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凯恩斯发传单

文|葱花薄荷

一

我的一个朋友在澳大利亚的凯恩斯开了一家中餐厅，让我去帮忙。

当时我把位于墨尔本的中餐厅经营得有声有色，也积累了一些经验，朋友找我是对我的认可，而且一直以来，我对东北角的大堡礁也很是向往。收到“求助讯号”，我马上委托合伙人照顾好店面，给自己订了相隔12天的往返机票，全然不顾及合伙人告诉我“凯恩斯又小又破又不安全”。

合伙人说的“又小又破又不安全”，我刚下飞机就见识到了—凯恩斯的机场像是国内四线城市汽车站的简化版。凯恩斯属于热带地区，民风和海风一样直爽、彪悍，我在街上低着头边走边看地图，几个当地人突然出现在我的身边，用边跺脚边大吼的方式向我问好，我很是震惊，他们乐得哈哈笑。在我还没有回过神来时，又差点儿被逆行的自行车撞个满怀，那人丢下几句话后就消失了，那几个当地人看到我的窘迫后，笑得更大声了。

在澳大利亚其他地方，几乎见不到自行车，但凯恩斯有专门的自行车道，很多逆行者的速度比正常骑行者还快。与凯恩斯相比，墨尔本简直就是一个斯文的小女孩。

在这样的环境中开餐厅做生意，少遇到几位吃霸王餐的都要谢天谢地了。

反正从那一刻起，我就对凯恩斯没有什么好感了，也盼着早日回墨尔本。

二

朋友餐厅的厨师手艺真的很好，但中餐在这里相当于洋酒在中国，“酒香不怕巷子深”这句古语在凯恩斯变得水土不服。在我来的头几天，地处西南郊区的这家中餐厅就没有人气旺的时候。

就餐人数少的问题从餐厅开业起就困扰着朋友。我们两人环顾空空荡荡的大堂，朋友接受了我给他的建议—外卖一定要做起来。

2018年的凯恩斯是外卖的真空地带，送餐软件在这里更是闻所未闻。我们没有能力设计送餐软件，就算设计出来，也没有办法让人们下载在自己的手机上。怎么打外卖的广告呢？思来想去，回归了最原始的办法—发传单。

朋友是学设计出身的，马上就有了自己的想法。他拿出一张白纸，剪成了考拉形状，在背面印上菜单和餐厅电话，正面画上方格可当作日历，收到传单的人回家“啪”一下拍在冰箱门上，就是一件简单实用的“艺术品”。

“好主意，是不是艺术品还不知道，但是一定是件很好的日常用品，人们看到菜单，想吃了就拨个电话，不想吃的时候也能当作日历用。”我在一旁也觉得这个设计不错。

接着我们了解了制作一张“日历型传单”的整个流程—采购特殊纸张，彩色打印，裁剪，装裱，贴软磁铁。

朋友打电话问当地工厂，1000张起印，一张传单人民币14块钱，加急制作还要额外花钱；从国内工厂定做再运过来，时间又不等人。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只要培养了用餐习惯，有了一批黏性顾客，以后就好办了。”朋友跟我说，实际上是在说服自己。最终还是决定找当地工厂高价制作传单。

三

在凯恩斯，每家每户的房前都有一个邮箱。我们只要把传单投进邮箱就可以了。

等到第一批3000张传单到货，我和朋友背上包，兵分两路发传单，投进邮箱时的感觉就像是在给别人塞钞票，让人心疼。

除了心疼，还有腿疼。我们走1公里要花12分钟，一刻不停，第一天我走了5小时，睡了一觉醒来便挪不动腿了。

朋友见状，不得不招兵买马，在社交网络上发布招聘广告。好在发传单不需要什么技能，只有两个要求：踏实肯干的态度和充足的体力。

当天晚上就有三个人打电话。第二天一早，他们便来店里会合，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一个亚裔大叔。我开车把他们带出去，在一个街区放下女孩，让她沿着回餐厅的方向一路发传单；往前开出四五条街再放下大叔；我带着男孩继续开到十条街区以外，让他往回走，沿路发放；自己则在大叔和女孩的中点处等着他们会合。

女孩耍小聪明，朋友在餐厅附近的垃圾箱里找到了一沓传单，心疼不已。女孩的所作所为已经不只是态度问题了，对诚信问题零容忍的朋友马上给女孩结账让她离开。走了一上午的大叔直呼受不了，中午回到餐厅吃了午餐后放弃了。才过半天，只有男孩乔留了下来。

四

下午我带着乔继续发传单，把他放下车后，我也下了车，穿上长袖外套，戴上棒球帽和手套，既是防晒也是防止被认出—我决定盯着乔。

我观察到，乔刚开始也是挨家挨户地投传单，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在一家人的门口看了一眼就走开了，之后也有好几家都是这样。我藏在路的另一头儿，虽然没办法靠近，可是透过手机摄像头的变焦功能，还是能够看出来乔没有将传单塞进信箱里。

“又发现了一个投机取巧的。”我加上了这句话，将视频发给了朋友。

理所当然，那天傍晚回到餐厅，乔也没有留下来。

五

吃饭时，我们细数一天的遭遇，觉得还是自己发传单可靠，还把几个应聘兼职的吐槽一遍。说到乔，朋友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他说因为人家信箱上写了No Junk Mail（不要垃圾邮件），就没有往里投。要是都听人家的话，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朋友的意思我明白—别管别人愿不愿意收，我们都要将传单塞到邮箱里，只要他们有一天想起来打一次叫外卖的电话，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了。的确，朋友的餐厅有这种魔力，只要吃过的人，几乎都变成了回头客。

可是我心里咯噔一下，如果真是乔说的这样，那么他没有错。“但说不定他是在给自己找借口。”我在心里默默“劝慰”自己。

第二天我很早醒来，总觉得心里有一个疙瘩，独自开车去那条街道，想把这个谜团解开。走到那几家门口，拿出来视频比对确认，果然，乔没投传单的几家的邮箱上都贴着“No Junk Mail”的标志。乔确实遵守了所有的规则。那一瞬间，我为他骄傲，也为自己感到遗憾。

从凯恩斯回来很久后，我还是能想起乔。我也时常提醒自己，再遇到疑惑，想要知道真相，就需要用心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