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

文/杭州外国语学校 石济铭 图/朱大凤

小世界展现出来的，无非是我对待它的心境。心中明媚，则是鹅黄与嫩绿；雨点催打，则是枯黄与铅灰。

天空放晴了，我拿着画具，穿过走廊。砖墙上微微泛着黄晕，发丝间也挤着阳光。走进美术教室，我铺开画纸，用笔头慢慢敲点着画纸，望着窗外，感受午后的晴空。

同学们陆陆续续到来。上课铃响后，刘老师讲起了画画的技法。粉笔在墨绿的黑板上游移，延展出流畅的线条。

“今天的课堂作业是以‘外’为主题画一张画。”刘老师放下粉笔，微笑着看向我们。那微笑是一条圆润的、慈祥的曲线，如彩虹般荡到我的眼前。再看着教室的玻璃窗外，郁郁葱葱，绿叶在微风中跳动，那是生命在欢呼。阳光呢？我眯上眼睛，斑驳的光影晃动着，让我有些眩晕。再睁大眼，窗台上，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倾泻下来，温暖的鹅黄映照着碧绿的叶片。自然的小精灵们正淘气地躲在这个小世界里，却又热情地邀请我们这些巨人与它们共舞。

我知道该画什么了！我取下黄色马克笔的笔盖，细致地在白纸上涂抹阳光。这里一点，那里一点，像是盛开的花瓣。我将自己看到的这个梦幻的大世界一点点腾挪到小小的画纸上……

铃声响起，我惊讶地抬起头，眼前已是空荡荡的教室，只有刘老师还站在讲台上。我急忙收拾好东西，说了句“老师再见”。刘老师笑了笑，又是一条没有棱角的曲线，就像光晕的弧，无规无矩，热情溢出线外，淌进我的心中。

下节是数学课。方老师夹着一个巨大的三角尺，一进门便将尺子按在黑板上，利落地开始画图。三角形、正方形，一个个棱角分明地刺向别的图形。线直直地紧绷着，不敢喘一口大气。课紧凑地开始，又仓促地在线条中结束。我茫然地望着胡乱堆砌的几何符号，在电风扇吹出的热风中出神。

放松一下吧！我从抽屉里掏出那张被压得严严实实的画纸。那抹明亮的鹅黄，仿佛能融化所有线条，它不断地溢出纸张，包裹住整个教室。我再次拿起马克笔，想象窗外跃动的生命。枝干从画纸中伸出手，热情地向我敞开怀抱。我正想凑过去，却被挡住了去路。“润光，你在干什么？你因为画画丢了多少分，也该刷刷题了！”我胆怯地望向面前高大的身影：“我知道了。”方老师把尺子搭在我的肩上：“你也该在这个世界上留下拼搏的足迹了！这是培优班的几何作业，你试试。”他把几张卷子凌乱地撒在我的课桌上。等我整理完桌面，方老师早已抱着三角尺迈出了教室。

我舒了口气，刚想在画纸上继续描绘，发现桌上放了一张便签。那是学校接下来的日程，下下周二就是期中考了，上边还附了我上次月考的成绩。我的心咯噔一下，再看向画纸，碧绿已经在鹅黄的映照下枯萎了。我又看向练习册，一行行、一列列的黑字如纪律严明的方阵，不断侵蚀着洁白。十几厘米宽的纸张上挤满了字符，像早高峰的地铁，让人感到窒息。

你望向宏大，它就会伸出手，邀你加入其中，享受整个世间的怀抱；你触及狭窄，它就会用条条框框包围住你，冰冷的直线严肃地直指目标，推着你跑向现实的未知。

我塞回画纸，拿起圆珠笔，在练习册上机械地写起来。

蓝天搁浅了，灰色的云一点点蚕食着明媚，接着是雨点，砸落在地上，绽放出水花，却又在一瞬间凋零。整个下午，我都泡在自习室里。我惊讶于题量之大，咽了一口唾沫。水笔在草稿纸上不停划动，划过时间，划过爱好，停留在目标前。

走出自习室时，外边下着淅淅沥沥的雨。满天的雨丝随着风朝伞边飘动，后来却打起了结，如一粒粒黄豆，径直砸在我的伞上，又砸到了我的书上。白纸湿了，皱了。

狼狈地回到教室，我急匆匆摊开作业本。笔迹有些糊了，晕到别的题号上，深邃的黑暗渐变为暗淡的灰色。这一次，我没有见到棱角，只看到自然强势地冲破这些条条框框，但又将这些字柔和地舒展开来。我恍惚了一会儿，然后掏出那张小小的画纸。我又窥探到那份活泼了。鹅黄中，绿踏遍原野，傲慢地向上攀登。硕大的窗中，阳光泼洒了进来。

一周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又迎来了美术课。抽屉里，那张画纸早已被教辅压在了最底下。我再次取出它，轻抚着粗糙的纸质，凝视着其中展现的世界。我终于又可以自由地掏出马克笔了。画纸是我心中广阔的原野，我要无私地去浇灌它，看着阳光再一次跃动。

我正准备走出教室，那高大的身躯又堵在了窄窄的门口。“为进行考前复习，美术课由我来代课。”方老师拿着三角尺“咚咚”敲了两下黑板，班里一片哀号。我皱起眉头，看看窗外，对面的美术教室寂静无声，课桌零散地被推到了教室外面。

美术课是不会再有了。

天还未放晴，乌云笼罩在树木上方，没有一丝风。只有教室里的风扇还在吱呀旋转，它是想制造最后一场热闹吗？可除了老师讲课的声音和同学们的翻书声，风扇又带来了什么？狭小的世界里，它又拂动了什么？窗外的树叶经历过蹦跳着的茁壮成长，终于也要经历那个为了目标而放弃爱好的时节了。黄绿与嫩绿消退了，树叶变得苍翠欲滴，但叶脉的褶皱也越发明显了。

我缓过神，回到数学课上。我必须锁上这片旷野。这张画纸只有苍白的痕迹，那是树叶与枝干花费无数个日夜培育出的花，可没有了曲线，只剩下冰冷的骨架。我不知道它以后的样子，我只知道这是小世界所作的画——这也是我必须作的画。

期中考结束了，这次我有了极大的进步。当我欢快地整理抽屉准备迎接假期时，在不经意间望向了窗外。阳光按捺不住地迸发出来，温暖的鹅黄交织着碧绿的叶片，让我心中的阳光再次跃动起来。

挪开一本本教辅，略微泛黄的素描纸露出了小角。轻轻抽出，纸张被压折了，中间被断掉的铅笔芯击中受了伤，留下了灰色的“血渍”。绿芽被厚重的现实压着，倒了下来。绿分明不是绿，黄分明不是黄。它们交杂在一起，冲毁了最后一丝稚嫩。

我曾幻想着能描绘出心中热爱的世界，于是我不断地留恋、想象与描绘，但它展现出来的，无非是我对待它的心境。心中明媚，则是鹅黄与嫩绿；雨点摧打，则是枯黄与铅灰。

这一次，阳光愣愣地停留在枯叶上，没有动。它是柔和的，但并不热情。也许它在怀疑：那个经常往外看的小精灵去哪里了呢？

没事，至少我在这方小世界中培育了一颗很大的果实。我趴在窗台上，看着窗外的树叶随风摇曳。我在这里！我在向耀眼的阳光努力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