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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政治心理学视域下我国体育对外交往的理论探索与实践应用

2023-03-22于思远刘桂海

体育科学 2023年10期
关键词:外交国家体育

于思远,顾 帅,刘桂海

(1. 清华大学 体育部,北京 100084;2. 华东师范大学 体育与健康学院,上海 200241)

体育是一种世界通用语言,纳尔逊·罗利赫拉赫拉·曼德拉曾赞美“体育具有改变世界的力量”,托马斯·巴赫指出“体育让世界更美好”。体育之所以具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是因为它具有促进和平的作用。在我国外交史上,早在1953 年的《人民日报》上便提到体育对国家间交流有着特殊价值(新华社,1953)。周恩来总理亦曾多次赞誉体育是“外交先行官”“轻骑兵”,并美言体育部为“第二外交部”(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2008)。时至今日的杭州亚运会,通过“心心相融、爱达未来”的口号,体育已经成为我国搭建和平与友谊的重要平台。

自20 世纪末以来,生成发展于体育史学、外交学、体育政治学、国际关系学、奥林匹克学等研究领域的体育对外交往研究,作为一个新兴领域在国内外形成了富有特色的研究热潮,如何更好地在国家外交中发挥体育促进和平的作用正逐渐成为体育人文社会学界跨学科研究的方向之一。近年来,体育对外交往领域涌现出了诸多高质量成果,包括Murray(2018)基于人类学、历史学与文化学对体育对外交往展开的原理性分析,Abdi 等(2018)采用量化研究方法设计了体育外交资源模型,祝莉等(2009)、张晓义等(2013)、刘桂海等(2020)等对我国体育对外交往史展开了系列研究,钟秉枢(2019)、张德胜等(2018)着眼新时代提出了我国体育对外交往的具体策略等。目前体育对外交往研究已经初具规模,但仍需要突破当前体育对外交往研究的既定范式,深入解构体育对外交往在促进和平中具体发挥着怎样的作用、为何具有这样的作用、如何借助并扩大这一作用。

基于此,本研究以国际关系理论中重要理论支柱之一的国际政治心理学为方法引领,对体育对外交往促进和平的作用进行理论剖析,围绕我国体育对外交往实践中出现的主要问题,提出具有创新性和针对性的实践路径。

1 理论概述

1.1 国际政治心理学理论概述

国际政治心理学是采用心理学的方法解释国际政治现象的理论。在以往的主流国际关系理论中,通常认为国家是绝对理性的行为体,而将国际政治运行秩序归结为国家间基于利益的理性选择;心理学家则关注到国家做出外交选择时的动机会受非理性因素的影响(Jervis,1986)。传统国际关系理论研究仅讨论国际体系本身的结构性变化,而国际政治心理学将“人”作为主体纳入研究中,尝试从微观层面解决国际关系中“国际体系-国家-社会-人”之间的复杂性问题。国际政治心理学主要分为3 个流派:以西格蒙德·弗洛伊德为代表的心理分析流派,以玛格丽特·赫尔曼为代表的个性流派,以及当下较为主流的、以罗伯特·杰维斯为代表的认知流派(张清敏,2008)。前两个流派主要关注外交决策者的个体心理,后者则更多关注到决策群体的心理。本研究将后者作为主要研究方法,一方面因为杰维斯的理论直接以国际政治为研究对象,另一方面因为体育对外交往所涉及的实践主客体包含了政府与公众组成的决策群体。更重要的是杰维斯高度关注国家之间是如何摆脱现实主义困境,而通过建构主义方式达成合作共识,保证外交信息的准确互换并实现和平发展,有利于更好地阐释体育对外交往促进和平的作用。

作为国际政治心理学的巨擘,杰维斯致力于分析国家间克服“安全困境”并达成合作,实现良性互动的过程。安全困境是指国家为了保障自身安全采取一系列措施,反而降低其他国家的安全感,从而导致国家间陷入无休止的螺旋博弈(Jervis,1978)。安全困境广泛存在于国际关系中,这种困境进入外交实践中则导致了国家间的“外交信任困境”,进而影响了外交信息的有效传递。杰维斯对现实主义与自由主义理论中“无政府状态是导致安全困境的唯一因素”(约翰·米尔斯海默,2014)这一逻辑出发点作出了补充,认为国家的外交决策制定与实践推进过程较为复杂,不能使用绝对理性的思维判断外交决策,应当建立起一种系统思维(罗伯特·杰维斯,2008)。

