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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狄兰·托马斯:跨越威尔士的山、河、湖、海

2023-03-30张柏林

悦游 Condé Nast Traveler 2023年2期
关键词:威尔士书店小镇

张柏林

威尔士的故事注定都与雨有关。斯旺西冬季傍晚六点,在这个平淡无奇的时刻,整个城市安静休憩的街角都下起了雨。匆忙奔走的人,撑起雨伞的人,还有在斯旺西湾(Swansea Bay)散步的情侣们都被淋湿了衣角。我在厨房里烧水泡茶,听到急雨打在院落里树叶上的声音,密得让人以为每分钟都有星星在坠落。暖气越来越足了,我上楼坐在卧室里开了阅读灯看书。英国的雨季漫长而阴冷,如果你不想被酸雨淋成秃头,待在家里看书写字似乎已经成为一种存在久远的共识。这里盛产诗人和作家,坐在窗边,看着外面冻雨绵绵,泡好一杯茶,用阅读和书写打发时间,对于这种英式闲情逸致,人们早已习以为常。

狄兰· 托马斯(Dylan Thomas)在最初的诗歌习作手稿集《笔记本诗抄》中表达了对诗歌的热爱,同时也嗅到了威尔士多雨朦胧的情景。“词语,对我而言,仿佛就像钟声的音符、乐器的声响、风声、雨声、海浪声、送奶车发出的嘎嘎声、鹅卵石上传来的马蹄声、枝条敲打窗棂声,或许就像天生的聋子奇迹般地找到了听觉。”威尔士的雨天让这位诗人在童年时期极少出门,或许也是由于此,诗人才能更加渴求吮吸每一份自然的感受,并将其融入自己的诗篇。在位于斯旺西Uplands的狄兰· 托马斯故居(Dylan ThomasBirthplace),你应该能窥见一斑。自窄小的书桌边遥望向那一片碧波万顷的海港,各种感官被放大,毕竟“梦与童年,是诗人取之不竭的永恒主题”。

斯旺西位于威尔士西南部,海岸线与山脉一同绵延,点缀着橙色植被的翠绿色高山。在这里生活,你会对乡村生活之美产生新的感悟,可以真正地远离喧嚣与困扰,而不只是闭上双眼,逃进心里的无人之境。斯旺西( Swansea)的威尔士语名字为Abertawe,用于描述其位于Tawe河口位置,从此处注入Swansea Bay。斯旺西是当时南威尔士的缩影,用托马斯自己的话说,就是“两个舌头的大海”。他更把自己的家乡称为一座“丑陋、可爱的小镇”,这位疯狂的诗人把自己的不满与偏爱用两个词有力地表达出来。当你初到斯旺西时,偏工业化风格的车站无法展示它的全貌。

去伦敦前,他在《南威尔士邮报》工作,担任记者,于是他在附近的卡多玛(Kardomah)咖啡馆认识了许多充满理想的艺术家,比如画家弗农· 菲利普斯· 沃特金斯(Vernon Phillips Watkins)、诗人查尔斯· 费雪(Charles Fisher)、作家丹尼尔· 琼斯(Daniel Jones)、艺术家默文· 利维(Mervyn Levy)等。在这个“充满时代荣耀的小角落”,他们一同成为“卡多玛帮”,谈论文学、音乐、时事等一切。

1941年,天鹅海在二战中被德军的炮火炸毁,酒吧林立的大街只剩断瓦残垣。托马斯的痛心疾首可想而知,5年后,让他名满天下的诗集《死亡与出口》出版,其中收录了多首控诉空袭暴行的诗歌。后来,人们又着手重建斯旺西的城镇。再后来,至1953年11月9日,年仅39岁的狄兰在纽约离世。伴着全新的建筑,狄兰的故事也一起被填入了记忆片断,在港口MaritimeQuarter附近,狄蘭· 托马斯中心、狄兰· 托马斯剧院和狄兰· 托马斯雕像都在讲述这位伟大的威尔士诗人的一生。

在距离港口区1.6英里以外的斯旺西湾,宽阔平缓的海滩又在展示海滨小城的另一种隽美。每到放晴的好日子,大家就会来沙滩上晒会儿太阳,打打排球,再一起喝杯啤酒,对了,还有Joe's的薄荷冰激凌。要是累了,大家就躺着睡会儿,或者看看流动的云朵。斯旺西大学辛格尔顿公园校区与斯旺西湾仅隔一条马路,傍晚沿着海边跑步,沿途风景很美,眼看着黄昏与黑夜的交替,海浪声永不停歇。两年一次的威尔士地区Air Show会让整片海滩热闹起来,全村的人都聚集于此,享受一场令人引以为傲的盛宴。

