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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与沉思

2023-04-06王金明

散文诗 2023年5期

王金明

坐在高原的钟声下

捣酥油溢出阵阵芳香,仿若季节分泌的醒世经文,有人高声诵读,有人终生铭记。

骨笛沿着山势说出鹰隼的轨迹,野兔藏起懵懂的幼崽。

秋色恍惚,岩画上的马匹越过烁金的拉萨河,奔向记忆纵深。

一位老者手中经轮走过的分分秒秒,与十年前甚或上百年前几乎完全相同。这些年,他眯着眼数阳光中的颗粒,数泥泞中的蹄花,偶尔也数灯苗下滚落的烛泪。

像草地陷在寂静中,无喜无悲,宽阔无垠。也像伫立的雪峰,对尘世熟视无睹,又陡然痛惜。

一朵花邂逅另一朵花,用芬芳握手。一只羊碰见另一只羊,没有寒暄也不会神聊,它们只是嗅嗅对方的鼻息,然后各行其道。

一个人和一缕桑烟久久相拥,看不出是道别,还是重逢。

路总是很长,通向任何地方,草从四面围拢,又向八方散去。

此间渺远,却到处都有足音和心跳,仿佛古籍中传来新鲜的人声,你能听见吗?

我坐在高原的钟声下,灵魂被时光敲响,一生的锈迹,层层剥落。

在岩画中赓续的时光

在纳木错北岸,岩画是另一面镜子,倒映着从前的羌塘草原。

牦牛,鹰隼,青羊,鹿,马匹,猎人,唐蕃古道,镜里镜外,人世从来烟火稠密。

有一位发髻高耸的女子大概是你,长袍染着高原红,正痴痴眺望着大湖对面的念青唐古拉。

一千年,还是两千年?

望了那么久,早已超过一次爱情的长度。

窖藏的岁月,像老酒,恍惚中,我牵着你的手走出了封印的石壁,鹰在前方引路,我们跟着岩画中的驼队,去往今天的藏南。

一切,你都熟悉,从前的故事还在,包括喜悦和悲伤。

但这个国家,每一个春天都在更新,你看吧,梦想是新的,笑容是新的,仿佛天地也是新的,春意,不仅从草尖上萌发,也在人心里奔涌。

我用手机为你拍一张与念青唐古拉的合影,发送到祖先的朋友圈,你看,他们在岩画中纷纷点赞,竖起干净的大拇指。

邂逅古格遗址

与浮云对应的,是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

大风把邂逅吹弯,吹成残月垂钓,没有谁能从仓皇中取出明媚的词语?

天堂高悬,命在低处,尘土溅起来,裹着那么多不同物种的脚步。

一个王朝漫卷的旌旗,锈成了叙事的死结,古格的骨骼,石化的悬疑,搭建谜团的脚手架,尚未来得及拆除。

巫师披着暗黑大氅,调配星宿和狮吼,一整夜演练土林,我是临阵退缩的兵卒,梦境余悸未消。

逃进黎明的日头,脸色如此羞惭,它曾躲开过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但尘埃始终没有落定,传唱史诗的人停在历史的间歇中,失语的六百年,一晃而过。

