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石丹青：宋代的矿物颜料

程民生

把无穷无尽的自然色彩仿制、移植成花样百出的人文色彩，依赖于颜料。我国古代的颜料基本都是天然颜料，主要分两大类，那就是无机的矿物颜料和有机的植物颜料。关于宋代植物颜料的研究，笔者已有浅见①，本文则专论矿物颜料。宋代与古代其他朝代一样，大量使用古老的矿物颜料，其具有色彩鲜艳、洁净、遮盖性强、性能稳定的优点。宋代经济文化大发展的形势，促进了矿物颜料（包括个别化学合成颜料）的广泛应用和进步，充分发掘利用其美和灵性。现作简略探讨，以就教于学界。

一、主要矿物颜料

（一）红色颜料

宋朝火德尚赤，红色是宋政府的一种政治标志和文化力量，在礼仪等方面作了一系列的规范，赋予红色更多的效应。任何人文色彩的展现利用，都需要原料、技术和资金，依赖于经济领域。宋代红色的流行，对红色颜料的需求扩大，促进了红色矿物颜料产业的大发展。

宋代红色矿物颜料主要是氧化类刚玉族矿物赤铁矿，如赭石、代赭石、红土即赤垩，主要分布于南北地区。宋真宗建造玉清昭应宫调集全国优质建材，红色颜料中有河南（今河南洛阳）之赭土，两浙衢州之朱土［1］108。另如湖州长兴“有赤土，可以雘宫殿”［2］，是可涂抹宫殿的高档颜料。北方地区除了京西路河南府以外，河东路、京东路山区蕴藏有丰富的红土：“代赭，生齐国山谷，今河东、京东山中亦有之，以赤红青色如鸡冠有泽，染爪甲不渝者良。”［3］317“土人惟采以丹楹柱。”［3］316“今公府用以饰椽柱者。”［3］318高质量的红土如同鲜红的鸡冠色，有着较强的着色力，多用来涂刷楹柱；也有着娇艳的色泽，甚至可以染女人的指甲。

此类颜料主要用作涂料，大面积使用于粉刷墙壁以及其他建筑材料。如祭天的郊坛，绍兴十三年（1143年）礼部、太常寺言：“勘会今来所建圆坛并墙、燎坛，并合用红灰泥饰。……所有合用红灰，令修建官司一就计料泥饰施行。”［4］518朱熹谈到南方州郡的社稷坛外壁时说道，若以“赤土饰之，又恐僭于郊坛，不可用也”［5］。朝廷把赤土用于涂饰最崇高的祭天坛，州县的社稷坛还不敢用。皇室高贵如亲王的坟，北宋中期朝廷有旨允许涂红，“诸王坟得用红泥涂”［6］，以彰显尊贵。在民间，红土还用来调和为汁，用于书上句读断句和教师批改学生作业：“八九顽童一草庐，土朱勤点七言书。”［7］相当于红墨朱笔，价格低廉。

高档红色颜料主要来自朱砂，又称丹砂，中国朱砂在世界范围内是最好的②。以此研磨制造的朱红色纯正、鲜艳，深受人们喜爱，况且它自古以来还是有镇静、安神和杀菌等功效的中药材，更有辟邪作用，所以应用广泛。受地质构造的限制，朱砂矿的分布范围较小。土产朱砂的州郡，宋初有商州（今陕西商洛市商州区），“今贡一斤”［8］2734；桂州（今广西桂林）［8］3099、宜州（今广西河池宜州区）［8］3215；抚水州（今广西环江毛南族自治县东北）有“固屑场：出朱砂”，当属民间开采，另有官营的富安砂监，辖一百六十八丁，每年采朱砂一千八十斤［8］3221-3222，平均每丁每年开采六斤余，可见开采艰难，成本很高。桂州丹砂，曾是朝廷指定的玉清昭应宫建筑颜料［1］108，无疑适宜作涂料。宋神宗时全国有三地贡朱砂：沅州（今湖南芷江）土贡朱砂二十两［9］275，黔州（今重庆彭水苗族土家族自治县）土贡朱砂十两［9］365，容州（今广西容县）土贡朱砂二十两［9］421。宋徽宗时，辰州（今湖南沅陵）、沅州［10］2196、绍庆府即黔州［10］2226三地贡朱砂，仍然都在西南地区。官府设场开采的朱砂矿，有商州场、宜州场、富顺监（今四川富顺）场［10］4524。另外湖南营道县（今湖南道县）有朱砂坑，康定元年（1040年）置，庆历三年（1043年）罢［4］6720，当因为出产不多。下文所言的阶州（今甘肃陇南武都区）、容州、广东路也出朱砂。

