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成沙特、伊朗复交,中国展现大国担当
2023-04-10陈珂
陈珂
3月10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外办主任王毅在北京主持沙特和伊朗对话闭幕式。沙特国务大臣兼国家安全顾问艾班、伊朗最高国家安全委员会秘书沙姆哈尼出席。同日,沙伊达成北京协议,中沙伊三方签署并发表联合声明,宣布沙伊双方同意恢复外交关系,强调三方将共同努力,维护国际关系基本准则,促进国际地区和平与安全。图为中沙伊三方签署并发表联合声明。
3月10日,中国、沙特和伊朗三方在北京发布联合声明,沙伊同意恢复双边关系,并在不超过两个月内重开使馆、互派大使。双方中断了7年之久的外交往来重启。
两个有着繁杂历史恩怨和宗教矛盾的中东大国突然和解,且在距离中东千里之外的北京达成,消息传来后,迅速登顶“全球头条”。
“沙特和伊朗看似简单的握手背后实则是双方抓住了影响自身命运的关键抉择,中国能够促成此次和谈也并非一时之功。”受访专家告诉《中国报道》记者,关系正常化只是第一步,认为沙伊双方彻底越过矛盾“握手言和”还为时过早。中东地区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信任赤字,不可预知的突发事件或将导致沙伊新的矛盾,美国也会抓住一切机会离间沙特和伊朗,继续打造中东版“北约”。
当前,沙伊及其他中东国家应抓住此次和解给中东地区安全和地缘政治局势带来的利好,增强战略自主性,积极寻求自身发展。
来之不易的和解
有观点认为,满级十颗星的难度中,缓和沙伊矛盾达到了九颗星。推动沙伊和解一度被认为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此次复交前,双方关系的最大一次变动是在2016年断交。当年1月,一名什叶派神职人员被沙特政府处决,伊朗爆发针对沙特的抗议示威活动并冲击了沙特驻伊朗大使馆,沙特随即作出断交决定,并要求其盟友也跟随其做法。
沙伊间矛盾缠绕了历史、宗教、地缘政治等诸多复杂因素。受访专家表示,沙特和伊朗同为伊斯兰大国,分属伊斯兰教逊尼派和什叶派两大分支,除了教派纷争,沙特为阿拉伯民族,伊朗为波斯民族,双方在民族问题上也分歧不断。
复旦大学中东研究中心主任孙德刚向《中国报道》记者分析,若抛开上述因素,沙特和伊朗之间的重要分歧在于制度竞争。他指出,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之前,伊朗和沙特均为君主制,此后伊朗转向信奉伊斯兰神权制度,甚至否认君主制在伊斯兰教中的合法性。关于哪一种制度更符合伊斯兰世界的政治发展道路,双方争执不休。
在长期关注中东问题的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教授丁隆看来,更重要的是,沙特和伊朗均为波斯湾两岸的最大国家,对中东地区领导权的争夺是二者矛盾的根源。
沙伊交恶使中东地区阵营化、派系化,当前中东久拖不决的热点问题背后,大都有着沙特和伊朗的影子。
孙德刚表示,伊朗以什叶派穆斯林为主,其以什叶派力量为战略资源,与也门胡塞武装、黎巴嫩真主党、叙利亚巴沙尔政府、伊拉克什叶派民兵武装保持特殊关系,沙特则利用自身在海湾合作委员会中的领导地位反对伊朗对阿拉伯世界内部事务的干涉。“沙伊间严重的内耗使双方陷入零和博弈状态,美西方的干预更是将双方置于安全困境之中,导致沙伊关系常年遇冷,爆发激烈的冲突成为常态。”孙德刚说。
