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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唐代对项羽形象的接受
——以咏史诗为例

2023-03-23国淑雅王利锁

大庆师范学院学报 2023年1期
关键词:咏史诗垓下鸿沟

国淑雅,王利锁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0)

项羽二十四岁初露锋芒,斩杀宋义、俘虏王离、攻破秦军,其后设宴鸿门、分割鸿沟、泣血垓下、自刎乌江,可谓经历了兴也暴,亡也暴的传奇一生。项羽的性格极为复杂,他狠戾残暴兼有妇人之仁,才气过人但也自傲骄矜,抚恤战士却又滥杀无辜,是多重矛盾性格的统一体。如李长之所言,他的确是位“冲破规律,傲睨万物,而又遭遇不幸,产生悲壮的戏剧性的结果的人物”。(1)李长之:《司马迁之人格与风格》,北京:三联书店,2013年,第124页。太史公尚奇,更喜欢用奇文为奇人作传,他不仅是第一位记载项羽从发迹到败亡整个过程的史学家,而且还破例地将项羽列入本纪之中,对其人其事的书写颇费心力。清人吴见思曾评《项羽本纪》是“太史公亦以全神付之,成此英雄力量之文”,(2)吴见思:《史记论文》,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14页。李景星亦评价“《项羽本纪》是太史公本色出力文字。叙次摹写,无不工妙”,(3)李景星:《史记评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99页。司马迁对项羽的种种描写进一步增强了他的传奇色彩。从此以后,历史上不乏学者以诗歌、论赞、札记、评议等形式对项羽进行咏叹,如唐人王绩写有《项羽死吴江赞》一文,宋人苏洵《嘉祐集》卷三留有论《项籍》一篇,元人杨翮在《佩玉斋类稿》卷九中写有《项羽论》,明人王士贞《读书后》卷一亦存有《读项羽传后》之感。其中以诗歌咏叹的数量最多,内容也较为丰富,俨然形成了以项羽为主题的咏史诗集合,成为项羽接受史上的重要内容。而在这一集合中,唐代咏史诗最具代表性,唐代诗人笔下的项羽形象鲜明而多变,是其复杂性格的全面展示;诗人对项羽的接受也明显具有诗体创新、包容的态度和偏重宏观叙述等特点,并对后世产生了多方面影响,在项羽接受史上具有重要的过渡意义。

一、项羽在唐代咏史诗中的形象

项羽的一生以灭亡秦国为界分前后两期,前期一直处于上升阶段,有如破竹之势,后期则急转而下,直至再无还手之力。大势已去,项羽悲叹爱马与宠姬,众人才得以了解他和虞姬两人忠贞不渝的爱情。每个时期的项羽体现着不尽相同的形象特征,不同学者笔下的项羽更是各有侧重。司马迁和班固是我国最早记叙项羽事迹的人,仅从《史记》到《汉书》,项羽的形象就历经了一个明显的演化过程。(4)参见杨芃:《论项羽形象在〈史记〉〈汉书〉中的演化》,《大庆师范学院学报》2018年第2期,第67页。唐代有独属于自己的时代特色,唐代诗人笔下的项羽也有一个典型特点,即人物形象鲜明而多变,他时而是指点江山的“西楚霸王”,时而为穷途末路的“落魄之徒”,时而又化作细腻隐忍的“柔情男儿”,具备多重人格。

(一)西楚霸王

“西楚霸王”是项羽亡秦事业达到顶峰时的自诩,这一称号最早见于《史记》,《项羽本纪》中记载公元前206年正月“项王自立为西楚霸王,王九郡,都彭城”。(5)司马迁:《史记》卷7《项羽本纪第七》,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点校本二十四史修订本,第403页。当时项羽已经攻破咸阳城,彻底灭亡秦国,大权在握,于是分封天下,立沛公为汉王,章邯为雍王,司马欣为塞王,董翳为翟王,有功之臣皆有封赏。这一时期的项羽意气风发,独霸天下,其张扬的雄姿引发了唐代诗人的情感共鸣,一跃成为他们笔下的书写对象。

胡曾写到“项籍鹰扬六合晨,鸿门开宴贺亡秦”,(6)赵望秦、潘晓玲:《胡曾〈咏史诗〉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年,第158页。“六合”是个空间概念,通常指示东、西、南、北、上、下六个方位,晨的本义是清晨、一日之首,此处引申为首领、统领之义。显然这首诗描写的正是项羽刚刚抵达函谷关的时候,胡曾有意将项羽刻画成天地之间的首领,这是为了表现出他攻破亡秦的雄姿。可见作者心中已有了清晰的认知,此时项羽虽还未获封西楚霸王,但经过巨鹿之战和鸿门宴请两件事后,项羽已然是不容置疑的实权掌握者,指点江山的霸王之气跃然纸上。对此,诗人用“鹰扬”一词将项羽的威武雄才之貌描绘得生动逼真,恰到好处。