另有铅丹，又名朱丹，即氧化铅和过氧化铅，是一种不透明的橙红色颜料。宋真宗调集各地优质建材建造玉清昭应宫时，其色彩中就有“虢州之铅丹”［1］108，产自虢州（今河南灵宝）的铅丹显然最为优良。

就质量而言，不同产地的丹砂存在着很大的差距：

丹砂，生符陵山谷，今出辰州、宜州、阶州，而辰州者最胜，谓之辰砂。……虽号辰砂，而本州境所出殊少，往往在蛮界中溪溆、锦州得之……宜砂绝有大块者，碎之亦作墙壁，但罕有类物状，而色亦深赤，为不及辰砂……阶砂又次，都不堪入药，惟可画色耳。［3］176-177

上述评价依照的是丹砂的药用标准。如按颜料标准而言，西南地区的辰砂、宜砂，西北地区的阶砂都是好颜料。若按层次划分，则辰砂质量最优，阶砂色泽优良能作图画颜料，宜砂可以作粉刷墙壁的涂料。

就产量而言，北宋元丰元年（1078年）朝廷的收入总计：商州朱砂坑，原额（约为宋仁宗时的定额，下同）朱砂八十九斤四两，元丰元年收二百六十斤四两；宜州原额朱砂一千七百八十九斤九两七钱六分，元丰元年收三千三百八十六斤一十四两四钱。另有黔州土贡朱砂一十两，辰州土贡光明砂十五两，沅州土贡朱砂二十两，容州土贡朱砂二十两。朱砂坑冶原额总计一千八百七十八斤一十三两七钱六分，元丰元年总收三千六百四十六斤一十四两四钱［4］6725-6726。从中可以看出一个显著变化，即元丰元年的朱砂产量大为提高，意味着需求增长，生产水平提高。官营坑冶产量以宜州最多，另有官方在此购买民间开采的朱砂，也是个不小的数量，如建炎四年（1130年），朝廷停罢了宜州岁市朱砂二万两［10］4564，数额是官营产量的五倍多，即宜州是宋朝最大的朱砂产地，产量为全国之最。除了官营坑冶、民间开采、地方土贡外，租税收入中也有朱砂实物，如陕西的永兴军路有二百零五斤，广南西路有二千五百零三斤［4］6730，数量较大。

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政权，常用土产朱砂以进贡名义和宋朝交易。如太平兴国五年（980年），西南蕃王龙汉瑭，遣顺化王子心驰来贡马二匹、朱砂二十两；都甲头王子若从、诸州蛮录事司马赵才胜等七百七十四人，共进马二百九十匹、朱砂二千三百五十两［4］9843-9844。这满足了宋朝的大量需求。

总体来看，朱砂产地全在西部，主要在西南地区。北宋时期，全国官府收纳、收购的朱砂每年约七千余斤，加上少数民族和海外的进贡输入，全年近万斤。当然，民间的开采、交易、使用，数量更多。

以制成品而言，红色颜料主要有朱砂制成的朱红。对各个官府机构来说，朱红用于印泥、批注文字等，与文房四宝一样属于办公文具，朝廷以季度为单位按两定额配发［4］3879。绍兴四年（1134年），宋高宗诏邵武军（今福建邵武）“每岁用上供钱收买上色朱红二十两，限至四月终，差人管押赴行在左藏库”［4］7155-7156。这说明南宋朝廷主要使用福建邵武军所产的朱红。按此地并无出产朱砂的记载，当属加工技术高超所致；据其数量之少和“上色”的档次，显然不是配发百官使用的。

（二）青色与黄色颜料

1.青色颜料

青色颜料来源丰富，矿物青以石青（青碌）为主。“青”原本指石绿（孔雀石）和石青（蓝铜矿）的共生物，是碱性碳酸盐类铜矿物，既是颜料，也是冶炼青铜的重要原料。《管子·小称》云：“丹青在山，民知而取之。”所言“青”即青色的矿石，总是伴生在铜矿区。绍兴初期，官方力图复兴铜矿，在江西信州铅山（今江西铅山南）有惊喜的发现：

