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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3-28毕雪锋
毕雪锋
又是一年开学季,我不禁想起了送女儿返校的一次经历。
那是去年九月初,我帮女儿打包好行李,买好动车票,准备第二天一早送她上车,毕竟疫情期间学校能照常开课也很难得。临睡前翻了下手机屏幕,忽然从消息栏里跳出了一则疫情信息:途经本地的两列动车车厢发现好几例阳性感染者,现正急寻同乘人员。我立马喊起妻和女儿商议,决定当夜退掉动车票,明日采用自驾方式送女儿去学校。
车子上了高速,一路顺风顺水。妻在副座拿着手机订学校附近的酒店,后座的女儿则有点兴奋,刚买了新手机,正一边把旧手机的文件导入新手机,一边试用新手机的功能。
因为高速服务区客流量大,为了避免感染,出发前我们三人就已达成共识,途中少喝水,车子尽量不在服务区停靠。但毕竟在高速上连续行驶了三个多小时,精神和体力上都开始倦怠,我准备找个临时停靠点和妻换下位置,接下的一半路程,由她负责开。
前方路牌指示有个临时停靠点,我打开双跳灯,放慢车速,准备停靠一下。远远看见停靠点里只有一辆破旧的小货车,一位中年男子靠在车门旁拿着手机在拨弄。疫情期间居然不戴口罩还在车外晃?我边嘀咕边打方向盘,把车子转到了停靠点的最前方,和他保持了远远的距离。
我紧了紧脸上的口罩,下车和妻子换了个位置。刚调好座椅,忽然瞥见后视镜里那个中年男子正朝我们的车子走来,我一边示意妻看后视镜,一边本能地按下车窗和车门的防盗锁。
怎么回事?来不及细想,他已来到车门边。隔着车窗玻璃只见他人长得五大三粗,穿着褪色的工装裤。油腻邋遢的头发,黑黝透红的肤色,一看就是风里来雨里去跑运输的。
他俯下身,粗犷沧桑的脸上有道疤痕,眉心紧锁,透着焦虑,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片口罩戴到脸上,并用手指敲了两下车窗。妻转头看了我一眼,征求我的意见。说实话,疫情期间在这么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还真不想开窗。但不开吧,又实在不礼貌。算了,还是开吧,我点了下头。
妻按下电控锁,窗玻璃刚退下一条缝他就急切地说:“我电话没电了,充电线也坏了,快借下手机打个电话。”这语气就如同他的样子一样生硬,好像我们必须要借给他似的。本想给他手机充电,但看了下手机插口,我们的充电线都不符合。虽然心里感觉不舒服,但想着他如果真有急事联络,也必须帮助啊,再说就打个电话,不会有事的。妻和我想的一样,没说什么就把手机给了他。
他拿过手机立即拨号,从断断续续的通话中,我们隐约听到了些原委,大致是他的车子抛锚了怎么也发动不了,车上的货等着送达,需联系拖车过来拖离并协调修车。他一边打电话一边踱着步子往车后走去。
我们仨也没在意,各自休息了片刻,但过了许久也不见他来还手机。妻机警地瞟了眼后视镜:“快看,人不见了!我们不会碰到骗子了吧?”我也凑前一看,确实没见人,只有小货车还在。“应该不会的,肯定回车上打电话了,要不我去看看?”其实我心里也没底,但还是安慰了她。我知道妻的顾虑,手机里有证件号密码联系人等隐私,万一泄漏了也不是小事。
“哦,原来真在车里,现在过来了。”妻子指着后视镜舒了口气,我和女儿也放下心来。没一会儿他便来到了车窗前,未等我们开口,他已抢先说:“联系了好几家拖车行,都不愿意来,所以电话打得有点多。不过,现在联系好了一家,已经在路上了。”语气还是这么生硬,说完便把手机还给了妻。我们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其实有点讨厌他了。
还了手机后他却木然地站在窗前,没有离开。“还有事吗?”我试着问了句。“拖车行说拖车到地必须先付300 元,我身边没带现金,钱都在手机里。”说完他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们。哦,原来早就想好了,这不明摆着我们必须借钱?我和妻对视一眼,面面相觑。钱是不多,当然我们也想“好人做到底”,但现在都是手机支付,身上也没带现金啊。
“爸,要不把这部手机借给叔叔吧?”对啊!还是后座的女儿脑子转得快。女儿换下的旧手机插上他的卡不就可以使用吗?手机虽然型号旧了点,但基本功能都齐备。我接过女儿的手机对他说:“把你的手机拿来,我把手机卡放进这部手机,等下你就可以用它来支付、联系了。”
他点了下头,把他的手机递给妻,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了。因为赶时间,帮他设置好手机后我们也准备驶离。但他却执意要我们留下地址电话,说手机用后寄还。其实一部旧手机能解决问题,绝对是皆大欢喜了,我们当时只想快点离开,压根没想过要让他还。但最后拗不过他,还是留了联系方式。
车转出临时停车点,从后视镜里我看见他一直站着,直到目送我们的车子远去。后来一路听妻在嘟囔,什么人呀,连“谢谢”都不说一句。我也只好打着哈哈無奈地笑笑。
到了学校忙着帮女儿办入学手续,搬行李选寝室,也从没见他打过电话来,后来也就慢慢忘了这事。
直到两个月后的一个周末,我收到个快递,是一个大纸箱,没买东西啊?我满脸疑惑地打开,发现箱子里塞满了包装好的各种土特产,中间还嵌着个盒子,打开后发现竟然是女儿的旧手机,下面还垫着张纸,歪歪扭扭地写着“谢谢”两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