孟郊在回顾项羽时评价他“当时独宰割,猛志谁能降。鼓气雷作敌,剑光电为双”,(7)韩泉欣:《孟郊集校注》下册卷9《和令狐侍郎、郭郎中题项羽庙》,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395页。分别以雷鸣般的鼓声和闪电般的剑光为喻,营造出战斗现场的激烈状况,从而刻画出项羽一呼百应,盛气凌云,无人能及的英雄本色。这些诗人眼中的项羽当之无愧为雄霸天下,挥斥方遒的西楚霸王。

(二)落魄之徒

俗话说物极必反,这在项羽身上得到了充分验证,他在前期有多么威风,后期就有多么落魄,如此巨大的落差自然引起唐代诗人的关注。相较之下,诗人将注意力更多地放在项羽由盛转衰的后期经历上,尤其是平分天下、垓下之围和乌江自刎三事。此时的项羽已不再占据上风,垓下之围后更是行至绝境,因此在唐代咏史诗中,这一时期的项羽多以落魄之徒的形象示人。

平分天下是指割鸿沟一事,据司马迁记载:

是时,汉兵盛食多,项王兵罢食绝。汉遣陆贾说项王,请太公,项王弗听。汉王复使侯公往说项王,项王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者为汉,鸿沟而东者为楚。项王许之,即归汉王父母妻子。军皆呼万岁。(8)司马迁:《史记》卷7《项羽本纪第七》,第419页。

楚汉两家连年征战,士兵疲敝,许浑以“相持未定各为君,秦政山河此地分”(9)孙海通、王海燕:《全唐诗》卷583《鸿沟》,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第6188页。记述当时的局面,在诗人看来,刘、项两家正处于胜负未定的相持阶段。其实不然,以两方的军事实力看,刘邦的兵力和物资较为充足而项羽的军队士兵疲惫,粮食短缺,若两方当真交战,刘邦的胜算相对比较大。显然项羽也考虑到这一点,因此他在接见汉使者时约定以鸿沟为界,以西归汉室,以东归楚国,楚汉平分天下。就割鸿沟的历史意义而言,韩愈曾明确指出此时是“龙疲虎困割川原,亿万苍生性命存”(10)孙海通、王海燕:《全唐诗》卷344《过鸿沟》,第3862页。的关键时期,并在诗中以“困虎”代指项羽。胡曾也写到“虎倦龙疲白刃秋,两分天下指鸿沟”,(11)赵望秦、潘晓玲:《胡曾〈咏史诗〉研究》卷2《鸿沟》,第197页。对项羽同样以“倦虎”称之,这都体现了项羽所面临的不利局势。因此,孟迟发出“中分岂是无遗策,百战空劳不逝骓”的评价,(12)孙海通、王海燕:《全唐诗》卷557《乌江》,第6515页。认为割鸿沟的抉择是被动形势下的无奈之举,其中所刻画的项羽形象已由昔日霸王转为气力不足的落魄之徒。

垓下之围也是唐代诗人关注的焦点,与分割鸿沟不同,这时的项羽已陷入四面楚歌的绝境。汪遵在《乌江》中以“兵散弓残挫虎威”(13)孙海通、王海燕:《全唐诗》卷602《乌江》,第7017页。描述项羽士兵散乱、弓残箭落的破败形势。栖一亲临垓下考察时写到“弓指阵前争日月,血流垓下定龙蛇”,(14)孙海通、王海燕:《全唐诗》卷849《垓下怀古》,第9678页。胜负已定,成王败寇,此时项羽竟连平原之虎都算不得了,只能勉强以“蛇”称之,这与作为“龙”的刘邦相比高下立判,有如云泥之别,一龙一蛇更体现出两方势力的绝对悬殊。最后项羽心怀羞愧,誓死不渡乌江,拔剑自刎,楚汉之争至此尘埃落定,往日的西楚霸王只落得个“十年空负拔山名”(15)孙海通、王海燕:《全唐诗》卷602《项亭》,第7017页。的悲哀结局,其天亡路亦穷的落魄之貌可见一斑。