管下青碌坑场见今封闭。窃以青碌系铜之母，发为精英，其名有浮淘、青头、青二、青大碌之类，皆是价高值钱之物。靖康初住罢采打，今来虽别无所用，而民间装饰服用亦有合用青碌去处，往往被人户私采盗卖，暗失钱本，诚为可惜。今相度，乞将管下坑冶出产青碌去处，从来本司措置召人兴采，委自坑冶场拘收，立价抽买入官。［4］4185

可知青碌在民间“装饰服用”颇多，故而价格昂贵。信州（今江西上饶）盛产青碌等矿石，早在北宋前期就有专业经营的程氏家族。如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三司报告：“太平兴国寺甘露戒坛院主坛升于信州铅山民程文祐施青碌八千斤，充装彩佛像、浮图，乞免一路商税。”［4］6354天圣六年（1028年），又有信州民程尚“献石绿末青二万五千两，助修在京护国禅院”，有诏免役二年［11］2477。其实力雄厚可以想见，当为全国最大的青碌生产、销售商。铅山县洪洋山“宋治平中尝产青碌，政和间即竭”［12］，反映着北宋后期需求的旺盛。信州是北宋时期最主要的青碌产地。此外，就是四川梓州（今四川三台）。《营造法式》规定彩画作应使颜色中，包括“大青绿，梓州熟大青绿，二青绿”［13］447。梓州熟大青绿是朝廷指定颜料。青绿在宋代广泛用于绘画和建筑彩绘。

2.黄色颜料

矿物类黄色颜料，主要有雌黄、黄土等。建造玉清昭应宫时调集的全国优质建材中，就有陕西的秦州（今甘肃天水）、阶州之雌黄，与江西的“信州之黄土”［1］108。雌黄是柠檬黄色的单斜晶系矿石，条痕呈鲜黄色，研磨后作为清晰、明亮的黄色颜料用于绘画。更广泛的用途，是当作最佳的文字涂改液，充分发挥了遮盖性强的特点。如沈括所言：

馆阁新书净本有误书处，以雌黄涂之。尝校改字之法：刮洗则伤纸，纸贴之又易脱，粉涂之则字不没，涂数遍方能漫灭。唯雌黄一漫则灭，仍久而不脱。古人谓之“铅黄”，盖用之有素矣。［14］12

涂改诸方法中，唯有雌黄最便捷，涂抹一次即可掩盖墨迹字画，而且长久不会脱落。著名藏书家王钦臣也指出：“雌黄为墨，校书甚良，飞研极细坚，胶揉为挺，无油甆器中磨，加以少藤黄，尤佳。”［15］其形状及使用方式与墨相同。

另有黄土、黄丹，一般用于建筑涂料及绘制。熙宁十年（1077年）徐州发生水灾，知州苏轼“每先事堤防，卒全徐城。明年元丰正月，朝廷下诏奖谕。乃即城东门起大楼，楼成，垩以黄土，取克水之义”［16］。黄楼很快成为名楼。

（三）白色颜料

无色系的白色是基本色，就纺织品而言，所谓白色不过就是原本的素色，一般来说无法染白，最多漂白。但开封曾有流动染色摊贩，号称“诸般染铺”，小车内一瓮染料可以染各种颜色，“或黄、或赤、或黑、或白，以丹为碧，以紫为绛，从所求索，应之如响，而斗水未尝竭。……竟无人能测其何术”［17］。这至少说明染白在理念和技术上的可行性。据说，“北绢黄色者，以鸡粪煮之，即白。鸽粪煮亦好”，还有“红苋菜煮生麻布，则色白如苎”［18］的说法。前者以黄为白，后者属于漂白。总之，染白技术在宋代有一定的实践。

