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怡学校与湖南新文化运动

段成姬 许敏

辛亥革命推翻了君主专制制度，建立了民主共和国，西方启蒙思想进一步传入中国。与此同时，袁世凯窃取辛亥革命的胜利果实，为复辟帝制倒行逆施，掀起尊孔复古逆流，民主政治没有得到真正建立。以陈独秀、李大钊为代表的先进知识分子对此进行反思，认为民主制度难以建立在封建思想文化基础上，政治革命必须以深刻的思想文化革命为前提。1915年9月，陈独秀主编《青年杂志》，不久改名《新青年》，倡导民主与科学，反对封建文化，揭开了新文化运动的序幕。这场运动动摇了封建思想的统治地位，使中国人民的思想得到空前解放，为五四运动的爆发提供了思想基础。解除了思想禁锢的知识分子开始投身到更多的政治活动中，在这场运动中宣扬的社会主义思想，也成为了中国共产党诞生的根基。

翻阅史料，不难发现，不论是健学会，还是罢课驱张，抑或是文化书社，都与近代教育家、民国湖南首位教育司司长陈润霖先生以及他一手创办的楚怡学校息息相关。

陈润霖认为“初等教育，实属国民根本”，而“以长沙省会之地，尚只有官立初小几十所”，“求一完全之初等小学，殆不可得”，“故决意组设私校，以作先驱”。1906年，陈润霖利用在常德办南彝私学积累的创办新式小学的经验，在营盘街佃屋数椽，创办了楚怡小学堂，取“惟楚有才，怡然乐育”之意，并通过聘请日本教习，开设英语、算学、博物课等课程传授现代科学知识。而后经过数年发展，楚怡学堂又增设楚怡工业学校。

第一次世界大战枪声渐起，为了让湖南丰富的锡铁铅矿免遭西方列强的掠夺，陈润霖与杨树达等人商量在楚怡工业学校开办矿冶科，并前往水口山，聘请水口山铅矿及白铅炼厂总工程师陈季云为科主任。同时创办《楚小期刊》《体育周报》等进步刊物。其中《楚小期刊》交由秋瑾好友、刚刚留日归国的朱经农负责编辑，他利用此刊，宣传独立自由的新思想，在万马齐喑的湖南，炸响了响应秋瑾风潮的第一声春雷。《体育周报》由楚怡小学音体老师黄醒负责。作为我国最早的一份体育学刊，《体育周报》分言论、学说、调查、讲演、音乐、小说等专栏，吸引了社会各界的名人，如陈独秀、蔡元培等为其撰稿。《新青年》杂志也较为全面地肯定了《体育周报》。

1912年，辞去湖南教育司司长的陈润霖着手创办第四师范学校和高等医科学校。次年，第四师范开始招生，毛泽东被录为本科第一名，何叔衡被录为讲习科第一名，两位都成了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在陈润霖与时任湖南红十字医院院长颜福庆的共同商议下，新创的高等医科学校定名為“湘雅医学专门学校”，湘代表湖南，雅代表联合办学的美国雅礼协会，并成立湘雅医科学校董事会，陈润霖任董事长，颜福庆任院长。由于新思想的传播，一些缠过小脚的女学生意识到小脚的丑陋，成群结队到医院要求做手术矫正变形的脚骨。由于医护人员严重不足，陈润霖又着手开办湘雅护士学校，中国第一所正规护士学校由此诞生。学校同时招收男女学员，在当时可谓开风气之先。

1918年，毛泽东和时任楚怡学校教员的何叔衡等人组建新民学会，学会主张冲出罗网，造出自由之人格、自由之地位、自由之事功，完成俄罗斯那样的革命。他们将目光投向欧洲，掀起了赴法勤工俭学热潮。陈润霖极力促成此事，成立湖南华法教育分会，并开设赴法勤工俭学预备班，同时受托成为全国赴法勤工俭学经费经理人。1919年3月，首批赴法勤工俭学学生登轮出发，其中多为湖南籍学生。日后这批学生返湘，大部分成了楚怡工业学校的教师，在中国科技界功勋卓著，也让湖南成为各种新思潮的聚集地。