离开得太早,又到来得太迟,我之所见不会比想象的更多,除了那些逃散的草,沿着象泉河的血缘,一簇簇返回故乡。

插箭节笔记

一朵喇叭花无限生长,长出沉沉低语,法号对着苍穹,开始诉说自己的往事。

吹奏的僧人运力鼓起腮帮,像犁地的耕牛,腹中的雷鸣,被一枝牵牛花带走。

凋零之后的枝干,裸露在凛冬的瞩望中,一副牛的颅骨和犄角,仍让世界充满激情。

劳动是对万物的礼仪,庄严的起始,苍茫的结局,谢世的人不住在这个季节,他们正在时间之外转场,放牧人间的牲畜。

插箭节是一场大雪,灵魂的纸幡漫天归来,像银色的火焰。人们熔铸记忆,用坟头的土烧制一件永世存活的陶器。

我在雪中矮下身来,疾风掠过,山冈捧着寺庙,像有人独自吹埙。

雪峰都有永恒的含义

野菊有时会独自散步,仿佛被秋意困扰的少女。

旷野陷在一个青云密布的午后,阳光远道而来,先把云杉的头发晒干。

彩虹的责任格外婉转,牵着牧歌从苍穹中显影,安详的道路和山冈,恬淡得让人谦逊的村落,骑手和马群,以及心无旁骛的河流,都在自我进化。

那一刻,我堆满尘垢的皮囊仿佛突然开始洗心革面,呼应着一对黑颈鹤的超度之旅,一生悠悠坠入爱河。

或许,愿望和结果几乎从不会完全吻合,幸福和苦难也始终转圜不息,但你所见所感所经历的一切,便是答案。

细小的风捧住仰望的野菊,瞧吧,那些苦寒的雪峰都有永恒的含义。

雪蝴蝶先于我们抵达

迷途里追踪一只白蝴蝶,另外一群白蝴蝶也在追撵我。

暴风雪不断更改幻觉,像一篇失去了叙事方向的童话。

寒意挪动春天遗址,暖雪复原天籁之音,尽情猜想是挣脱困境的引信。

白蝴蝶是雪蝴蝶,白鬃马是雪花马,一个懵懂之人是风雪夜归人。

那么多白蝴蝶,我已分不清哪一只是最初的诱惑,每抓住一只,瞬间就会碎成粉末。

找到的越多,失去的就越多。失去的越多,飞来的就越多。

而雪花马只有一匹,睫毛挂霜,脖颈汗湿,鼻息粗重,像陷在棉花堆里的旧梦。

我松开缰绳,试图还一匹马以自由。

自由犹如神谕,白马成为领舞者,带着漫天的白蝴蝶飞旋,一场风暴跟着我们转山,翻过黄昏的脊背,渐渐看见亲爱的灯火。

马儿把我和白蝴蝶领回家,落在窗棂上的那一只,先于结局抵达。

牦牛总是祷告

老牦牛的迟暮,像锈住的黄昏。

铿锵之路跃上高岗,再回头,已是枯草漫卷。

吞咽了多少苦涩,时间仍被漏风的咀嚼所忽略,蠕动的唇语说了一辈子,也仍是茫然,仿若一种早已失传的象形文字。

旦增老爹吆喝起来,声音,像扔出的石头,但牛能听懂,他归拢牛群,把暮色赶进月色。

是夜,月亮挂在栅栏上,像马灯。皎洁中,牛群肃立,我也低头想了想人生,一无所求的牛啊,是什么决定了它们的善恶选择?

我贴近牛群,希望能听懂它们的唇语,当它们谈论爱情和人生时,会谈论什么?

反刍就是对食物的感恩,旦增老爹双手合十说,牦牛总是祷告,一直到死。

这辈子辛苦,下辈子有福……老爹嘟囔着扔过去几捆草料。

一阵风过,栅栏上的月亮摇晃起来,泪眼婆娑。

回忆雾气很重

一阵风掠过冈仁波齐,雪雾迷眼;一个人去了时光深处,尘缘未了。我最想念的那匹白马,拴在伤心的月亮上。

一掌秋霜,满腹凛冽,小杯斟满衷肠,寄语何方?

