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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大陆学界关于全面抗战时期国民党军队研究述评*

2023-03-22

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 2023年4期
关键词:抗战时期抗日战争军队

陈 默

正面战场是抗日战争的主要战场之一。对正面战场的研究是抗日战争史研究的一个重要分支。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大陆学界关于正面战场的研究经历了七十余年的发展,在正面战场的地位等宏观问题,历次会战和战役等具体问题,以及战时国民党军队等方面涌现出众多成果。其中,有关全面抗战时期国民党军队的研究成为近年来的热点,值得梳理和总结。

一、战时国民党军队研究的兴起

自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与之相关的历史研究便已开始。新中国成立以后,抗日战争史研究不断深入,关于正面战场的讨论持续深化。1949年至今,与正面战场相关的研究经历了三个发展阶段,分别是1949—1978年、1979—1995年、1995年至今。改革开放后,抗日战争正面战场的研究呈现蓬勃发展的态势,关于国民党军队的讨论也随之兴起,直至成为今天抗战研究的热点。

1949年至1978年,就抗日战争正面战场而言,中国大陆学界相关研究长期停留于初级阶段,很多的论题并未得到讨论,关于正面战场的整体看法亦显片面。多数论著的观点仍是国民党基于其阶级属性,推行单纯依靠政府和正规军的片面抗战路线,之后又积极反共、消极抗日。(1)参见黄美真、张济顺、金光耀《建国以来抗日战争研究述评》,《民国档案》1987年第4期。这一阶段,学界对于国民党军队没有太多关注。

1979年至1995年(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中国大陆关于抗日战争的研究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快速发展期,与正面战场相关的研究也迎来第一个高峰期。十余年来,关于正面战场的一些宏观问题得到充分讨论,重要的会战、战役也受到研究者的关注。有关抗日战争的通史中,正面战场逐渐成为其中重要的内容。张宪文及其团队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馆藏档案为基础,全面系统地梳理了正面战场的历次会战、战役。(2)参见张宪文主编《抗日战争的正面战场》,河南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此外,张振鹍等人编写的日本侵华史著作,也以较大篇幅叙述了从局部抗战到全面抗战14年间正面战场的若干次战役。(3)参见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编《日本侵华七十年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版。

在此背景下,全面抗战时期国民党军队相关问题进入学者们的视野。关于国民党军事机构的介绍和讨论开始出现,比如军事委员会、军令部、军政部、政治部第三厅、军队后勤系统的基本情况得到不同程度的复原(4)参见张建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演变述略》,《军事历史研究》1988年第1期;陈长河《抗战时期的国民党政府军令部》,《民国档案》1987年第3期;戚厚杰《国民党政府军政部组织机构简介》,《民国档案》1988年第2期;谢增寿《论国民政府军委政治部第三厅的起落——为纪念抗日战争爆发五十周年而作》,《南充师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7年第3期;戚厚杰《抗战时期国民党战场后方勤务述评》,《军事历史研究》1991年第1期。。国民党军队的战场表现也受到关注,比如汤恩伯部队作战不力、韩德勤部队全军覆灭等。(5)参见郭予庆《一九四四年河南战役及国民党军队大溃败原因初探》,《中州学刊》1984年第5期;姜志良《韩德勤全军覆灭原因浅析》,《历史教学》1985年第7期。军官素质低下、派系林立、军纪不严、机构紊乱、精神萎靡等问题是国民党军队存在的痼疾。(6)参见郭代习《论抗战时期国民党军队的痼疾及其影响》,《党史研究与教学》1995年第4期。

1995年之后,抗日战争研究进入加速发展阶段。有关正面战场既有问题的讨论日益深入,一些新的动向也在萌芽之中。关于正面战场宏观问题的评述,主流观点逐渐趋于一致;关于具体会战、战役的讨论明显增加,空白不断被填补。有关国民党军队的研究在这一阶段兴起,热度不断上升。

