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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安三章

2023-04-13吴海涛

北京文学 2023年4期
关键词:工地新区高铁

吴海涛

土,是最没有价值的东西,随处可以抓一把,若把“土”和“地”联在一起,就不一样,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养活着万物生灵,每一次战争,都是用生命捍卫土地的主权,每一次革命,都用土地改变命运,历史记载早就证实了这一点。

我就珍惜土地,特别是养我的故乡土地,国家在这块土地上有重大开发,是自深圳的经济开发区、上海的经济自贸区之后新的雄安新区。这片热土,巧逢伟大的时代,正发生着史无前例的重大巨变。

生在京南不大的县城,历史却冠上一个霸气的名字,雄州即现在的雄县。承载着厚重而悠久的历史,燕南赵北,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彰显出丰富多彩的历史,脱颖出许多英雄人物。

金戈铁马宋辽之战,挥戈烟云十六州的边防之地,有旌旗蹄奋的六郎大堤,有地下长城暗道,有藏隐的古迹,土地上留有铁甲红缨,鲜血浸染风采的英雄历史。

穿越茫茫青纱帐的敌后武工队,划动船桨在荷花淀上的雁翎队,有许多可歌可泣的抗日英雄,八路军在这里战斗,其中有两位开囯将军,深深眷恋这方热土,永久长眠冀中平原的土地,像万古长青的松柏,挺立在雄安。

一条九曲十八弯的大清河,像一条血脉把横跨的三县相连在一起,中心一条汉白玉石桥将其分成南北,南边是荷花稻谷伴鱼香的白洋淀,东面是百里麦浪无垠的黑胶泥地。一条蜿蜒曲折的大堤分隔成堤里堤外,在面积不大的地方,分别建有三属之县,雄县、容城、安新,谱写出跨时代的名字——雄安,一座未來的城市,在这里缓缓展开。

我的家乡就在不知名的中心小镇,昝岗,现为雄安新区容东片区。

昔日,华北平原中部,小镇历史悠久,地处白洋淀与渤海湾的一条泄洪大河,沟通东西,其主要承载着太行山麓的九龙吐水,是泄洪东流的必经之路。多年分洪的沉积泥沙,养育着肥沃的土地,主要农作物小麦、果蔬、玉米、大豆、高粱,划归雄县称之为乡府,小镇不小,四周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几十个村子,每逢三、七为小集,逢五排十的大集,聚集十里八乡的百姓,在小集买卖。

特别是改革开放后,雄县进入了高速发展时期,借助改革的春风,小镇上人民勤劳致富,以机电、农资产品为主,富裕了小镇,他们借助北京、天津、保定大中小城市建设,发展了全县,改革开放初期雄霸天下。

今日,在伟大的新时代,一座新型现代的城市,在这里崛起。现代化的基础建设,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基本完成。最大的高铁站,将在昝岗建设。

初春,揣着好奇,驱车看望将要逝去的村庄,在乡间小路,停车驻足,远望着红蓝相间,砖与彩钢建起的低矮房屋,被一层淡淡的轻雾笼罩。坐在车上,望着一马平川的农田,给了我无穷无尽的遐想,到那时这片土地上,肯定是宏伟的建筑群。

曾骑单车穿梭在那里,行驶在这片童年无数躺卧过的热土,感受到母亲胸怀般的温暖,曾经的悲切与厌倦,在这绿色的海洋,显得自己如此的渺小和微弱,硬化的丛林小路,再也没有原来的泥泞,车轻松地把我带进如画的世界,增添了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深深地吸上一口家乡的空气,嗅出清馨,失去了炊烟袅袅的味道,欣赏着童年田野里曾结出的玉米、高粱,被羞涩红润的苹果所取代。大面积的多品种、多棵类,像一个丛林博物馆,让人眼花缭乱,阔叶地、窄叶地、针叶地、高植地、矮植地、丛植地、单植地,让不懂植物的人,无法辨认更无法准确地叫出它的名字。

土地里崛起的大雄安,让我为故乡感到自豪。

成立雄安的第二年。

乡亲们欢悦的心情,已经少了些兴奋,姐姐一家也有了变化,她那火暴的脾气也有了些收敛,老实巴交的姐夫憋屈了一辈子,地里刨食的人失去了土地,心情压抑寡欢。

已到打春,厚厚的棉夹已脱去,姐夫张老汉,独自蹲在院子台阶上,狠狠地抽着烟,燃烬的灰依然挂在未吸的半截。吐出的烟雾,在凉飕飕的清晨,伴随着空气飘出小院,闷葫芦似的脾气,就是用力地压,也未必能碾出个屁来,呆滞的表情也不知在想什么?

