共平等相待的合作诚意和团结奋进的政治胸襟。 此外,在纪念成吉思汗的活动中,中共还积极批判大汉族主义思想,坚决反对民族压迫和歧视,从而赢得了蒙古族人民的好感。 由此可见,中共基本上完成了对传统“民族主义”的超越,开始基本按照“多元一体”的模式构建新型民族关系。

帮助蒙古族人民树立认同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政治观,也是中共开展成吉思汗纪念活动的重要目的。在1939 年祭祀活动的祭文中,中共就明确指出:“艰苦奋斗,共产党人。煌煌纲领,救国救民。 祖武克绳,当仁不让”,以此来塑造中共坚决抗战的政治形象。 此外,中共在纪念活动中有一个鲜明的特点,就是尽量淡化国家政权、政府合法性等问题。 中共没有从意志形态分歧、政治目的对立的角度去硬性区分国共两党的优劣,而是从是否坚决抗战、是否践行民族平等团结的理念出发,展现本党的鲜明特色。 中共既不刻意制造同国民政府对立的倾向,也不从国家政权的角度强调对国民党政权的政治认同,而是将民族情绪、精神置于抗战这个大的语境下,通过宣传中共的民族政策、边区政府的各项措施等方式让广大蒙古族人民群众逐步认同中共领导的政治权威。 这种“和风细雨”的方式既起到了统战的效果,也发挥了中共理性信仰引导的作用,为抗战结束以后国共双方在内蒙古地区的角逐创造了有利条件。

结 语

通过系统地梳理和回顾历史, 可以发现中共抗战时期对于成吉思汗的纪念活动并非一个孤立的政治事件,而是将其符号化以推动自身的形象塑造,并在此过程中积极地宣传党的理论、政策、主张,为突破“大汉族主义”的狭隘思想和建立更具认同感、号召力、引导性的新型“民族观”创造了条件。 虽然国共双方都在纪念成吉思汗,但中共的纪念活动更加立体丰富,是集宣传、抗日、形象塑造、民族工作于一体的规模化、系统性的实践。 因此,中共对于成吉思汗的纪念活动无论是内容表达、政治意涵还是运行逻辑、实施效果都要优于国民党。 虽然在抗战结束以后中共并没有开展成吉思汗的纪念活动,但是将成吉思汗符号化以推动自身形象塑造的各项工作却得到了进一步继承和发展。 通过纪念成吉思汗, 中共拉近了同蒙古族人民群众的关系,深化了双方的交往交融,并培养了一大批蒙古族的党员干部。 这为后来内蒙古民族自治区的建立和各项民主改革开辟了道路。 此外, 中共通过纪念成吉思汗并围绕其进行的一系列实践,重构了民族关系和民族理念,实现了对成吉思汗的认识由“只识弯弓射大雕”到“民族英雄”的超越, 也实现了对国民党狭隘民族观以及斯大林民族理论的超越。 这有力地推动了马克思主义理论同中国民族工作的融合,进一步拓宽了其理论视野和实践维度。 与此同时,广大蒙古族人民群众对于中共重构的“民族观”的认同也进一步加强,这为当下筑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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