沙伊关系突然破冰并非无迹可寻,孙德刚和丁隆均表示,这是内外部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内因方面,丁隆认为两国已疲于地缘政治争夺。他指出,“阿拉伯之春”以来,沙特和伊朗经过多年博弈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两国希望止战求和后,或聚焦国内经济发展与转型,或营造和平稳定的外部环境。“从双方领导人的政绩需求看,沙特王储穆罕默德·萨勒曼需要外交上的加分来巩固执政基础,伊朗总统莱希则希望以外交突围弥补国内政治和经济发展遇到的困难。”
据公开资料,自2021年起,沙特和伊朗在伊拉克和阿曼的主持下一共举行了五轮谈判,但谈判最终因2022年伊拉克大选后国内局势陷入动荡而停止。“中国接过谈判事宜,完成了沙伊复交的‘最后一公里。”丁隆说。
“更大的背景是,中东地区从2020年底开始出现了一波缓和潮。”孙德刚指出,沙特、土耳其、以色列、埃及、阿联酋和卡塔尔等地区国家之间的关系近年来均得到缓和,伊朗与阿联酋、科威特等海湾阿拉伯国家关系率先实现正常化,沙伊和解具备了有利环境。
域外因素方面,受访专家指出,美国长期在中东“拉一派、打一派”,联合以色列、沙特和其他盟伴组建反伊朗统一战线。“拜登上台后,美国继续在中东搞战略收缩,给予沙特和其他阿拉伯国家安全上的承诺实际上已经减弱。”丁隆称,由于沙特、阿联酋等美国盟友单靠自身力量均无法和伊朗抗衡,在它们意识到不能再依靠美国时,理智的选择便是缓和同伊朗的关系。
“握手”背后的中国方案
沙伊交恶连带影响其他国家,和解也同样如此。
记者梳理发现,沙伊复交后,也门的胡塞武装开始转变对沙特的态度;今年2月土叙两国遭遇大地震时,阿拉伯国家给予叙利亚人道主义援助,当前也有越来越多的阿拉伯国家认可叙利亚;沙伊复交当日,伊斯兰国家马尔代夫宣布与伊朗恢复外交往来。
孙德刚称,此次沙特与伊朗关系正常化具有里程碑意义,将带动伊朗与阿拉伯国家整体关系的改善,也门、叙利亚、黎巴嫩等热点问题的解决也有望迎来曙光。
沙伊成功和解,被认为是中国第一次成功主导化解东亚之外的他国僵局。据《中国报道》记者不完全统计,除了沙特和伊朗,目前有超过20个国家和国际组织发表声明,强调沙伊复交对中东地区安全与稳定的重要意义,其中不少声明赞赏中国在此间发挥的作用。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发表声明说,沙伊之间的睦邻关系对海湾地区的稳定至关重要。
3月11日,德黑蘭市面有售的报章,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外办主任王毅,沙特国务大臣兼国家安全顾问艾班和伊朗最高国家安全委员会秘书沙姆哈尼的合影刊登在头版。
“美西方认为中国在中东安全问题上是‘不粘锅,只追求能源利益、投资利益,但不愿提供安全公共产品。”在孙德刚的观点里,中国成功斡旋沙伊双边关系,驳斥了美西方所谓的中国不负责任论。他表示,中国促成中东地区矛盾最深的两个国家和谈,表明既提出全球发展倡议,为中东国家提供发展红利,也提出全球安全倡议,向中东国家提供冲突解决的理念、路径和方案。
今年2月,中国外交部发布《全球安全倡议概念文件》,文件将新时代中国外交政策中的安全观阐释为“共同、综合、合作、可持续”。受访专家认为,沙伊和解无疑是全球安全倡议的一次成功实践,印证了中方“以合作促安全”“安全不可分割”“不能以牺牲对方安全为代价巩固自身安全”等逻辑的正确性。
中国促成沙伊和解出乎意料,也掀起了中国“为什么能”的讨论。丁隆向《中国报道》记者指出,中国同中东国家均保持着良好的务实合作,且在中东不培养代理人、不填补权力真空、不选边站队,这使中方成为受到中东冲突各方信赖的合格调解人。
