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状元楼
2023-03-28李志斌
李志斌
深秋时节,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们一行十几个人开车由西亩街出发,去寻访田氏状元楼。
田氏状元楼是清朝道光年间由大财主田兴业和田守业两兄弟联合建造的一座两层楼的徽派建筑。墙体采用厚薄大小各异的青砖加石块砌制而成,上覆花边黛色小瓦,下铺大块方形原石。虽然屋顶早已在多年前被一场大火所吞噬,但四周墙体,包括高大气派的封火墙依然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历经一百多年的风雨摧残,仍然屹立不倒!
田氏状元楼大门朝向西北,左侧掘有一口半圆形小水塘。据程教授介绍,古代豪宅大多备有此物,名之月亮塘。月亮塘是古人建房时对风水的特殊要求。据说深圳龙岗的大万世居和曾国藩当年建于湖南娄底的家宅均有月亮塘。有古诗这样描述:片钱半月塘,财谷百千仓。古人对建在门前的方形水塘的期望值更高:前塘似砚池,子孙登高第,水清犹如镜,贤良贵子孙,等等。无论是月亮形还是方形,无非都是人们对子孙后裔美好未来的深情寄托。就实用价值而言,农家屋边挖口水塘,只要做好防护措施,既可用来防火又可用来清洗农具。买只潜水泵放置备用,急需时将潜水泵丢入水塘中即可取水灭火,以解燃眉之急,何乐而不为?
田氏状元楼已荒废多年,颇有断垣残壁、藤蔓阻道之荒凉。
正房共有两进六间,整体相连,中设一堵高墙将院子一分为二。东院空空如也,西院旧屋套新屋,有人居住,但大门紧闭。
第二天下午,我独自一人再次登门造访西院。一位九十八岁高龄的老太太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老太太手捧一本黑色封面的书,背靠墙壁认真地翻阅着。老人家耳聪目明,满面红光,除了脸上罩着一副金边老花眼镜和满头银发以外,并无老相。老人家伸出拐杖弯头套住远处的小板凳往回一勾,不远不近,正好落到我脚旁。她示意我坐下,接着向我解释道,我咯腰伐好,立不起来,手脚还算灵活。孩子们都不在屋里,我就不泡茶给侬吃了。有啥事体就搭我港吧。
老太太说一口糯糯柔柔的吴语,她不紧不慢地将尘封于岁月深处的往事娓娓道来。
老太太姓黄,1925 年生,与丈夫同岁。九岁时嫁到田家做童养媳。丈夫的太爷爷有兄弟二人,老大叫田兴业,太爷爷排行老二,叫田守业。当时兄弟二人在西亩街开有一爿较大规模的杂货店,并在雜货店旁边建有公益学堂数间,专门招收穷苦人家的孩子免费上学。学堂和店铺大门朝向东南,面临西亩溪。
西亩街位于安吉县西北部。那时,西亩上游还没有建造水库,尚不具备人工调节水量的条件。只能等到每年的夏秋季节河里涨水时,借助天然河水的动力带动竹排,运输货物。在位于西亩上街头的上埠码头有个堆集货物的大仓库,先将货物从四面八方汇集于仓库内,分门别类堆放好,待水量充足时,交由撑排工搬上竹排,从西亩溪途经良朋港、西苕溪运往梅溪码头。回头再用骡马将大城市里的舶来品装进竹篓里,绑在马背上,从梅溪捎回西亩街销售。但是在没有水库蓄水的情况下,河水的闸门完全掌控在老天爷手里。夏秋季节,大雨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山区河道弯弯曲曲,而且一路上常有瀑布和漩涡险滩。因此,撑排工们的人身安全没有任何保障。
有一天,一只竹排装着各种杂货离开上埠码头不久,在田氏商铺门前转弯处撞上了岩石,撑排工和排上的山货全部落入水中。撑排工为了将水中的山货捞起来,一个人在齐腰深的大水中拼命挣扎。
撑排工精疲力尽、无力逃生时,幸好被田氏商铺里的员工看见了,员工将情况告诉了老板,老板召集大伙儿齐心合力将撑排工救了起来。
撑排工是位年仅十六岁的外地少年。被救后,少年甚是感激,但眼看货物被大水冲走,心中既自责又害怕。
田氏两兄弟安慰少年不用担心害怕,并承诺将会帮助他赔偿货主的损失,同时将少年带回家中,嘘寒问暖,安排食宿。当得知少年是因为父亲遭遇冤案,家道中落而被迫外出做苦力时,两兄弟心生怜悯,决定收养他,并且承诺长期供他读书及生活所需之费用。
五年后,少年的父亲冤案喜得昭雪,官复原职。这时候的少年也已经是一个人高马大的青年人了。青年人的父母对田氏兄弟千恩万谢后,将儿子接回无锡家中。第二年青年人考上了秀才并在父母的操办下结婚成家。但是青年人考上秀才后,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整天不思进取,惹是生非,还成了无锡街头远近闻名的纨绔子弟。无奈,其父母又将儿子连同儿媳一起送回田家寄住,并且给儿子下了八个字的死命令:不得功名,不可回府。
奇怪的是,青年人回到田家后,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在田氏兄弟的教育关爱下,又经过十几年的寒窗苦读,终于在三十八岁那年考上了状元。
状元父亲喜出望外,说自己儿子能够考上状元,是因为田府的风水好。为了再次感谢田氏兄弟的救命、教养之恩,请人精心制作了一块金质匾额亲自送到田府,名曰:田氏状元楼。
老太太欠了欠身子,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呷了一口。
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太平天国战争结束后,安吉、孝丰一带十室九空,田家是如何逃过一劫的呢?当我问起这件事情时,老太太对我嫣然一笑说道:太平军入浙时是由西南向东北渐进的,当太平军打到杭州时,状元就派人将我们全家接到京城避难去了。太平军被打败后,田家又回到了此地。
说到这里,老太太松松筋骨又朝我笑了笑说道:“这大概就是福报吧!”说完,她又拿起了那本厚厚的书。
离别已是黄昏,晚霞伴着七点流云为田氏状元楼涂上了一层浅浅的金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