与马群厮混久了,很容易进化成一匹马,脊背上,横亘着弯曲的河流。

当你练习咀嚼青草,学会小步舞蹈,与远方如影随形,你已脱离想象,成为一匹现实的马,这会给生活带来惊喜和失措,你忍不住原地打转,一仰头,就能发出铮亮的嘶鸣。

我和一匹黑骏马交换夜色,和一匹枣红马交换血帖,和一位老马交换看透世事的目光。

多少锻打在马的体内叮当作响,跺脚的星星也挤进围栏,老故事鼻息温热,添草料的人像给炉火添上炊烟,回忆雾气很重。

蹄音如破茧之蝶,我们像双翼神马巡看人间。

只有那匹白马恍若一场隔世的大雪。

落日停在他的指尖

就要动身了,这僵卧已久的季节,这火焰的废墟,露出闪电的脚踝。

总有一茎深入的孤绝,总有千里单骑的怆然,在神谕的海拔研习取舍,灵芝的灵感来自漫长的独处,让我在登临中深深内省。

冻土变软,而羊身上的雪层层凝固,怀揣风霜的人,就要完成对苦寒的宽恕。

久治不愈的心事,发芽最后一次长旅,我梦见的回家之路,早已清除了前半生的拥堵。

你若有鹰隼的视力,就去读植物的心灵简史,读陶罐里煮沸的河流传记,读一场雨为什么是喜极而泣。

跟着换季的人们,在岁月的绳索上,扎五种颜色的经幡,它们代表的吉祥,可以点拨所有后来者的彷徨,也包括此间即将轰然莅临又会陡然弥散的万物枯荣,它们是五种颜色的暖风、五种颜色的眺望、五种颂诗的导语。

与我谈论天气的老僧,满手皱褶,正俯身为一棵瘦弱的蒿草开光。

夕阳停在他的指尖,颤巍巍地欲言又止,久久没有滴落。

杨树在山坡上久久张望

高原树少,遇见一片林子会觉得亲热,尽管只是一小片。

秋天的林子,更是让人相惜,叶子将落未落,你也欲言又止。

草地开始清贫,这几棵金黄的杨树,已经在悄然弥散财富。

枝杈上黑漆漆的雀巢,像最终会剩下的一块矿藏。

许多年前,我离开故乡,曾有一棵带巢的杨树在山坡上久久张望,那个瞬间隐喻了我的一生——在归巢和远行之间彷徨。

路比梦远,心比秋高,炊烟生成的疑惑,袅袅不断。

孤独者都拥有自己的静默,走了那么远,又仿佛从未离开。

一个梦境

倘若我们都镌刻在石头上,而神,陷在泥泞的生活中,我们是否还会向他祈祷?

我们在石壁上伫立,而神,脚步踉跄,正背着柴薪走在回家的路上。

我们在时间之外出神,而神,正劳碌在岁月的磨损中。

那个在希腊推巨石的,大汗淋漓;那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又献出一根肋骨……

我们目光悲悯地望着众神:神也劳累,苦海无边,一切终将归于尘土……

我们为神祈福念经,但不知道求谁保佑它们,我们有些茫然失措……

幸好,此时一只停落在脸上的蝴蝶,把我叫醒,纳木错九月的阳光从梦的外面照进来。远处,劳作的身影像人也像神,恍惚间我似有所悟,其实,神是天上的我们,我们是尘埃中劳碌的神。

我身旁的草丛里,有几块新发现的岩画,考古队员们正在研究,为什么一些从前的我们,现在还停在石头中不愿出来,犹如神像?

沉思与独白

那么多草木,是否有自己的信仰?

那么多动物,是否有自己的哲学?

我在高原上,经常问自己,也问天地。

鸟尽云孤独,草绿羊欢喜,地平线之外,仍然是地平线,所有的答案,都是人的心意。

书卷浩瀚,万物有灵,也都是人写的顿悟。

纸页上,喜怒哀乐对应着风霜雨雪。人世间,四时轮转浸透了悲欢离合。

但大自然也许并不这么认为,它不喜不悲,无生无死。因为,只要说出来,就是人类的想法,就可能是偏见。

偏见和洞见,可能只错开了一公分,却失之千里,就算洞见,或许也是谵妄。

你们寻找的,我已放弃,我不会提炼真理,偶尔的沉思和沉吟,仅仅是人性的惯性。

我只是愿意和高原在一起,呼吸它的空气,聆听它的静谧。

我找到了丢失的自己,就在高原一条缠人的小河边,据说诺亚方舟曾在那里靠岸。

请换上簇新的马蹄铁

燕麦捧住了谁的脸?灯草缠住了谁的思念?

覆盖五月的光焰,是一次燃烧,还是一次加冕?