(三)柔情男儿

项羽一生的功业在于推翻秦朝,除此之外,常为人所称道的当属他与虞姬之间刻骨铭心的爱情。垓下之围时项羽气力将尽,面对心爱的虞姬和乌骓马,他展露出鲜为人知的柔情一面。唐朝是一个浪漫的时代,这种社会风尚无处不在,对当时的文人也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在其文学创作上体现为浪漫主义的写作倾向。英雄项羽和美人虞姬相爱却不能相守,如此凄苦的爱情故事无疑具有一种浪漫的美,这在心怀浪漫的唐代诗人眼中是个绝佳素材,极易引发他们的感同身受。以此为咏叹对象的咏史诗数量虽然不多,但项羽柔情男儿的形象却被刻画得惟妙惟肖,项羽整体的人物形象也更显真实丰满。

诗人储嗣宗将项羽孤立无援的困境作为虚化的背景,将目光聚焦到项羽和虞姬二人的互动上,描绘出一副“山河意气尽,泪湿美人衣”(16)孙海通、王海燕:《全唐诗》卷594《垓城》,第6938页。的感伤画面。胡曾所作《垓下》一诗将此场景生发为:“拔山力尽霸图隳,倚剑空歌不逝骓。明月满营天似水,那堪回首别虞姬。”(17)赵望秦、潘晓玲:《胡曾〈咏史诗〉研究》卷1《垓下》,第180页。清冷的月光洒向军营,营中昔日的霸王气数将尽,再无转圜的余地。想到心爱的虞姬也要殒命于此,项羽心中充斥着万般不舍,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此时也不禁潸然泪下,苦涩的泪滴晕染在虞姬的衣襟上,为这凄清的氛围平添一股无言的哀痛。此情此景,诗人笔下的项羽已不再是豪情满志的君主,而是作为一名沉浸在爱情中的普通男子呈现在世人眼前,对虞姬和爱马的不舍与担忧充分体现其内心的细腻,尤其是最后一滴热泪将项羽的柔情刻画到极致。

二、唐代咏史诗书写项羽的表达方式

唐代咏史诗书写项羽的表达方式较为多样,这一时期已基本具备了叙事、议论和抒情三种表达方式,且三者在实际运用中往往并行共存,交叉使用。诗人首先对人物的相关事迹进行叙述,随后的议论和抒情皆以叙事为基础进行,根据三者结合的程度又具体可分为单纯叙事、叙论结合以及叙事兼抒情三种类型。

(一)单纯叙事

项羽一生的经历传奇且丰富,单纯地对其事迹的记述就足以构成一篇咏史诗。在唐代,于季子最先以五言绝句的形式对项羽的主要经历进行概括,他所作的《咏项羽》言:“北伐虽全赵,东归不王秦。空歌拔山力,羞作渡江人。”(18)孙海通、王海燕:《全唐诗》卷80《咏项羽》,第870页。一句一事,所选事件皆是项羽人生经历的转折点。首句先写项羽解救赵国之事,在巨鹿之战中,秦国大将王离围攻巨鹿,赵国危在旦夕,《张耳陈馀列传》记载有当时的具体情况:

当是时,燕、齐、楚闻赵急,皆来救。张敖亦北收代兵,得万余人,来,皆壁馀旁,未敢击秦。项羽兵数绝章邯甬道,王离军乏食,项羽悉引兵渡河,遂破章邯。章邯引兵解,诸侯军乃敢击围钜鹿秦军,遂虏王离。涉间自杀。卒存钜鹿者,楚力也。(19)司马迁:《史记》卷89《张耳陈馀列传第二十九》,第3130页。

此时,燕国、齐国和楚国的救兵被王离的军威震慑,不敢参战。项羽见此决定引兵渡河,破釜沉舟,与秦军多次交锋,最终击杀苏角,俘虏王离,取得了战争的完全胜利。解救赵国是项羽一生中的高光时刻,作壁上观的各国将领见到楚国战士以一当十,楚兵呼声动天,不禁心生畏惧,人人惴恐。战争告一段落后,众人面对项羽的军队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也恰是这件事后,项羽在诸侯中的领导地位真正得以确立。第二句写项羽纵火烧了咸阳城后,拒绝称霸关中的提议,一心东归。在于季子看来,关中的地理位置极为优越,是兵家必争之地,东归的决定让项羽错失了好时机,从而导致攻守之势易也的严重后果。第三句急转而下写垓下之围,项羽空叹“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最后一句以无颜渡江作结,此时项羽身边仅留二十八位骑兵,他们奋力一战,逃至乌江。乌江亭长劝项羽急渡江东,但项羽愧对亲友,无心返乡,于是将爱马赠与亭长,和汉军近身交战,最后自刎乌江。短短四句诗一起一承一转一合,将项羽的人生经历如实道出,单纯叙事也因人物经历的曲折具有了一定的传奇色彩。

