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主流电视剧人物形象的崇高美
2023-03-23崔庆晓
崔庆晓
“新主流”一词最早由评论家马宁在《新主流电影:对国产电影的一个建议》《2000 年:新主流电影的真正起点》等文章中提出。何谓“新主流”?马宁认为“‘新主流电影’是主流电影的一个分支,是一种具有新意和现代意识的主流电影,是在吸收了当代艺术电影的种种成果之后,回归大众群体的艺术形式”[1]。韩风云也在《守正与创新:对于新主流电影的发展之思》中谈到“新主流电影是主流电影在新时代自我嬗变的一种新形态”[2]。简言之,新主流就是对于主流的一种承袭与演变,其核心并未发生变化,而是在内容和形式上将主流价值与主流市场相融合,依据现代观众的胃口进行调整,使其思想价值及社会内涵更容易吸引观众,并被观众所接受。
伴随着影视行业的相互渗透融合,新主流这一概念也自然而然地运用到电视剧中,不同于主旋律电视剧,新主流电视剧将观察视角转向生活化、平凡化,将崇高的英雄形象平凡化,将平凡人的生活放大,叙事内容从微观处映射宏观,制作方式“大片化”,在吸引观众眼球的同时,激发观众的情感共鸣,但其对人物崇高化的内核表达并未发生变化。何谓“崇高”?古罗马美学家郎吉弩斯作为第一个提出“崇高”概念的人,他认为“崇高”主要由五个要素构成:庄严伟大的思想、强烈而激动的情感、运用藻饰的技术、高雅的措辞、整个结构的堂皇卓越。而康德则在《判断力批判》中将“崇高”简要地概括为是一种大到无形的、无害的大。中国传统美学包含了阴柔和阳刚两个审美范畴,但在以温柔敦厚、含蓄蕴藉为最高理想的诗学和美学影响下,前者自然居于主导地位。而到了20 世纪初,在多种因素的影响下,审美意识迅速向现代转化,“阴柔”“阳刚”这样的传统概念已逐步转为译自西语的“优美”“崇高”。[3]新主流电视剧作为主流影视的一种嬗变,在中国传统美学的审美视域下,充分汲取前人的长处,并在保持人物崇高美基本内核不变的情况下,致力于与时代性、人民性相统一,力图通过视角的下移,挖掘人物的细腻情感,揭示人物的真实生活与社会背景,以此来彰显其微观处见宏观的崇高精神之美。就新主流电视剧而言,其塑造的典型人物众多,崇高美的表现也各有千秋。在此,笔者着重选取革命英雄人物、农村贫苦以及城市底层劳动人民,对其崇高美的表达进行具体分析和研究。
一、革命英雄人物的崇高美
陈先达在《文化自信中的传统与当代》中提到,一个没有英雄的历史是寂寞无声的历史,没有英雄的民族是孱弱的民族。何谓“英雄”?英为才智,雄为胆识,即为才能非凡、勇武出众者,或是为人民利益而英勇奋斗的人。
在建设中国的砥砺奋斗历史进程中,中国人民饱受战火的摧残,无数革命英雄在战争中抛头颅、洒热血,为中国人民的幸福生活而英勇奋斗,革命志士舍家为国的牺牲奉献精神不断激励着一代代中国人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目标而努力。中国人民对于和平的生活、强大的国家有着锲而不舍的追求,这也催生了大量对革命英雄人物的艺术化表达,其中对于革命英雄形象崇高美的艺术化呈现对民众起着引领和示范的作用。时代的递进更迭推动着人们审美的改变,作为革命题材电视剧的主要表现对象,电视剧中革命英雄形象的塑造既有连贯性与继承性,也有一个嬗变的过程。[4]新主流电视剧在创作过程中,创作者充分吸取前人经验,基于现实生活,挖掘革命英雄最原始的生活状态和情感情绪,让革命英雄与人民相贴近。革命英雄人物的生活化塑造拉进了与观众之间的情感距离,革命先辈为革命事业牺牲奉献的崇高精神在这一近距离的表现中得以凸显,以此激发观众的爱国热情与民族情怀,增强集体记忆的烙印。