杰维斯将外交信息分为信号(signals)与标志(indices)两种类型。信号是指不具有物质成本的声明或行动,能够试探一个国家对外交信息的反应。标志则是指具有物质成本的声明或行动,以表明国家传递外交信息的诚意,能够体现行为体传递外交信息的可信度。杰维斯进而对信号与标志的耦合(coupling)与解耦(decoupling)进行了讨论,两者的耦合是指国家间外交信号或标志建立起新的联系,解耦则是指切断国家间已存在的外交信号或标志的联系(罗伯特·杰维斯,2017)。

综上,国际政治心理学通过在微观层面上剖析国家外交决策者的知觉塑造及其对外交政策制定的影响,为外交研究打开了新的大门。同时,该理论也从国家间知觉的维度为探索体育对外交往促进和平的作用提供了研究路径。

1.2 体育对外交往的理论阐释:基于国际政治心理学

1.2.1 体育对外交往的应用场景

在将国际政治心理学的理论纳入体育对外交往研究之前,有必要先对体育对外交往的应用场景进行确证。首先必须承认体育对外交往的应用场景存在局限性,即它无法独立形成扭转外交格局的重大推动力,并对外部环境产生根本影响。以“乒乓外交”为例,在中美以乒乓球撬动彼此的安全困境之前,中美已经初步形成了改善双边关系、加强交流的战略意向,而恰逢其时的“乒乓外交”则为中美的战略沟通搭建了桥梁。因此,相较于外部环境,体育对外交往的应用场景指向了内部知觉,即交换明确和安全的外交信息、放大战略意图的表达、推动行为体之间的知觉确证、克服负面刻板印象等。这一体育对外交往应用场景与杰维斯国际政治心理学的关注点相契合,尤其体现在破解安全困境、促进国家间良性沟通方面。

基于杰维斯对无政府状态国际社会的讨论,研究认为,体育对外交往在两国处于“外交信任困境”的状态下效果明显,而在当某国表达出明确的进攻姿态时的效果则较为有限。例如,在1980 年莫斯科奥运会时,苏联因阿富汗战争面对国际社会众多国家的联合抵制,试图通过奥运会的方方面面来彰显和平友好的国家形象,但结果却不尽人意。反观之,在印巴双方的外交关系陷入“外交信任困境”时,两国不约而同地利用体育促进和平的作用展开体育对外交往,通过数次板球外交明确、安全地交换和平诚意信号,确保了双方对于彼此关系的知觉一致,实现维护和平的外交目标。

进一步阐释,处于“外交信任困境”的国家均需要通过政治模糊性的渠道来传递友好意图的信号与标志,防止对方产生错误知觉,以此停止乃至扭转安全困境的螺旋博弈,创造双方合作的基本条件。在这种情况下,准确无误地表达外交信息十分重要,因为传递一条外交信息的关键不在于传递者如何理解这一信息,而在于接收者如何理解(罗伯特·杰维斯,2003)。传统外交因“安全困境”造成特殊外交场景下信息传递的局限性,不利于国家间友好外交信息的有效交换。而体育对外交往能够根据国家外交的需要,对外交信息进行特殊加工,用以保证外交信息的准确传递,进而对传统外交进行补足。

1.2.2 体育促进和平的具体机制

杰维斯指出,信号与标志在国家间的互动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外交信息接收国会从信息发出国所传递的行为意图之外寻找信息佐证该国真正的外交目的,以保证自己不会被欺骗性外交信息所误导。正是因为欺骗性行为的普遍存在,每个国家都形成了“防止欺骗的意识”,国家之间更容易处于宁可冲突也不能被欺骗的境地,而陷入“安全困境”。体育则在其中发挥了促进和平的重要作用,下文将对其中的具体机制进行分析。