对其他物体如建筑而言，则有以下几种白色涂料。白垩就是白土：“白垩……即画家所用者，多而且贱，一名白善土。……今处处皆有，人家往往用以浣衣。”［3］317白垩是一种微细的碳酸钙的沉积物。其得名，一说主要分布在西欧的白垩纪地层，宋人当然不知道西欧的白垩纪地层，故此说肯定不符合中国史实；一说“土以黄为正色，则白者为恶色，故名垩。后人讳之，呼为白善”［19］。人们以恶难听，遂反其道而改言白善。实际上白垩多有利好，其用途除了药用、洗涤外，主要是涂刷墙壁。苏州吴县（今江苏苏州西）西北的阳山，“有白垩可用圬墁，洁白如粉”［20］。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建造玉清昭应宫时调集全国建材，其颜料就有卫州（今河南卫辉）之白垩［1］108，可知卫州盛产优质白土。此外即用于书画，如上文所言“即画家所用者”。还被当作粉笔写字，如宋仁宗时，苏州“民家一夜有人以白垩书其墙壁，悉似‘在’字，字稍异。一夕之间，数万家无一遗者”［14］158。参知政事石中立戏效陈尧佐的堆墨书，在政事堂的“黑漆大饭床”上，“取白垩横画其中，可尺余”，说是学写堆墨书“田”字［21］850。白垩或作提示的标识，如募兵体检“试瞻视”，即测试视力时，“刻木作手，加白垩，举以试之”［22］。涂白垩是为了便于观看。

与此类似的硅酸盐矿物白色涂料，是滑石。

静江瑶峒中出滑石，今《本草》所谓桂州滑石是也。滑石在土，其烂如泥，出土遇风则坚。白者如玉，黑如苍玉，……他路州军，颇爱重之，桂人视之如土，织布粉壁皆用，在桂一斤直七八文而已。［23］281

静江府（今广西桂林）的滑石，其白如玉者用来粉壁，低廉的价格表明产量很大。

最普遍的石灰，是一种以氧化钙为主要成分的无机胶凝材料，用石灰石、白云石、白垩、贝壳等碳酸钙含量高的物质煅烧而成。作为人类最早应用的胶凝材料，因其洁白、卫生、防潮等优势，在我国有悠久的历史。作为涂料，其主要用于粉刷墙壁。如开封一围棋国手喜好到处题写歪诗，“尝书人新洁墙壁，主人憾怒诉官，官为收之拘絷，使市石灰，更圬墁讫，乃得纵舍”［21］866。以拘留的方式，强制他买石灰为人重新粉刷被其墨迹污染的室外墙壁。南宋初宋金战争中，名将刘锜在扬州派人“用石灰尽白城壁，书曰：‘完颜亮死于此。’金主多忌，见而恶之，遂居龟山，人众不可容，以致是变云”［10］11408。将城墙用石灰刷白，书写很多预告、诅咒其死亡的标语，完颜亮因忌讳躲避于龟山，酿成内乱被杀，遂成心理战的成功战例。在军事上，还常用生石灰粉标记路标。即“造小布袋一枚，内贮石灰令满，安在搭袋之内。遇白昼兼程，星夜潜发，路无辨认，野无踪迹……雨则用石灰布袋之属，印灰点于地面之上，仍以点之多寡而寓其远近、先后之别”［24］。用石灰袋在地面点印白斑十分便捷，后队军官则根据白色灰点的存在与多少，判断行进情况。

高档的白色颜料是蛤粉（又名蚌粉、螺粉）、胡粉。蛤粉是蛤蚌壳经煅制粉碎后的灰白色粉末，古人又称白盛：“白盛之蜃，则饰墙使白。……今犹以为粉饰面，谓之蛤粉。”［25］粉饰墙壁使变白的蜃灰像石灰一样，而且档次更高，甚至可以涂抹在脸上美容。故而，建造玉清昭应宫所用的颜料，就有郓州（今山东东平）之螺粉［1］108。

胡粉是用铅烧造的白色粉末，附着力强，为贵重的白色颜料乃至化妆品。在河北澶州（今河南濮阳）、相州（今河南安阳）的土贡中，各有“胡粉一十斤”［9］64，78。建造玉清昭应宫所用的颜料，有河南之胡粉［1］108，也是优质建筑颜料。因生产成本高，且不溶于水和乙醇，宋代主要用于绘画涂料、化妆品。

（四）黑色颜料

代表性的黑色颜料是墨。宋代的墨是最普遍的黑色颜料，曾被用来染纺织品。绍兴末年，南宋军装由原来的绯色“忽变为皂色，用墨汁染成”［26］，是一种可大规模而快捷的染黑方式。宰相之子张友正痴迷于书法，曾专门在开封“水柜街僦小屋，与染工为邻。或问其故。答曰：‘吾欲假其缣素学书耳。’于是与约，凡有欲染皂者先假之，一端酬二百金。如是日书数端”［27］。向染坊租借准备染黑的素色纺织品，在上面挥墨书写，说明染黑颜料中用墨，至少说明墨与皂染兼容。

