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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式现代化与人类文明新形态*

2023-04-07周文施炫伶

广东社会科学 2023年1期
关键词:中国式资本现代化

周文 施炫伶

引言

经典现代化理论试图“从西方社会的一般形象中获得‘现代性’的属性,然后又把这些属性的获得设想为现代化的标准”,①[美]迪恩·C·蒂普斯:《现代化理论与社会比较研究的批判》,载[美]西里尔·E·布莱克:《比较现代化》,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6年,第103—104页。本质上是将现代化等同于西方价值观、制度模式和现代化道路普遍化的过程。亨廷顿也揭示了“普世文明的概念是西方文明的独特产物。20世纪末,普世文明的概念有助于为西方对其他社会的文化统治和那些社会模仿西方的实践和体制的需要作辩护。”②[美]塞缪尔·亨廷顿:《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北京:新华出版社,2010年,第45页。

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打破了现代化等于西方化的迷思,“宣告了各国最终都要以西方制度模式为归宿的单线式历史观的破产”,①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习近平关于社会主义政治建设论述摘编》,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7页。为世界其他发展中国家走向现代化提供了可借鉴的中国经验和中国智慧。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在新中国成立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长期探索和实践基础上,经过十八大以来在理论和实践上的创新突破,我们党成功推进和拓展了中国式现代化。中国式现代化,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现代化,既有各国现代化的共同特征,更有基于自己国情的中国特色。”②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习近平同志代表第十九届中央委员会向大会作的报告摘登》,《人民日报》2022年10月17日,第2版。

一、中国式现代化:从西方资本无序扩张逻辑到驾驭引导资本规范健康发展

(一)超越西方现代化的资本逻辑:为资本设置“红绿灯”

西方国家在资本积累和扩张的过程中拉开了现代化的序幕,创造了现代文明,但同时也陷入了“自我扩张悖论”,在现代化过程中市场从社会中“脱嵌”导致经济危机和社会失序。③参见[匈]卡尔·波兰尼:《大转型:我们时代的政治与经济起源》,冯钢、刘阳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7年。不同于西方现代化的资本扩张逻辑,中国式现代化的基本特征是驾驭资本,即一方面承认和利用资本,从而解放和发展生产力,另一方面是把握资本运行规律和特性,从而防止资本无序扩张。

首先,对资本逻辑二重性的科学把握是中国式现代化驾驭资本的理论基石。历史唯物主义超越单纯物质层面看待资本,认为资本不仅是生产工具,更是“一种以物为中介的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在把握资本本质的基础上,马克思曾对资本逻辑进行深刻阐述,“资本只有一种本能,这就是增殖自身,创造剩余价值,用自己的不变部分即生产资料吮吸尽可能多的剩余劳动。”④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69页。由此,资本逻辑展现出二重性:一方面,资本具有“伟大的文明作用”,其创造的先进生产方式更有利于生产力和社会关系的发展,以及“更高级的新形态的各种要素的创造”,⑤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927—928页。“创造出社会成员对自然界和社会联系本身的普遍占有”。⑥《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90页。正如马克思所总结的,“资本在精力、贪婪和效率方面,远远超过了以往一切以直接强制劳动为基础的生产制度”。⑦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第359页。然而另一方面,资本追求价值增殖和利润攫取的扩张逻辑造成了“非文明”的后果:一是对劳动力无度钳制下的剥削和异化;二是对自然界的贪婪宰制下的生态灾难;三是对社会关系狭隘主导下的社会分化。⑧毛勒堂:《资本逻辑与经济正义》,《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0年第5期。对此,马克思认为,“这些限制在资本发展到一定阶段时,会使人们认识到资本本身就是这种趋势的最大限制,因而驱使人们利用资本本身来消灭资本。”⑨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91页。换言之,资本逻辑中蕴含着从无限扩张走向自我克服、从自我建构走向自我扬弃的发展趋势。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正是在驾驭资本的基础上扬弃和超越资本逻辑的现代化。