中国大陆关于抗战时期国民党军队的全面研究在2000年前后开始涌现。戚厚杰对战时国民党军队的基本架构、组成单位进行了细致的考证。(7)参见戚厚杰《国民革命军沿革实录》,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曹剑浪则在逐年介绍国民党军队战史的同时,叙述其沿革及演变。(8)参见曹剑浪《国民党军简史》(上、下),解放军出版社2004年版。李宝明将研究重心放在国民党军队各大派系的演进及其与蒋介石的关系。(9)参见李宝明《“国家化”名义下的“私属化”:蒋介石对国民革命军的控制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有关战时国民党军队的讨论涉及方方面面,比如2007年出现了有关国民兵组训、四川兵役、监狱调服兵役、军队经商的研究,(10)参见李日升等《抗日战争史研究综述》,《湖南工程学院学报》2009年第1期。2008年出现了有关陆军抚恤机构、四川优抚工作、政府兵力动员、军队武器装备建设的研究。(11)参见孙扬《2008年中国现代史研究综述》,《民国研究》2009年第1期。

正如王建朗所说,抗日战争军事史研究已经“从以往关注想不想打及如何规划打的问题,深入到探讨能不能打的问题,探讨影响战斗力的各种因素”。(12)王建朗:《回顾与前瞻:抗日战争研究三十年》,《抗日战争研究》2021年第3期。研究者们希望从军队战斗力生成的角度重新审视正面战场的成败,因此国民党军队的组织架构、指挥系统、军队编制、武器装备、军需后勤、兵力动员、军队人事、军政关系等方面问题,不同程度地得以相对系统地讨论。中国大陆学界对抗战时期国民党军队的基本状况和发展脉络有了较为全面的认识。

二、战时国民党军队相关论题的开拓

从关注战事本身到关注战争的主体——军队,是抗日战争正面战场研究的一个重要转向。从1980年代开始,中国大陆学界围绕抗战时期国民党军队的研究广度持续拓展,从组织、制度、技术、文化等不同层面展开讨论,使得对正面战场有了新维度的理解。

国民党军队有其自成体系的组织架构。抗战时期国民党军队的指挥系统由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及其所属部、会构成。自1980年代以来,学界对于军委会的讨论从未停止,关注点主要集中于战时军委会的组织沿革和演变。(13)参见步平、王建朗主编《中国抗日战争史》第四卷,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9年版。汪朝光通过考察全面抗战初期军委会的扩张和改组,肯定了这一变化对于国民政府坚持抗战的积极意义。(14)参见汪朝光《全面抗战初期国民政府的军政机构改组》,《中州学刊》2015年第11期。王涵考察了抗战末期及战后初期军委会改组为国防部的经过,揭示其幕后蒋介石和陈诚的政治运作。(15)参见王涵《台前幕后:国民政府国防部筹备设立过程考论》,《民国档案》2019年第1期。军委会之下,最为重要的四大部门是军令部、军政部、军训部、政治部,其组织、功能、人事受到学者的关注。叶铭梳理了军令部的作战指导业务及其具体流程,并通过个案分析了其作战指导存在的问题。(16)参见叶铭《抗战时期军令部作战指导业务初探》,《抗日战争研究》2017年第2期。王涵注意到1944年蒋介石以陈诚取代何应钦担任军政部部长的人事调整,并以此为切入点考察了战争后期军政部臃肿庞大、腐败废弛的问题。(17)参见王涵《徘徊与抉择:蒋介石改组军事委员会的心路历程(1944—1946)》,《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19年第2期。朱金元、陈祖恩在白崇禧的传记中专章讲述了其担任军训部部长期间对于该部业务开展的贡献。(18)参见朱金元、陈祖恩《民国十将领》,团结出版社2010年版。郭洋专门考察了政治部创建之初的组织与运行,发现其工作虽颇有成效但也受困于人事纠葛、经费困难。(19)参见郭洋《战时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的初期组织与运作》,《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19年第4期。

