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姓埋名的岁月
2023-03-23
1961年1月的一天,于敏应邀冒雪来到二机部副部长钱三强的办公室。一见到于敏,钱三强就直言不讳地对他说:“经所(中国科学院近代物理研究所)里研究,请报上面批准,决定让你参加热核武器原理的预先研究,你看怎样?”
从钱三强极其严肃的神情里,于敏立即明白,祖国正在全力研制第一颗原子弹,氢弹的理论也要尽快进行。
在我国研制第一颗原子弹尚未成功时,有关部门就已做出部署,要求氢弹的理论探索先行一步。为什么提前研究氢弹?原来,原子弹和氢弹有很大差别,氢弹是利用原子弹爆炸的能量点燃氘、氚等轻核的自持聚变反应,瞬间释放巨大能量,又称聚变弹或热核弹。氢弹的威力要大得多。
接着,钱三强拍拍于敏肩膀,郑重地对他说:“咱们一定要赶在法国之前把氢弹研制出来,我这样调兵遣将,请你不要有什么顾虑,相信你一定能干好!”片刻思考之后,于敏紧紧握着钱三强的手,点点头:“国家需要我,我一定全力以赴!”
这次从基础研究转向氢弹研究,对于敏个人而言是很大的损失。于敏生性喜欢做基础研究,当时已经很有成绩,而核武器研究不仅任务重、集体性强,而且意味着他必须放弃光明的学术前途,隐姓埋名,长年奔波。
从那一天起,于敏开始了长达28年隐姓埋名的生涯,直到1988年解密。晚年,于敏说:“童年亡国奴的屈辱生活给我留下了惨痛的记忆,中华民族不欺负旁人,也不能受旁人欺负,核武器是一种保障手段,这种民族情感是我的精神动力。一个人的名字,早晚是要消失的,‘留取丹心照汗青’,能把自己微薄的力量融进强国的事业之中,也就足以欣慰了。”
氢弹设计远比原子弹复杂,核大国对技术绝对保密,我国科研人员重担在肩。当时国内很少有人熟悉原子能理论,是钱三强、王淦昌、彭桓武和于敏等创建了新中国第一个核科学技术研究基地。于敏没有出过国,在研制核武器的权威物理学家中,他几乎是唯一一个未曾留过学的人,但是这并没有妨碍他站上世界科技的高峰。彭桓武院士说:“于敏的工作完全是靠自己,没有老师,因为国内当时没有人熟悉原子核理论,他是开创性的。”钱三强称,于敏的工作“填补了我国原子核理论的空白”。于敏几乎从一张白纸开始拼命学习,拼命地汲取国外的信息。在当时遭受重重封锁的情况下,他只有依靠自己的勤奋,举一反三地进行理论探索。
一次核试验前的讨论会上,压力、紧张充斥整个屋子。这时,只听到“臣受命之日,寝不安席,食不甘味……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于敏和陈能宽两位科学家忽然你一句我一句地将诸葛亮的《出师表》背诵到底。那一刻,在座所有人无不以泪洗面,所有人都真切地体会到个人奋斗与国家命运紧紧相连。
当时,国内仅有一台每秒万次的电子管计算机,并且95%的时间分配给有关原子弹的计算,只剩下5%的时间留给于敏负责的氢弹设计。穷人有穷办法。于敏记忆力惊人,他领导下的工作组人手一把计算尺,废寝忘食地计算。一篇又一篇的论文交到了钱三强的手里,一个又一个未知的领域被攻克。几年里,于敏、黄祖洽等科技人员写出研究成果报告69篇,对氢弹的许多基本现象和规律有了深刻的认识。
严谨治学、一丝不苟是于敏最大的特点。作为一名科学家,有许多事他不亲自去做也是完全可以的。但是,于敏对自己的要求是,不但要知其然,而且要知其所以然。无论是作为理论部的副主任,还是作为副院长,他从来不满足于听汇报,凡事都要亲自画图纸。
1964年10月16日,我国成功地爆炸了第一颗原子弹。两年之后的12月28日,又在罗布泊核试验基地进行了首次氢弹原理试验。从原子弹到氢弹,按照突破原理试验的时间比较,美国用了七年零三个月、英国四年零三个月、法国八年零六个月、苏联四年零三个月,而中国只用了两年零两个月,速度之快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