顺着海岸线一路向西,经过十几分钟的车程,我便到达了曼博斯(Mumbles) ——斯旺西湾与高尔半岛(Gower Peninsula)的交界处,它是一个被迷人海滩环绕的威尔士乡间小镇,也是这位城里诗人在年轻时经常光顾的渔村。据说他有时候一个周末要去三个不同教堂做礼拜,然后在教堂旁的两个小酒吧休憩。与大部分威尔士人一样,狄兰酷爱喝酒,正如他之前在一个朗诵会上所说:“第一,我是威尔士人;第二,我是一个酒鬼;第三,我爱着人类。”

在午后的卡斯威尔湾(Caswell Bay),附近的居民们解锚拖船,扬帆出海,而冲浪少年们也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时光。邻近灯塔,是手镯湾(Bracelet Bay),这里有很多岩石池,波浪汹涌,十分壮观,在光影的映衬下,非常具有视觉冲击力。曼博斯码头(MumblesPier)与奥克斯威奇湾(Oxwich Bay)之间一个半小时的轮船体验之行,可以带你近距离地探索壮观海岸线外被隔绝的海滩,寻找在这片海域栖居的一些珍奇生物。如果运气好的话,你也许会看到慵懒的海豹与跳跃的海豚。到了日落时分,暮云合璧,潮水冲刷着堤岸,渐渐涨起来。在朗兰湾(Langland Bay)寻找奇异贝壳的孩童,也被妈妈赶紧唤回岸上。有时遇到退潮,附近居民便会在Mumbles Pier边垂钓。我坐在Verdi'sCafé玻璃房子里,点一块酸奶蛋糕与一杯热茶,看着窗外的街灯亮起,远方的山脉一点点融化在夜色中。

继续西行,经过一小时的车程,我到达威尔士南部高尔半岛(Gower Peninsula)西南端的罗西里湾(Rhossili Bay)。这里优美的沙滩和壮观的海浪使其被Trip Advisor评为英国最美海滩、欧洲第三佳海滩以及全世界第九佳海滩。绵延3英里的金色沙滩上还坐落着一座迷你版的潮汐岛Worm's Head,你能看到海豹在此晒太阳,以及1887年的沉船遗骸赫尔维西亚(Helvetia)和各式活动。在这里,你可以行走在点缀着橙色植被的翠绿色高山间,呼吸着新鲜空气,登顶海滩背后的罗西里Downs,便可欣赏到海湾的全景。如果喜欢冒险,你还可以在此攀岩,或者在高尔海域内整日冲浪、划皮艇或定向越野。罗西里湾上只有一座建筑:Old Rectory。如果不想回市区的话,你也可以入住于此,欣赏私家海滨风景和著名的Worm'sHead。

我从罗西里湾驱车一路向西北,前往大西洋海岸边的威尔士小镇拉恩(Laugharne)。

车沿着海岸线飞驰,把夕阳远远地甩在后面。海鸥成群低低地飞在海滩附近,接着一只一只慵懒地排成一排停在岸边,好像在一起等着余晖渐渐隐去。浪来的时候,它们又呼啦啦一起飞走。约一小时后,我抵达了这个位于River Tâf 河口的小镇。狄兰婚后便常居于此,在《十月献诗》(Poem in October )中,他生动地描述了自己30岁生日之际在拉恩小镇周边闲逛的经历。

狄兰在诗中还称赞这里是“世界上最奇异的小镇”。在《十月献诗》中,狄兰将废弃的拉恩城堡形容为“夜枭般的棕色”。原始的城堡建于1116年,起初作为英格兰国王亨利二世与威尔士古时的德赫巴思公国(Welsh Principality of Deheubarth)国王亨利· 都铎的会面地,也就是在这里,他们达成了和平条约。但亨利二世去世后,亨利· 都铎开始反抗英格兰新国王理查德一世的统治,此后的拉恩城堡几经战争和易主。

1949年,狄兰的赞助人玛格丽特· 泰勒夫人在拉恩镇为他买下船屋(Boathouse)。这座三层小楼陪伴诗人走完最后的旅程,他在此体验到在别处不曾有过的宁静而灵感勃发的状态,此地有绵延起伏的群山、人迹罕至的静谧小巷,鹰在一望无际的海湾盘旋……“一切都给他的文学创作插上了翅膀。”