其次,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是中国式现代化驾驭资本的首要前提。中国共产党是中国式现代化的组织者和领导者,是中国式现代化的根本推动力量。①杨安、张艳涛:《论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的三重结构》,《青海社会科学》2022年第1期。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是中国共产党在探索如何利用和限制资本的过程中形成的:

一是新中国成立以后对限制资本的曲折探索阶段,主要集中于对资本野蛮性的批判。新中国成立初期,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意识到国家利用资本的重要性,认为“私人资本是有积极作用的,必须充分发挥”,②刘崇文、陈绍畴:《刘少奇年谱》,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第204页。但是随着“三大改造”任务完成和计划经济体制的确立,加之意识形态对立的国际环境影响,资本被看作资本主义特有的生产关系而成为应当消灭的对象。

二是1978年到2012年,在激活资本文明性和规范资本发展双重主线中推进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的阶段。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是全面审视资本文明性的开端。以邓小平、江泽民、胡锦涛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不断深化对社会主义本质的认识,党的十四大确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党的十五大首次提出“公有资本”的概念,使得各类资本在生产领域共同发挥积极作用,激活社会主义经济发展,并利用资本逻辑快速融入全球市场经济秩序中。同时,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对资本发展的规制和警惕体现在对公有制和按劳分配的高度重视、对非公有制经济的逐步放开、市场开放水平逐步提高、以人为本的科学发展观、加强对资本的引导等方面。③朱忆天、胡博成:《论新中国70多年来的资本文明观:历史演进与现实启示》,《华东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4期。

三是党的十八大以来在构建更高水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中驾驭资本的阶段。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改革的深化,资本的文明性和野蛮性不断被放大。我国社会主要矛盾的转化突出了不平衡不充分的结构性问题,解决贫富差距、地区差距、城乡差距问题需要在更高层次上驾驭资本。从方式上看,更高层次体现在混合所有制改革是中国共产党探索驾驭资本的伟大创举,既能挖掘资本生产潜力,又能通过巩固公有制经济主体地位而抑制资本无序扩张;从目标上看,更高层次体现在以扎实推进共同富裕目标为驾驭资本指引方向。

(二)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必由之路:市场与政府有机结合引导资本健康发展

中国式现代化驾驭资本的基本特征,体现了人类文明新形态的超越性。这种超越性本质上源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有效市场与有为政府的更好结合。

一方面,为资本设置“红绿灯”要求充分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做到市场有效。其一,充分发挥市场配置资源的决定性作用,有利于通过减少市场主体间的信息不对称,完善由价格信号引导资本流向的机制,对资本操纵信息的行为设置“红灯”。其二,充分激发市场的创新创造活力,有利于资本市场的产品和服务进行创新升级,不断满足多层次、多样化的投资需求,为低门槛、普惠性的财富管理方式设置“绿灯”。其三,充分发挥市场平等竞争的功能,有利于使各类资本主体之间形成优胜劣汰的竞争机制,④林炎志:《驾驭资本——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政治经济学》,《文化纵横》2021年第3期。促进各类主体自身运行效益的提升和社会财富的增长。但是,如果一味奉行市场原教旨主义、新自由主义,对一切市场行为开“绿灯”,那么“市场缺陷”“市场失灵”等问题将导致社会资源占有比例失调,不正当竞争和垄断等问题将阻碍技术进步,最终抑制资本促进生产力发展的积极作用。

另一方面,为资本设置“红绿灯”要求更好地发挥政府作用,做到政府有为。一是政府要在引导和约束资本流向上设置“红绿灯”。在创新技术领域、高端制造业、绿色低碳领域设置鼓励资本流入的“绿灯”;在涉及国家安全和国民经济平稳运行的关键领域,要妥善设置严格进入的“红灯”规则,防止公共服务领域的投资乱象和威胁国家安全的投资风险。二是政府要在规范资本扩张和垄断上设置“红绿灯”。在数字时代背景下,既不能一路“红灯”遏制平台资本的创新发展,也不能一路“绿灯”放纵平台资本的无序扩张。三是政府要在划清职能边界上设置“红绿灯”。要审慎设置政府治理边界的“红绿灯”,例如对资本的直接介入和管理模式适时设置“红灯”。①董志勇、毕悦:《为资本设置“红绿灯”:理论基础、实践价值与路径选择》,《经济学动态》2022年第3期。警惕政府在驾驭资本过程中的越位、缺位和错位现象,厘清有为政府与有效市场的行为边界。