一方面,需要对体育对外交往传递的信息是信号还是标志进行区分。前者是相对没有成本的外交信息传递,可以被轻易地推翻或背弃,而后者则具有成本,一旦出现与之相悖的行为,需要付出大量的自证行动来弥补。研究认为体育对外交往传递的信息类型取决于该国的具体国情。当一国重视硬实力建设时,体育对外交往的主要目的在于维护该国发展的外部环境,因而外交目标会根据不同的发展需要而不断调整,甚至前后传递的外交信息会自相矛盾,此时,体育对外交往主要扮演信号角色。而当一国重视软实力建设时,核心不在于物质力量而是国家形象、国际声誉、国际影响力等方面,此时通过体育传递外交信息时则与该国的软实力高度关联,需要长期保持一致性,因而构成了高昂的行动成本,体育对外交往主要扮演标志的角色。

另一方面,需要讨论体育对外交往中信号与标志耦合的具体机理。罗伯特·杰维斯(2017)指出,当政治家们希望在一场重要的危机中发信号表明意图时,他们需要一些特殊的发信号技术。相较于传统外交中“自我与他者”的身份认知,体育作为通用的世界语言,加持到外交信息上则能够打破“自我与他者”的现实主义语境,将每个外交行为体置于同一场域内,通过官方体育对外交往中暂时的“共同体环境”或民间体育对外交往中长期的“共同体记忆”来强化外交信号。此外,虽然在体育参与外交实践的初期,国家间仍然保有戒备,但体育对外交往的高频率、低成本、长期性能够对错误知觉进行不断纠正。同时,体育对外交往不似常规外交具有强烈的政治身份烙印,因而即使国家间政治关系紧张,在体育层面的交流通常不会受到影响。例如在中美“乒乓外交”中,实际上在双方通过体育形成外交对话之前曾有过接洽尝试,但中美双方囿于外交战略的制约,无法在官方层面展开直接对话,即未能实现外交信息的迅速耦合。恰逢其时,庄则栋与科恩的体育式交流却推动了双方信号的耦合。在这一过程中,外交信息被裹挟在体育交流中,体育对外交往促进和平的作用在此刻显现出珍贵的历史性价值,双方看似在表面上进行的是体育互动却在深层次形成了友好外交意向。这种外交信息的耦合,形成了中美“乒乓外交”的传统,在50 年后的今天仍续书写着新篇章,为双方关系的稳定、彼此间维护和平发展留下了珍贵的历史遗产。

综上所述,研究认为在国家间外交互动的过程中,体育对外交往能够通过塑造内部知觉实现处于“安全困境”的国家之间的理解与共识,提供超越传统外交方式的友好信息。具体而言,体育对外交往能够对外交信息进行“体育式加工”,使之明确、安全地进行交换,规避国家间可能存在的错误知觉,并在较长时间内引导双方知觉的靠拢。关于杰维斯国际政治心理学与体育对外交往研究的理论关系,研究以两个国家为例通过结构图来进行直观阐释(图1)。

图1 国际政治心理学与体育对外交往研究的理论关系Figure 1. Theoretical Relationship between International Political Psychology and Research on Sports Diplomacy

2 国际政治心理学视域下我国体育对外交往的功能剖析

杰维斯指出,在传统外交中,决策者通常基于逻辑和历史经验进行推理,并产生理性认知相符现象,但是也会使人们将接收的信息纳入原有的认知框架之中,致使他们所知觉的东西就是他们原来预期出现的东西,形成认知闭合(罗伯特·杰维斯,2008)。体育对外交往则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乃至打破认知闭合,研究将从官方体育对外交往与民间体育对外交往两个维度分析其中的具体功能。

2.1 官方体育对外交往的主要功能

官方体育对外交往是政府外交寻租于体育的表现形式。寻租的动力在于政府外交在处理国家间“安全困境”时具有局限性,主要体现在政府外交通常被认为是主权国家之间基于各自的特殊利益,采取更易接受的话语来遮蔽真实意图的交往行为。因此,官方体育对外交往是对政府外交的一种补充,其提升政府外交的效果主要体现为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体育为政府外交交换信息提供了良好环境。相较于职业的外交官与谨慎的外交场所,在体育场域中交换外交信息较为轻松,主体之间能够相对自由地交换一些敏感的外交信息,打破由于不信任所造成的知觉隔阂。在官方体育对外交往中,参与者能够在体育所塑造的特殊语境下进行信息交换,例如众所周知的日美高尔夫外交传统,在安倍晋三任职日本首相期间曾多次进行高尔夫球训练,目的是和特朗普展开高尔夫外交。时任日本外务大臣的河野太郎评价道:“我相信领导者之间的关系以及建立在个人层面上的信任程度会影响很多事情。我相信在高尔夫球场上讨论各种事情有助于增加彼此间的信任(日本外务省,2017)。”由此可见,体育成为一个“特殊剧场”,外交信号的释放和传播也发生在这样一个精心搭建的政治舞台之上(Raymond,1987)。以体育为载体的外交信息互换往往能够打破政府外交中官方性与正式性的对话壁垒,在不需要付出大量信任成本的前提下,为外交决策主体之间对话提供了传递诚意信号的宝贵通路,逐渐垒筑起彼此间的信任域。因此,在相对私密的空间与放松的氛围中,外交决策主体面对面地互动更容易捕捉对方释放的故意信号与非故意信号,能够识别情绪标志、无意识反应、面部表情、身体姿态和声音语调等非语言信息,为推断外交信息的可信度提供更多线索。

