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定义了2023年艺术图景?（域外篇）

当我们把这个问题抛出来之后，一瞬间诸多概念、事件和趋势涌上心头。所有这些也许很难用一个或几个词来定义，因为艺术界中出现的种种现象，正是当今变化的世界局势和国际潮流的反映，复杂多变且具有深层的背景。不过我们还是抓住了2023年中几个重大的艺术界趋势，它们不仅是艺术圈的晴雨表，同样也让我们通过这些事件或趋势，看清楚2023年的“过去，当下和将来”。

博物馆的危机？重生？

2023年全年的艺术新闻中，关于各大博物馆的消息也许出现频率不算太高，但几乎每次都伴随着“丑闻”“危机”“灾难”等字眼。全球呼吁文物回归的呼声在2023年达到了一个顶峰，而引爆这一呼声的，毫无疑问是大英博物馆。在2023年，大英博物馆的一系列行为不仅让自己名誉扫地，更让全世界的观众和博物馆爱好者失望透顶。

2023年8月，一些业余买家在购物网站ebay上看到了在线拍卖的大英博物馆藏品，拉开了一场丢失超过2000件藏品的巨大丑闻。根据官方最新发布的审查报告，大约有2000件未展出的藏品失踪、被盗或受损。这些失窃物品中，主要包括希腊和罗马展厅的未登记宝石和珠宝。截至目前，仅有351件失窃物品被归还。此外，还有约140件藏品在日常工作中被损坏，350件藏品的零部件如金座等可能已被当作废品出售。调查发现，博物馆在2021年就被怀疑存在盗窃行为，但当时的调查却未能得出正确结论。由于这些失窃案件，大英博物馆的馆长和副馆长已引咎辞职。英国警方也介入调查，但进展缓慢。这一事件再次引发了国际社会对博物馆安全管理问题的关注。

比起文物丢失这样明显的错误，也许大英博物馆更应该头疼的是来自世界各地追讨文物的压力。希腊政府对帕台农神庙石雕以及埃及政府对罗塞塔石碑多年来锲而不舍的追索尽人皆知，而来自中国的追讨声音更是令人无法忽视的怒吼。比如在中文互联网上爆火的短片《逃出大英博物馆》，正是这种情绪的代表，也反映了14亿中国人呼唤文物回家的决心。此外，大英博物馆展览“晚清百态”中所透露出的傲慢与偏见，同样伤害着中国人民。

美国史密森尼学会博物馆爆出的丑闻同样骇人听闻。为了证明白人比其他人种更加“优越”，20世纪初，史密森尼学会的人类学家阿莱斯·赫德里卡收集了3万多具人体遗骸，包括255个大脑，这些器官大部分来自黑人和塔鲁人，以及其他有色人种，而且大部分是在未经他们同意的情况下采集的。目前，围绕着这些人体遗骸的归还问题，博物馆方面仍然在推卸和掩饰。要知道，这些人体遗骸不是需要研究的对象，而是需要被尊重的人。

在2023年这个时间点上爆出相关的新闻，对于那些博物馆和博物馆背后的人来说，他们也许可以重新思考博物馆在人类文明中的角色和地位。

艺术市场持续低迷

2023年对艺术市场来说是颇具挑战性的一年。根据佳士得拍卖行的报告，其全球销售額下降了23%，达到32亿美元，而苏富比也经历了销售额的下滑。这一趋势部分归因于通货膨胀和利率上涨，导致投机市场和蓝筹市场的销售额均出现下滑。特别是在纽约举行的现代和当代艺术拍卖会上，拥有者因为通货膨胀和利率上涨的影响而不愿出售他们的藏品，导致拍卖额显著下降。比如2022年在纽约举行的苏富比“现在”拍卖会的销售额为7290万美元，但一年后在伦敦举行的同类拍卖会的销售额仅为870万英镑（约合1100万美元），需求明显减弱。这表明投资市场受到了巨大影响。

尽管整体销售额下降，某些方面的艺术交易仍保持强劲。例如，佳士得拍卖行在奢侈品类别的销售额增长了43%，达到5.9亿美元，创下了新高。亚洲客户是奢侈品拍卖销售额的最大贡献者，占比达到38%。

艺术市场呈现出不同层次，高端经销商的销售明显好于低端同行。一些大型国际画廊在巴塞尔艺术展后公布了他们的销售清单，证实了这一点。此外，品牌在艺术市场中变得至关重要，知名艺术家和画廊拥有重要影响力。一些大型画廊如豪瑟与维斯（Hauser & Wirth）、佩斯（Pace）和白立方等成功售出了很多重要的作品，但其他展商则难以覆盖成本，一些中档画廊则表示买家数量明显下降。

在艺术市场下行之时，我们尤其注意到了中国在全球艺术品市场的表现。2023年中，中国在全球艺术品市场的份额已经从20%下降到了17%，但在第四季度随着上海国际艺术品交易周的举行，中国艺术品市场正在强力复苏。

战争阴云加深艺术界矛盾

2022年爆发的俄乌冲突仍在进行中，而2023年巴勒斯坦同以色列的武装冲突给平民带来了无尽灾难。全世界都在惊恐地注视着数量不断增长的加沙地区遇难平民，各种观点和辩论此起彼伏。正在进行的巴以冲突已经超越了其地缘政治边界，给艺术和文化界投下长长的阴影。《艺术论坛》（Artforum）、威尼斯双年展和国际博物馆协会（ICOM）等艺术界的著名组织已经发现自己处于了这场冲突与分歧的辩论中。