以陈润霖先生为代表的知识分子通过办学办刊的尝试，开化民智，为湖南新文化运动的开展做好了铺垫。

1919年，巴黎和会中国外交失败的消息传回国内，五四运动因此爆发。邓中夏等北京学生代表来到长沙呼吁支持，留京处理赴法留学事宜的陈润霖委托主持楚怡学校教务的何叔衡安置邓中夏在楚怡学校住下。5月25日，毛泽东和何叔衡召集长沙各校代表在楚怡召开大会，参加大会的代表有湖南商业专门学校的彭璜、易礼容，第一师范的蒋竹如、陈书农，湖南工业专门学校的柳敏，湖南法律专门学校的夏正猷、黎宗烈，明德中学的唐耀章，雅礼中学的李振翩，周南女中的魏壁、劳启荣，楚怡工业学校的朱后郑，长沙师范的缪瑞祥，妙高峰中学的何培元等20余人。邓中夏在会上介绍北京学生斗争情况，殷切希望湖南学生总罢课予以声援。会议决定成立湖南省学生联合会。

5月28日，各校代表聚集湖南教育会坪，举行湖南学联成立大会，会上通过了《湖南学生联合会章程》，明确其宗旨为“爱护国家，服务社会，研究学术，促进文明”。选举夏正猷为会长、彭璜为副会长（不久后任会长），易礼容为评议部长，一师代表为执行部长，并决定6月3日举行全市学生总罢课，声援北京五四运动。

7月14日，以毛泽东为主编的湖南学联会刊《湘江评论》出刊，发出了“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的呐喊，唤醒民众担当革命重任。开展了罢课游行、焚烧日货等革命行动，遭到时任湖南总督的军阀张敬尧的无情镇压。

北京教育界的大变化，北京学生思想境界的大变化给了陈润霖极大的震撼。眼界大开的陈润霖一改远离政治的态度，积极参与支持学生运动。为了跟上五四运动形势，推动湖南接受新思潮，在安排好赴法勤工俭学经费后，他火速赶回湖南，着手建立“健学会”。

1919年6月，健学会成立会在楚怡学校召开。陈润霖在致辞中提到“大学学生思潮大变，皆知注意人生应为之事……则因蔡孑民先生自为大学校长以来，注入哲学思想，人生观念，使旧思想完全变换”，号召“我国新思潮亦甚发展，终难久事遏抑，国人当及时研究，导之正轨”，并在会则中明确提出输入新思潮的方法：一为搜集最近出版的图书杂志供会员阅览；二可函托海外同志，调查报告；三是介绍名人谈话，并以讲演、出版等方法对新思想加以传播。会则提出了“富于研究的精神”“学问上之互助”“自由讨论学术”“不尚虚文客气，以诚实为主”的会员公约，与陈独秀、胡适等人的主张亦有诸多共通之处。教育家朱剑凡、陈润霖、杨树达等分别在健学会发表过题为《我国人“生的观念”与“死的观念”之根本误谬》《教育与文字》《杜威的教育主义》的演讲。

健学会的成立引起了各方面关注，毛泽东在刚刚创刊的《湘江评论》中专门为之撰写了《健学会之成立及进行》，赞之为“东方的曙光，空谷的足音”。《晨报》则报道：“半年来长沙方面惹人注意的有两个学会，一是健学会，二是新民学会……”

健学会的成立在“女性纤纤暮气沉沉的湖南”“出幽囚而破烦闷”，成为“改造湖南的张本”。

1919年11月，日本人的挑衅以及北洋政府的亲日媚日行为引发全国人民的愤怒，反日的爱国运动全面爆发。军阀张敬尧在督湘期间，纵兵殃民，盗卖矿产，金融枯涩，勒民种烟，以致湘民无以为生，学生无校可入，无学可求。湖南人民对此暴行忍无可忍，再一次敢为天下先，将打倒军阀的口号落实为“驱张运动”。