1965年1月,于敏率领“轻核理论组”携带所有资料和科研成果,奉命调入二机部第九研究院(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前身)。9月,他带领小分队赶往华东计算机研究所,埋头于堆积如山的计算机纸带,做密集的报告,寻找突破氢弹的技术路径。
一天,于敏发现了热核材料自持燃烧的关键,解决了氢弹原理方案的重要课题。他当即给北京的邓稼先打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电话。为了保密,于敏使用的是只有他们才能听懂的隐语,暗指氢弹理论研究有了突破。“我们几个人去打了一次猎……打上了一只松鼠。”邓稼先听出是好消息:“你们美美地吃了一餐野味?”“不,现在还不能把它煮熟……要留做标本……但我们新奇地发现,它身体结构特别,需要做进一步的解剖研究,可是……我们人手不够。”“好,我立即赶到你那里去。”
第二天,邓稼先就赶到了上海。一到嘉定,就钻进计算机房,听取了于敏等人的汇报,并与他们讨论分析,兴奋得像个大孩子头儿。
经过著名的“百日会战”,于敏率领的团队实现了从原理、材料到构型完整的氢弹物理设计方案,并定型为中国第一代核武器。曾有核武器专家指出,世界上仅有两种氢弹构型,一种是美国的T-U构型,另一种就是于敏构型。而于敏构型比美国T-U构型设计得更加巧妙,首爆氢弹体积也比美国的要小。
1967年6月17日8时,罗布泊沙漠腹地。徐克江机组驾驶“轰6”进入空投区。随着指挥员“起爆!”的指令,机舱随即打开,氢弹携着降落伞从空中急速落下。弹体降到距地面2900多米的高度时,只听一声巨响,碧蓝的天空随即翻腾起熊熊烈火,传来滚滚的雷鸣声……
红色烟尘向空中急剧翻卷,愈来愈大,火球也愈来愈红。火球上方渐渐形成了草帽状云雾,与地面卷起的尘柱形成了巨大的蘑菇云。
试验场上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参试人员个个激动万分。此刻,于敏并没有在现场,而是在北京,守候在电话旁,他早已成竹在胸。“我这人不大流泪,也没有彻夜不眠,回去就睡觉了。睡得很踏实。”多年之后,于敏回忆说。
当日,新华社向全世界发布了《新闻公报》,庄严宣告:“我国在两年八个月时间内进行了5次核试验之后,今天,中国的第一颗氢弹在中国的西部地区上空爆炸成功!”从原子弹试验成功到第一颗氢弹爆炸成功,中国人只用了两年零八个月的时间,创造了研制氢弹的世界纪录!
东方巨响,震惊世界。西方科学家评论道:中国闪电般的进步,神话般不可思议!后来,诺贝尔奖得主、核物理学家玻尔访华时,同于敏晤面,称赞于敏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人”,是“中国的氢弹之父”。
中国工程院院士、副院长杜祥琬曾与于敏共事多年,全程参与了氢弹的研制,他透露:“实际上,早在1966年12月28日,我们和于敏在罗布泊进行的‘氢弹原理试验’成功,就标志着我们已经掌握了氢弹的所有特征。”杜祥琬回忆道,于敏的脑子极快。1966年在上海做氢弹理论实验,计算机不断吐出纸带,上面记录着氢弹每个时间、空间点的变化。于敏一眼就发现从某个点开始,纸带上的数据出了问题。“这需要很高的物理理论基础才能做到,说明于老的理论功底极好,脑子极为敏捷。”
突破氢弹后,于敏带领团队乘胜又干成几件事——突破了核武器小型化、中子弹技术,为我国核武器发展战略和国防高技术发展作出重要贡献。今天来看,件件意义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