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年期的黄金时代

brief 布兰达达

想象一种来自你的骨头并包裹你全身的热量，它来得是那样迅速，像是突然被扔进火山。

很多个夜晚，丽莎·约翰逊因潮热被惊醒，醒来时汗液已经浸湿了床单。可她不能换新的，因为丈夫还在熟睡，她只能小心地换掉睡衣。她因为缺乏睡眠变得暴躁。有时会因为孩子打翻了一杯水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大发雷霆，当她发脾气时，孩子们睁大眼睛看着她，看上去就像在说，“妈妈怎么了？”

失眠导致难以进行情绪控制，冗思进一步导致失眠，一个恶性循环，把她卷入愧疚的泥淖。

除了反复的愧疚感，还有无法避开的羞耻。57岁的佩帕·马略特这样形容：“羞耻感，这是一种比单纯的尴尬更深刻的情感。”

佩帕也被睡眠障碍所困。她有时一夜醒来九次，伴随着肾上腺素激增的恐慌，让她再难入睡。她是一名高中老师，带学生去旅行时，她注意到即使自己正在做以前做过上百次的重复性事务，她的焦虑也会加剧。于是，在她55岁的时候只能提前退休。

睡眠困难（失眠）是更年期过渡期间女性最常出现的问题之一。最初，大约12% 的女性会出现睡眠问题。随着女性进入 40多岁到 50多岁，这个数字急剧增加到40%。像丽莎一样，绝经过渡期间的睡眠障碍通常与潮热和盗汗有关，与情绪低落和焦虑并存。此外，与绝经前女性相比，更多的绝经后女性出现睡眠呼吸暂停，而中年女性有可能出现更严重的睡眠呼吸暂停。

面对失眠，大多数非处方安眠药都没有效果，甚至可能是有害的。尽管褪黑激素补充剂能帮助轮班工作者入睡，预防或者治疗因时差造成的失眠，但极少有数据表明它可以缓解更年期相关的睡眠障碍。

导致这些症状的根本原因，是更年期期间的激素变化。更年期的发生是由于女性的卵巢停止产生雌激素和孕激素。这两种激素都参与影响情绪、食欲、睡眠、性欲的身体运行，雌激素在影响我们睡眠-觉醒周期的血清素和其他神经递质的代谢中发挥作用。雌激素还有助于在夜间保持较低的体温，从而更有利安穩的睡眠，如果雌激素较少，女性可能会出现体温升高、睡眠质量下降和情绪低落的情况。

“如果你经验老到一点，你就直接问他最近睡眠状态怎么样……基本上所有有情绪障碍的人都存在一定的睡眠问题。”

《睡个好觉》的作者汪瞻主攻以认知行为疗法的方式进行睡眠治疗。他接触的来访者中，绝大部分都是面临情绪障碍的女性，她们未必知道自己是否抑郁或焦虑，但基本都面临睡眠问题：“你觉得自己有没有抑郁，有没有焦虑，人家很难回答。但是如果你经验老到一点，你就直接问她最近睡眠状态怎么样……基本上所有有情绪障碍的人都存在一定的睡眠问题。”

失眠带来的不只是情绪障碍，也会让一些老年病年轻化。“我们的大脑运作依靠脑脊液，我们清醒时，大脑细胞体积就比较大，就会导致脑脊液的工作效率变低。只有当我们睡觉的时候，大脑的脑细胞体积才会缩小，脑脊液的工作效率才会高。此外，压缩睡眠后大脑没有办法得到充分清洁，会累积毒素。”

在接诊过的更年期女性中，汪瞻发现不少惊恐障碍的病例。惊恐障碍的另一个名称叫做急性焦虑障碍，发作时通常很突然，人会出现濒死感，使得她们不敢睡觉，身体由此陷入恶性循环。曾经有病人由于害怕发作来不及就医，干脆住在了医院停车场，每天一下班就开车到医院，睡在车里，只有洗澡时才回家，时间久了，只有在停车场才能入睡。

在这个问题上，汪瞻采用一种针对失眠的认知行为治疗，也被称为CBT-I，这种治疗已被证实能有效治疗失眠问题。治疗主要由三个部分组成，一是睡眠的心理教育，二是行为习惯改变，三是正念放松的调整。以上三个部分的共同协作会对睡眠产生一定改善。

但除了心理干预，还需要解决的问题是母职压力。正如丽莎· 约翰逊所经历的。面对这个问题，牛津大学昼夜节律神经科学教授罗素·福斯特提供的解决方式并不复杂：“育儿的重点是父母，通常是母亲，这意味着她随时待命。这反过来会导致对无法应对的可怕内疚，这会转化为压力，从而导致失眠。”这意味着，我们需要通过重新分配让女性陷入持续失眠和心理压力的家庭劳动，从而让女性获得安眠。