二、中国式现代化:从西方工业文明到“五位一体”总体布局

(一)超越西方现代化的工业文明范式:体现系统思维的科学布局

300多年的工业文明史创造和积累了前所未有的社会财富,但同时,工业文明的生产和生活方式也暴露了惊人的破坏力,西方式现代化过程中对地球资源的掠夺性使用造成了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资源与能源消耗过度、气候变暖等难以逆转的后果。然而,位于全球分工产业链上游的发达国家有能力和条件将环境及能源代价转嫁至产业链下游的发展中国家。中国式现代化超越于西方现代化的工业文明范式,不是简单地强调经济增长,而是注重经济发展与环境资源保护相协调,是体现系统思维的“五位一体”总体布局。

首先,“五位一体”总体布局体现了中国式现代化的整体协同性。马克思认为,“现在的社会不是坚实的结晶体,而是一个能够变化并且经常处于变化过程的有机体。”②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0—13页。《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阐释了人的生产在本质上区别于动物的生产,就在于人的生产是社会全面生产,即按照美的规律再生产整个自然界。③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62—163页。中国式现代化体现了对马克思社会发展理论的继承和发展。党的十八大报告提出“全面落实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生态文明建设五位一体总体布局,促进现代化建设各方面相协调”④胡锦涛:《坚定不移沿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前进,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而奋斗》,《人民日报》2012年11月18日,第1版。。需要注意的是,“五位一体”总体布局系统内部是相互独立又相互联系、相辅相成、互为补充的子系统。经济现代化作为国家现代化的基础,为全面现代化提供物质基础;政治现代化作为制度支持和法治保障;文化现代化作为精神动力和思想引领;社会现代化提供良好秩序和运行空间;生态现代化是可持续现代化的基础条件。⑤颜晓峰:《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系统布局》,《马克思主义理论学科研究》2020年第6期。只有在相互协调中全面推进各个子系统的建设,才能推动我国现代化由局部的、不太协调的现代化进入全面协同的现代化。总之,整体协同性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题中应有之义。

其次,“五位一体”总体布局体现了中国式现代化的动态发展性。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总体布局并不是一蹴而就形成的,而是经历了一个动态发展过程。从1978年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明确“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党的十二大提出社会主义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建设“两个文明一起抓”,到1986年中共十二届六中全会首次提出包含政治文明、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设的“总体布局”的概念,标志着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三位一体”总体布局的初步形成。其后,由中共十六届四中全会提出“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命题到党的十七大将“社会建设”正式纳入,并形成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四位一体”总体布局。党的十八大正式把“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提高到“五位一体”总体布局的战略高度,成为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系统布局。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①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11页。动态发展性成为中国式现代化的必然要求。

(二)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必然要求:工业文明与生态文明的有机统一

对现代化建设总体布局的科学把握离不开我们党对社会主义文明结构的认识深化,从简单的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简单二分法,到物质文明、精神文明、政治文明、社会文明、生态文明“五位一体”的社会主义文明观,中国式现代化克服了西方式现代化的片面性和残缺性,体现出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全面性,实现了工业文明与生态文明的有机统一。

中国式现代化不是去工业化。工业系统是现代经济发展和国际竞争力培育的基石。工业化是中国作为世界第一制造业大国、第二大经济体最重要的经济基础。②金碚:《全球竞争新格局与中国产业发展新趋势》,《中国工业经济》2012年第5期。西方发达国家在完成工业化之后逐步将过剩或落后产能转移至发展中国家的“去工业化”过程造成了制造业“空心化”。而中国式现代化强调决不能弱化或放弃制造业,而是要走强化与深化制造业的新型工业化道路。工业化发展的过程包括两个相互交融的方面:一方面是数量的扩张和增长,另一方面是“伴随数量增长的工业质量、国际竞争力和现代化水平的提高”,③陈佳贵、黄群慧:《工业发展、国情变化与经济现代化战略》,《中国社会科学》2005年第4期。中国式现代化的新型工业化道路就是以后者推动前者的工业化道路。生态文明并不是对工业文明的简单否定,而是通过发展生态技术和生态产业去改造、提升工业文明。中国式现代化是以“改善生态环境就是发展生产力”④习近平:《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一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14年,第209页。为实践指引,将工业文明与生态文明有机结合起来。