在单纯叙事的咏史诗中,以张碧所作《鸿沟》最为完整:

毒龙衔日天地昏,八纮叆叇生愁云。秦园走鹿无藏处,纷纷争处蜂成群。四溟波立鲸相吞,荡摇五岳崩山根。鱼虾舞浪狂鳅鲲,龙蛇胆战登鸿门。星旗羽镞强者尊,黑风白雨东西屯。山河欲拆人烟分,壮士鼓勇君王存。项庄愤气吐不得,亚父斗声天上闻。玉光堕地惊昆仑,留侯气魄吞太华。舌头一寸生阳春,神农女娲愁不言。蛇枯老媪啼泪痕,星曹定秤秤王孙。项籍骨轻迷精魂,沛公仰面争乾坤。须臾垓下贼星起,歌声缭绕凄人耳。吴娃捧酒横秋波,霜天月照空城垒。力拔山兮忽到此,骓嘶懒渡乌江水。新丰瑞色生楼台,西楚寒蒿哭愁鬼。三尺霜鸣金匣里,神光一掉八千里。汉皇骤马意气生,西南扫地迎天子。(20)孙海通、王海燕:《全唐诗》卷469《鸿沟》,第5371页。

这是一首长篇叙事诗,凡34句238字。虽以“垓下”为名,但诗中详细写鸿门宴请、分割鸿沟、垓下之围与乌江自刎等事件,内容丰富、广阔的社会画面在诗中也有所呈现。诗的前八句写秦失天下,群雄并起,项羽和刘邦作为后期最强大的两股势力得到诗人的重点关注。其后四句提及分割鸿沟一事,刘邦回首反攻虽然没有成功,但确实让项羽元气大伤,失去战争的主动权。接下来八句再提鸿门宴,点明项羽得人而不能用,骄矜自持的致命缺点。后四句接叙垓下之围,透过歌声表现项羽的凄凉悲哀,紧接乌江自刎一事将叙事推向高潮,末尾六句则将凄凉残破的西楚与意气风发的汉室相比,勾勒出决战后的走向和最终结局,令人唏嘘。

上述作品皆是以多起事件为叙述对象,此外,部分诗人还倾向于从某一件事入手,将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加以完整记述,如胡曾写“虎倦龙疲白刃秋,两分天下指鸿沟。项王不觉英雄挫,欲向彭门醉玉楼”,(21)赵望秦、潘晓玲:《胡曾〈咏史诗〉研究》卷2《鸿沟》,第197页。诗人只将注意力聚集到楚汉分割鸿沟,平分天下一事上。储嗣宗也是仅围绕着垓下之围写“百战未言非,孤军惊夜围。山河意气尽,泪湿美人衣”,(22)孙海通、王海燕:《全唐诗》卷594《垓城》,第6938页。诗人聚焦于项羽四面楚歌的危难形势,以及在此关头项羽和虞姬两人的不舍之情,这部分咏史诗具有针对性,指向明确,情感体验自然也更加强烈。

(二)叙论结合

叙论结合是咏史诗最常见的类型之一,指诗人对历史事件、人物主要采取议论手法,评论、反思历史的一种咏史类型,有学者将其命名为史论诗。(23)参见韦春喜:《宋代史学精神与史论诗》,《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3期,第86页。乌江自刎是项羽的人生终点,他的传奇一生至此作结,对于这个结局,唐代诗人有无限感慨寄托在咏史诗中并各抒己见,由此引发了对汉胜楚败原因的深入探讨。

部分诗人意识到能否善用谋臣是成败的重要原因,这一历史经验在鸿门宴中体现得最为充分。是时项羽身边有范增、项伯、项庄等人,刘邦身边有张良、樊哙等人,范增是太史公有意突显的人物,姚苧田点出“当日,沛公独惧此(范增)耳”,(24)姚苎田:《史记菁华录》卷1,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9页。仅一“独”字,此人的重要性便不言而喻。宴会上范增多次示意皆被项羽忽视,无奈之下只好安排项庄刺杀刘邦,不料又生变故,项伯早与刘邦约为婚姻,在项庄舞剑时以身作掩护,所以表面上虽是项羽主导,实际上刘邦才是受众人拥护的一方,这才得以脱身。由此,能否善用谋臣引发了诗人的诸多思考,胡曾有感于项羽空有谋臣而不得用,发出“樽前若取谋臣计,岂作阴陵失路人”(25)赵望秦、潘晓玲:《胡曾〈咏史诗〉研究》卷1《鸿门》,第158页。的感慨,他提出如果项羽在范增举玉佩示意时抓住时机,则天下尽在掌握中,又怎会落得阴陵失道,陷入大泽,仅余二十八骑追随左右的凄凉下场。与此相反“谁劝君王回马首,真成一掷赌乾坤”,(26)钱仲联:《韩昌黎诗系年集释》下册卷10《过鸿沟》,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1033页。刘邦西归时虚心听取张良、陈平乘胜追击的建议,抓住了机会,这也从反面论证了善听谋臣谏言的重要性。