四大部之外其他部、会的情况,学者们也进行了讨论。张皓专门讨论了战时委员长侍从室的架构和人事,并明确指出其蒋介石“内廷机构”的实质。(20)参见张皓《派系斗争与国民党政府运转关系研究》,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郜耿豪分析战时后方勤务部及所属兵站的架构,着重关注其效仿美军体制进行的改革。(21)参见郜耿豪《国民革命军兵站体制的沿革》,《军事历史研究》2017年第1期。李晓社指出,除军法执行总监部这样的军法执行机构外,军委会和军政部还设有军事立法和军法行政组织。(22)参见李晓社《抗战时期国民政府军事法制机构述略》,《军事历史研究》2011年第2期。贾国雄考察战时军委会所属军事运输部门的沿革,揭示了人事变动对于运输统制局兴衰的重要影响。(23)参见贾国雄《论国民政府抗战时期的交通运输管理体制》,《西南师范大学学报》2005年第4期。李翔聚焦军委会所属抚恤委员会,指出这个新成立的机构对于促使地方重视抚恤工作的积极意义。(24)参见李翔《抗战时期国民政府陆军抚恤机构初探》,《抗日战争研究》2008年第1期。王华斌、黄家盛探讨了军统局问题,再现了其抗战时期筹划潜伏、诛杀汉奸、配合作战等活动,同时也揭露了其局限性和不光彩的行为。(25)参见王华斌、黄家盛《军统在抗战中的“双重性”》,《党史研究与教学》2013年第5期。军委会之外,以国防之名建立的国防最高会议(国防最高委员会)的组织和运行也为学者们所关注,其作为蒋介石智囊团队和幕僚组织的属性也渐为人所熟知。(26)参见张燚明《蒋介石与国防最高委员会的创建》,《抗日战争研究》2019年第1期。

制度往往同组织紧密相关,国民党军队的相关制度问题也为学者们所关注,特别是人事和教育问题。张瑞德集中讨论了国民党军队的人员构成、人事制度、官兵的教育与训练、参谋人员的培养等问题。(27)参见张瑞德《山河动:抗战时期国民政府的军队战力》,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版。他通过对国民党军队不同阶层军官的出身及素质进行量化分析,得出高级军官素质不足、中下级军官出身行伍过多的结论。(28)参见张瑞德《抗战时期国军各阶层成员出身背景及素质的分析》,《抗日战争研究》1993年第3期。肖如平关于抗战时期国民政府军官的任官与授衔的研究,表明国民政府已经将军官佐的任官与任职区别开来,其人事制度较过去更为成熟。(29)参见肖如平《抗战时期国民政府军官的任官与授衔》,《军事历史研究》2019年第4期。

关于军官的教育,项浩男以战时中央军校第七分校为例,探讨在规模不断扩大的情况下胡宗南通过黄埔精神维系同学关系,塑造共同认知以培养军队人才的路径。(30)参见项浩男《缩影:胡宗南与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七分校的创立和办学》,《抗日战争研究》2019年第2期。叶铭重点观察战时参谋人员的教育情况,揭示了以陆军大学、参谋补习班、特训班为主轴高中低三个层次的战时参谋教育体系,并评估了其实际效能以及军令部在其中所发挥的作用。(31)参见叶铭《抗战时期国民党军参谋教育体系初探》,《抗日战争研究》2016年第2期。鄢海亮从国民党军队步兵、炮兵协同作战问题切入,指出步炮协同教育的痼疾缘于兵种单一、教员素质不佳、训练时长短。(32)参见鄢海亮《全面抗战时期国民党军步炮协同作战问题》,《抗日战争研究》2021年第3期。

士兵是国民党军队另一个重要群体。士兵的征募涉及兵役制度及其运行。学者们将目光下沉到战时各省份,讨论各地兵役开展的具体情况。(33)参见莫子刚《抗战时期贵州役政之初探》,《抗日战争研究》2008年第4期;隆鸿昊《抗战时期湖南兵役初探》,《抗日战争研究》2013年第3期;兰雪花《抗战时期福建的兵役》,《抗日战争研究》2016年第2期。一些热门话题,如“抓壮丁”的实态和本质也被较为清晰地呈现。(34)参见冉绵惠《抗战时期国统区“抓壮丁”现象剖析》,《史林》2009年第4期。另外,一些相对冷门的问题,如监犯调服军役也为人所关注。(35)参见赵金康《抗战时期国民政府的监犯调服军役》,《抗日战争研究》2010年第3期。一些老问题得到了再研究,如姜涛重新审视知识分子从军运动,指出蒋介石在强调知识青年从军以提高军队素质与战斗力的背后,暗藏试图鼓励青年党团员参军以“再造党军”的目的。(36)参见姜涛《再造党军:知识青年从军运动与青年军》,《近代史研究》2020年第6期。关于士兵的训练,陈默梳理了入伍前、战地、整训期的士兵训练情况,指出各个阶段均存在训练不达标的问题。(37)参见陈默《不教而战:抗战时期国民党军士兵的教育与训练》,《民国档案》2016年第2期。隆鸿昊则强调第九战区进行了相对扎实的士兵训练,尤其对突击部队进行了强化训练,收到了良好的效果。(38)参见隆鸿昊《抗战时期第九战区的士兵训练》,《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20年第2期。