双手合十,水中天上都在祭拜。群马出岫,草尖心尖都在澎湃。

掀起门帘就是整个高原,合上眼睑也能看见彩虹弯弓搭箭。

哦,亲爱的骑手,请换上簇新的马蹄铁,请从呼啸的黎明奔来,请你甩出一条自由的长河,云游多汁的春天。

哦,那么多格桑花,都是永世的情人,风中,她们只为大地之子摇摆。

哦,盛大之爱,也可以简化为细细的折磨,一颗恒星,始终敲打我的无眠。

旷野中,鸣虫也在无休无止地描述爱情,它们的故事灌满了我的泪腺。

请听我说,人世蹉跎,也许被遗忘和被铭记的,都抵不过一次等待。

我在撩人的春色中徘徊,一会浮想联翩,一会又喜极而泣,像一盏苦苦面壁的酥油灯。

天上的镜子纳木错

谁需要这么大的镜子,照一张终将泯然于众的脸?

谁需要这么深的镜子,照前生来世辨不清的渊薮?

谁需要这么美的镜子,不照人间凄苦只照天堂盛景?

也许天使需要,她把云朵和蓝,把霞光,把爱,投放到大地的眼睛里。

也许放羊的女孩需要,她把羊群和自己赶进镜中,从此,她的目光永远都那么明亮清澈。

也许月亮和星星需要,它们在一颗悲欢交集的星球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而我自惭形秽,今生不照也罢,我只需要一捧水,洗一洗脸上的尘垢,洗一洗心中的追悔。

河流是跋涉的神

有些行走太过久远,无始无终,以至忽略了为什么出发,要抵达哪里。仿佛一直在挣脱厄运,又好似顺从了天意,雅鲁藏布,就在我眼前跌出峡谷。

它体中蓄满了一千次风暴,也蓄满了一万种柔情,怒吼、啸鸣和低吟,都是水的母语,一条河的陈述比尘世更苍茫。

这最执著的前行,昼夜兼程,不知疲倦。

这最无可挽回的离开,在抵命的回溯中一次次惊涛拍岸。

从高原到大海,无尽的莽莽穿越,也只是一条河秀了一回步伐。

从远古到此刻,浩瀚时光澎湃,也只是一条河挺了挺腰身。

无需提取任何意义,也无需猜测,河流是跋涉的神。

人类跟随着大河走过懵懂时光,我却站在河边重新开始学步。

高原的风推送流年,岁月溅起浪花,把我刚留下的脚印覆盖。

无论如何,我不可能比一条河走得更远,除非,我成为它的一部分。

高原之秋

秋水低洄,鹰翅高亢,万物足迹熙攘。

久远的神山,头顶积雪始终如初。斜披的藏袍,只需捂住半生暖意。清澈和清苦只隔着一片菩提叶,人间和天堂只隔着一道雪线。

清风送来审美和忧伤,一个人肩头横亘着苍茫,种子和梦想都在寻找落脚点。

最古老的守望和出发,是高山与河流的执念,也是生命的寓言。

浮云疏离,秋色涣散,鹳鸟惊起芦絮,雪豹越过巉岩。远行者身影漂浮,像筚路蓝缕的灯盏。

有些睡眠枯萎了,但梦还在。有些人离世了,但心愿还在。灵芝高傲,保持着锃亮的王冠,云杉树干上层层鳞片升起铁意,像勇士披上了出征的铠甲。

沧海辽远,桑田切近。

高原缓慢蜕皮,尘世喧嚣的欲望渐次退隐,仿佛灵魂正在归于尘土,那些旷远浩大的事物,越是凋零,越是镇定。

不断回首的美,惊鸿一瞥的相遇,都是这个季节的礼物。

此刻,十月辽阔的迁徙正穿越我的萧瑟心绪,向整个藏北涌来,横断山脉卸下辔头,停在悬崖对岸,一只待产的盘羊对着枯草愣神,它不知道孩子来得是不是时候,也不知道,时光隧道里,一场雪正匆匆赴约。