《觉醒年代》中,青年革命志士勇挑民族重担,以顽强坚韧的毅力与博大的胸怀为中华之崛起而奋斗,为民众安居乐业的幸福生活而砥砺前行。青年革命家陈延年,在与父亲陈独秀之间矛盾的关系中渐现,父子之间由离到和的情感转变再现了中国传统家庭中父子间隐忍且亲密的深厚情感。陈延年与父亲间的相处更具有生活气息,与现实生活相贴近,能够激发观众的情感共鸣与认同。在这一生活化的基础上,陈延年承袭父亲远大理想的同时,也从父亲处吸取了伟大事业与美满家庭不可兼得的经验教训。当面对柳眉父亲的质问时,他坦言愿为国家、民众而献身,愿牺牲自己的幸福,全力投身于为国家强大而努力奋斗的伟大事业中。这一选择是其基于从小到大、从农村到城市的切身经历做出的慎重抉择。民众微薄的力量在水火中拼命挣扎,如锋利的刺刀直击青年革命者富有正义与使命感的内心。近景镜头下法国勤工俭学的欣然前往与特写镜头下脚带锁链慷慨赴死前后画面的相互叠化,一方面喻示着青年革命者的悲剧结局,另一方面也强调陈延年深知未来之路艰难且荆棘丛生,但仍选择一往无前的勇敢与坚定。画面在生与死的相互交叠中,带给观众以视觉化的强烈冲击,青年革命家面不改色,坦然迈步于血水之中,转身回首的微笑凸显了青年革命家不畏苦难、生死,以牺牲自我成就大我的崇高精神。陈独秀望着儿子们逐渐远去的背影与儿子们赴死的画面之间的来回交叉,表明陈独秀对孩子们此行结局了然于胸,但在民族大义面前,他亦选择舍小家为大家,体现出革命者无私奉献的伟大牺牲精神。
一代代革命者在推动历史变革的过程中所呈现出的前赴后继的革命力量是史无前例的,更是振奋人心的,这种牺牲自我、维护国民利益的利他主义的道德情操亦是崇高美的表现。新主流电视剧正是在此精神基础上,以现实主义的创作笔法,生动地还原了革命英雄人物形象。
二、农村劳动人民的崇高美
崇高美在叙事的层面被赋予了英雄主义的悲壮意味,当个体呈现出超人的强大意志力和战斗力时,在与客观物象进行斗争的过程中,个体转变为崇高的主体,崇高美就在这个抗争的过程中诞生了。[5]农村独特的生活环境赋予劳动人民以独特的生存面貌,复杂多变的自然环境给予农村劳动人民以生存的苦难。与自然作斗争、与自我作斗争成为农村劳动人民的必经之路,而在这双重斗争之下,锤炼了农村劳动人民的精神品格,实现了个体崇高的转化。
电视剧《山海情》将镜头对准农村劳动人民,它契合新主流电视剧的制作模式,采用诙谐幽默又不失水准的艺术方式,将农村劳动人民的苦难生活进行艺术化处理,旨在展示农村劳动人民与恶劣自然环境以及生活的微观斗争中折射出其内在的民族文化精神,将宏大的主题微观化,使其从个性中体现出共性,从特殊性中体现出普遍性。该剧注重挖掘农村劳动人民的情感化表达,注重挖掘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情感联结,试图以温暖的情感道义赋予苦难生活以亮色,以此凸显情感力量的强大。该电视剧将地点选在宁夏西海固涌泉村,在恶劣的自然环境的影响下,物质资源极度匮乏,喊水、水花、水旺、麦苗等名字的出现,是劳动人民对于水的渴望,亦是人民通过这种方式寄予大自然的美好希冀。涌泉村的村民们是中国众多农村劳动人民的一个缩影。他们代表了与自然抗争、与生活抗争的农村劳动人民群体,面对物质上的苦难,他们并没有向命运妥协,而是主动寻求方法。他们积极响应国家政策号召,因地制宜搬迁、开展劳作,在与自然抗争的力量之美和与自然融合的和谐之美中体现出这一群体的崇高性。涌泉村村民为改变自我命运,勇于与恶劣的自然环境作斗争,擅于积极地适应时代的发展,这种主动的斗争意识本身就极具崇高性。该剧中对于女性形象的刻画可以说是浓墨重彩,作为该剧中着重刻画的女性形象之一,水花的灵魂是平凡的,而这平凡的灵魂在与自己、生活的斗争中逐渐升华。她以类似于大地母亲的形象出现在观众面前,是一种无私奉献、高尚的传统女性形象。水花作为半个知识分子的农村女子,知识的启蒙让其深知自我独立的重要性,但道德情感的束缚终究打败自我独立的意识,使其走向妥协。基于道德束缚下的自我牺牲是对水花奉献精神的崇高美的体现。然而水花并未就此向命运屈服,她以强大的柔韧性去适应新的生活,以实现其崇高人格的再次升华。当丈夫遇险致家庭再次陷入苦难时,她勇挑家庭重担,在学习中不断锤炼过硬本领,面对质疑与不解,她都坦然面对。面对苦难的多次累加,水花并未就此放弃或懈怠,而是选择积极面对,敢于向生活的磨难伸出重拳施以回击。正是在与社会生活作斗争的过程中,水花的形象逐渐高大起来,她从一个柔弱无助、独立未果的小女孩蜕变成为一个坚强、充满意志力的家庭顶梁柱,生动地诠释了农村劳动女性坚韧、顽强、不懈奋斗的崇高精神。
