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灯(组章)
2023-04-15马雪花北京
马雪花(北京)
蝴 蝶
狂风吞噬狂风。陌生和熟悉的标点符号渐渐失去表情,来自肉体的真相被混淆,飞沙走石出入骨缝,见与不见默认彼此的劫。
失语,分娩一种遗忘时间的方式。往事与今天擦肩而过,不用解释,也不用放弃,寓意丰沛的词语已化做效期长久的药引子。
阳光在竹林里摇曳,波光追不上鸟鸣。如失语之人,沉默的时间永远比沉默绵长。
无意去申辩,牙齿会保留过往的气息。思维的墙壁遍布麻醉剂的经纬线,春天有最新版的说明书。
横眉冷对的只有癌。无法描述的痛苦各持腔调,抛开喜怒哀乐,不分春夏秋冬。如蔓草,如水流,似米粒中淘不尽的细沙,嵌在裸露咽喉的疆土上。
秋野茫茫。八月的蝴蝶亲吻露珠的微光,朝霞的薄暖,用红玫瑰的残香浸染秋天的面颊。
天簌。地簌。人簌。日常的品级收敛锋芒,药液的触须缓慢浮动,安静地捕捉季节酝酿的柳绿鹅黄。
心 魔
灯火复归灯火,长风吹过树丛,旧的药液稀释新的缺憾与齿痕。
拒绝过度的盐分腐蚀;拒绝过于细密的水分进入;拒绝不可掌控的寒凉与荒芜。
水面空旷,内心的弯月不可寻。脚步迈向深谷,心跳有踟蹰回响,血液中的氧气只接纳温柔的俯视。
时间不停地奔跑在述说往事,夕阳金黄的水温,以及深爱着的远方。
西地兰。地高辛。可以佐餐的养分越来越少,溪水与河流形影相随,稀释与被稀释都不需要理由。
纯粹的声音记得最初的心率,舒缓与急骤彼此推演,默认的公式渐渐失去光泽。
那些被克制的节律,学会飞檐走壁,可以牵引凌乱的脚印沿着夜的纹理原路返回。
柔软的对抗一直在。风和雨,雷霆和闪电。病魔的非分之想和心脏的瓣膜丛林。握不住的幻想和虚空。
逡 巡
伸出去的手已经习惯逆风飞翔。
细密的心事起起落落。脉象或紧或缓,水汽滑过枯瘦的四肢,漂洗六邪漫步人间的影子。
风寒暑湿燥火,彼此谦让,慢慢浸润五脏六腑,找寻新战场的路径图。
流云之下,剖开时间的内核,驾驭肉身的除去血液和骨质,还有细菌和病毒。
抖落遍布全身的尘土,描述和赞美都显得多余。
而一场风的谜底已彻底明确:风湿和类风湿在相似的语境里互不相认,各自奔突。
命定风湿的植物品相温和,以葳蕤的气息成就微妙的慢速度,解释独活羌活无懈可击的相似性。
药到病除只是传说。羌活性喜升,独活性喜降,像一个人在镀金般的黄昏一边对抗自己一边与夕阳握手言和。
正确的存在,错误的选择,互为表里。苦寒和清甜最终化为流水,缱绻复缱绻,打磨看不见尽头的壮阔波澜。
人如蔓藤,万事万物各执唱词长久攀附,用急行与停顿填充日常,唱念做打一气呵成。
影 像
后来,熟悉的小条索影,磨玻璃影和网格影逐渐退出我的视野,取而代之的是斑驳的时间之影,以及无法忽略的喘咳和胸闷。
谨慎是食物的味觉,剔除执念后慢下来的脚步,绕过陡坡平缓的呼吸,成为影像资料的必备程序。
解锁时间的秘密,一些倒影,始终清醒。
双眼寻觅来自肉体的信息,光反客为主照见瞳仁,在虚拟的喜悦里接近内心的征途。
丰美的水草已经和春天相认,在预设的轨道上养分从不缺席。氧气,稀释好的药液,触手可及的温暖,缓缓而至的晨曦。
等待揭穿的真相日渐萎靡,一页纸乘风破浪,肺朝百脉的意义在笔尖呈现饱满的意象。
月亮醒着,血液或鲜红或暗红,动静脉之间,我和我们拥有面目雷同的褴褛和裸露。
不需要深刻的赞美和解读。望闻问切,视触叩听,正在利用最宽泛的空间收纳人间最真实的影像。然后,去伪存真。
青 苔
时间允许涌入眼底的泪水慢慢收回清冷的荒凉与悲戚。
二楼。转角。灰白的台阶默默填充慢镜头。再往前,未曾过滤的生活,纤毫毕现轮廓饱满。
通向黎明的路遍布荆棘。荆棘之上,花瓣张开眼睛,涌动的芳香覆盖四野。
愿望潜入深海,疼痛渐次曝光。想象的路径已经显影,木质的双拐被金属代替,未来开始酝酿未来的光明。
麻醉剂和手术刀退尽无影灯的光晕,选择静音的同时也将最宽阔的爱留给掌纹。
春天的预言枝枝蔓蔓无懈可击,埋下一粒种子,必有段崎岖的路途通向秋天的果实。
从此,月色漫生青苔。写好的解说词明媚向左,幽暗向右,光芒触手可及。