福斯特还指出：“新出现的数据表明，女性在工作场所往往更认真，也更灵活。工作时间延长，意味着没有足够的时间做其他事情，当工作时间入侵夜晚，睡眠就是第一个受害者。”

更年期失眠状态的睡眠技巧（男性也适用）·保持健康的体重和饮食。女性在绝经后往往会增加体重。

·睡前避免大餐和辛辣或酸性食物，因为它们可能会引发潮热。

·避免尼古丁、咖啡因和酒精，尤其是在傍晚。

·睡前去洗手间，尽量在睡前几个小时停止饮用所有液体。

·尽可能减轻压力，定期按摩、锻炼和瑜伽有助于降低压力水平。

·养成睡前习惯，让您冷静下来并减轻压力。洗澡、听音乐或阅读。尝试一些放松技巧，例如冥想或深呼吸。

·如果你从盗汗中醒来，养成重新入睡的习惯。

·尽量在床上关灯。

·在床头柜上放一套换洗衣服和一杯凉水。

·将床上用品换成由棉等天然纤维制成的凉爽面料。晚上穿轻便的睡衣、吸湿排汗运动服或裸睡。

·保持卧室温度舒适凉爽。晚上保持空调开到适当温度或在床边放一个风扇以进一步冷却空气并增加循环。

·遵循规律的睡眠时间表，每天在同一时间上床睡觉和起床。避免在白天超过 20 分钟的小睡。

参考：The Guardian：‘I look at the clock… it’s3am’： Why can’t womensleep？ Mariella FrostrupMy menopause centrehttps：//www.mymenopausecentre.com

加拿大裔美国妇科医生珍·冈特尔在她的2021年新书The Menopause Manifesto：Own Your Health with Facts and Feminism中写道：“关于更年期，你唯一能确定的是它极不确定。”这种不确定性，让女性进入更年期带着焦虑和恐惧，就像一场令人无助的中世纪瘟疫。

即便现代医学和健康领域在更年期议题上有了很多探索突破，但困于“月經羞耻”， 在健康产业的焦虑营销下，女性获取更年期科普的难度却有增无减。大方地聊更年期，不仅是因为女性的需求需要被看见，更是因为运动健康的研究成果值得被分享来提升全人类的健康。

作为美国注册营养师，不论是我给身边中年女性做健康咨询或是更年期话题上的播客科普，我都着重解释雌激素在各个生理代谢的活跃“掺和”，包括了骨密度、胆固醇、食欲、胰岛和血糖、泌尿系统（如尿路感染）。比起潮热等更年期症状，这个涟漪效应的存在感不高也难被重视，但对生活质量和女性长期健康却是重磅的。当中年女性疲于解决更年期的一系列症状时，注册营养师在内的医护从业者需要针对骨质疏松、心血管疾病、糖尿病和癌症等风险给中年女性进行及时评估。这篇文章提供的知识“扫盲”，可以是女性赋能的新起点。

若把更年期理解为青春期的倒置，青春期雌激素增加蹿个子，这是骨密度（BMD）增加，那更年期雌激素下滑则是骨质疏松（Osteoporosis）风险陡增阶段。因为绝经后的几年骨密度可以直接蒸发10% ～ 20%，而之后才减缓到每年1%，又因为骨质疏松没有症状，女性需要自我预警，在生活方式上提前干预，才能最大程度降低骨质疏松引发的骨质疏松性骨折。

运动，尤其负重运动（Weight bearing exercise ）是降低骨质疏松风险的有效方法之一。负重运动，包括跳绳、步行、爬楼梯和举铁，是以机械负荷的方式刺激成骨细胞（Osteoblast），从而增加骨密度。

中国女性要把骨骼健康加入坚持运动的理由，而不仅仅是在体脂、体重、体形上“逼”自己健身。在30岁骨密度峰值到达之前，女性要用运动积极增加骨密度，尽可能积累“存款”来更从容地面对更年期的骨骼健康危机；而在30岁之后，把运动的习惯坚持下来，在更年期的节骨眼上对骨骼健康也不能掉以轻心。

中国女性的平均绝经年龄是49岁，而50岁后女性的肌肉量在以每年5%的速度减少，在围绝经期期间女性的体重却有1 ～ 2公斤的增长，内脏脂肪量则估计有44%的增加。这些数字的具象化结果就是中年女性身材走样。当身边女性分享自己的更年期经历时，她们会告诉我“感觉自己一夜之间像气球一样膨起来”“我的皮带要重新打孔”“有几条裤子确实是穿不下了”，自嘲的口吻下是女性和自己身体又一次和解的阶段。