在新主流电视剧中,农村劳动人民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在与自然和社会的自我革命与斗争中不断突破自己、挑战自己,在显现出自己本质力量的同时也提升了自己,最后战胜敌对力量,进而推动历史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从而获得对自己本质力量的崇敬和确信,产生崇高感。[6]
三、城市底层劳动人民的崇高美
英国哲学家伯克认为:“凡是能够以某种方式激发我们痛苦和危险观念的东西,那些以某种表现令人恐惧的,或者与恐怖事物相关的,或者以类似恐怖的方式发挥作用的事物,都是崇高感的来源;崇高来源于心灵所能感受到的最强烈情感。”[7]城市底层劳动人民生活在城市社会的边缘,城市边缘话语权的缺失使其长期处于失语的状态,生存苦难与精神苦难的双重作用下造就了其复杂的苦难命运。但是,当苦难已然成为常态时,城市底层劳动人民笑对苦难时的坦然就成为其人格力量的超脱式升华,亦是劳动人民崇高美的内在转化。
新主流电视剧《人世间》以五十年的时间讲述了中国城市底层劳动人民平凡的生活,主人公周秉昆作为新一代大三线建设工人的儿子,特殊时期哥哥姐姐纷纷离家,他于年少便早早担负起照顾家庭、母亲的重担。郑娟的出现改变了周秉昆的人生轨迹,郑娟可谓是苦难的化身,被强奸、未婚怀孕、有一个年迈的母亲和瞎眼的弟弟,外界环境的多重作用之下给她的生存带来危机。但郑娟并未就此向苦难妥协,面对骆士宾委托周秉昆送来的补偿,她凌然拒绝,不吃嗟来之食的态度展现了其自尊、自强的崇高之美。当周秉昆几经入狱之时,郑娟又以柔弱的肩膀担负起周家的重担,照顾病重的周母、抚养年幼的孩子,以微薄的收入照顾整个家庭,多重苦难的累加之下铸就了其坚韧的脊梁,她并未对苦难露出任何难耐之色,而是以平和从容的态度笑对苦难。这不仅是对郑娟这一生命个体坚忍、独立的鲜明塑造,也是对郑娟所代表的一类女性隐忍、奉献的赞美与颂扬,更是对其映射的一类城市社会底层劳动人民默默无闻、甘于奉献的崇高赞叹。周秉昆不仅是苦难的制造者,亦是苦难的经历者。从母亲瘫痪、第一次被捕入狱到工作转型生活有所起色;从搬进洋房到洋房被收重回老屋,从饭店平稳经营到误杀骆士宾再次入狱,周秉昆的一生亦是在苦难加持下于起起伏伏间向前迈进,自我怀疑与自我挣扎的周秉昆在亲朋好友的情感力量的支撑下获得解脱,使其在出狱后仍以积极乐观的心态笑对人生。剧终处,周秉昆、郑娟夫妇携手撑伞迈步于风雨之后的林荫大道,“下辈子还跟我一块过呗”的美妙情话下是两人砥砺风雨、共克艰难的美好爱情的生动诠释。由此可见,城市底层劳动人民在面对复杂的社会变局及个人命运的起伏变化时,其生命个体自我力量在面对苦难时迸发出震人心魄的力量与光彩,是对城市底层劳动人民个体生命内在精神力量强大崇高美的体现。
新主流电视剧充分挖掘城市社会底层人物的内在精神品质,借此展现社会底层小人物的社会生活现状,旨在表现其处于矛盾之中所展现出的不屈、顽抗的斗争精神。这类弱小个体面对苦难时所展现出的坚强姿态,正是其内在精神崇高性转化的外在表征。生命个体突破自我压力与社会压力时所展现出来的强大力量,是促使其不断向前迈进的不竭动力,由此展现出创作者对于城市底层劳动人们的现实观照与人文关怀。
四、结语
新主流电视剧作为一种新的电视剧类型,它不再像传统主旋律电视剧那样刻板地将人物置于崇高地位,也不仅仅局限于对英雄人物形象的塑造,还去除了模式化,将要建构的对象范围扩大,使不同阶级的触及面更广,力图挖掘出不同阶级中具有同一崇高美的人物形象。而对剧中的叙事视角进行平凡化、微观化处理和把握,在对社会主流价值观的传达过程中,借助当前最新的影视制作形式与全新的内核表达对人物形象的崇高化表现进行塑造,使受众在获得绝佳的视听享受的同时,也能发挥电视艺术的审美教育功能,使剧中的人物形象在现实生活的空间中营造贴近人民群众生活真实的崇高形象。正所谓,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真切地深入生活的灵魂深处,可以激发观众内心对于崇高的共通之感,使观众与之产生情感共鸣,灵魂为之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