中国式现代化是以绿色发展理念统筹推进“五位一体”的现代化发展。一是通过构建绿色生产方式、形成绿色产业体系、促进绿色科技创新,实现物质文明和生态文明的统一;二是通过弘扬绿色价值观、发展绿色文化事业以及文化产业,实现精神文明和生态文明的统一;三是通过完善绿色制度体系和健全绿色法治保障,实现政治文明和生态文明的统一;四是通过提升绿色公共服务供给水平、探索乡村生态振兴路径等,实现社会文明和生态文明的统一。事实上,不仅要以生态文明理念引导和规范其他各个领域的现代化建设,而且要以其他领域的现代化保障和推动生态现代化建设。工业化和工业文明是造成生态危机的表层原因,究其根源是资本主义现代化道路本身具有二重性。⑤张云飞、曲一歌:《建设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现代化的系统抉择》,《西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6期。因此,工业文明与生态文明有机统一的新型工业化道路是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必然要求。

三、中国式现代化:从西方单向度现代化到现代化经济体系

(一)超越西方现代化的单维比较优势:现代化经济体系的构建

西方现代化是由农业社会过渡到工业社会,再到知识社会的单向度社会转型,然而中国式现代化是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和知识社会的双重社会转型。①杨安、张艳涛:《论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的三重结构》,《青海社会科学》2022年第1期。中国式现代化超越了单向度的西方现代化,即基于西方主流经济学理论的单维比较优势、遵循单一线性发展逻辑的现代化道路。而其超越性源于在构建现代化经济体系的过程中,通过转变发展方式、优化经济结构和转换增长动力培育国际竞争与合作新优势。

第一,基于国家竞争优势的现代化经济体系。要实现经济发展方式从粗放型向集约型的转变,必然涉及一国如何认识并发挥自己的优势。②洪银兴:《从比较优势到竞争优势——兼论国际贸易的比较利益理论的缺陷》,《经济研究》1997年第6期。西方传统主流经济学的资源禀赋学说和比较优势理论认为,一国应当利用本国最丰富的生产要素、按照比较利益原则加入国际分工国际贸易,才能使各国都获得最大的福利。然而,比较优势理论的局限性在于,该理论指导下的国际贸易虽然能使发展中国家获得贸易利益,但不能缩短其与发达国家的经济差距,更难以使其突破中等收入陷阱,进而实现本国的现代化。如果说比较优势是静态的先天优势,那么竞争优势则是通过国家战略布局突破发展瓶颈、实现赶超的关键。③周文、冯文韬:《经济全球化新趋势与传统国际贸易理论的局限性——基于比较优势到竞争优势的政治经济学分析》,《经济学动态》2021年第4期。只有将比较优势转化为竞争优势,才能使后发国家实现经济发展方式的转变,推动其现代化发展进程。

第二,经济结构优化的现代化经济体系。现代化经济体系是“由社会经济活动各个环节、各个层面、各个领域的相互关系和内在联系构成的一个有机整体”。④《习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次集体学习时强调深刻认识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重要性推动我国经济发展焕发新活力迈上新台阶》,《人民日报》2018年2月1日,第1版。一方面,优化经济结构并不意味着淡化发展实体经济,而是要以实体经济为发展着力点。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实体经济是一国经济的立身之本,是财富创造的根本源泉,是国家强盛的重要支柱。”另一方面,优化经济结构意味着注重实体经济、科技创新、现代金融与人力资源协同发展的产业体系。⑤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人民日报》2017年10月28日,第1版。中国式现代化要求通过科技创新促进传统工业转型升级、推动战略性新兴产业和高端制造业发展;通过深化金融体制改革,增强金融服务实体经济的能力;通过提高人力资本投入,改善实体经济人才需求与现有人才供给之间的结构性矛盾。