姐夫心里压抑的火,就是年前那片租出去的土地,让自己永久的失去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命根子。他不愿意争执,更不愿意理论,去年用这双粗糙的手,颤巍巍地签上自己的名字,从落笔之初,就是在老婆的催促下,咬着后槽牙才签上去的,用现实的话说,“我后悔了”。可他生气归生气,心里的惆怅却不能说,更不敢说,三口之家,也得讲民主,要少数服从多数,先说儿子同意,土地退耕是为雄安新区“植树造林”,老婆同意,说是为雄安新区“千年大计”。只有自己为这一亩三分地,吵架拌嘴,不值得,两口子吵了一辈子,老婆子总把离婚挂在嘴边,说跟着张老汉,这辈子就一个字“怨”。岁数都大了不找气生,遇事也就随她去吧。

张文渊,多富有文化内涵的名字,是书香门第的老人起的,祝愿张文渊,从小聪明过人,长大后知识渊博。谁知赶上了六七十年代的运动,没有学到知识,倒受家庭成分牵扯,被运动卷入的狗崽子,吃了不少瓜落,村里人背后都称他“张文怨”。把“渊”字改成了“怨”,直到那年全村办身份证,他才有幸改回这个“渊”字。

要说他知识渊博还真不知道,大字不识的他,是村里出名的庄稼把式。犁、耩、锄、耙样样精通,特别是那套节气逻辑,确实有一番哲理,而且很受庄稼人的追捧,他对《二十四节气》农耕时令,从立春至大寒农人口诀精通,也从实践中得到验证。

房门开了,惊得张文渊的手颤抖一下,将燃烬的烟灰瞬间掉在地上,而余下的烟头也燎疼了手指,疼得他快速扔了烟,随后用脚恨恨地辗转。

屋里走出了张文渊的老婆,也就是我的姐姐,人没出屋,那连珠炮式的快言快语,早就从屋内传出,惊得那狗呀、鸡呀都摇晃着尾巴,围在门口等待女主人的出场。

“你说你这糟老头子,摆什么臭架子,人家村主任找你们几趟,说请你带领人去南洼地里种树,看你这个酸劲,头摇晃得跟拨浪鼓似的,这不行,那不行。我还不知道呀,你他妈的就想撅着眼子,种你那块破地,不愿意新区建什么千年秀林嘛。”

边说边数落,边把簸箕里的粮食撒给鸡吃。

“行了行了,别嚷嚷了,还让不让我早晨睡觉,我这一会儿还去镇上报到哪,起早就吵,休息不好我可不去!”

说着,一个威猛的小伙子,伸着懒腰,打着哈欠,从屋里走出来。

“洗脸,吃饭吧,老头子吃饭,一会儿跟我一起去报名栽树去,好歹,一天能挣百儿八十的,比待着强。”

说着话儿子的电话铃响,从他那说话的口气就能听出是对象来电话,遮遮掩掩的语气里带着甜蜜,也带着私密。“好嘞,行,行”之类的口气。

挂上电话,他握紧拳头,狠狠地甩了一下,扭回头说:“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娟,学习结束了,让我下午去车站接她,说学习已经结业,分配到雄安种植中心‘千年秀林’项目。”

当妈的听儿子这么说,当然高兴。儿子叫张壮,准儿媳妇叫李秀娟,都是部队的复员军人,县复员军人办公室分配儿子到乡武装部下设的森林消防。李秀娟则被分配到中铁水电二局,刚成立的“千年秀林”项目部,一家人都是“千年秀林”的骨干人员。

红彤彤的太阳,春和日暖,空旷的田野里,飘动无数面五颜六色的彩旗,连排的旋转钻井挖坑机同时作业,隆隆的机鸣声响彻在雄安容东的“千年秀林”工地。全面实施机械化挖坑作业,五线水平激光仪,配合卫星定位,准确地开掘每个坑位。大型水灌车和滴灌补水管线配合,后面跟着从南方引进的苗圃运输车,上带自动定位吊机,准确无误地将树苗,放置坑内,张文渊扶正,撒上植物生根粉,水渗透后,用机械填埋黄土,老伴在树周围扒一个坑以备浇水,微渗的滴灌管引进树坑。随后技术员李秀娟,登记造册,录入电脑微机,所有数据存储,谁参与了种植,成活率,都明确地记入档案,有据可查。

张文渊这时才意识到自己错误的判断,他想几千亩的黄土地,要人工种植,挖坑、浇水、培土,没有个三四年种不完,把人累个半死也未必成活。

夕阳的余晖洒在故乡的土地,金灿灿的,弧形旋转式种植从卫星上看,像一个大型的绿色鱼形,那明亮的一淀水正是鱼眼。沿绿波向远方望去,在消防隔离带上,一条宽广的马路上,一辆红色消防巡逻车,缓缓向这里驶来,由小变大,张壮在副驾驶室,伸出大手,向工地挥动,车上传来呼喊声,娟子——

声音由远及近,身穿黄马甲,头戴蓝头盔,漂亮的姑娘,挥手向车的方向喊去,张——壮——

站在身边手扶树的张文渊,低着头不语。

一干活的工人问我姐,“大婶,你是怎么和大叔不交流,也过了这多年?”