第二,体育能够满足政府外交中不同级别外交代表进行对话的要求。虽然主权国家之间存在着先天的结构性矛盾,但体育却能在一定程度上填补彼此的认知鸿沟,表达诚意信号。诚意信号是指国家通过一系列的言辞和行为信号,向他者或国际社会表达自身的良善意图、行为和信用(尹继武,2015)。与经济外交、能源外交、军事外交等其他外交形式相比,体育对外交往没有苛刻的专业要求,外交代表既可以在场上作为运动员也可以在场下作为观众参与体育对外交往。从国家元首到各级外交代表都能够在体育场域中开展对话,保证了各个层面的外交信息都能够得到交换,进而系统地推进国家间知觉的调整,而不会陷入国家各个外交层级认知脱节的状态。

第三,体育为政府外交关于特殊外交议题的沟通提供了低成本、高频率交流的途径。例如国家通过体育所提供的平台商讨种族平等、全球治理、绿色低碳等议题。这样低成本、高频率的交流为处于“外交信任困境”的国家讨论特殊外交议题提供了宝贵机会。通过体育将双方置于同一场域,即使无法真正实现外交目标,也能够凭借体育本身的和平导向为国家间对话提供基本沟通渠道。

第四,体育能够降低政府外交对话的敏感性。政府外交通常在谈判桌上展开对抗性的博弈互动,双方对诚意信号的表达较为敏感,因为一旦表达不当就会被认为是软弱与退缩,这种环境不利于达成外交共识。而通过体育进行国家间诚意信号的表达能够有效缓解彼此的戒备,进而降低对话的敏感性。而且当一国发出体育对外交往的邀请时,邀请本身就传递出了脱敏的诚意信号,不论对方拒绝或是接收都不会损害其在外交场域中的权力位阶,一旦双方都有诚意则会顺理成章地跨过敏感的外交试探而进入外交对话的核心议题。

第五,体育能够放大并明确传递外交信号。体育作为一种全球性文化,与现代传媒联系紧密。当前以奥运会、世界杯为代表的国际体育赛事是主权国家展开体育对外交往的重要实践载体,赛场内外的每条信息,包括外交信息,能够通过现代传媒短时间、高强度、高频率地投递到世界的各个角落,这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外交信息的可信度,且外交信息经过体育场域的放大后,国家否认外交信息的成本就会变得极为高昂,进而为对象国的知觉调整提供有力证据。

2.2 民间体育对外交往的主要功能

民间体育对外交往的发展并不像官方体育对外交往那般久远,而是在国际政治民主化达到一定水平、体育成长为全球性文化后,政府与民间共同催生出的体育对外交往实践方式。政府外交的实践主体由国家行政单位构成,而公共外交则以公众为实践主体。相较于官方体育对外交往,民间体育对外交往不再局限于特定场景的特殊运用,而致力于长期推进国家间公众的“民心相通”,进而巩固国家关系,其主要功能主要体现为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体育为公共外交提供了规模庞大的公开场域。一般公共外交中要求互动主体的身份对等,而体育的公开性特征使双方无须过多顾忌规格是否匹配、形式是否合适、议题是否敏感等问题。例如美国与朝鲜的官方外事关系处于典型的“安全困境”中,在外部环境无法形成建设性突破之前,两国很难在政府外交中实现有效对话,但在这样的背景下,双方却进行了数次篮球外交。在体育场域中,身为朝鲜主席的金正恩可以和草根体育大使罗德曼同席而坐,双方以篮球为载体进行文化互动,并交换一定的外交信息,促进彼此间和平诚意的表达。而这样的外交实践与杰维斯在国际政治心理学中的描述完全一致,即双方通过体育对外交往表达相对友好的合作意向,互通彼此防御型战略的原则底线,形成知觉的确证,规避可能出现的冲突。