关于战时国民党军队的讨论,涉及许多和技术相关的问题。军队的编制,特别是人员与武器装备决定其战斗力的基本面。陈默通过梳理战时国民党军队军、师编制的演进,发现从全面抗战初期的廿六年(1937年)编制逐步过渡至卅一年(1942年)编制后,国民党军队的人员素质和装备水平已大大降低,与其战斗力的下降相吻合。(39)参见陈默《抗战初期的国军整理:部队的整补扩充和新编制的形成(1937—1938)》,《抗日战争研究》2013年第1期;陈默《艰难的演进——抗战相持阶段国军的编制嬗变(1939—1944)》,《抗日战争研究》2015年第2期。除了人员素质外,武器装备的性能,也是关系国民党军队战斗力的重要因素。高翔考察全面抗战爆发前国民党军队陆军制式武器的选定过程,指出武器制式化的失败对国民党军队战斗力的不利影响。(40)参见高翔《1928—1935年国军陆军制式武器的选定》,《抗日战争研究》2018年第2期。章慕荣考察了九一八事变以来国民党军队武器装备生产的历程,指出其兵工生产存在的种种缺陷,尤其是抗战中期外援断绝、武器自造困难在相当程度上削弱了军队的作战能力。(41)参见章慕荣《日本侵华时期国民政府陆军武器装备建设之考察》,《抗日战争研究》2008年第1期。军用通信对于作战也非常重要。李沛霖探讨了战时电信建设与军队通信之间的关系,以及军队倚重电信对于电信事业发展的推动。(42)参见李沛霖《电信与军事:以抗战时期为中心的考察》,《安徽史学》2017年第6期。马建凯考察了两次淞沪之战国民党军队通信兵的作业,认为其进步极为有限,国民党军队从淞沪会战到南京保卫战的溃散恰与之有关。(43)参见马建凯《国民政府通信战备与淞沪、南京之役(1932—1937年)》,《军事历史研究》2021年第5期。

后勤保障关联着军队的衣食住行,其中以军粮问题最为重要。张燕萍梳理战时军粮由粮饷合一、屯粮价拨制度到粮饷划分、主食公给制度的转变,对国民政府的积极因应给予正面评价。(44)参见张燕萍《抗战时期国民政府军粮供应评析》,《江苏社会科学》2007年第4期。吴敏超侧重于考察军粮在地方的征集情况,她以1942年叶集的军粮征集为例,揭示国民政府的军粮征集往往波及社会的各个阶层,且存在征购价格低、强迫承购者运输的问题。(45)参见吴敏超《战时军粮谁承担?——以国统区叶集军粮案为中心的探讨》,《抗日战争研究》2017年第1期。刘树芳重点关注陆军军粮的仓储情况,并指出其存在的问题:储存不善导致军粮损耗惊人;军粮的加工不足又影响官兵的携带和食用。(46)参见刘树芳《抗日战争时期国民政府陆军粮政述论》,《军事历史研究》2019年第4期。一些学者还比对了部分省军粮征集、储存、运输的差别。(47)参见汤水清、罗玉明、温波《抗战时期国民党军队的粮食供给——以湖南省和第九战区为例》,《军事历史研究》2004年第3期;郑康奇《抗战时期陕西国统区军粮研究》,《经济社会史评论》2019年第3期。姜涛发现在战时军粮补给过程中,地方粮政部门、军粮局、兵站以及各部队间难以协调一致,正是后勤补给运作的失灵,使士兵的温饱得不到保障。(48)参见姜涛《抗战时期国民党军粮补给的军事近代化困境》,《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2022年第3期。军粮之外的副食,也开始引起学者的注意。李喆注意到重庆卫戍部队在获得副食过程中对地方造成多重滋扰。(49)参见李喆《战时国民党军士兵的副食获取与驻地军民关系——以重庆卫戍区为中心》,《抗日战争研究》2021年第1期。