第三,增长动力转换的现代化经济体系。不同于西方工业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和信息化“串联式”的发展进程,我国“并联式”的发展方式决定了“四化”是叠加发展的。⑥参见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习近平关于社会主义经济建设论述摘编》,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12页。中国式现代化发展时间的压缩性、发展任务的叠加性以及发展战略的赶超性要求构建增长动力转换的现代经济体系。实质上就是通过抓住新的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机遇,以新技术、新产业、新业态和新模式驱动经济增长,解决传统人口红利逐步消失、出口需求常态化萎缩等原有动力减弱问题。

(二)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内在特征:国家自主性与人民主体性的有机统一

西方发达国家是在没有外力冲击下,经过“市场化——工业化——民主化”的过程实现现代化。而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是国家主导下优先发展重工业、继而进行民主革命、计划经济下的工业化,以及改革开放后工业化、市场化、民主化同步推进的过程。①武力:《论中国现代化过程中的工业化与市场化——西欧现代化与中国现代化比较研究》,《教学与研究》2022年第9期。在这个过程中,国家自主性与人民主体性有机统一的国家治理现代化发挥了关键作用,成为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内在特征。

其一,国家治理现代化要求发挥国家自主性。《国家何以兴衰:历史与世界视野中的中国道路》中提出国家发展的“托尔斯泰定律”,即失败的国家各有各的失败,但是成功的国家相似之处在于更强的国家治理能力。②周文:《国家何以兴衰:历史与世界视野中的中国道路》,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20年,第3页。从西欧各国现代化的经验来看,国富国穷之谜离不开国家,“中国奇迹”更是凸显了背后的国家自主性。③周文、包炜杰:《国家主体性、国家建构与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基于西欧、美国与中国的现代化发展经验》,《经济社会体制比较》2018年第5期。无论是亚当·斯密对有效国家下秩序对个人自有安全重要性的论述,还是中西军事大分流时间节点下国家能力为英国工业革命保驾护航的史实,都表明国家自主性在对内对外两方面对经济发展发挥积极作用。事实上,国家自主性对后发国家现代化进程的推进具有决定性作用。④王家峰:《现代化进程中的国家自主性:一个解释框架》,《天津社会科学》2009年第6期。中国式现代化过程中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就在于国家能够摆脱来自国内国际各种利益集团的牵制,依据自身国情实际和长期战略规划,依靠强大的国家系统实现独立自主地选择现代化发展道路、构建现代化经济体系和培育竞争新优势。

其二,国家治理现代化要求坚持人民主体性。资本逻辑主导的西方现代化过程中,人民群众并不是主动参与者,而是在生存需求下被迫卷入资本增殖过程的劳动者,沦为机器的附庸而丧失了人的主体性。相反,中国式现代化的基本价值立场是以人民为中心。“现代化的本质是人的现代化。”⑤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习近平关于社会主义经济建设论述摘编》,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164页。也正因为如此,坚持以人民为中心是国家治理合法性、有效性和正当性的保证。⑥宁洁、韩桥生:《以人民为中心:我国国家治理现代化的价值导向》,《江西社会科学》2020年第6期。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强调“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是中国国家制度和国家治理体系的显著优势。⑦《中共中央关于坚持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人民日报》2019年11月6日,第1版。在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过程中,一是要优化国家权力配置,以科学的权力结构和运行机制保证权力的人民属性。二是要建设服务型政府,以信息化赋能政府职能转变、简政放权和监管方式创新,更好贯彻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三是要共享现代化发展成果,通过健全城乡融合发展体制机制、提高城乡公共资源配置的普惠性和共享性,补齐“四化同步”的短板问题。⑧周文、施炫伶:《共同富裕的内涵特征与实践路径》,《政治经济学评论》2022年第3期。