面对中年女性，其实无需强调肥胖对健康的危害，因为有高达71%的50岁及以上女性表示她们正在试图减肥。为避免体重的忽上忽下，我建议女性在行动上应该饮食和运动双管齐下，因为这比只调整饮食或只增加运动能更加有效减重，解决反弹。除此之外，运动尤其阻力训练能减缓肌肉减少，降低跌倒和骨折风险，从而保障女性日常最基本的活动，比如上厕所的蹲和起。

心血管疾病是中国女性乃至全球女性的健康第一杀手。数据显示，女性比男性晚10年患上心脏疾病，但在65岁，女性的风险追上了男性。科学家认为这个现象和雌激素有关，因为在绝经后雌激素下降让胆固醇和脂肪在动脉中容易“驻扎”，因此女性的心血管风险明显增高。为降低心血管疾病，建议女性四十岁之后每两年检查血压并监测血脂和胆固醇；对于有子宫内膜异位症、多囊卵巢综合征（PCOS）、妊娠糖尿病、妊娠高血压的女性，越早越勤查血压、血脂、胆固醇为妙。此外，女性可以通过运动来降低血压、血脂，减重，提高胰岛素灵敏性，这也是为什么我倡导所有女性尤其中年女性增加运动锻炼。

大部分女性生命的三分之一会处于绝经状态，但和青春期不同，几乎没有人会提起更年期兴奋悸动。若是从生理变化来看，青春期和更年期实则非常相似，都是体内荷尔蒙水平（雌激素）引发了情绪、皮肤、骨骼、脂肪、体重等等的变化。不少女性（40岁及以上）进入更年期是急刹车式恍然大悟，“卵巢早衰”等焦虑营销的滥用，让人们忽视了更年期的不确定性——更年期个体差异极大，其周期可以长达10年。比起是否绝经的自我怀疑或诊断，我们更该在意的是这些症状影响下的更年期生活质量（Quality of Life）。

以提高女性生活质量为目标，现代女性可以安心选择的却并不多。激素治疗（HT）虽是缓解更年期症状的首选，但在妇女健康倡议（WHI ）的研究中我们发现，激素治疗不一定能预防心脏病，同时还可能增加女性中风和乳腺癌风险。这样两难的处境，让女性倾向于在运动和饮食上做生活方式改变，而科学运动确实有助于缓解更年期症状。

不仅是产后女性需要盆底肌修复，更年期常见的“漏尿”也可以通过正确科学的、长期的盆底肌训练（又叫凯格尔训练）帮助提升生活质量。漏尿又叫压力性尿失禁，随着雌激素的减少，阴道和尿道周围组织出现退化，这时女性用力打喷嚏或咳嗽或大笑时会不自主“漏尿”，甚至是在运动过程中（如负重深蹲起身时）也易发生“漏尿”。

科学家发现盆底肌训练能增加盆底肌肉力量，提升绝经后女性的生活质量[1]。同时，不论更年期的阶段（包括绝经后），女性都可以通过12周的盆底肌训练重塑盆底肌肉力量。在更年期与盆底肌训练的随机对照试验中，影响训练效果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每周一对一指导训练累计时间为40min到80min不等，居家自练频率在每周3 ～ 5次，整个训练周期4 ～ 12周。

瑜伽能在生理方面显著提高更年期和绝经后女性的生活质量。很多试验证实瑜伽非常安全，有效减少了女性在睡眠、心理、血管舒缩及泌尿系统的症状，在减少潮热方面甚至比对照方案（如拉伸、走路、参与健康工作坊等）更有效。

在过往的13个瑜伽试验设计中[2]，所有的瑜伽课程都包括瑜伽姿势（Postures），11 个试验中涵盖了呼吸练习，另外 8 个还使用了冥想。根据以上结论，我针对更年期症状的瑜伽训练，建议每周至少一次，每次练习20min ～ 120 min，持续至少4周为佳。

芬兰的一项随机对照研究发现，有潮热困扰的女性（平均年龄54岁）通过每周四次、每次50min的6个月有氧锻炼计划，她们的夜间潮热频率减少，抑郁情绪减少，同时测出心肺健康功能提升，肌肉含量增加。