被服是重要的军需物资。梁馨蕾考察了战时国民党军队军服的生产和补充情况,注意到军服生产不足、军需部门以次充好、基层部队征发强购等问题。(50)参见梁馨蕾《全国抗战时期国民党军队军服生产与保障述论》,《军事历史研究》2021年第3期。军马问题也为学者触及。毛光远探讨了战时军马的补充机制及其面临的困境:国民政府运用采购、民间征调、国营军牧场建设等办法均缓不济急,长期以来的马政废弛导致军马补充极其困难。(51)参见毛光远《抗战时期国民政府军马补充机制及其困境》,《近代史研究》2019年第3期。

卫生医疗是军队作战的重要保障。李常宝以荣誉军人第十八临时教养院为中心考察战时国民党军队伤兵情况,发现重武器伤害是主要致伤原因,而非战斗伤亡也很普遍。(52)参见李常宝《抗战期间的国军伤兵群体考察——以军政部荣誉军人第十八临时教养院为中心》,《近代史研究》2012年第4期。姬凌辉考察战时卫生人员的训练工作,指出战时卫生人员联合训练所的设立与发展呈现出“军民结合”的特点,但其实际成效稍显不足,人事纷争是影响其绩效的重要因素。(53)参见姬凌辉《全面抗战爆发前后国民政府卫生人员训练工作述略》,《民国档案》2020年第4期。于宁聚焦中国远征军入缅援英作战的卫生勤务工作,指出部队卫生勤务保障运作失序,卫生机关疲于应付,最终导致巨大伤亡。(54)参见于宁《力难胜任:中国远征军卫勤保障的运作与困境》,《民国档案》2021年第3期。

兵站是后勤保障的重要单位。郜耿豪梳理了国民党军队兵站体制由日式兵站向美式联勤保障发展的变革过程,认为其顺应世界军事变革的潮流,为与美军配合作战提供了帮助。(55)参见郜耿豪《国民革命军兵站体制的沿革》,《军事历史研究》2017年第1期。

军队与政治的关系是正面战场国民党军队研究的重要方面。各军事集团的互动、军队与地方政府的联系、军队的政工和党工等都属于该范畴。李宝明对战时国民党军队各集团进行了专题研究,他指出抗战时期是蒋介石将国民党军队进一步“私属化”的重要阶段,中央军尤其是其嫡系急剧膨胀坐大。(56)参见李宝明《“国家化”名义下的“私属化”:蒋介石对国民革命军的控制研究》。陈默通过分析蒋介石越级指挥的动因,认为战时地方军事集团的势力并未削弱,相反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发展,致使蒋介石无法实现令行禁止。(57)参见陈默《蒋介石“越级指挥”再诠释——兼论抗战时期国民党军中的内在逻辑》,《史林》2019年第4期。黄天华梳理了抗战后期地方军事集团筹组“西南联防政府”的史实,证明战时中央与地方军事集团关系的多歧和易变。(58)参见黄天华《抗战后期地方军人筹组“西南联防政府”及各方因应》,《四川师范大学学报》2020年第6期。

关于地方的军政关系,学者们注意到战时国民党驻军和地方政府之间的紧张关系,如第七战区和广东省政府的龃龉,(59)参见王英俊《1944—1945年广东军政关系再探》,《抗日战争研究》2019年第3期。又如胡宗南将其战干团毕业学员派遣到陕西省引发的冲突。(60)参见刘东庆《胡宗南与战时工作干部训练团》,《抗日战争研究》2021年第2期。而战时军队与地方政府之间也可能存在互利共生的关系,如盛差偲发现抗战时期罗田县政府在军需压力下提升了自身财政能力和职员待遇。(61)参见盛差偲《全面抗战时期战区地方政府的生存之道——以湖北省罗田县为中心》,《抗日战争研究》2022年第2期。