陈润霖领导下的健学会发动所有学校教职员罢工罷教，支持学生罢课，受到张敬尧的追捕。毛泽东、陈润霖等人商议后，决定分批率公民代表团、教职员代表团以及学生代表团到各地寻求支援。1919年12月18日，毛泽东率领驱张请愿代表团抵京，并在北京组织“平民通讯社”，继续揭露张敬尧在湘罪行。何叔衡等人留在湖南联合各方力量，准备武装驱张。后任湖南国货陈列馆馆长，时为楚怡小学学生会主席的刘廷芳则在老师的指导下成立“抵制日货委员会”，消息传到北京上海，报刊如此评价：湖南楚怡小学的经验，很值得注意。

1920年6月，驱张运动取得胜利，张敬尧被迫滚出湖南。毛泽东、何叔衡、陈润霖等驱张运动的领袖召开会议，共同商议如何建设新湖南。毛泽东建议成立“文化书社”，认为湖南“没有新文化由于没有新思想，没有新思想由于没有新研究，没有新研究由于没有新材料。湖南人现在脑子饥荒实在过于肚子饥荒，青年人尤其嗷嗷待哺”。文化书社愿意介绍中外各种新书报杂志，以充青年以及全体湖南人新研究的材料。何叔衡认识到驱张运动的胜利，是三千万湖南人揭竿而起的胜利。因此他认为要使新文化精神普及于民众之中，则应该大力普及通俗教育。陈润霖则认为要“顺世界之潮流，促学界之进步”，趁着教育委员会改选之机，邀请哲学、教育大家罗素和杜威等海内知名之士来湘讲演。

1920年8月2日，文化书社发起人大会在楚怡学校召开，推毛泽东、易礼容等人为筹备员。9月9日，文化书社在潮宗街湘雅医学院旧址开业，发行《新俄国之研究》《马克思资本论入门》等书籍和《新青年》《劳动界》等杂志，并在楚怡学校设立贩卖部，还在修业学校、第一师范设立代销处，还与北京、上海、广州、武汉、南京、扬州、成都、苏州等处60多个单位建立了联系，文化书社成为传播新思想和马克思主义的重要阵地。

何叔衡则创办通俗教育馆，创办《湖南通俗报》，聘请楚怡学校教师谢觉哉为主编。也是在这里，谢觉哉第一次读到《共产党宣言》，从此信仰共产主义，并在楚怡学校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后来成为无产阶级革命家。

《湖南通俗报》全部为白话文，且内容多为群众喜闻乐见的通俗文艺。在该报的倡导下，全省所有学校几乎都开办了各种形式的免费附属平民学校。毛泽东、何叔衡等还在船山学社办起了湖南自修大学，蔡元培盛赞其为“合吾国书院与西洋研究所之长”，“可以为各省的模范”，该大学后来成为中国共产党第一所干部学校。

与此同时，陈润霖全力筹办名人演讲会，邀请到杜威讲教育哲学与伦理学，罗素讲政治哲学与社会经济学，蔡元培讲美学与伦理学，会议邀请赵元任担任翻译。而赵元任的到来在湖南青年中掀起了一场语言热，推动了普通话白话文的普及。长沙《大公报》为了让各界快睹盛事，还聘请毛泽东等人记录演讲内容。

文化书社、通俗教育馆、名人演讲会，让各色新思潮涌进湖南，湖南人民因之眼界大开，湖南各界呈现出一片团结合作、百废俱兴的景象，推动了湖南新文化运动的发展。毛泽东、何叔衡在这场思想解放运动中迅速成长为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而陈润霖则以教育改革事业为“学战”，继续现代教育的拓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