如今船屋已成为纪念狄兰· 托马斯的博物馆,我看着远处的绵延山丘,薄雾在夕阳下升腾起紫棠色的光芒,又慢慢变成赤金色,整个湖都笼罩进一个温柔的轮廓中。大自然如此珍贵,也许正是这片湖光山色的恩泽,让有一面湖、一条毛毯、一些食物、一本书就能过一天的生活,在此刻触手可及。在这里,你才慢慢体会到,他写下的每个字背后都是纯真的心意。

这或许会是这个春天最后一场雨了吧,我从威尔士的西南端乘坐巴士一路向北,穿越整个布雷肯比肯斯国家公园(Brecon Beacons National Park),一路上是点缀着橙色植被的翠绿色高山,连绵的群山中又洒落着无数个宁静的小村庄。我在落雨之前来到了威尔士与英格兰交界处的海伊镇(Hay-on-wye)。

与英格兰相比,威尔士人更信奉自然,尊崇来自四时更迭的神秘力量。在我抵达海伊镇之前,狄兰· 托马斯的《羊齿山》(Fern Hill )一诗是关于诗人对早年威尔士农庄夏日生活的追忆。诗中写道:“此刻我重回青春,悠然回到苹果树下,身旁是欢快的小屋,幸福如青翠的青草,幽谷之上星星布滿夜空,时光任我欢呼雀跃,眼中的盛世一片金黄,我是苹果镇的王子,坐上马车多么荣耀,从前我拥有树林和绿叶,君王般气派,一路雏菊和大麦,沿岸是为风吹落的阳光。”在抵达威尔士之前,我以为诗中所描绘的场景大多是诗人梦里的理想世界,而到了我们在海伊镇的房东艾玛· 菲尔波茨(Emma Phillpotts)家的农场Bage Pool时,我才惊觉真实的威尔士乡村比诗中描绘的还要宁静悠远。

我原以为它是一座位于威尔士边境不起眼的小镇,但镇子周边的空地上搭满了临时帐篷,到处是堆积成山的二手书,铺满了各种文学论坛和新书签售活动的海报。这里像是一座露天的图书馆,跟其他所有的古镇大相径庭。房东艾玛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海伊文学节(Hay Festival)的缘故。

海伊镇位于布雷肯国家公园的最北边,西临黑山,是名副其实的山林深处的伊甸园。以英国诗人和剧作家克里斯托夫·弗赖( Christopher Fry)和美国剧作家阿瑟· 米勒(Arthur Miller)为代表,众多艺术家先后成为海伊文学节的座上客。“见信如晤”(LettersLive)读信活动向来是英国人的宠儿,在这里也不例外。其实,直至节目开始前,朗诵的篇章都对外保密,直到朗读者站上台,观者才知道自己将跟随他们踏入哪位作家的书页。来自威尔士的著名演员乔纳森· 普雷西(Jonathan Pryce)、罗伯· 布赖顿(Rob Brydon)和歌手凯莉· 玛修斯(Cerys Matthews)纷纷在此前海伊文学节上读了《羊齿山》和《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等著名诗篇。

帕特里夏· 洛克伍德(Patricia Lockwood)凭借首部小说《没人在谈论这个》于2022年获得了狄兰·托马斯奖(The Dylan Thomas Prize)。该奖项是英国最负盛名的文学奖之一,由斯旺西大学于2006年设立,旨在表彰由39岁及以下的作家撰写的最佳英文出版文学作品。帕特里夏也带着这部作品来到海伊文学节,用诗歌对狄兰表达敬意和思念。

一直以来,威尔士都将自然与人性奉为一体。海伊镇在20世纪70年代之前一直默默无闻,与欧洲诸多建于中世纪的古镇并无两样,且当时正处于没落的边缘。若不是一位叫理查德· 布斯(Richard Booth)的小镇青年别出心裁,海伊镇也不会有后来的新生。理查德是土生土长的海伊镇居民,从英格兰最古老的私立学校之一拉格比公学毕业后,继续在牛津大学深造。大学毕业后,理查德不断反思作为年轻一代需要肩负的使命,希望为家乡做些什么来拯救这个岌岌可危的小镇。从牛津大学毕业后,理查德不顾母亲的反对,毅然决然回到家乡海伊小镇,开了第一家二手书店。在1977年4月1日愚人节这天,理查德和世界开了一个“玩笑”。他宣布海伊小镇成为独立王国,并自诩为“海伊国国王”,还写了所谓的《自治宣言》,设计了“国旗”和“纸币”,小镇上的1000多人中不少都得到了任命。几年之后,理查德的计划便开始奏效,各类二手书店接连开业,海伊镇逐渐成为名副其实的“书镇”,成为世界各地藏书爱好者的目的地。