第二,体育对外交往充分体现了公共外交的间接性特征。公共外交是公众经过政府授权后暂时行使外交权的外交实践方式,体现了政府作为根本主体、公众作为执行主体的主要特征。在民间体育对外交往中,政府负责制定外交议程、目标、决策等,运动员、教练员、体育官员等相关人员通常作为执行主体开展对外交往,既能够实现外交信息的有效交换,又能够避免政府直接接触产生的对抗心理。例如周恩来总理曾对“乒乓外交”进行评价:“毛主席把乒乓球弹出去了,这个球就要弹回来了。去美国不是耿飙同志去,也不是姬鹏飞同志去,而是庄则栋、林慧卿、郑敏之去,人民外交,让他们去嘛(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2008)。”而后,我国派出以乒乓球运动员为主的代表团前往美国进行访问,不仅受到尼克松的亲自接见,而且在美国公众间引发了深刻反响,拉近了两国公众的距离。

第三,体育有助于实现公共外交的长期目标。公共外交不似政府外交围绕明确的外交议题展开,而是基于长期目标展开实践,例如塑造国家形象、促进国家间交流、积累国家软实力等。体育赛事具有多样性与周期性的特征,能够长期保持民间体育对外交往的规模,进而在两国之间形成稳定的对话桥梁。这对于促成国家间知觉一致化起着长效作用,并且能够引导国家达成和平发展的共识。正如美国著名心理学家戈登·奥尔波特(2021)所指出的,不同群体成员通过不同方式接触,是减少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的紧张或敌意的最好办法,这些接触最好是长期性的,并且涉及两方开展合作性活动,而且需要正式的制度加以支持。只要国家间在体育领域中的交流不中断,那么外交信息或多或少、或强或弱都会进行交换,进而促进双方不断加强对彼此外交意图的理解,最终形成战略合作。

第四,在体育领域中公共外交实践主体与形式具有多样性。体育不仅是一项身体竞技活动,还与审美、经济、军事、教育、文化、科技等领域形成了深入交叉。这一特征为民间体育对外交往的开展提供了包容度更高的实践平台,不同领域的实践主体能够以多种身份进入体育场域并交换外交信息,进而塑造了形式多样的民间体育对外交往模式。例如学校体育对外交往、军事体育对外交往、体育经济对外交往、体育文化对外交往等。此外,目前我国民间体育对外交往被充分纳入到“一带一路”倡议以及各种双边外交、多边平台之中。在多样的实践主体和形式面前,国家间“自我与他者”的身份认知界限会逐渐模糊,并在两者交界处产生超越,国家间和平发展意向也得以形成。

3 国际政治心理学视域下我国体育对外交往的现实问题

体育对外交往在我国外交史上创造了卓著成就,通过体育促进和平的功能实现了我国外交的多次结构性破局。然而,随着新时代新征程的到来,深入阐释“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三大倡议”需要体育对外交往在理论构建方面实现突破。在俄乌冲突、巴以冲突等地缘政治矛盾不断激化的当下,我国肩负着更重要的维护世界和平的责任。习近平主席在第三届“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开幕式上指出,世界现代化应该是和平发展的现代化、互利合作的现代化、共同繁荣的现代化。我国长期践行着体育促进和平的重要价值,并以体育对外交往积极向世界传递“走和平发展道路”的友好诚意,这与国际奥委会倡导的和平愿景相一致。在顺利召开的杭州亚运会上,习近平主席指出,我们要以体育促和平、以体育促团结、以体育促包容。亚奥理事会代理主席辛格高度赞赏:“杭州亚运会是一次和平的盛会,杭州亚运会向世界展示了亚洲人民互爱与友谊的积极形象(人民日报杭州亚运会特别报道,2023a)。”在此背景下,需要深彻剖析我国体育对外交往实践所暴露的现实问题,进而通过国际政治心理学的前沿理论对其展开深入剖析,提出改进策略。