关于战时国民党军队的政工和党工。卢毅通过与中共军队的政治工作对比,认为国民党军队政治工作的痼疾在于政工人员的地位始终未能确定和宣传内容过于空洞。(62)参见卢毅《国民党军队政工的发展历程及其痼疾(1924—1949)——兼与中共军队相比较》,《党史研究与教学》2010年第4期。郭洋则深入到基层连队,发现其政工存在人手不足、军政不和的弊端,而背后以军事为中心的一元化理念是其失败的核心问题。(63)参见郭洋《全国抗战时期国民党军基层连队的政治工作》,《军事历史研究》2021年第6期。

海军和空军也是国民党军队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战时的建设发展在近年来也得到讨论。贺怀锴回顾了蒋介石对于海军派系的分治和整合,揭示其通过重用粤系、东北系海军,成立电雷学校,选送学生留洋来制衡闽系海军。(64)参见贺怀锴《蒋介石对国民政府海军派系的分治与整合(1927—1949)》,《安徽史学》2021年第1期。欧阳格案件是抗战时期海军发展中的重要事件,沙青青对此进行了专门的考证,他认为除了派系纷争外,该案的判决也受到当时海军人事处置策略变化的影响。(65)参见沙青青《用、弃之间:欧阳格案与蒋介石的海军人事处置》,《抗日战争研究》2014年第4期。抗战后期国民政府曾经派出相当数量的海军军官赴英美学习,黄山松认为这不仅有利于消除海军内部的派系藩篱,而且对建立全国统一的海军起到了重要作用。(66)参见黄山松《参战与重建——二战时期国民政府海军军官赴英美参战、实习的背景与经过述论》,《杭州师范大学学报》2012年第3期。

抗战时期国民党空军经历了跌宕起伏的发展历程。袁成毅分析了全面抗战爆发前国民政府空军建设的成败,认为虽然接近日本空中力量的既定目标远未实现,但在一定程度上扩大了空军规模,培养了人才,建立了航空工业,对后续战事产生了深远的影响。(67)参见袁成毅《全面抗战前国民政府空军建设评析》,《杭州师范大学学报》2013年第2期。古琳晖对全面抗战时期中国空军的发展进行了梳理,从军制改革、装备补充和教育训练三个方面审视了遭遇的困难,其中最核心的困难是缺乏独立的航空工业。(68)参见古琳晖《全面抗战时期中国空军建设述评》,《军事历史研究》2009年第2期。陈开科专门讨论了全面抗战初期的苏联援华空军志愿队,高度评价了其在培训中方人员、拦截日机,以及轰炸日舰、机场和打击地面目标等方面的重要作用。(69)参见陈开科《中苏外交战略协调背景下的苏联援华空军志愿队》,《抗日战争研究》2015年第4期。徐亮对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美国援华志愿航空队的改编进行了观察,关注到中方高层、美国军方以及陈纳德之间的互动导致改编后的空中力量不增反减。(70)参见徐亮《“权宜之计”:美国援华志愿航空队之改编》,《抗日战争研究》2019年第1期。梁善明注意到战时中国空军失事、事故频发的情况,以及航空委员会的应对之策,发现通过改革制度、改善装备、改用美式训练等方法虽然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受制于战事发展,空军的飞行失事发生率终究难以控制。(71)参见梁善明《困局与应对:全面抗战时期中国空军频发的飞行失事及整治》,《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21年第3期。

三、关于战时国民党军队研究的思考

经过70余年的发展,尤其是最近40年的努力,中国大陆学界抗日战争史研究已然蔚为大观。关于战时国民党军队的研究,也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但仍然存在一些尚未解决的问题,需要进一步深化研究。