研究员认为有氧运动（爬山、游泳、骑自行车、快走等等）可以让睡眠质量提高，因此减少了夜间燥热起夜的情况[3]。鉴于有氧训练对心肺功能和肌肉含量提升十分有益，我非常推荐中年群体增加有氧训练，循序渐进，努力累计达到至少每周150min的中强度运动或75min的高强度运动。

图表数据来源：PubMed Central® （PMC）

在中国，每5个40岁及以上女性中就有3个是缺乏运动。究其原因，你很难说是因为她们都不够自律、对更年期和运动认知不到位。运动是一个行为改变，关于人的行为改变都是复杂的。我喜欢用健康的社会决定因素（Social determinants of health ）和社会生态模型（Social Ecological Model ）来解释女性在运动上遇到的困境：

案例1 ：女性A在健身房撸铁时经历了尴尬的漏尿事件后，没有再去健身房了。

案例2 ：女性B有肩关节炎和髋关节炎，她不知道能做什么训练，害怕会疼会摔。

案例3 ：女性C忙于照顾刚出生的孙女，闲下来就只想卧床躺一躺。

案例4：单身独居女性D在居家办公期间豪掷万元把闲置地下室改装成了健身房。

从以上案例中，你不难发现，影响女性运动的不仅有个人层面的运动认知，还有的是人际因素（比如家庭责任分配）、社会支持（比如对尿失禁的理解）、收入、住房、婚否等。因此，我很难把更年期简单看成是一个健康话题，我觉得它还有很多性别和社会角度的讨论空间。在美国，营养运动和健康领域，不论是科研人员还是医疗从业者，都开始更加关注健康公平（Health equity ）和性别平等（Gender equity ）。地区和国家之间在科研、医疗政策、专业人才上确实有差异，但通过国际交流学习，我希望中国女性的需求被社会看见，被科学支持，被政策满足。

两难的处境，让女性倾向于在运动和饮食上做生活方式改变，而科学运动确实有助于缓解更年期症状。

郑璐悦，美国注册营养师，营养与运动生理学硕士，（播客「八九不离食」「悦食谈」主播）

[1]T. M. Nguyen， T. T. T. Do， T.N. Tran和J. H. Kim， 《Exerciseand Quality of Life in  Womenwith Menopausal Symptoms：A Systematic Review andMeta-Analysis of RandomizedControlled Trials》， Int JEnviron Res Public Health， 卷17， 期 19， 页 7049， 9月 2020，doi： 10.3390/ijerph17197049.[2]H. Cramer， W. Peng和R. Lauche， 《Yoga  formenopausal symptoms—Asystematic review and metaanalysis》， Maturitas， 卷109， 页13–25， 3月 2018， doi： 10.1016/j.maturitas.2017.12.005.[3]R. Luoto等， 《Effect ofaerobic training on hotflushes and quality of life—arandomized controlled trial》，Annals of  Medicine， 卷 44， 期 6，頁 616–626， 9月2012， doi：10.3109/07853890.2011.583674.

电影《祝你好运，里奥· 格兰德》中有这样一个场景：50多岁的南希全裸站在镜子前，对镜子里的自己非常不满意。然而南希的人生还有更隐秘的不满意。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中产阶级白人女性，直到更年期她从未在与丈夫的性爱中体验过高潮。

“没有人谈论女性的性快感，因为他们不感兴趣。而一旦开始讨论勃起功能障碍，就立即发明了一种药物。很明显！”饰演南希的艾玛·汤普森在接受杂志采访时说，“女性和她们的身体——月经、更年期，我们从不谈论！”

更年期是女性从中年步入老龄的过渡期。和月经初潮、怀孕一样，更年期是女性经历的正常生理过程。它有一个起点和终点更为明确的专有名词，叫做“围绝经期”。从进化生物学的角度，更年期更像是馈赠给女性的礼物。让女性在更年期这一缓冲期里逐渐摆脱生育的辛苦与风险，并调整自己的生理和心理，找回自我，重拾人生梦想。

萨曼莎· 埃文斯是一名性健康和性快感专家，她有一个外号叫做“润滑油女王”。40多岁围绝经期的到来打断了她的甜蜜生活。她避开丈夫，独自坐在家附近的树林里哭，这种焦虑的情绪总是会悄悄袭来，令她手足无措。有规律的性生活在她和丈夫的生活中都占据了重要位置。她在接受采访时说：“如果我们不经常性高潮和性爱，我们都会变得脾气暴躁。”