除像“Richard Booth”这样的综合性书店之外,小镇上更多的是一些空间狭小、分门别类的小书店,但这里的每一家书店都有狄兰· 托马斯流动的诗篇。英国境内总共有超过1000家独立书店,其中只有不到300家是经营二手书的书店,而其中又有30家二手书店位于海伊镇。艾玛认为,因为海伊文学节,所有人对于小镇的直观印象就是“书”,而这种符号式的定义弱化了小镇其他的亮点。如今40年过去了,这座以“书”为新起点的小镇,已经成为一个拥有多元文化和各类新产业的中心,除二手书店之外,诸多根植于威尔士文化的画廊、古董店和手工作坊也逐渐兴起,共同构成了如今多元且别具一格的文化聚集地。海伊镇上的所有店铺门面都是家庭式的,这里以书闻名,却远远不止于书。

威尔士诗歌是千百年来威尔士人的灵魂所在,其富有音乐节奏感的韵律构建了具有民族特色的当代威尔士生态诗学。钟楼下的诗歌书店(The PoetryBookshop)是英国唯一一家致力于傳播诗歌的书店,由Anne Stevenson于1979年创立。在诗歌书店里,除了狄兰的作品,从济慈、拜伦、莎士比亚的绝版书,到现代诗人如Rupi Kaur、Luke Kennard和KateTempest的新作,都一一陈列。

威尔士的每一首诗都有自己的性格,人们还会把这一份字里行间的浪漫和想念印在公园的长椅上,银色铭牌上刻的是亲友对逝者的怀念,通过诗,与你想念的人来一个“紧紧的拥抱”。我曾在斯旺西大学校园的某一个座椅上看到狄兰那首十九行诗《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night )。这首诗是他在20世纪中期写给病危的父亲的,分别阐述了不同的人生态度,而在最后一章节中,他对父亲呼唤“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怒斥光明的消逝。文字和语言是诗人与世界相处的方式,他可以举起诗集、拿起笔来,如同春风化雨。我不由得想到在由克里斯托弗· 诺兰执导的科幻电影《星际穿越》中,老教授反复吟诵这首诗时的场景,加上管风琴配乐,声音回荡在星际,久久未了。吟诵也是呐喊,这种悲壮的神圣感,也许就是这位疯狂的诗人狄兰在威尔士的山、河、湖、海之间为我们留下的余音。

诗人、译者,哲学博士

一朵云的晕眩,落在高架上,抽搐在清醒的城内。沿着故意的方向,我们就可以加速度地驱走冬日的冷?

那片鲸鱼身上的海,那一道闪电,在楼宇间涌动,空气里的甜更真了,更平常了,不禁让这座城市在复兴西路上停顿了片刻。

尽管聂耳雕像渴求着一只沉默耳朵,几个疲惫的中年人低吟星辰上的微尘,让法国梧桐轰鸣着,融入新村和旧馆。

每个清晨,我们如何遇见自己?每个黄昏,我们呼吸自己的迷失?铁质窗框那么绿,吐露。

春天和秋天,辨认锈蚀的声音,锁起一段段旷日的往事。准备好了,却与孤独为伴,夜晚不能转移每个人的醉,

不能拥抱有家可归的男男女女,新鲜的爱浸透了幽暗的倾诉。那么明天,我们会在陌生晨曦里

醒来?咖啡馆,十字路口,街心花园,都流动在自己的形式里,还有我们,和我们的争辩。

不,冰凉的地平线开始闪耀,地铁站接纳我们,如落灰的房子接纳浪迹归来的主人。哦,宁静。

我们用宁静拴住那些害怕回家的,用喧嚣赶走那些渴望颤抖的,而明天就储蓄了

一道海浪的漫游。哦,喧嚣。承受了肺部的疼,我们就爱上了空气。没关系,去超越雨后的湿。

溢出暖的天际,我们来到广场——海在结晶,风在问候。夜鹭的啼鸣里,我们挖掘出朴素的梦境。

一次次不确定的梦,钥匙沾了露水,让乐观的设计师沉溺在城区的规划里,走回了旋涡。

也许是命,在满城的春天里,我们拆开、承受碎的记忆。人群如饥似渴,一切让苏州河惊讶不已,整个天空竟是它的港口。

作家、诗人

世界上的小城,我最爱的,一是意大利中部翁布里亚的山城佩鲁贾,那是我青春旅居过的地方;二是地球另一边,广东西北一个叫新兴的小城,那是我生命最初12年生活的地方,是我的故乡。