另有诗人认为项羽败亡是因为失了民心,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唐代诗人对此已有清晰认知。窦常的《项亭怀古》言:“力取诚多难,天亡路亦穷。有心裁帐下,无面到江东。命厄留骓处,年销逐鹿中。汉家神器在,须废拔山功。”(27)孙海通、王海燕:《全唐诗》卷271《项亭怀古》,第3022页。诗人的观点于此处体现得较为清晰,首联即表明项羽走投无路的根本原因在于他采取暴力手段征服天下,此后一步错步步错,直到羞愧自戕。诗人抛出一个问题,既然暴力手段不可取,那究竟何者才是征服天下的关键?在末尾一句诗人做出回答,他以“汉家神器”代称,结合第一句不难理解,此处的神器即是仁德、民心,由此表明人民的拥护是取得天下的决定性因素。另有汪遵提出“不修仁德合文明,天道如何拟力争”,(28)孙海通、王海燕:《全唐诗》卷602《项亭》,第7017页。这里更明确地指出征服天下是以仁而不以力的历史经验,身为君主,只有把修缮仁德作为永恒事业才能取得最终胜利。

其实早在西汉时期便已有人对项羽失败的原因做过一番讨论,司马迁在“太史公曰”中明确指出项羽以蛮力取得天下是战略上的重大失误。但出于时代局限性,他无法为项羽的迅速崛起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便主观地将其与虞、舜的后代联系在一起,最终归结于血脉的力量,这也体现出太史公自身理解的局限性。就这一点看,唐代诗人以卓越的史识冲破了司马迁思想中的神秘色彩,直击历史表象背后的深刻原因,体现了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实为思想观念上的一大进步。

(三)叙事兼抒情

除了借助历史事件发表议论之外,还有诗人将自身的情感蕴含其中,如《和令狐侍郎、郭郎中题项羽庙》:“碧草凌古庙,清尘锁秋窗。当时独宰割,猛志谁能降。鼓气雷作敌,剑光电为双。新悲徒自起,旧恨空浮江。”(29)韩泉欣:《孟郊集校注》卷9《和令狐侍郎、郭郎中题项羽庙》,第395页。孟郊想象项羽身为西楚霸王时的雄姿,刀光剑影无人能降,可时光易逝,沧海桑田,如今与好友游览项羽庙,映入眼帘的尽是一副破败景象。绿色的杂草肆无忌惮地爬满庙宇,厚重的尘土悄无声息地依附到尺寸窗沿,昔日霸王的归宿竟如此萧瑟冷清,无人问津,于是新悲旧恨一同涌上诗人心头,其胸中渐渐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悲伤。此时孟郊思接千载,与多年以前的项羽感同身受,完成了一场跨越时空的灵魂交流。

许浑在游览鸿沟时,面对遗留下的古迹,楚汉平分天下的场景犹在眼前,诗人置身其中,更能感受到历史的真实,唯有叹息“力尽乌江千载后,古沟芳草起寒云”。(30)孙海通、王海燕:《全唐诗》卷538《鸿沟》,第6188页。光阴飞逝,在常人眼中此处与别地有何不同?只有知晓这段历史的人才懂得它的特殊,无形中流露出诗人浓重的感慨。《垓下》一诗的最后两句写到“明月满营天似水,那堪回首别虞姬”,(31)赵望秦、潘晓玲:《胡曾〈咏史诗〉研究》卷1《垓下》,第180页。胡曾充分发挥合理的想象,仅一“堪”字便将身处险境的项羽对虞姬的不舍刻画得惟妙惟肖,同时蕴含自身对两人分别的怜悯与同情。

值得注意的是,诗人抒发情感的同时往往伴随着景物描写,初步呈现出情景交融的艺术效果。孟郊在诗中具体描绘了项羽庙被杂草、灰尘覆盖的残破景象,与心中的悲伤遗憾遥相呼应。鸿沟是楚汉之争的重要古迹,如今却杂草丛生,这样的景物对比描写更能体现出许浑心中复杂沉重的感慨,而《垓下》中所描写的月光洒落在肃穆的军营中,使本该冰冷的营地霎时间增添了一种静谧的温柔,与项羽、虞姬诀别的意境更为贴合。