类似的是黑色无机矿物染料墨石。徽州（今安徽黄山）墨岭山上的洞穴中，“有墨石软腻，土人取为墨，色甚鲜明，可以记文字。按今石墨岭墨极糜烂，乃未闻采以书者，用以染皂，色深而香，不假他物也”［28］。其不假借媒介便可着色，且有香味，实为不可多得的优质矿物染料，是宋代“石染”的代表。

还有染白发变黑的铅粉：“铅之色黑，因熬而成丹，而铅之性未变，故可以染发者，资其黑也。”［29］宋人多用之。另有铁精，“出锻灶中，如尘”，“堪染皂”，“染髭发令永黑”；铁浆，一名铁液、铁落，“可以染皂”。具体做法是：“铁浆，取诸铁于器中，以水浸之，经久色青沫出，即堪染皂。”［3］275-276原理与黑漆制作接近。杨万里诗云：“乌臼平生老染工，错将铁皂作猩红。小枫一夜偷天酒，却倩孤松掩醉容。”［30］与“乌臼”相似，“铁皂”即染黑之铁浆。

二、矿物颜料的制作与流通

（一）矿物颜料的制作

矿物颜料的矿石是原料，大多不能作为颜料直接使用。矿物颜料的制作是将矿物粉碎、分选、漂洗或提纯，最后经配胶及其他工序调制而成。

最为精密的颜料制作，当数红色。北宋朝廷设置有后苑烧朱所，“掌烧变朱红以供丹漆作绘之用”［4］3928。这是朝廷唯一制作宫廷所用颜料的机构，专门制作唯一的颜色朱红漆，用于装饰和绘图。因为朱红是天然矿物朱砂所制成，需要一定的火候提炼，所以称“烧造”，后苑烧朱所似为历史上唯一的宫廷烧朱所。另有属于朝廷的将作监丹粉所，“掌烧变丹粉，以供绘饰”［10］3919，又作“炒造丹粉所”［4］4552。以此可见红色在朝廷的重要性。另如“代赭石（土朱、土黄同。如块小者不捣。）先捣令极细，次研；以汤淘取华。次取细者；及澄去，砂石，粗脚不用”［13］305，以此涂抹建筑材料。

青绿的取色之法相对简单，基本工序是研磨和淘洗：“并各先捣令略细。用汤淘出向上土、石、恶水，不用；收取近下水内浅色，然后研令极细，以汤淘澄，分色轻重，各入别器中。先取水内色淡者，谓之青华；次色稍深者，谓之三青；又色渐深者，谓之二青；其下色最重者，谓之大青。澄定，倾去清水，候干收之。如用时，量度入胶水用之。”［13］305-306从生青矿物中提取的颜料，有青华、三青、二青、大青四种深浅不同的青色，然后用胶调制，便于涂抹和固定。

胡粉又名韶粉、定粉、粉锡，是用铅烧造的白色粉末：“韶粉乃铅烧者。”［31］粉锡“即今化铅所作胡粉也”［3］311，“粉锡，胡粉也，又名定粉”［3］313。南宋时的桂州铅粉“最有名，谓之桂粉，以黑铅著糟瓮罨化之”［32］，方法独特。周去非言，由于“广右无酒禁，公私皆有美酝”，“静江所以能造铅粉者，以糟丘之富也”［23］232-233。丰富的酒糟是罨化的原料，成本低廉。

我国石灰岩矿资源丰富，宋代的石灰生产过程与现代相同，“今近山生石，青白色，作灶烧竟，以水沃之，即热蒸而解末矣”［3］298。先将石灰石烧制成生石灰，再将块状生石灰淋（音吝）水熟化为石灰膏或浆。笔者下乡当知青时，参与过从挖池到用水管浇生石灰块，使之发生化学反应碎成泥浆顺水流进池中、沉淀渗水成膏的全过程，基本工序与宋代相同。

作为黑色染料的铁浆，具体做法是：“铁浆，取诸铁于器中，以水浸之，经久色青沫出，即堪染皂。”［3］276原理与黑漆制作接近。附带谈谈黑漆的调制。由于宋代史料短缺，可参考元代记载：“黑光者，用漆斤两若干，煎成膏。再用漆，如上一半，加鸡子清，打匀，入在内，日中晒翻三五度，如栗壳色，入前项所煎漆中和匀，试简看紧慢，若紧，再晒，若慢，加生漆，多入触药。触药，即铁浆沫。用隔年米醋煎此物，干为末，入漆中，名曰黑光。”［33］即将铁锈水调入生漆中，氧化铁和漆酚发生呈色反应，变成黑漆。

