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皇帝如何通过奏疏来驾驭朝局
2023-04-05
面对臣下的奏疏,君王的内心戏往往相当丰富。比如,雍正渐渐扩大专折奏事的群体,自己作为信息汇总源,每一个臣子周围都有可能有其他具备直达天听的人。既天威莫测,又具备维度级的信息优势,雍正自然掌握了一切。
明朝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二月初一,一封2730 字的奏疏经通政司到达御前,嘉靖皇帝阅后大怒。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论治安疏》,作者海瑞。奏疏中指责嘉靖一意玄修、侈兴土木、不视朝、名爵滥、薄于父子、戮辱臣下等问题,甚至直指“天下因即陛下改元之号而臆之曰: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
对于海瑞而言,这是他直抒胸臆、尽忠直言,为大明求万世治安。
对于嘉靖而言,内心戏就多了。几十年的帝王经历,让他直觉海瑞论心论迹都不是什么问题,问题是众臣和海瑞观点是否一致?如果一致,为什么不说?如果不一致,为什么不批?如果先例既开,后续很多人纷纷上疏如何处理?该怎么通过处理海瑞震慑群臣?
面对臣下的奏疏,君王的内心戏往往相当丰富。那君王如何看待臣下的奏疏?在意些什么?会看出些什么?
朱元璋:我就是标准劳模
明朝洪武二十八年(1395年)五月,68 岁的朱元璋下达一份手令:“朕自起兵至今四十余年,亲理天下庶务,人情善恶真伪,无不涉历。”这句充满自信的话确实是事实,常年的战争和政治斗争,使朱元璋养成了事必躬亲的习惯。在废丞相之前,朱元璋就设置了通政司,规定所有奏疏必须先由通政使司直接送交皇帝,不许先到中书省。等到废除丞相后,所有的奏疏就只能是皇帝亲自处理了。
按照统计,洪武十七年(1384 年)九月间的统计,从14日到21 日,内外诸司奏札计1660 件,计3391 事,平均每天要看或听200 多件奏疏,要处理400 多件事。
这样的高强度工作环境下,朱元璋对冗文就没有什么耐心了。洪武八年(1375 年),刑部主事茹太素写了上万字奏疏,朱元璋让人诵读。当听到“才能之士,数年来幸存者百无一二,今所任率迂儒俗吏”时,他当场发飙,召茹太素过来当面诘问,并顺带赏了一顿廷杖。第二天晚上他继续听,在听完后感觉有四条建议不错,感慨道:“为君难、为臣不易,朕所以求直言者,欲其切于情事。文辞太多,便至荧惑。太素所陈,五百于言可尽耳。”五百字的话写成上万字,虽然证明很有才,但对读者压力很大。朱元璋之后颁布了奏疏标准格式,让大臣写作时不要啰嗦。
相对于文辞,君王更在意的是内容,尤其是对大政方针很是警觉。洪武九年(1376 年),平遥训导叶伯巨在奏疏中指出当下最大的问题是“分封太侈”,然后引用历史案例说明,长远看会出现“尾大不掉,然后削其地而夺之权,则必生觖望。甚者缘间而起,防之无及”等现象,并提出了解决办法。但他忽视了一点,朱元璋是乱世过来的,刚刚结束“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的现实,解决了分封藩王可能带来的危机,那靠谁去镇守?他们会不会危机更大?这些朱元璋不能明说,公开场合下,功臣自然是大明忠臣;明说的只能是“小子间吾骨肉,速逮来,吾手射之”。用严刑堵住任何怀疑分封臣下的嘴,毕竟替代方案是更不可测的深渊。
在信任和共识并未真正建立的时代,亲力亲为是朱元璋掌控一切、稳固秩序的重要前提。只是繁忙的礼仪活动、无尽的奏疏、紧急的军国大事,让其忙不过来,只能寻找助理,开始使用接受朝廷教育成长起来的年轻士子协助自己处理奏疏,这也是内阁的雏形。
万历皇帝:我选择性地做
相对于朱元璋的亲力亲为以及嘉靖的玄修控驭,万历都是不需要的。社会有不满,但没人或者说很少有人否定大明。文武制度逐步完善,没有臣子和将军能有超越君王的权力。万历具备了垂拱而治的制度机制与太子继位的天然合法性,万历只需要抓他眼里的大事。
比如亲自下场和言官争论。万历十八年(1590 年)大年初一,万历在毓德宫西室召见大学士申时行、许国、王锡爵、王家屏时,就拿出来雒于仁的奏本给大家看,说:“先生每看这本,说朕酒色财气,试为朕一评。”还没等大家看完万历就接着说:“他说朕好酒,谁人不饮酒……又说朕好色,偏宠贵妃郑氏……万历说朕贪财因受张鲸贿赂……又说朕尚气(斗)……”发完牢骚,万历最后明确指示“先生每将这本去票拟,重处”。一把手明确表态大学士从重拿出拟办意见,这是很罕见的事。
对此,申时行评雒于仁的奏疏为“无知小臣,误听道路之言,轻率渎奏”,但这依然很伤害万历皇帝。二十八九岁的万历皇帝还是比较较真的,对“出位沽名”的行为气不过,再次要求重处。在深谙宣传之道的申时行指出“此本原是轻信讹传,若票拟处分,传之四方,反以为实”后,万历折中选择了留中。
虽然不单一处置某个人,但还是要整体申饬一下,以防争相效尤,为此,内阁撰写对六部、都察院、科道等官的上谕,万历在拿到稿子后,亲自修改,添加了“如一二徇私坏法,朕自有处治;及沽名卖直,扰乱国是”等词,可见他对这件事的重视和震慑众臣的决心。
雍正皇帝:天威就要莫测
相对于父亲康熙与儿子乾隆的活跃,世界那么大,雍正确实“没时间去看看”,更多时间花在处理奏疏上,用他自己的话说“各省文武官员之奏疏一日之间尝至二三十件,或多至五六十件,皆朕亲自览阅批发,从无留滞”。在这种机密事务上,他尽可能不假手于人,事必躬亲。
批阅奏疏的过程,是雍正了解各地情况、熟悉帝国风土民情的过程,更是展现帝王心术,通过莫测天威驾驭臣下的过程。比如江西布政使李兰写“皇上洪福”,雍正朱批“朕深厌此种虚文”;福建布政使赵国麟评价自己“一得之愚”,雍正朱批“用愚字处过多矣,朕岂有肯畀愚人以藩司之职”。
如果只看到这里,你会觉得雍正很务实。然而,浙江巡抚黄叔琳到任之后,没有及时上奏谢恩,雍正就说他“大负朕恩,种种不可枚举。朕经严谕数次,竟无一字奏覆,封还朕谕,可恶至极”。对于对御批没有感激奏谢的臣下,雍正如是写道:“朕诲汝许多格言,何啻珍宝。况悉系亲笔所书,未见汝感激奏谢一字。似此随众赏赐些微物件,乃长篇大论以相烦渎,殊属不知轻重、不识大体之至!可惜朕一片苦心训诲汝如此顽蠢之人。自此亦不再训亦不赏赐矣。”正是在这种近乎没有标准的批评中,让臣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雍正渐渐扩大专折奏事的群体,自己作为信息汇总源,每一个臣子周围都有可能有其他具备直达天听的人,每一个臣子只具备部分的信息。既天威莫测,又具备维度级的信息优势,雍正自然掌握了一切。奏疏中的天地很大,空间很多,雍正显然牢牢地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