她还记得第一次走进女性全科诊所接受诊断时，“一位女全科医生只是握着我的手说这是更年期，我泪流满面。结合我的症状让我意识到我的关节疼痛不是关节炎，我的脑雾不是早发性痴呆，我的心悸不是压力引起的，也不是我即将心脏病发作的迹象。她还告诉我，我的皮肤发痒被称为蚁酸反应，是由于雌激素水平下降所致，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萨曼莎有阴道反复感染的病史，进入更年期之后，这给她造成了巨大的困扰。性润滑液和私处洗液中的刺激性成分一度使她的性生活非常痛苦。萨曼莎对现存的诸多品牌感到愤怒：“它们向更年期社群兜售对身体有害的产品。在任何产品上贴上“更年期”一词，人们就会购买！销售“更年期性玩具”的品牌也是如此。一些性玩具可以帮助解决性健康问题，但没有一个是专门为更年期设计的。”

而实际上，更年期性交痛、出血是一个比较常见的问题，在临床上也有很好的方案针对性解决。北京协和医院主任医师陈蓉教授认为，更年期虽然可谓女性身体的“多事之秋”，却是做好健康管理，为健康幸福的后半生打基础的重要转折点，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所以，她提出了“更年不是病，更年要防病”。女性如若此阶段健康管理不当，更年期综合征的一些症状会长时间持续，并成为一些严重疾病的隐患。许多老年退化性疾病可能也在悄然无息地发生发展，比如骨质疏松症、心脑血管疾病等。乳腺癌、子宫内膜癌等恶性肿瘤更是会兴风作浪。坚持科学有效的更年期健康管理，则可能将上述疾病扑灭在星星之火阶段，阻遏其发展成燎原之势。

2021年，中国新发乳腺癌超过42万例。根据《中国早期乳腺癌外科诊疗现状》的内容，约八成患者在30岁～50岁的盛年切除了单侧或双侧乳房。2019年，从事内衣设计20余年的于晓丹在机缘巧合之下关注到这一群体需求，接受挑战，一头扎进其中，经过3年设计了“姜好”内衣。她收集上千位志愿者的真实痛点，了解了她们不计其数的想法和故事。她的书《内衣课》再版时，她在后记中写下：“感谢以各种方式参与过‘姜好’不同进程的每一位女性，在这段特殊的历程中，我不断见证了女性的坚忍，以及对美好生活最热切的追求。”这是于晓丹这些年对30+到50+女性观察后的感悟。

抗癌这样一个阶段性的状态不应当被贴上人生垮掉的标签。同样，潮热、盗汗、焦虑、抑郁、皮肤干燥、骨质疏松的烦恼，也不应该以更年期的名义作为女性衰老的标签。

于晓丹并没有选择在时尚行业帝国里为内衣市场锦上添花，而选择为有切身需要的特殊女性群体雪中送炭——设计乳腺癌术后内衣。

“姜好”诞生是一个意外。

当时于晓丹的好朋友做完手术需要这样的内衣：“我唯一的想法是让她穿上，就可以结束了。我不喜欢做事情做一半，要有一个句号。”没想到“小姜”的成功带来更多的需求和期待，句号变成了冒号。“姜好”最早的一批客人，有人一下买了6件内衣，于晓丹劝她等一等，刚开始只有白色，很快会有黑色、肤色。客人说万一你倒闭了，我就买不到了。于晓丹现在回想起来那种急切的需要還觉得很率真。

“欧美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有了fit合体这个概念，而国内还没兴起合体，又出现无尺码。有人就来找我说，你们为什么要夸大量体的重要性，应该简化大家的购买过程啊。”于晓丹解释道，成衣的流行趋势有螺旋式的循环，隔几年就会出现进化版的重复。但内衣的发展一直致力于解决问题，从一块手绢，到分离罩杯，再到出现钢托、软托，皆按细化的需求来升级舒适度，满足不同的人群和场景。人体的胸部没有一模一样的，大小、形状、离锁骨的高度都不一样。“我一直觉得解放女性不能消灭差异，而要尊重差异。对女性最大的尊重不是内衣的无尺码，而是fit有分寸。”

在线上购买“姜好”的用户，会有人没耐心听客服解释如何测量自己的胸围，就随便选一个尺码或全尺码买很多件。《内衣课》再版时，于晓丹特别推出一个Q&A小册子，里面详尽介绍了胸围的测量方法和内衣尺码参考。

于晓丹新设计的462款内衣分前后模块，能够更加精准地调节底围尺寸，解决底围小、胸大而尺寸不合身的苦恼。专为乳腺术后设计的“姜好”系列分为左右模块，一边是患侧，一边是健侧，也可以两边都是患侧或两边都是健侧，合在一起是一件完整的内衣，内部结构大有不同。按尺码，C杯及以下是“小姜”，可以两边分别按需组合不同的杯垫。以大尺码的“大姜”为例，患侧的义乳用脂肪棉塑形，仿生啫喱配重，健侧在结构上提拉下垂和外扩的乳房，以便两边穿起来协调。