3.1 民间体育对外交往囿于“定域”思维

民间体育对外交往是化解国家间“外交信任困境”的主要途径之一。目前,全球范围内蓬勃发展的公共外交极大促进了民间体育对外交往的规模,而我国民间体育对外交往在制度层面上却未能与时俱进。美、法等西方国家均设有层级较高的、专门的公共外交机构,如美国新闻署、法国对外文化关系总司、美国与澳大利亚的体育对外交往部。我国外交部虽设置了公共外交办公室,但其行政层级较低,无法充分调动政府与社会资源投入到公共外交中。加之民间体育对外交往在体育对外交往乃至外交事业中所占的权重本身就较小,导致我国民间体育对外交往陷入了“定域”思维(苏长和,2016)。

“定域”思维是指我国民间体育对外交往局限于即时即地、明确的实践任务,缺乏长期规划与自主创新的“离域”思维,这与我国民间体育对外交往长期附着于官方体育对外交往高度相关。查阅迄今为止的我国体育对外交往相关政策文件发现,其中较少提及民间体育对外交往,在《2012 年体育外事工作概述》中间接提到“2012 年,国家体育总局积极参加国家人文交流高层磋商机制……在公共外交和人文交流方面发挥独特作用(国家体育总局体育文化发展中心,2013)。”对此,我国体育对外交往学界和政界应当积极进行顶层设计,从机制到实践上推动我国民间体育对外交往创新发展,逐步建立起“离域”思维,促进官方体育对外交往与民间体育对外交往共同发展。

3.2 体育对外交往缺少高知名度的全球性体育公共产品

目前,我国体育对外交往的方式主要为主场体育对外交往与元首体育外交,这两种方式更多是短时性的、官方性的,对于和风细雨地传递外交信息效果有限。而具有文化附加值的体育对外交往能够长期地向世界各国分享并践行中国体育方案,进而发挥体育促进和平的作用。

目前,我国正积极打造全球性公共价值理念和公共产品,例如以“人类命运共同体”为代表的公共价值理念、以“一带一路”为代表的物质性产品和以“上海合作组织”为代表的制度性建设。虽然我国体育对外交往正积极参与其中并设计了一系列产品,但效果较为有限,尚未打造出具有高知名度的全球性体育公共产品。体育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诠释尚处于初级运用阶段(于思远 等,2019),例如2022 年北京冬奥会与2023 年杭州亚运会的主题口号设置,以及在杭州亚运会周期开展的“中华体育精神颂”活动,虽然为提升我国的软实力,展示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做出了阶段成果(人民日报杭州亚运会特别报道,2023b),但在推行体育治理方案与行动上仍较为有限。此外,“一带一路”的系列体育赛事主要集中在中国境内的重点省份和主要城市,沿线国家和地区有限,参赛国家和运动员也主要以我国为主(王子朴 等,2017)。对此,我国体育对外交往的实践者应转变思维,立足我国优秀传统文化,将“天下大同”“美美与共”“和而不同”等文化精粹与体育促进和平的作用相结合,打造出高知名度的全球性体育公共产品。

3.3 体育国际话语权处于弱势地位

目前,我国正处于和平发展的关键阶段,要真正诠释好中国“走和平发展道路”需要各个领域的集群发力,体育领域应该作出相应设计,发出“和平发展”的时代强音。然而,我国体育国际话语权总体处于弱势地位。其原因在于,改革开放之初我国体育事业的发展重心为提升硬实力,对于建设国家软实力的诉求并不紧迫,因此对国际体育话语权的重要性认识不足。正如万晓红等(2020)所指出的,因为缺乏对体育话语权的全局意识,导致体育话语权的发展与我国体育实力不匹配。而随着我国逐步迈向世界舞台中央,提升国际话语权的诉求与大国间结构性矛盾形成冲突,我国体育对外交往面临国际体育话语权意识觉醒与国际话语权博弈的全新问题。对此,学界应开展体育对外交往专项课题来研制以“人类命运共同体”为主题的话语表达体系,凝炼中华优秀传统体育文化,将“武德”“射礼”“和合共生”“合作共赢”等思想融入体育对外交往实践中,构建起简洁真实、系统全面且符合中国利益与全人类共同利益的体育对外交往话语体系(于思远 等,2021)。