她说,“家庭要想幸福,要把缺点包容成优点,他闷葫芦不言声,没有立场,我永远是对的,不信若把缺点当重点,天天打架,早他妈的离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大家听后觉得有点道理,哈哈一笑。

雄安新区给这一家人带来绿色的欢乐。

没有长鸣的汽笛声,一条白色的长龙,从远方蜿蜒着疾驶而来,毫无声息稳稳停住,潜伏在绿色波浪潮涌里,停泊在一片硕大的荷叶下,这就是高铁站——雄安站。

遥远的苍穹俯瞰,与一汪清水的白洋淀相依,也像一粒散落的明珠,新落成的雄安高铁站,给华北冀中平原,增添了一道靓丽的风景。

我生长在这里,这里是我的家乡,这里是一片贫穷而富有的士地。

那还是2020年,回老家的第二天,由于久别故土情绪高涨,天刚亮,我就急不可耐地推开院门,只见外面聚集着几个人,头戴蓝色安全帽,身披橘红色马甲,聚在门口等待班车,准备去工地。我看年轻的家乡建筑工人倍感亲切,几句寒暄得知,他们在雄安高铁站工作,其中一位虎头虎脑的年轻人,正是本家的侄子,短暂交谈得知,雄安站在昝岗镇上的左各庄村,已经开工建设,故乡将建设亚洲最大、功能最全、设施最先进的高铁站。

对故乡由衷的热爱,对建设工程的兴趣,让我总想去工地参观学习。

今天是个好日子,表妹的儿子结婚,请我喝喜酒,昨晩从北京赶回,住在了与昝岗相邻的老家。久旱逢甘霖的喜雨,沾上新婚庆典的喜事,赶上故乡高铁建设的喜爱,我心里美滋滋地爽,不由自主地哼唱“今天是个好日子……”

坐在后边的媳妇指责我,“人家表外甥结婚,你当表舅的,跟吃了蜜似的高兴什么?”我的回答也勾起了她的兴趣。

“你知道吗?每次回老家都来去匆匆,总想去昝岗雄安高铁站建设工地看看,看咱老家新區,现代化建设的进程,今天有幸参加婚礼,完事咱去建设工地参观。”

媳妇由衷的高兴,她和我一样,牵挂着故乡的变化,可能是怀有游子心愿吧。

故乡的婚礼别有趣味,盛大的场面,高悬的大红绸缎下的圆桌坐满宾客,带有乡土气息的酒席上,有位来自雄县建设局的领导。酒席间交流,他高谈阔论高铁站建设的高科技设计理念。

他说:“雄安站,作为雄安新区,首个标志性重大工程,也是门户工程,国家铁路集团和雄安新区共同出资建设,组建综合交通枢纽。京雄高铁雄安站不是一座孤零零的车站,站城一体化和站城深度融合的理念,初期勘察、设计、施工、监理的先期工程早已完成,在新区指挥部,规建局、发改局、公安局、住建局大力支持下,由中建八局承建,为了不影响进度,正在热火朝天地施工,不久的将来会成为一条靓丽的风景线。”

听他介绍更增添了我参观的信心。

美味的酒席留不住我的期待,心早被勾引到了雄安站,没有理由辞行,必须马不停蹄地前往。

曾经不知走过多少次的乡间土路,建成宽敞的柏油马路,两边停放无数车辆,是建设工人临时停靠点,竖立的蓝色围墙阻隔了我的视线,保安把我拦住,他直言工地施工队伍众多,一万多人的建设工地,纵横交错管网沟道,高高的脚手架,进去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只能透过门口的缝隙看劳动的场面,众多大型的设备,机声轰轰,我被热火朝天的场面震撼,我曾走过不少工地现场,看到如此庞大的建设现场还是第一次。高空的轻轨架桥,犹如一条长龙,蜿蜒地伸向远方,那变形金刚似的铁臂,向远方铺设路基。建设工地焊接火花四溅,强烈的蓝光里射出红黄的火焰,似怒放的烟花在古老土地上释放出青春活力。

媳妇提醒我,不是有个侄子在工地施工吗?看是否能通过他,咱进去看看。我拨通了电话,那头传来标准的回答:“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有事请留言。”听到后我明白,工作期间无法接打电话,理解,非常理解,但还是遗憾没有亲临现场,感受工地的热情。

疫情阻隔了回乡的情怀,再了解高铁进展,只能从媒体和手机上了解。也曾打电话询问表妹,她说她新结婚的儿子和媳妇,都报名参加高铁招工,儿子被招高铁保安,将巡视保卫高铁的安全;儿媳妇被分配到售票处,学习电子商务,管理网络购票统计。表妹夫被环保局招聘为垃圾清运工人,负责开车清运垃圾到葛各庄建成的雄安垃圾处理场。表妹还告诉我说,从雄安坐高铁到北京45分钟,从雄安高铁到大兴机场38分钟,缩短了与首都的距离,也给雄安人走出世界建起最短的桥梁。

京雄铁路的雄安站,是一张徐徐展开的浓墨重彩的画卷,绘出了雄安美丽的蓝图。京雄铁路的开通,雄安新区乘上了高速列车,驶向美好的未来。

特约编辑 蓦 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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