四、中国式现代化:从西方高速增长到高质量发展的新发展理念

(一)超越西方现代化的经济增长范式:新发展理念

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决议》强调,必须实现创新为第一动力、协调为内生特点、绿色为普遍形态、开放为必由之路、共享为根本目的的高质量发展。新发展理念作为我国现代化建设的指导原则,①习近平:《把握新发展阶段,贯彻新发展理念,构建新发展格局》,《求是》2021年第9期。至少于三方面超越了西方主流经济学:一是西方主流经济学理论过于重视以GDP为标志的经济增长数量上的差别,而新发展理念强调通过提高全要素生产率实现可持续的高质量经济增长。二是西方主流经济学片面将制度变迁方向固化为“私有化、市场化、自由化”,而新发展理念认为现代化发展过程中,经济发展应当与深化体制改革相协同,应注重结构优化的经济发展。三是西方主流经济学过分强调“自由竞争”和要素报酬论的分配方式,而新发展理念提出共享发展理念和重视按劳分配。②周文:《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的几个重要理论问题》,《中国经济问题》2019年第5期。

第一,创新是高质量发展的动力机制。经济发展主要依靠劳动、资金和土地高积累的传统模式已难以为继,中国式现代化强调高质量发展的关键是通过科技创新、管理创新和制度创新实现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第二,协调是高质量发展的应有形态。高质量发展要通过京津冀协同发展、长江经济带、“东数西算”等战略,统筹东中西部地区协调发展,促进要素自由流动,缩小现代化发展的地区差距。第三,绿色是高质量发展的内在要求。中国式现代化不可能采取西方现代化过程中高污染或是将污染转移至发展中国家的路径。从横向上看,高质量发展既要对传统制造业进行绿色化改造,也要对绿色制造的新兴产业进行结构调整;从纵向上看,高质量发展注重将绿色产业链贯穿产品的全生命周期,全方位、全地域、全过程开展生态环境保护。第四,开放是高质量发展的必由之路。中国式现代化要求建立高质量的开放型经济体系,在更大范围、更宽领域、更高层次上利用“两个市场”“两种资源”。第五,共享是高质量发展的价值追求。不同于西方现代化道路中资本主义私有制的生产目的,以及由此造成的贫富差距不断扩大的社会现象,社会主义公有制的生产目的是满足全体人民物质和文化需要,高质量发展强调以共建共治共享实现社会和谐、公平的发展。

(二)人类文明新形态的价值旨归: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有机统一

在以工具理性为核心支撑的西方现代化过程中,人沦为一种工具,人的现代化仅仅是畸形的、片面的工人劳动能力“现代化”。③张三元:《以新发展理念推动和引领的现代化》,《思想理论教育》2021年第8期。而中国式现代化是以新发展理念推动人的全面发展,以实现人的现代化为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根本价值目标。换言之,在生产力高度发达的基础上实现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有机统一是人类文明新形态的价值旨归。高速增长转向高质量发展的过程,是经济运行的目标和动力机制由侧重经济总量扩张的工具性价值,转向更侧重产品和经济活动的使用价值。④金碚:《关于“高质量发展”的经济学研究》,《中国工业经济》2018年第4期。这种转向在现实中表现为对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的重视、对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重视,以及对共同富裕的扎实推进。

首先,高质量发展就是能够很好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的发展。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指出,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人民日益广泛的美好生活需要不仅局限于物质文化生活,而且“在民主、法治、公平、正义、安全、环境等方面的要求日益增长”。⑤中共中央党史和文献研究院:《十九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9年,第8页。可以说,美好生活是与新发展阶段相适应的生活方式,是人类文明新形态在生活方式维度的创造与变革。⑥项久雨:《新发展理念与美好生活》,《马克思主义研究》2021年第10期。一方面,人民群众多层次、个性化的美好生活需要为高质量发展提供牵引作用;另一方面,高质量发展进一步创造出人民的多样化生活需求,实现需求与供给的良性互动,构成了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独特优势。

其次,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是高质量发展的主线。不同于以解决经济“滞涨”问题为目标、以减税为主要政策手段、强调自由放任和减少政府干预的西方供给学派,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理论基石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强调以“去产能、去杠杆、去库存、降成本、补短板”为重点推进改革,解决我国在供给侧方面积累的矛盾和问题。同时,为了提升供给体系质量和效率,从而增强经济发展的韧性,在三方面下功夫:一是通过优化营商环境“增强”微观主体活力,二是通过技术创新和规模效应“提升”产业链水平,三是通过建设国内统一大市场“畅通”国民经济循环。在社会生产力水平整体性跃升的基础上,以更高水平的供给能力更好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