着眼于中东地区的和平与发展,中国进行的很多外交努力也为沙伊和解扫清了障碍。2022年12月,习近平主席应邀对沙特进行国事访问,并出席中沙、中海和中阿“三环峰会”;今年全国两会召开前夕,伊朗总统莱希应邀访华;最近,中国外交部部长秦刚分别与沙伊两国外长举行会谈;迄今,中国一共主持召开了四次巴以和平人士研讨会、两次中东安全论坛等。
接受《中国报道》记者采访时,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田德文指出,沙伊和解无疑也符合中方利益。数据显示,沙特自2001年以来始终是中东地区我国的第一大贸易伙伴,2013年双方开始互为第一大贸易伙伴,2022年双边贸易额达到1160.4亿美元,同比增长32.9%。同时,中国也已连续10年保持伊朗最大贸易伙伴国地位。
丁隆表示,沙伊两国均为世界主要产油国,也是中国最重要的石油进口来源地、重要出口市场和工程承包市场,两国也都积极参与共建“一带一路”,对于中方而言,沙伊和解有助于创造中东稳定的地缘政治环境,利好中国与两国经贸关系发展,以及“一带一路”倡议在中东的顺利推进。
矛盾没有完全消除
沙伊复交之后,整个中东地区将迎来哪些变化?
孙德刚称,中东国家关系的整体改观,首先,有望使中东地区从战争与冲突的旧中东转向和平与发展的新中东局面。其次,中东地区的主要矛盾将从代理人战争转向经济社会发展。
“中东国家间的紧张关系导致相互间贸易依存度低,中国、欧盟、美国、印度、日本等是中东国家主要贸易伙伴,接下来中东区域内的经贸合作有望迎来一个发展期,贸易基础设施的互联互通将会提上日程。”孙德刚向《中国报道》记者分析称。
“同时也要看到,中东地区最大的问题是信任赤字,一旦出现域外大国特别是美西方的介入,中东局势很可能又会出现逆转,这是中国不愿意看到的。”孙德刚认为,东南亚国家有东盟、非洲国家有非盟、欧洲国家有欧盟,中东虽有阿盟,但目前并没有覆盖所有的中东国家,中东尚未出现一个多边约束机制。
丁隆则表示,短期看,沙伊双方不太可能出现诸如2016年的突发性事件。“这次是中、沙、伊三方共同发表声明,作为中间人,下一步双方的谈判和对话,中方还会参与进去继续发挥作用。”丁隆表示,中国的行事逻辑是劝和促谈,将继续在中东地区乃至世界其他地区落实全球发展倡议、全球安全倡议。
受访专家均提到,美国长期主导中东的政治事务和安全事务,对中国在政治、外交,甚至安全上发挥日益重要的作用感到警惕和不安。“用美国人的思维看,其在中东留下的权力真空已经由中国填补。在这一点上,美国会想方设法迫使沙特继续跟以色列合作来针对伊朗,甚至以军事援助为威胁手段。”丁隆说。
按照沙伊达成的复交协议,双方要在不超过两个月内重开使馆、互派大使。在田德文看来,美西方出面把这件众望所归的好事“搅黄”是小概率事件,否则将面临严重的外交失分,且未必能够成功。
孙德刚告诉《中国报道》记者,尽管美国在中东地区的外交影响力、文化软实力和政治感召力在下降,但美国仍然是处理中东事务的重要域外大国,接下来解决巴以问题和伊朗核问题,恐怕难以绕开美国。
“中美间存在合作、竞争、斗争三层关系,在中东地区是以合作为主、竞争为辅。”孙德刚强调,美国应站位更高,不要把中东视为中美竞争的舞台,而应共同推动也门、叙利亚、黎巴嫩、巴勒斯坦等中东热点问题的解决,同时就反对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打击“伊斯兰国”和“基地”组织分支机构、应对全球气候变化、维护国际航道安全、维护国际能源稳定等方面做大合作蛋糕,共同为中东提供安全和发展公共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