三、唐代咏史诗对项羽形象的接受特点

唐代以诗歌著称,陈文忠曾以“全面生活的诗化”来形容唐诗发展的盛况,(32)参见陈文忠:《唐诗的两种辉煌——兼论唐诗经典接受史的研究思路》,《安徽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5期,第532页。这足以说明诗歌与唐代人民生活联系之密切,足以视作反映人们思想观念的一面镜子。咏史诗作为诗歌的重要题材之一,体现出唐代诗人接受项羽形象时,在诗体创新、包容的态度以及注重宏观叙述等方面的特点。

(一)诗体创新

唐代以前以项羽及其相关事迹为书写对象的咏史诗寥寥无几,发展至唐代,咏史诗不仅数量大增,诗歌体式上的创新也突飞猛进。

首先在内容上,叙事诗、议论诗和抒情诗都已具备,并且三者在实际创作的过程中完成了协调融合,大抵是以叙事为基础,随后就所写事件进行深入探讨,偶尔有创作主体的情感蕴含其中。其次咏史诗的形式多样,这一时期已经出现五言绝句如《咏项羽》、七言绝句如《过鸿沟》、五言律诗如《和令狐侍郎、郭郎中题项羽庙》和七言律诗如《题楚庙》等。虽数量不多,各类形式所占比例也并不均衡,但总体上实现了从无到有的跨越,并对后世创作产生了较大的影响。最后从篇幅来看,咏史诗既有短篇也有长制,最短仅四句,最长可达三十四句。就二者数量而言,短篇咏史诗占据绝对优势,长篇咏史诗仅有张碧的《鸿沟》和李贺的《公莫舞歌》两篇,但也已体现出叙事完整,以赋法作诗的鲜明特点。

不容忽视的是这一时期还出现了咏史组诗的新形式,如胡曾的《鸿门》《乌江》《垓下》《鸿沟》,从题目中就能明显看出诗人以项羽为主人公,精心选取其重要的人生节点,以专题组诗的形式构成了一个完整系列。它们体制固定,皆为七言绝句,每首诗中又分别刻画项羽的某一具体性格,组合起来以达到相互补充的效果,从而将人物形象塑造得立体且丰满,此类组诗还有汪遵的《项亭》《乌江》等。项羽丰富且具有传奇色彩的事迹极容易成为诗人咏叹的对象,当短小的体制不能容纳较大的事件容量时,咏史组诗的出现便成为必然,项羽在这一进程中无疑起到了莫大的推动作用。

(二)包容的态度

与其他时代的文人相比,唐代诗人对项羽多持有包容的态度。他们眼中的项羽首先是意气风发,英勇奋战的霸王,即使穷途末路也依然被视为一名崇高、悲壮的英雄。他们笔下的项羽几乎没有负面评价,这从其用词中就能体会到,他们以“猛志、鹰扬”形容项羽称霸时的雄姿英发,其落败时也被称为“困虎、倦虎、男儿”等,最具有攻击性的用词也只是将项羽比作“蛇”,这些足以体现唐代诗人对项羽的极大包容。

与之相反,在宋、元诗人的笔下,项羽往往以咎由自取、滑稽可笑的负面形象出现,如张耒写项羽“沛公百万保咸阳,自古柔仁伏暴强。慷慨悲歌君勿恨,拔山盖世故应亡”。(33)王秀梅:《张耒集》卷27《项羽》,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477页。诗人赞同以人为本,反对暴虐,这与唐代诗人的观点不谋而合,但他同时以绝对冷漠的态度看待项羽的所作所为,唐代诗人特有的怜悯消失殆尽,只剩冷眼旁观。方凤更是写到“沐猴而冠何足云,君看五采成龙文”,(34)王世厚、郭力:《全宋诗》卷3618《鸿门宴同皋羽作》,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43336页。王士熙也有“悲风烈日吹秦声,赤龙将飞沐猴卧”,(35)顾嗣立:《元诗选》上册,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540页。他们直接以“沐猴”称之,项羽形象一落千丈,嗤之以鼻的态度不言自明。另有王安石对项羽残酷的发问:“江东子弟今虽在,肯与君王卷土来?”(36)王安石:《王荆公诗注补笺》卷47《乌江亭》,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1279页。这与杜牧“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37)杜牧:《樊川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72页。的惋惜形成了鲜明对比,更直观地体现出唐代对项羽的包容之心。

