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择人而赠
2023-03-23沈嘉柯
沈嘉柯
我领悟到“身外之物”这个词,大概是在11岁的年纪。
我小的时候,特别爱看书,各种杂七杂八的书都看,家里囤积了一大批。直到有一次暑假去舅舅家玩,住了两个星期。
舅舅是一个县城的中学老师,他当时住的房子,四个卧室,还带一个小院子,其中一间比较大的卧室全部堆的是书,而且没有书架,直接堆在地上。我的文学启蒙就是从他那一屋子书开始的,各类小说、传记、诗词应有尽有。
有一天我坐他家门口,边吃西瓜边看小说,突然看到一个老头儿拖了一辆板车从门口经过,上面堆着满满的书,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吆喝着“卖旧书啦”。
我赶紧拦住了他,拿出零花钱,挑挑选选,选好自己爱看的书,心花怒放。我问他:“还有没有别的?”
老头儿回答说:“有,待会我喊你看。”
“这都是谁家不要的啊?准备搬家吗?”
“就在这个教职工小区,有个老师年纪大了,在家里病死了,夏天天气热,当天去世晚上就拉走火化了,回头办了两天白事。他们家的人就把那个老师的藏书,全部当废纸卖了。”
我惊呆了,特别为那个不认识的老师伤心。
这个事情,好比炎炎烈日,一盆冰水泼到我心上,给我留下了后遗症,我每隔一段时间,就清理旧书,不再囤积。万物有来去,我自己都不过是人间的旅客,何况我的书。
书的意义,并不仅仅是纸上的内容,还包括手握一册,或坐或站,或躺或卧的一段时光。忙里偷闲打发无聊,美食加好書享受一下闲杂故事,重温人生慨叹。
人就是这么奇怪,数字化的东西也很好,阅读起来很方便,但也难以割舍那些实物。再过十几二十年的那代人,电子书应该会完全普及。想必,他们不会再像我这般为书伤心了吧。
我这一代是做不到了。
到如今,每当我清理买下来看过的书,胸中都会涌出淡淡的忧伤。
像是复刻民国版的《望舒诗稿》《都市风景线》,是2005年的一次研讨会上,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的一位副总编辑赠送给我的。我决定在网上送人,不过,我要求对方给一个他会善待书的证据。最后我选了两个年轻人。一个年轻人发来了他的藏书,收拾整齐,他有自己的书房。还有一个年轻人,给的理由是“我想拿到手后可能要修补一下书籍接缝”“你的藏书印泥颜色很美”。这两个理由足以说服我,证明这孩子懂得爱惜,还有一定欣赏审美。我用的那个印泥是友人送我的,还是西泠印社出的比较好的一款。
那两个年轻人很高兴,我也很高兴,我的书有好归宿。我相信送给适合的人,也不辜负那书本身。
我是一个写字的人,对书的情分,更多一点眷念。万般舍不得,可是我们迟早要别离,不如早点分开,由我自己决定送给谁,为书找到好的归宿。
(源自《亳州晚报》,王世全荐稿,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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