许下的诺言继续衍生无边的勇气,晨光与黄昏依次出现,重启飞翔之梦。
那一刻,天空蔚蓝,云朵洁白。
血流与神经不再纠缠,溪水与春天如约返程。
轰 鸣
野草闲花枯坐,语言的触角任风剥离,滑过指间的风渐渐褪去妖娆。
青白的解说词沉在月色里,任由药液慢慢渗透。最后,麻花辫与假发称兄道弟,在命运的底片上促膝而谈把酒言欢。
花园失去边际的完满,紫蝴蝶已经遗忘长长的篱笆墙。
花朵的睡姿依旧印在枝头,只是鬓角少了脂粉,花瓣表白春天的意念越来越稀薄。
灼热的火焰慢慢矮下去,期待春天的梦境里生出丰饶生动的词语。
顺铂,卡铂,表阿霉素,紫杉醇。少女。青春。娇艳的花。
春天的绿手帕已经退出田野,山风吹来一朵经历雷电风云的野菊花。
锱铢必较。馨黄的花瓣是春天的预言,果实的青春,熟悉的芳香在浩荡的秋风里缓慢飞行。
天地调和,乃有万物。天空晴朗,晚风吹得轻柔。
影子衍生边缘地带的轰鸣。蝴蝶与飞鸟饱饮清晨的露水,疼痛慢慢失去吞噬明亮的伶牙利齿。
追着光,靠近光,与光为伍。影子扇动翅膀,优雅丛生。
平 静
心房颤动。异位心律。完全右束支传导阻滞。
心影的城池棱角模糊,墨汁泅在掌心,慢慢洇开水的意象才能明确多棱镜的喻意。
陌生的词语左右奔突,迷失在笔端。风暴过后,胸闷喘憋成为说服心脏的咒语,降服一双腿的利器。
无力辩驳。听诊器吸取所有的脏腑杂音与沸腾之声,冲锋陷阵的西地兰以施救者的身份进入血液,安抚小循环,推动大循环,分秒必争。
水分子一滴一滴垂落,平静一寸一寸收拢零乱的阵脚,密集的乌云随风散去。
监护仪只是守候者。在细胞叠加的思维中,那些突然走失的意念之语正在扩充新的意境;或者,在另一场血脉的涌动中编织理性的光环。
平静之词,是指尖渗出的灵丹妙药,是露水在人间漫步的第一组音符。
放马归草原是星星的愿望。人间的灯火明明灭灭,心跳回归平静时,途经人体的药粒才能在性味归经里找到故乡。
弦月如期升起。放弃无法掌控的占卜术,无须复述从前。
星 辰
那一刻,模糊的事物失去自己的山水和领地。像母亲握在手中的一棵香芹,这一日唤醒她鼻息下的记忆,又一日,得而复失。
旋转的自由体超越星辰大海的宽阔,让唤醒成为一种形式,时刻为满目的明亮敞开心扉。
剔除优雅的秉性,时间绕过烈日,默认阿尔茨海默病的青藤攀援而上,直抵脑神经的疆域。
美而温暖的事物漾起波纹。心瓣之间,清澈的泉水保持充盈,光波之弦蠢蠢欲动,幻影隐入其中,空泛的白逐渐溶解蔚蓝。
抽象的视觉没有是非曲直,青白的纸页里浮动春风和游鱼,暗藏一望无际的辽阔和苍茫。
填充视网膜的形容词越来越丰富。蹒跚。饮泣。腼腆。词不达意。分辨率。以及直接进入彳亍和沉默的方式。
追随背影,然后,在黄昏的帷幔上留下更宽阔的背影。由此,在时间与我交叠的地方,为母亲挽起白发,为春夏秋冬标明风向。
阳光在掌心旋转,旋转之外还有星辰闪烁的梦幻。细碎的光影缓慢分解,数不清的金色花朵在灰白的地面上跳跃。
无影灯
变异的细胞,暴露在雪夜里。那些失去良善的水分子被理性剔除,像一朵迷失春天的花朵,慢慢与花瓣告别。
行走一生的路途上,那扇门会有几次朝向我们?我们又能在那个充满忧郁的门口留下多少祈祷和祝福?
青白的光晕里,我们与自己离别又重逢,忽略疼痛隐姓埋名,在无限的空白中仰望肉体在天空飞翔。
天空和我们并不陌生。那些浮游空中的时间碎屑,每一个横断面都灰,包含季节的风雨雷电,肉体的完整和残缺。
茫茫空门中,眼睛只负责看清确认键。然后,灵魂缄默,等待肉体重生。
寄居于世界,无影灯下,我们用最隐秘的方式彼此说感谢。
关于人体,手术刀只默认骨骼,肌肉,以及敏感脆弱的细胞和神经。
那些随时准备跃然纸上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只是悲欢离合的替代品,在人间跌跌撞撞。
无影灯下,时间需要无人之境,需要用大片的留白稀释被清除的疼痛和无助。
夜幕依旧低垂,柔软的黑渗入模糊的边界。黑暗之外,清冷吞噬温热,春寒与秋凉飞速漫卷,白雪于无声处散落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