在中国画颜料中，主要使用矿物颜料，包括朱砂、朱磦、银朱、石黄（雌黄）、雄黄、石青、石绿、赭石等，制作得更为精细。北宋王希孟的青绿山水《千里江山图》，就是使用石青、石绿等矿物颜料绘制成的，渲染出青山叠翠，色泽鲜艳的山水画卷，成为千古名画。

（二）矿物颜料的流通

矿物颜料是宋代重要的商品，同时大多又是药材，有着很高的经济和流通价值。

官府设置有开采、收买颜料的专业机构，如宣和三年（1121年）朝廷曾“罢木石彩色等场务”［10］407。南宋杭州的工商业行会中，有“银朱彩色行”［34］，应当是颜料行，如水巷口就有“戚百乙郎颜色铺”［35］。颜料的流通量很大，史料所见，以官民贸易为多。红色是宋代社会中使用量最大的颜料，洛阳出产红土［36］，宋太宗时，洛阳因为官私之间买卖红土估价不公，打起一场惊动皇帝的官司：“洛阳官市赤垩，吏第其价为三第，民有诉其罔上者，事下河南府，逾年不能决，命茂宗驰传视之。茂宗径诣出赤垩处按验，垩皆同色，无他异，吏伏罪。”［37］官方购买红土时，胥吏评定了低价，引起卖家的诉讼，地方官一年多不能解决，致使皇帝派御史张茂宗予以审明。元丰年间，梓州官府奉诏“收买青绿彩色二千斤，已计纲起发”［11］7985。朝廷对青绿需求量很大。

红色颜料价格，仅见朱砂两例。北宋时，辰州朱砂连同所附白石矿床，大者重七八斤，“价十万”即一百贯，小者值五六十贯［38］。两宋之际，朝廷每年在广西宜州收买回蕃朱砂二万两，“合用钱四千余贯”［4］6739，合每两二百余文，这笔钱在北宋末可在开封买二斤从黄河及外地运来的鱼③，可见朱砂是比较贵重的商品。

黑漆作为常用颜料，市场有售：“今市中所卖黑漆。”［39］宋代前期还作为对外贸易商品出口西夏，至天禧二年（1018年），宋真宗诏令“禁止陕西州军将黑漆、朱红于北界货鬻”［4］9192。将黑漆与朱红颜料列为禁止出境的珍贵物品，似奇货可居，颇有垄断的意图。

结 语

矿物颜料在宋代色彩中占有很大市场。红色的流行促进了以朱砂、红土为代表的红色矿物颜料产业的大发展。青色颜料来源丰富，矿物青以石青（青碌）为主，普遍用于建筑以及绘画，在主产地信州的私营专业户规模开采，实力雄厚。矿物类黄色颜料，主要有雄黄、雌黄、黄土等。白色涂料主要有建筑业使用的白垩、石灰，高档者是蛤粉、胡粉。宋代的墨是最普遍的黑色颜料，还被用来染纺织品，另有铁精、铁浆、墨石，就涂料而言最主要的是配制的黑漆。矿物颜料是宋代重要的商品，同时大多也是药材，有着很高的经济价值，流通量很大。色彩消费旺盛，是宋代社会经济、文化的一个亮点。

宋人对色彩不懈的追求，充分发掘利用染色植物和矿物颜料的美和灵性，促进了色彩业的发展，是宋代一项重要的手工业和商业行为，拉动起色彩经济的繁荣。产销两旺的颜料具有多重的经济价值、文化价值、医疗保健价值，尤其是提供了美的享受，使宋代社会多彩靓丽，丰富了宋人的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

注释

①程民生：《美丽农业：宋代的植物染料》，《中国农史》2022年第2 期。②帕特里克·巴蒂著，黄一凯、李哲译《色彩解析：文艺复兴以来的颜色发展史》指出：“从早期文献中可以得知，朱红主要出产于荷兰，但最高等级的朱砂来自于中国。因为纯净的朱砂千金难求，所以不少人觉得有必要直接从中国商人手上购买朱砂，以确保货真价实。”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62页。③孟元老著，伊永文笺注《东京梦华录笺注》卷四《鱼行》条载：“冬月即黄河诸远处客鱼来，谓之‘车鱼’，每斤不上一百文。”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447-448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