3.4 体育对外交往人才队伍无法满足“多轨道外交”需要

依据国际政治心理学的相关理论,体育对外交往是在无政府国际秩序的大背景下,运用建构主义思维对现实主义思维的外交实践困境进行补足的新兴外交方式。因此,体育对外交往不局限于官方外交(第一轨道)的实践方式,而属于“多轨道外交”的一种,致力于通过心理学的方法在对象国和国家组织之间施加非官方的和非结构性的影响(Davidson et al.,1981)。

正如王逸舟(2010)所指出的,中国外交比较擅长与其他国家的官方系统打交道,却还不擅长去应对非政府、非官方的组织或人士。因此,目前我国体育对外交往队伍仍然以传统的第一轨道人才为主,体育对外交往的人才队伍建设仍处于初级阶段,缺少满足体育对外交往实践需要的人才选拔与培养标准,大部分人才仍以单位举荐、官方指派为主,尤其缺少民间体育对外交往的实践主体,这也造成了我国体育对外交往始终在传唱“乒乓外交”,而未能自主创造新的体育对外交往佳话。对此,我国体育对外交往应当拓宽人才培养渠道,借助高校相关专业平台联合培养外交人才,打造体育对外交往后备人才库。

3.5 体育对外交往智库建设不充分

突破性的实践创新往往源自理论层面的重大发现,我国体育对外交往实践同样如此。而目前我国体育对外交往理论探索与实践创新之间还未形成有效转换。虽然近年来我国体育对外交往理论研究成果显著增加,但是政府部门仍缺乏高质量且实用的理论成果指导体育对外交往实践,外交理论研究成果与实践应用在很大程度上仍是互不相干的“两张皮”。

造成这一现状的主要原因在于我国尚未建立起成建制的体育对外交往智库,尤其缺失隶属于体育系统的体育对外交往智库。既有的体育对外交往智库报告主要依附于国际话语权、国际体育实践、国家安全等其他领域的智库,其最新研究成果无法为体育对外交往的创新设计形成有效输血。相较之下,美国与澳大利亚均有独立的体育对外交往智库,例如学界所熟知的著名体育对外交往学者Stuart Murray,正是澳大利亚体育对外交往智库中的智囊之一,《澳大利亚体育外交战略2015—2018》与《体育外交2030》充分吸收了他的前沿成果。因此,建设体育对外交往智库,源源不断地向政府部门提供理论参考是体育对外交往决策与实践过程中必不可少的环节之一,有助于设计富有中国智慧的体育方案或宣言,逐渐构建起成熟的中国特色体育对外交往理论与实践体系。

4 国际政治心理学视域下我国体育对外交往的实践路径

4.1 完善体育对外交往的预演与评估机制

国际政治心理学相关理论指出,由于各共同体之间的文化结构具有差异,施动者传递出的友好信息并不能被受动者完全解构。即外交信息的接受者因自身的认知局限,无法全面客观地接收传递者发出的外交信息,而传播的效果最终取决于传播链“接收端”解读的编码意义(倪京帅,2019)。因此,从“他者”的视角设计体育对外交往实践活动是保证实践效果的重要环节,施动者可以通过角色代演方法对体育对外交往实践进行预演与评估,分析受动者在接受外交信息后可能产生的反馈效果,进而有针对性地调整与完善外交策略。

进一步思考,树立起“自我与他者”的双向互动意识能够从对方的文化结构出发,较为准确地把握体育对外交往实践中外交信息交换的过程。使用双方理解的体育语言对我国所要发出的外交信息进行针对性编码,让双方通过共享同一种符号形成认知交叉,便能够最大化地摆脱错误知觉的限制,更准确地实现外交目标。在体育对外交往中引入角色代演方法的重点首先在于分析他国关于我国的固有形象认知,以及他国所希望达成的外交目标。其次通过体育平台对外交信息的语言内容、表现形式、时间地点、人员安排、议程设置等方面进行针对性设计,规避可能导致外交信息错误解码的种种因素。最后通过向专家学者、对象国友好人士进行调研,充分了解对象国的语言文化、交往习惯和外交制度,保证体育传递外交信息的可行性和有效性。在我国面临更加严峻国际形势的背景下,体育对外交往实践应当更加注重从他者视角对外交信息编码进行审视。