新兴不曾梦见佩鲁贾,佩鲁贾也不曾梦见新兴,两者唯一的相同之处是,它们的小巷纵横交错,都像迷宫。10多年前,我为新兴的“ 迷宫”写过一部小说《十八条小巷的战争游戏》,哀悼那些回不去的童年记忆,他们仍然游戏在无尽的小巷里,无论现在结局如何,他们都曾经是我的英雄。

新兴在西江边上,春天有着丰沛或者说缠绵不去的雨水。我的所有童年记忆都由这雨水串连:雨中池塘的学游泳、雨中沙滩的堡垒战、冒着大雨去上学却跌倒在路上干脆不起来……我曾在一首诗《乡间來信》中写道:

“这些和我在同一条街上走的人,都没有打伞,在雨雾茫茫中眯着涩涩的眼。而我,我怀抱着写给你的信,在人群中走过,像一个被拋弃的女子,不知道有雨点落在自己头上。”

这是我的“雨巷”。后来某年清明节,我回新兴扫墓,一贯雨水淅沥,意外地弄到了一本《新兴县志》来看。我发现新兴历史上的气候并没有现在这么温和,而是几乎每年都有旱涝之灾,原来这里住的不少“獦獠”少数民族可能都因为受不了而迁走了。我想起小时候外公告诉我的:我出生的那夜正是冬至,新兴县竟然冷至零下,医院的水渠都结了冰。我又想起五岁时,我跟随外公住在他任教的小学,一天中午突然下起了冰雹,敲得瓦当脆响。我捡起一粒就往嘴里塞,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冰的滋味。

当然,新兴历史可以一说的远不止此。它创城于汉朝,是禅宗大师慧能的故乡。但总的来说,它是一个寂静的深处粤西丘陵地带中的小城,它的美也在于它甘于寂静,农民大多仍在耕作,荔枝树和竹林把小城四面包围,小卖部和供销社竟然还存在,老街上甚至还有浓厚的20世纪80年代味道,常常能见到穿着蓝色中山装的人,每次我回去竟都像坐上了时光机器回到童年……即使有天它在地图上消失了,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吧?如果有这么一天,我愿意自己是那个骑鹅的小男孩尼斯,用一枚旧钱币把它从烟波中唤回。

但是,它回不来了。

上一次回乡,是带着我的儿子初初。按照南粤习俗,男孩子出生时要“挂灯”,我们正好趁这个习俗回了一趟我的家乡。“挂灯”只是走形式,老人家高兴,我和初初则自顾自地在村子里、田野里乱跑——但是村子和田野早已不是我小时候的村子和田野了。在我拍摄的每一张照片里,村庄的边缘都有一排格格不入的新开发的楼宇“虎视眈眈”。

初初不懂这一切博弈,高兴地在荒废的农田旁边的小路上奔跑,殊不知这条小路转眼就到了尽头,再也不通往爸爸小时候玩耍的竹林与河滩。

回乡之前,初初的妈妈一再嘱咐我要带初初去那片河畔竹林玩,因为她曾经在与我恋爱之初就去过此地,从小在城市里长大的她非常羡慕农村孩子所拥有的自然、野趣。

诗也没有故乡。我再次为自己写下《回乡偶书》:“戎马一倥偬,潜梦归故乡。微雨留燕巢,残星落锈枪。桥下鱼应在,瓦上日月长。浑沌余一僧,问我似无常:不见廖生久,狷狂信非佯。青眼乾坤外,日暮可传觞?”但是,我能为孩子写下什么呢?

当年离开这个村庄的也有我。我清楚地记得12岁,在农村的最后一天,我也来到今天初初奔跑过的阡陌,在暮光中看一个邻家孩子玩弄地上的土。那天之后,我越走越远,未老不还乡,还乡须断肠。我牵着初初的手走在这些寻常巷弄里,恍然又想起姜夔的“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自己仿佛飞得高高的,俯瞰这一对父子,蹒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我的故乡就在那儿了,初初的呢?我日后能做的,唯有尽力在文字中重建的故乡,好让我和你仍然能在其中捉迷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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