这样的设计是全新的，已经申请了专利，于晓丹还在持续寻找研发创新材料的高校或机构合作。世界上第一款乳腺癌术后文胸出现在2001年，是针对术后淋巴水肿问题的压力型医疗文胸。“姜好”则适合拆线后的日常穿着。当患者有演出等特别需要，则可以选用硅胶义乳。有位用户在泳衣里填入木块自制义胸泳衣，寄来给于晓丹看，鼓励她继续设计泳衣，这份信任令她感动。

于晓丹的朋友痊愈后，两家人有一次坐在一起闲聊，朋友的先生开玩笑说了一句：“没准当初不用切除双侧乳房。”她一下就流出眼泪，心里难过，心疼朋友。人们往往在确诊初期为了保全生命，作出能切尽切的决定，事后对是否保乳还存在小小的疑问。同为女性，她深知失去乳房付出的代价太大。

有些乳腺癌患者还很年轻，为了阻断荷尔蒙对病灶的刺激，会用到抗癌药物抑制激素，导致绝经，随之突然进入更年期。其中一些年轻人在手术成功、身体恢复后会选择停药备孕，却又面临复发的风险，十分凶险。因此，于晓丹面对的女性用户们，常常处在精神和身体叠加的困难之中。

安吉丽娜· 朱莉在得知自己是乳腺癌高风险之后，做了全部乳腺的摘除手术，并做了胸部重建，依然拥有着美好的身形。理想中，女性有选择戴不戴文胸的权利，有露出疤痕迎接新生活的权利；现实中，不是每位面临乳腺风险的女性都那么幸运。她们藏起胸前和腋下的凹陷与疤痕，也藏着一道心里的伤疤。

身体是女性一直会讨论和在意的事情，很多女性一生都在做着对比，与年轻时的自己，与亲人，与同学，与同事……因而很难去克服一些偏见、印象、价值判断。

于晓丹认识一位女医生，在确定手术方案前会要求单独和患者谈谈，请患者丈夫和其他家人回避。她非常欣赏这个做法。是否保乳的决定要自己做，身体要自己负责。如果保乳仅切除病灶，须承担复发的风险；如果彻底切除乳房、胸肌，甚至有远端转移风险的子宫和卵巢，需要承担的风险同样巨大。事关生死，女性面临的不单单是自己身体变化的抉择，还有伤口愈后的夫妻关系，能否生育导致的家庭关系，重返职场面临的人事关系等等一系列难题。复杂的社会、家庭、经济、病痛问题交织下，更需要有人提醒处在恐慌不安中的患者——假如有些人不能陪伴你一辈子，要记得自己的身体是一生的靠山。

身体是女性一直会讨论和在意的事情，很多女性一生都在做著对比，与年轻时的自己，与亲人，与同学，与同事……因而很难去克服一些偏见、印象、价值判断。于晓丹曾在美国生活20多年，现在脑中挥之不去的记忆是，有次回国，母亲看着她圆滚的上臂，有点自艾自怜地翻起袖子比较：“你的肉还胖胖地挺结实，再看我的就剩皮包骨，都瘪了。”这样的对比加重了母亲的失落感，感叹自己永远是比较衰老的那个人。

女人到了特定年龄就一定会如期衰老吗？“我的体会并不如此。我回想自己皮肤状态最好的年龄是30到45岁，生命力最好的时候是40到45岁，最快乐最舒服的状态反而不是20岁左右，年轻时始终处在两性关系很挣扎的阶段。”

于晓丹笑称自己这个60后还在创业，身边一起工作的小伙伴都是90后。也有朋友劝她到了这个年龄应该给生活做减法。她却觉得自己四五十岁是最好的阶段，有工作和生活的经验，有自己的态度，很多事不必在意，再也不需要想那些青春期的烦恼：怎么与男生相处，怎么保护自己，什么时候可以接吻，什么时候可以发生性关系……

于晓丹认同演员陈冲在一个访谈节目里对年龄的看法：岁月是值得炫耀的东西。在经历了过往身体上的疾病、头脑里的痛楚后，现在正是最好的时候。不用在意我今天的表现是不是给这个人那个人错觉，以为我要跟他好。现在所有的精力都能放在自己想做的事情上，非常轻松。