再次,推进共同富裕是高质量发展的最终目标。共同富裕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特征,而西方现代化的高福利模式无法成为中国实现共同富裕的道路选择。①周文、施炫伶:《共同富裕的内涵特征与实践路径》,《政治经济学评论》2022年第3期。高质量发展一方面有利于解放和发展生产力,推动实现共同富裕“做大蛋糕”的目标,另一方面有助于调整生产关系,形成更加公正合理的分配格局,推动实现共同富裕“分好蛋糕”的目标。党的十九大报告将共同富裕目标与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目标相统一,提出到2035年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时,“全体人民共同富裕迈出坚实步伐”;到21世纪中叶建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时,“全体人民共同富裕基本实现”。②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28—29页。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将“人民生活更加美好”目标描述为“人的全面发展、全体人民共同富裕取得更为明显的实质性进展”,并作为2035远景规划的目标之一。③本书编写组:《中国共产党第十九届中央委员会第五次全体会议文件汇编》,北京: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23页。

五、中国式现代化:市场扩张从西方海外殖民到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一)超越“西方中心论”的零和博弈模式: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从发展路径来看,中国式现代化超越了西方现代化市场扩张的殖民性。西方式现代化是通过圈地运动和海外殖民达到市场扩张目的,在这个过程中输出本国的商品、文化、制度和价值观,也由此形成了现代化等于西方化的“西方中心主义”话语体系。在西方现代化资本积累和市场扩张的过程中,生产力相对落后的经济体不得不成为中心资本主义国家的外围附属。此外,两次世界大战都是西方现代化过程中霸权逻辑和“零和博弈”模式的现实表现,通过战争和冲突解决利益争端成为西方现代化的内在发展逻辑。

党的十八大报告指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着眼于“在追求本国利益时兼顾他国合理关切,在谋求本国发展中促进各国共同发展,建立更加平等均衡的新型全球发展伙伴关系,同舟共济,权责共担,增进人类共同利益”。④胡锦涛:《坚定不移沿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前进 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而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十八次代表大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2年11月18日,第1版。一方面,国际交往的扩展、经济全球化程度不断加深使各国之间的经济联系愈加密切、找到人类普遍利益的“公约数”,形成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基础。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当今世界,各国人民是一个休戚与共的命运共同体,市场、资金、资源、信息、人才等等都是高度全球化的”,①习近平:《携手追寻中澳发展梦想并肩实现地区繁荣发展——在澳大利亚联邦议会的演讲》,《人民日报》2014年11月18日,第2版。另一方面,世界市场中出现“治理赤字、信任赤字、和平赤字与发展赤字”的挑战,国际经济秩序中的不平等性加深,全球性的劳动分工本质上是“中心-外围”结构下不同国家之间的不平等交换。②刘伟、王文:《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视阈下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管理世界》2019年第3期。

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为全球治理体系朝着更加公正合理的方向发展贡献中国方案和中国智慧。③习近平:《在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8年12月19日,第1版。针对“中心-外围”结构与低端锁定格局,中国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致力于担当双环流体系中联结上环发达国家与下环发展中国家的枢纽,推进多边合作和加快国际经济秩序变革;针对国际经济秩序中包容性不足的问题,中国顺应世界市场中经济全球化趋势,致力于与世界各国共同解决世界市场环境在自由贸易和贸易保护之间摇摆的对外难题,通过将各国特殊价值的实现道路统一于全球共同价值的实现途径,不断解放全球生产力水平。④周文、李超:《中国共产党推进新型经济全球化的宏大视野、使命担当和核心理念》,《学术研究》2022年第1期。中国式现代化强调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批判和革新强权独霸、零和博弈的全球治理新主张,是对“中国威胁论”“中国崩溃论”“修昔底德陷阱论”等误读误判的正面回应,是向世界宣告中国致力于“建设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荣、开放包容、清洁美丽的世界”的责任担当。⑤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58—59页。