出现这样的态度差异值得深思,究其原因有三:第一,唐代社会政治开明,朝廷大力招揽人才。普通人入仕的选择很多,非门阀士族阶级的势力扩大,最基本的常举下就开设明经、进士、明法等八科,童子科也是在这一时期确立了官方地位。(38)参见曾霞:《简析唐代童子科》,《大庆师范学院学报》2017年第2期,第135页。朝廷于文试之外又设武举,《文献通考》记载唐代武举始设于长安二年,形式多样,有长垛、马射、步射、平射等,(39)参见马端临:《文献通考》上册卷34《选举七》,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322页中栏。军功也成为入仕途径之一。因武举入仕周期短,时间成本少,备受推崇,于是“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40)孙海通、王海燕:《全唐诗》卷50《从军行》,第615页。的英雄主义渗透于时代风气中,造就了盛唐具有青春活力的热情与想象的艺术特征。第二,唐代标榜门户。杜甫即使穷困也不忘夸乃祖阀阅,太宗纵然开明却依旧在乎士人门户,如此看来,出身楚将的项羽比起出身沛县小卒的刘邦,前者受到唐代诗人的偏爱也是理所当然。第三,安史之乱给社会带来了严重的后果,战火连月不灭,死者不计其数,人民无家可归,只能身穿纸衣度日。兴元元年(公元784年)又逢大旱,皇帝“属意聚敛,常赋之外,进奉无息”。(41)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卷52《食货二》,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358页。在盛唐余音下,世人自然对兼备能力与豪气,能解救人民于水深火热之中的项羽充满了怀念与期待,他宁死不屈的气魄也足以获得诗人的情感支持。因此尽管项羽身上有着致命弱点,结局也并不完美,唐代诗人依旧愿意包容他,理解他,甚至为他开脱。

(三)注重宏观叙述

从唐代诗人对项羽的书写角度来看,他们皆从大事着眼,注重宏观叙述而未深入细枝末节。这体现在两方面:首先,他们将项羽的一生简单地划分为两个时期,前期为独揽大权的西楚霸王,后期则沦为穷途末路的悲壮将军,且在每个时期只选取一到两件最典型的事迹作为描写对象,上文已有相关内容,兹不赘述。其次,唐代诗人对项羽失败的原因分析也是从宏观角度入手,认为是他暴虐的行为而导致民心不归,因此失去了取胜的优势。他们的认识总体上是正确的,但不够全面也不够细致,这一点在宋代咏史诗中得到了补充。宋人吴龙翰在《乌江项羽庙》中写到“汉提义帝作张本,当日君输第一筹”。(42)王世厚、郭力:《全宋诗》卷3589《乌江项羽庙》,第42890页。在对待义帝一事中,项羽不仅失了民心,更失去了诸侯的支持,在诸侯眼中,杀义帝一事是项羽大开杀戒,铲除异己的信号,于是人心涣散,群臣皆叛,这正好给刘邦提供了树立仁德威仪的机会。此外谢翱还注意到了鸿门宴中项伯离心的细节,他写到“楚人起舞本为楚,中有楚人为汉舞”,(43)王世厚、郭力:《全宋诗》卷3690《鸿门宴》,第44307页。项庄舞剑时完全有机会对刘邦下手,但刺杀不成的关键在于项伯以身作掩护,此不失为楚败汉胜的一个重要因素,这些分析有理有据,细致入微。因此从两代人的书写角度分析,能够明显体现出唐代咏史诗偏重从宏观角度对项羽进行叙述的特点。

以上诗体创新、包容的态度、偏重宏观叙述三个特点较为突出,除此之外唐代咏史诗还存在抒情不明显的特点,突出表现在唐代咏史诗很少直接使用情感词。众多唐代咏史诗中,仅有孟郊《和令狐侍郎、郭郎中题项羽庙》中的“悲”“恨”二字抒发情感较为直接,其余诗人最多将情感寄托在叙事和议论中隐晦呈现。这在后世已然发生很大转变,仅宋代咏史诗中情感词的使用就明显增多,如梅询游览阴陵时体会到“天亡终不悟,览古亦伤情”,(44)王世厚、郭力:《全宋诗》卷99《阴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1120页。朱淑真感慨“范增可用非能用,徒叹身亡顷刻间”,(45)刘彦捷:《朱淑真集注》卷6《项羽二首》,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221页。吴龙翰身处项羽庙也叹息“盖世英雄只恁休,千年遗恨大江流”。(46)王世厚、郭力:《全宋诗》卷3589《乌江项羽庙》,第42890页。宋人有叹恨,有慷慨,有泫然垓下,有览古伤情,也有莞尔笑英雄,情感丰富且善于表达,这是在唐代诗人基础上的进一步发展。