首先,关于战时国民党军队的全面考察有待进一步深化,许多研究空白亟待填补。1999年曾景忠建议对国民党军队展开系统研究,内容至少应该包括“国民政府统帅部至各战区的指挥运作,战略方针和部署,战术运用;国民政府军队状况,内部的军事训练、政治工作、士气、作战能力、后勤保障等;战地和后方的军政关系、党政军民关系;政治动员、军事动员、供给支援;各战区和各部队包括军种间之协同,各战场之间的配合;国民政府军队与盟军的关系”。2010年王奇生倡议重点讨论国民党军队的组织结构与运行机制,包括“军队的层级构成与组织系统,军事集团与山头派系,战略战术与作战能力,武器装备与后勤给养,情报传递与通讯系统,政工制度与兵民关系,以及军官的出身、教育、待遇、人事升迁,士兵的招募、训练、素养、兵饷、晋升机会、官兵关系、生存状态与心理体验等等”。(72)曾景忠:《中国抗日战争正面战场研究述评》,《抗日战争研究》1999年第3期;王奇生:《革命与反革命:社会文化视野下的民国政治》,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前言第6页。时至今日,经过学界同仁的努力,上述大多数话题已受到不同程度的关注,有些问题基本得到了解决。

但仍有一些问题没有完全解决,如战时国民党军队的战术运用、士气、后勤,战区、部队、军种之间的配合,国民党军队和盟军的协作,就鲜见讨论。又如武器装备、情报传递、通讯系统、官兵关系等,也较少见到深入的研究。简而言之,就战时国民党军队的各个方面来说,尚存在为数不少的空白亟待填补。

其次,关于抗战时期国民党军队的“内史”研究,尚待开拓和坚持。战时军队研究属于军事史领域。而各专门史研究,都免不了有“内史”和“外史”之分。内、外史之别,本是库恩(Thomas S. Kuhn)对于科学内部史和外部史的分类。就军事史而言,西方推崇的“新军事史”,实际上是一种外史研究,更强调军事在政治、社会、文化中扮演的角色。(73)参见许二斌《“新军事史”在西方史学界的兴起》,《国外社会科学》2008年第4期。然而,该主张是建立在西方军事史学界对于内史积淀甚深的基础上,对于今天的抗战军事史研究来说未必适合。

目前,战时国民党军队的研究呈现出重外史、轻内史。关于国民党军队组织、制度、文化的研究,无论是在量上还是质上,都明显超过与技术相关的研究。从事抗战史研究的学者,绝大多数并非军内研究者,也没有从戎的经历,对骑炮工辎、底火药筒、被覆线通信、兵站输力等问题缺乏必要的知识。这就造成学界对于战时国民党军队的具体运作研究难以进一步深入。其实,各专门史均存在类似的问题,因而有学者指出“内史化”是今后可以努力的方向。(74)参见曹树基、巫能昌、刘训茜《“内史化”:中国史研究的一个新视角》,《江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6期。而在军事史方面,齐小林关于抗战时期中共军队无线通信技术的研究,(75)参见齐小林《抗日战争时期中共军队无线通信技术的应用》,《近代史研究》2021年第3期。提供了一个较好的范例,其视野和方法值得在国民党军队的研究中推广。

最后,关于全面抗战时期国民党军队的系统研究值得期待。除了前述李宝明、张瑞德的专书外,系统论述战时国民党军队状况和衍变的论著还未见问世。至今为止,学界对于战时国民党军队仍缺乏整体性的认识。到底这是怎样的一支军队,其基本特征是什么,主要缺陷在哪里?研究者们尚未归纳出一个被普遍接受的解释。日本学者已经清晰地梳理出旧日本陆军逐渐产生自我意识、脱离政府存在进而绑架国家走向不归之路的“异化”过程,(76)参见户部良一著,韦平和、孙维珍译《日本陆军史:近代化的异化》,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年版。这给国内抗日战争正面战场研究者提供了启示。

战时国民党军队研究涉及的问题众多,学界同仁似乎更愿意“多研究些问题”,而未进行总体评述。大多数领域的历史研究者,对于所考察的时段和对象存在一个基本看法,这引导研究者提出具体问题,也关联着所有问题的答案。如果研究者对战时国民党军队缺乏基本的认知,而仅就某些方面展开讨论,其具体的学术生产很可能沦为碎片化的产品。因此,关于战时国民党军队的基本特征,还有待学界同仁继续展开讨论,以期达成一些可以被广泛接受的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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