2023年10月19日，《艺术论坛》杂志发布了一封联名公开信，该信由南·戈尔丁、芭芭拉·克鲁格、彼得·多伊格、托马斯·萨拉切诺、卡塔琳娜·格罗斯、琼·乔纳斯和卡拉·沃克为代表的8000名艺术界人士签署。公开信主要内容是对巴勒斯坦的支持，要求立即实施停火，向加沙地区提供必要的人道主义援助，并终止相关艺术机构在战争中的合谋行为。此外，信中还强调了反对一切针对平民的暴力行为，主张消除暴力根源，即压迫和占领问题。

作为对上述公开信的回应，厉蔚阁（Lévy Gorvy Dayan）画廊的所有者在10月20日的《艺术论坛》上发表了另一封公开信，对原信偏袒巴方的观点表示了批评。他们在信中表达了对冲突的痛心，同时强调了当前局势和历史背景的重要性，以及10月7日以色列遭到火箭弹袭击的事件。

辩论当然不会停止，艺术界的另一重要杂志《画布》（the Canvas）的编辑杰里米·霍德金（Jeremy Hodkin）介入，谴责了第二封信中的遗漏和偏见。然而很快，这种声音就受到了资本的“惩罚”，《画布》杂志失去了大量的画廊赞助。

威尼斯双年展也因拒绝美国巴勒斯坦博物馆选送艺术家参加下届双年展的提议而引起了巨大的争议。博物馆馆长费萨尔·萨利赫（Faisal Saleh）指出了巴勒斯坦和乌克兰之间待遇的差异。鉴于2024年双年展的主题是“到处都是外国人”，将美国巴勒斯坦博物馆排除在展览之外，实在是一种巨大的讽刺。与此同时，以色列馆继续按计划进行，艺术家露丝·帕蒂尔（Ruth Patir）和策展人米拉·拉皮多（Mira Lapidot）、塔玛·玛格利特（Tamar Margalit）对2023年10月7日发生的事件以及加沙不断升级的人道主义危机表示悲痛和担忧。然而，威尼斯双年展尚未就巴以危机发表正式声明。

国际博物馆协会（ICOM）发表声明，对影响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平民的暴力事件深表关切，并对冲突造成的重大人道主义灾难表示遗憾。这一声明虽然平衡了双方立场，但同样惹恼了国际博物馆协会以色列分会。

艺术界关于巴以冲突的争论远未结束，因为每一个组织和个人都在努力解决最有争议的问题。艺术界经过此番争论，陷入了更加割裂的境地。

AI：一场岂止于艺术界的革命

博物馆危机、艺术市场低迷、巴以冲突，这些关键词也许可以用来描述一个自然年中的各种艺术现象和事件。但如果说将有一个事件，它是如此的令人着迷又让人担心，并可能影响未来一万年的人类生活甚至人类命运，那么毫无疑问，我们将开始人工智能（AI）的讨论了。AI对世界的冲击，早已令人不寒而栗。我们先来看几个关于AI的事实和数据吧（不限于2023年）：

《埃德蒙·德·贝拉米的肖像》是一件由人工智能创作的艺术品，在2018年以惊人的43万美元的价格售出。在2019年的一项研究表明，有81%成功的艺术数字计划是由人工智能驱动的。据估计，从2020年到2025年，人工智能在媒体和娱乐领域的复合年增长率为36.2%。截至 2022 年，全球已举办了 130 多个以人工智能艺术为主题的重要展覽。78%的平面设计师报告说，他们早在2022年开始就使用AI工具来提高工作效率。2018年至2022年间，人工智能在艺术界的存在增长了128%（数据来源：《MIT技术评论》杂志）。

在这些惊人的数据面前，我们能说2023年是人工智能影响艺术最重要的年份吗？似乎并不确切。AI早已经进入了艺术家的创作和生活。但是以ChatGPT和MidJourney为代表的AI工具的的确确在2023年走进了人们的视野，它们是那样简单易用，因此才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和目光。

2023年中，雷菲克·阿纳多尔（Refik Anadol）以他的机器生成作品和算法驱动的体验让世界惊叹不已；艺术团体Teamlab的“行星东京”（Planets TOKYO）受欢迎的程度和网络点击量甚至超过了长城、吴哥窟和泰姬陵，成为亚洲最受欢迎的在线景点；德国艺术家鲍里斯·埃尔达格森（Boris Eldagsen）凭借使用DALL-E2生成的图像赢得了索尼世界摄影奖的创意类奖项，而亚历克斯·伊斯瑞尔（Alex Israel）则使用ChatGPT为他在罗马高古轩的展览撰写了新闻稿。正像艺术家特雷弗·帕格伦（Trevor Paglen）在2023年初表示的那样，ChatGPT为代表的AI工具将引发“一场大规模的文化生产革命，甚至比15世纪发现的透视准则产生更加深远的影响”。

人工智能艺术究竟是不是真正的艺术？人工智能对传统艺术家究竟有什么样的影响？人工智能是否能够取代艺术家/画廊主/决策者？也许目前我们人类无法准确地回答，但我们知道，所有这些问题都将在10年至20年后变得如此可笑，因为你甚至不确定提出这些问题的是不是人类。是的，科学技术的进步就是如此迅速地推动着时代向前。人工智能一定会在未来中扮演着无比重要的角色，甚至超乎我们普通人的想象。

2023年国际艺术界的确面临着很多问题和挑战，但仔细想来，这些挑战似乎又非独属艺术界。有些人声名鹊起也有些人声名狼藉；优秀的展览被各种解读所掩盖；市场和机构、博物馆面临的也是各种丑闻和低迷。几乎所有的艺术界人士都有这样一个基本论断：很高兴2023年已经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