“对我来讲， 45岁之后开始察觉一些迹象，原本光滑的大腿皮肤上，能看到一些毛细血管，没有从早到晚在外面跑的体力，也不能再熬夜了。”于晓丹分享自己的经历，因为大出血引起的持续贫血，她40多岁的时候在医生的建议下摘除了子宫，保留卵巢，而后平稳度过绝经期，没有经历太多身体的不适与变化。50岁后因为坚持锻炼，胸部反而发育变大了一些。

“我不觉得更年期时女性外表会有明显变化。”在内衣行业接触很多用户，对自己更年期身体的描述包括但不限于乳房下垂、走形，其实大多数时候，胸部不是从更年期才开始发生变化，而是天生的形状加上肌肉持续的松弛，到了这个阶段才被注意到。

日本作家冈本加乃子的《老妓抄》里，有一个片段让于晓丹记忆犹新：在园子里打杂的花匠是个小伙子，他眼中的女主人公是个老女人。有一天，看见她伸出胳膊弹了一下自己的肌肉，啪的弹回去，花匠十分诧异——这就是说年龄的数字不能够和真实的状态画等号。最宝贵的是女性能透过身体看到自己生命力的续存，并继而感到安心，感到有底气。

更早之前，原始社会时代，人类寿命短暂，鲜少有女性可以度过更年期迎来真正的老年生活。那时候，更年期更像一道门槛，像在人生的终点到来前的胜利阶梯。到了现代，人类的生命终点线延长，“更年期”不仅荣誉不再，甚至被“污名化”。但在这个问题前，医院超然于刻板印象和道德。

48岁的盖敏患上了关节炎。有天她坐下预备吃饭时，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肿到了连筷子都拿不起来。她终于决定去医院查查自己究竟怎么了。

辗转了骨科、妇科几个科室后，一位专家告诉她，她患的是更年期关节炎（又名绝经期关节炎），她瞬间反应了过来：一定就是更年期，因为潮热、焦虑、情绪不好，这些病症都在那时同时出现在了她身上。

医生告诉她，这类型的关节炎没什么好的治疗方案。因为更年期雌性激素缺乏，使得破骨细胞活跃，骨吸收增加，骨转化加快，骨量快速丢失。所以医生只能开一些健骨补钙的药，而治疗也只是缓解症状，不能根治，已经变形的关节永远也无法恢复。

医生开的药效果甚微，于是盖敏开始服用朋友推荐的维骨力和钙尔奇维D维K软胶囊，她没想到的是，半个月后，手指的肿胀真的开始慢慢消退了。

盖敏是保健品的忠实爱好者，她一直会吃胶原蛋白和各类维生素来帮助自己改善健康。当更年期来临，她又开始服用女儿带回来的蜂王浆冻干粉来缓解焦虑和失眠。每个月，她都要在保健品上花费超过一千元。

在中国，保健品行业是一个前景相当可观的行业。根据保健品行业市场分析统计数据，在2021年中国保健品市场规模约为2708亿元，与2020年相比，增加了约205亿元，同比增长了8.19%，在人们健康意识增强和市场需求量提高的背景之下，将会推动中国保健品市场整体规模不断扩大，2023年中国保健品行业规模有望达到3200亿。

北京协和医院主任医师陈蓉教授是国内知名妇科内分泌专家，每周陈蓉教授接诊的100多位女性病人中，三分之二是更年期女性。她们身体不适，身心备受煎熬，辗转各科室，却很难发现器质性的病因。于是，被一些医生认为难缠、装病、作妖。事实上，更年期女性体内最主要的内分泌变化是雌激素不稳定下降引发的各种身体机能失调，继而引发各种症状，即更年期综合征，涵盖潮热、出汗、失眠、情绪障碍、骨骼肌肉疼痛，还有反复过敏等上百种症状。

陈蓉在20多年的临床诊疗中感受到，很多女性内心忌讳衰老，面对更年期更是心情复杂。特别是在妇科内分泌诊室，她既要为患者提供治療方案，也要提供心理支持。帮助女性朋友们正视更年期，抵御社会上对更年期的污名化以及对更年期女性的不尊重。只有正视它，承认它，接受它，女性才会坦然接受更年期医学方案，摆脱抑郁，身心健康。

医患之间的支撑是双向的。最开始，陈蓉听到的只是一个个的病例和错综复杂的症状，后来，她看到的是一个个具体的病人和一段段人生：有人退休以后想帮女儿带孩子，因为孙子过于活泼带不了而自己陷入抑郁；有人患上绝经后骨质疏松症，却因为害怕激素的副作用，不敢用药，修改医嘱；有人因为心悸心慌，害怕在办公室发作被同事看到，却又担心发作时没人救助，反反复复开关办公室的门；也有人平时阅读了大量更年期知识，以为自己51岁月经发生异动就进入了围绝经期，于是停止了避孕，等到医院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怀孕5个月。2022年，陈蓉将自己多年的经验集结为一本名为《更好更年期》的书，从一个个更年期妇女的病例入手，探讨更年期女性健康问题及其面对的社会心理困境。