四、唐代诗人咏叹项羽的价值及其后世影响

唐代对项羽的接受是项羽接受史上的重要时期,而唐代诗人的接受又多是以诗歌为载体进行的,这就赋予了咏史诗三重认识价值属性。第一重认识价值在于诗人对项羽其人其事的叙述和思考,这些思考给后世学者提供了对同一人事的多种观照角度;第二重认识价值在于诗人不仅叙述历史事实,还借助诗大发议论,表达个人情感。从中可以了解到他们内心的想法,由此能够体察到唐代的社会状况及世人心态;第三重认识价值在于唐代诗人选取诗歌作为载体,诗体本身也可作为研究对象,具有再认识的价值属性。咏史诗的审美价值属性主要体现在通过项羽所表现出的悲壮的美、崇高的美,它能给人带来了强大的情感力量。

咏史诗在唐代已经发展至成熟阶段,无论在形式还是在内容上都起到一个定型的作用,对宋代及后世咏史诗的走向影响深远,具有典范意义。其影响主要表现在形式、内容及表现手法三个方面。

其一在形式上,唐代咏史诗确立了五律、七律、五绝、七绝、歌行体等多种形式,后世咏史诗形式大都不出此范围。唐代咏史诗中绝句和律诗所占比例不相上下,宋代及以后则明显呈现出律诗占据上风,短篇向中长篇转变的总体趋势,这体现出后世文人对项羽的思考更加深入。此外,唐代已出现长篇叙事诗,但数量不多,至宋代长篇叙事诗明显增多。且在唐代异题咏史组诗的启发下,后世进一步将其发展为同题咏史组诗,如释智圆《读项羽传二首》、朱淑真的《项羽二首》以及陈善的《项羽五首》,同题咏史组诗的出现意味着诗人对咏史组诗的认知逐渐清晰和深化。

其二在内容上,以创作目的为依据可将唐代咏史诗分为述古、怀古、评古三类。顾名思义,述古诗是指对历史的客观记叙,即上文所提到的单纯叙事一类,重在述;怀古诗是诗人或回忆,或有感于某一历史遗迹后主观情感的抒发,重在怀;评古诗则是指针对历史人物或历史事件进行分析后,由诗人根据自己的判断标准做出评论,重在评。这三种类型在唐代的发展初具规模,后来皆得到长足的发展。唐代诗人对项羽的一些看法在后世也得到了继承,如梅尧臣在《项羽》一诗中写到“秦灭责以德,豁达归沛公。自矜奋私智,奔亡竟无终”。(47)朱东润:《梅尧臣集编年校注》下册卷28《项羽》,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012页。诗人将项羽败亡的下场归结于骄矜自伐,同时称赞沛公豁达仁德,这些与唐代诗人得出的柔仁伏暴强,善于听取谏言的历史经验一脉相承。再者某些带有神秘色彩的论断也有一定的相似性,如宋人汪宗臣《鸿门舞剑歌》中“舞筵闪动青蛇影,焉知火帝生真龙”(48)王世厚、郭力:《全宋诗》卷3613《鸿门舞剑歌》,第43267页。与唐人李贺《公莫舞歌》中“材官小臣公莫舞,座上真人赤龙子”(49)尹涛:《李长吉歌诗编年笺注》卷6《公莫舞歌》,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第699页。两句无论是在表述上还是含义上都极为相似,皆具有命定论的神秘色彩,元人张九思,明人李贤、戴铣所作的《公莫舞》显然与李贺的影响是分不开的。

其三在表现手法上,唐代诗人在咏史诗中初步运用了情景交融的表现手法,景物的选取能够与诗人的情感相吻合,后人在其基础上将其运用得更加灵活。如曾琏亲临鸿沟怀古时写到“故垒已随流水尽,归鸦空带夕阳曛。西风立马频回首,那忍猿声隔岸闻”,(50)王世厚、郭力:《全宋诗》卷47《鸿沟和吕圣功韵》,第517—518页。该诗中写景的语句高达半数,作者还巧妙地借助故垒、归鸦、西风、猿鸣等意象,从而与内在情感相贴合。王禹偁在《过鸿沟》中为了与割鸿沟一事相匹配,也用到危桥、败叶、霜树、余晖等意象,营造出残破的凄凉氛围,这都体现出宋人将情景交融的表现手法运用得游刃有余的事实。

综上所述,一方面,唐代对项羽形象的接受是项羽接受史上的重要一环,其接受又是以咏史诗为载体进行的。诗中所展现的项羽多为正面形象,体现出唐代诗人包容的态度和偏重宏观叙事等特点。另一方面,唐代在接受项羽的过程中又无形地推动了咏史诗的发展,并在内容、形式、表现手法等方面对后世咏史诗的创作产生一定程度的积极影响,其过渡意义不容轻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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