(二)中国式现代化的世界意义:民族性与世界性的有机统一

资本主义文明下,西方现代化的过程变成“使未开化和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的国家,使农民的民族从属于资产阶级民族,使东方从属于西方的过程”。⑥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406页。面对民族性与世界性的矛盾,行动上诉诸战争和冲突方式、思想上构建“西方中心主义”话语体系成为西方现代化发展模式的内在价值逻辑。中国式现代化强调民族性与世界性有机统一的和平发展道路,彰显了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包容性。

现代化发展既有世界性又有民族性。在全球化语境下,世界性与民族性并不是相互独立、泾渭分明的,而是高度关联、相互依存、相互促进的辩证关系。⑦贺方彬:《论社会主义发展的世界性与民族性相统一》,《中共天津市委党校学报》2012年第4期。

首先,中国式现代化蕴含着世界历史逻辑中的“文明共性”。任何民族都不可能忽视全球化的影响而孤立地迈向现代化。中国式现代化的世界性体现在两方面:一是对时代主题的准确把握。从邓小平同志提出“和平与发展”是当今世界主题的重要论断,到习近平总书记强调“人类是不可分割的安全共同体,和衷共济才能维护世界和平与安宁。”⑧吴乐珺、张梦旭、张远南等:《让金砖大船继续乘风破浪、勇毅前行》,《人民日报》2022年6月24日,第5版。和平发展的中国式现代化体现了中国承认和尊重世界历史的多元化,超越了民族、国家、阶级和意识形态的划分,丰富了人类走向现代化的理论图景。①张明:《中国道路70年:内涵、视角与方法》,《人文杂志》2019年第10期。二是注重与世界各国文明的交流互鉴。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不同文明要取长补短、共同进步,让文明交流互鉴成为推动人类社会进步的动力、维护世界和平的纽带”。②习近平:《共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求是》2021年第1期。文明交流互鉴不仅有利于营造合作互信的国际经济环境、建立公正合理的国际经贸规则,更有利于消解逆全球化,推动经济全球化和世界各国的现代化进程。

其次,中国式现代化承载着“中国特色”的民族性特征。不同民族国家现代化道路的选择及进程必然受到其历史文化传统的规定、制约和引导。③[美]西里尔·E·布莱克等:《日本和俄国的现代化》,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年,第23页。其一,中国式现代化的发展阶段与发展目标是立足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国情,以及我国社会主要矛盾的转变。正如邓小平同志指出的,“无论是革命还是建设,都要注意学习和借鉴外国经验。但是,照搬照抄别国经验、别国模式,从来不能得到成功。”④中共中央文献编辑委员会:《邓小平文选》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2页。其二,中国式现代化是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探索社会主义建设,并深刻总结经验教训基础上形成的。近代以来,在党的领导下探索并形成了符合中国实际的新民主主义工业化道路、过渡时期工业化道路、“四个现代化”、中国式现代化道路,以及新发展阶段的中国式现代化。⑤任志江、林超、汤希:《从新民主主义工业化道路到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中国共产党对现代化道路的百年探索》,《经济问题》2022年第2期。其三,中国式现代化注重挖掘和提炼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精华,并进行“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以和为贵”“和而不同”“天下大同”的中华民族文化基因造就了中国式现代化对“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的全人类共同价值”的弘扬。

结语

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中国式现代化,不仅仅是超越资本逻辑驱动的西方式现代化,为世界发展中国家提供了可供借鉴的现代化新模式、新道路,更重要的是,它创造并开启了一种人类文明新形态。马克思和恩格斯认为,人类文明发展是在矛盾和对抗中进行的,“它的全部发展都是在经常的矛盾中进行的”,⑥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94页。而发展着的矛盾对立正是推动文明发展的动力,“这是文明直到今天所遵循的规律”。⑦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8年,第104页。中国式现代化创造的人类文明新形态是在有效市场与有为政府的有机统一、工业文明与生态文明的有机统一、国家自主性与人民主体性的有机统一、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有机统一、民族性与世界性的有机统一中创造出来,是对人类文明发展成果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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