20世纪90年代，北京协和医院妇科内分泌组就已经开始大力推进更年期临床医学研究，在中国各地的众多更年期门诊以及妇科内分泌门诊落地开花。“能走进诊室主动就医的患者越来越多，相比过去那种被疼痛折磨了 10 来年，来时已经是重症很难治疗的病例已经大大减少。患者对于绝经激素治疗（一种以雌激素为主、孕激素为辅的复合治疗方案）的接受度也在提高。”陈蓉教授说。

英国作家卡罗琳· 克里阿多· 佩雷斯在《看不见的女性》一书中提到，过去的大部分医学实验和研究中女性是隐身的。男人和女人的组织和器官系统存在巨大差异，但在针对绝大部分疾病的研究中，性别差异是被忽略的。根据年龄和性别，40 至 59 岁的女性患抑郁症的比例最高，女性患认知疾病的几率为五分之一，尤其是阿尔茨海默氏症，而男性为十一分之一。

受到这本书的启发，安德烈· 贝乔维茨决定建立一个公司来专门为更年期女性的健康服务。她意识到医疗保健领域的性别数据差距将会导致诸多劣质的治疗和误诊。2020年，她和她的伙伴创办了Vira Health，公司的第一个产品是一款能够缓解更年期症状的手机应用程序——Stella，Stella可以为每个用户制定为期12周的治疗计划，结合认知行为疗法、睡眠安排、盆底锻炼以及其他与生活方式有关的指导。

在Vogue一篇关于更年期健康的报道中提到：“更年期健康是一个价值约6000亿美元的未开发市场。”有关部门统计，2022年全球更年期市场规模为 169亿美元。膳食补充剂细分市场占据市场主导地位，到 2022年占收入份额超过 95.18%。另一联合国数据表明，2020年估计有 9.85亿50岁及以上的女性，到 2050年，这一数字预计将达到16.5亿。

在市场需求的助推下，资本纷纷盯上了更年期健康，包括拜耳公司、泰美、艾伯维等大型医药企业。就连好莱坞影星也开始入局，好莱坞女星格温妮丝· 帕特洛在她的网站Goop上售卖各种帮助女性度过更年期的药物和补充剂。女演员娜奥米· 沃茨拥有一家名为“我是条纹”（I am Stripes）的公司，公司的标语声称能提供“从头皮到阴道的更年期解决方案”，公司以销售面部、头发、身体和阴道产品为主。

这些处方药外的治疗方式，一路延伸到“静修”的领域。一些疗养地由更年期专家医生评估激素替代疗法和为客人提供非激素药物。在更年期疗养地，你的一天将是这样开始的：早起预约一个小时按摩，然后上一堂普拉提课程，再参加一堂关于荷尔蒙的科普讲座。有时候或许还会出现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项目，让你跟着在草地上无所顾忌地扭动身体，然后紧紧抱住一棵大树，因为你的导师告诉你，这样可以从自然中汲取到你所需的能量。

它们的确填补了一些市场上的空白，特别是传统医学对妇女的服务不足。但目前的确还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静修和疗养的有效性。北美更年期协会的医学主任斯蒂芬妮· 福比恩指出，就连那些关于运动和营养的建议也都没有科学根据，能有效帮助更年期女性缓解心理压力的，其实是疗养院里形成的小社群。

尽管国内暂时还没有公司专门针对更年期女性来搭建平台，但在各种社交媒体上，那些热衷于分享保养和健康之道的博主和KOL的粉丝群和留言板里，总是能看到不少自发形成的社群。而豆瓣小组也有类似于“妈妈正在更年期”的讨论小组，年轻人们在里面互相交流妈妈的症状，互相支招。小组里提问最多的问题是：如何说服更年期的妈妈去看医生。

2021年，盖敏在小红书上分享了自己更年期综合征的治疗经验，收获了不少关注。她的每一条分享下，都有几十条留言回应，诉说着她们自己在更年期的曲折经历。

《更好更年期》，陈蓉，2022，中信出版社

参考资料：

Forbes. Marija Butkovic. Meet 8 Female Founders Disrupting The $600 Billion Menopause Market

The Wall street Journal.Andrea Petersen. he Rise of the Menopause Vac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