大地隐隐胎动,充血的黎明,正稳稳托举起又一轮刚出生的红日。

那些树从人间回来

一粒萤火虫夜宿山谷,在自己小小的青灯下研读经卷。

风摇晃着隔壁杜鹃,传来花蕾里的人影和红尘。

那些树从人间回来,解开悲欢,彻底松绑,现在,它们只需要一个伫立沉思的地方。

月光抚慰篝火余烬,岩石始终没有说话。我们的睡袋,像挂在林子边的蚕蛹。

在树影斑驳的怀抱里,睡着了回溯前世,醒过来看见来生,原来,人是会告别的草木。

黎明解除了夜的麻醉,新鲜的阳光像炭火化蝶,扑棱棱飞舞翩跹。

薄雾依稀,远远看见一座寺庙停在大山的额头,似乎昨夜才刚刚搭建起来。

一个黄昏

旦增大叔从寺院回来,又把一袋荞麦一罐酥油送到邻村小学,那里,有一位内地来的支教老师,而过去,旦增只向佛进献心意。

接着,他去了镇上超市,买回新到的绸缎,准备更换门前的风马旗。

他还买了一台太阳能热水器,但要等到儿子回来,才会安装。

他在一块石头上,蹭了蹭靴底的泥。

做完这些,他给城里收羊的朋友发微信,手抖,总是打错字,仿佛将要送走的是亲人。

羊群开始陆续回村。羊也贪玩,但比放学的孩子要老实。

我想仔细观察这个普通的黄昏,但几个从田野归来的人,挡住了一小部分落日。

桑吉大妈收下晾干的藏袍,抖了抖并不存在的尘土,像一棵小树被风摇晃了几下身躯。

扎西的身影还在草场上游荡,马语搅碎了小河里的夕光,卓玛在光晕里,像朦胧的女神。

旦增大叔嘟囔着什么,进了方形藏居,他家的黄昏,从烟囱里袅袅而出。

我知道,再过一会,大妈就会出来喊我吃饭。

夕阳趴在窗口,看电视里的大风车节目,它也想进屋喝一杯。

一只小藏羚

是风暴来得太急,还是遇到了天敌或盗猎者?

一只落单的小藏羚,在可可西里浩大的旷野中,像一粒快要融化的雪花。

它踉跄着,挣扎着寻找母亲,它还不会吃草,无助而脆弱,仿佛世界上最后一只动物。

奄奄一息的小藏羚,遇到了一支科考小分队,它成了四名年轻队员的孩子。

用矿泉水瓶子制作了奶瓶,省下科考队所有的配额奶粉,队员们开始轮流做母亲。

小藏羚渐渐恢复了生机,像个顽皮的孩子,每天缠着队员拱来拱去,就连睡觉都要挤进睡袋里。

黎明被小羊舔醒,曦光甜酥酥地弥漫开来,快乐如露珠,滋润着队员们的苦和累。

科考日志里不仅有各种数据,还记录了小藏羚的喜怒哀乐。队员们为它取名:梦想。

梦想一天天长大,而风尘仆仆的科考生活,其实,也就是一次次在旷野里,怀揣梦想,眺望未来。

终于,远远看见藏羚羊群。是时候该告别了。但小藏羚不知道自己是一只羊,送过去,它又跟着队员返回来,它清澈的目光里充满了悲伤和祈求,就像怎么也不肯离家的孩子。

科考队这些粗犷的汉子,眼里突然就涌出了泪水。

很多年后,大梦想带着一群小梦想经过青藏线动物迁徙通道,它们总爱在遇见人的时候,多停留一会,目光温润而执著,仿佛在寻找失散的亲人。

它们一直都在

羊群移动雪水,白云在草地上席地而坐,牧者是远眺的冷杉。

为了兑现春天的承诺,烈香杜鹃在峡谷里升起诱惑的火焰。

猎豹斑纹,这闪电的魔咒,隐入蝶翅,渐渐变为人间花语。

一条拒绝进化的裂腹鱼,“噗嗤”一声,从白垩纪跃出水面,领航今春的尼洋河。

急匆匆的阳光,只用了8 分20 秒,就从遥远的恒星赶到了南迦巴瓦峰脚下。从善如流的能量源源不断,你也来吧!它们都在这里,一直都在。

无需携带任何尘世的行李,你可以拥有这里的一切,也将被一切拥有。

世界萌动,又仿佛静止;万物合一,又各怀其美。

存在与卫护,是岁月的天职,走在忧伤中的人,四周也开满了花朵。

我身后,曾经的苦与乐,恨和爱,像阳光涂上又抹掉的影子,没有留下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