4.2 保证民间体育对外交往的间接性

在体育对外交往过程中,政府的直接在场具有明显的政治身份,容易造成双方在交流过程中产生一定的政治戒备,而民间体育对外交往的间接性则能够有效避免双方政府直接接触时产生的对抗心理,有利于实现外交信息的有效交换。民间体育对外交往实践机制能够给政府的外交实践留下充分的转圜余地,即在时机成熟时正式入场,在时机不成熟时进行整体把控,进而有效实现外交目标。

4.3 建立“强体育弱外交”的体育对外交往模式

在体育对外交往实践中有“强体育弱外交”或“弱体育强外交”两种模式,对此需要指出的是,“强体育弱外交”模式一般被认为是更为成功的体育对外交往模式,能够最大化发挥体育促进和平的作用。换言之,良好的体育对外交往应当以体育活动为核心,外交活动与信息传递应穿插在体育活动之中。“弱体育强外交”的模式则会使双方认为他国的体育对外交往是被政府操控的活动,其中传递的外交信息不是该国潜意识的自发行为,可能具有欺骗性。一旦建立起这种不信任感,那么体育对外交往就与常规外交别无二致,“强体育弱外交”则能够避免这种实践困境,保证体育对外交往功能的充分发挥。

4.4 构建“输出兼输入”的体育对外交往实践路径

参与体育对外交往的各个主权国家互为主客体,既是外交信息的发出者,也是信息的接受者。因此,我国体育对外交往实践不仅要思考如何设计、推进我国发出的外交信息,同时也要考虑如何处理他国发出的外交信息,构建“输出兼输入”的体育对外交往实践路径。

《“十四五”体育发展规划》指出,巩固拓展与各国际体育组织和各国家(地区)务实合作,坚持“请进来”“走出去”,提升我国体育发展水平。其中蕴含着两层意义:一方面,运用“请进来”“走出去”两种方式讲好“中国故事”,推进体育对外交往实践;另一方面,则是运用这两种方式倾听国际上对我国的认知,及时收集外交信息,并对我国总体外交策略进行反馈,如此才能长远地、高频地、有效地发挥体育对外交往化解国家间错误知觉的功能。再以中美“乒乓外交”为例,正是相关部门在精准把握了美方发出的诚意信号后,及时反馈到决策部门,最终成功把握住了这一外交契机。在中美“乒乓外交”50 周年之际,中美再次携手组成两对混双组合参加2021 年休斯敦世界乒乓球锦标赛(李骏,2021),既续写了历史,塑造中美两国友好的“共同记忆”,又彰显了体育促进和平的作用。因此,我国体育对外交往实践不仅要关注如何更好地“输出”外交信息,同时要建立起相应的外交信息“输入”机制,利用好多样化的“一带一路”体育系列活动、常态化的“上合组织”体育系列赛事、“金砖国家运动会”“中俄青少年运动会”“中日韩青少年运动会”等双边、多边平台与活动,丰富中国特色大国外交的实践层次。

4.5 制定专门的体育对外交往指导文件

目前,我国体育对外交往的政策仅依托“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五年规划”“体育事业发展规划”与《体育强国建设纲要》等文件,而没有形成专门的体育对外交往指导文件。对标体育对外交往经验丰富的澳大利亚,专门制定了《澳大利亚体育外交战略2015—2018》《体育外交2030》等体育对外交往指导文件,内容主要包括体育促进亚太地区健康、社会凝聚力、性别平等、残疾包容等方面的发展计划(张建会 等,2020),建立起了从民族国家到国际社会的体育对外交往使命,有助于提升澳大利亚的软实力。因此,正式文件的出台,不仅能够为我国体育对外交往实践提供解读范本,还有利于我国体育对外交往实践集中力量围绕明确的主题和目标全面展开,积极融入我国软实力建设的各个方面,最终成为我国体育事业与国家发展事业的集中展示平台。

5 结语

在国际关系研究范式不断创新的当下,研究以国际政治心理学为理论工具对体育对外交往促进和平的作用及其相关问题进行解析,认为体育对于国家间外交信息的交换具有克服错误知觉的功能,以此丰富体育对外交往的基础理论研究。然而,理论阐发只是实践推进的前置环节,未来研究应当从宏观的战略视角下沉至中微观的能力建设,一方面应深耕历史资料,全面厘清我国体育对外交往的政策历程并总结实践经验;另一方面则着眼于现实问题,创新完善我国体育对外交往实践的方式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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