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民的传媒：日本江户时代瓦版的发展与特点

文/黄丽婷

瓦版是以各种新闻和事实为题材的故事等印刷而成的一张或者数张册子的总称，是日本江户时代最重要的传播媒体之一。由于瓦版的内容多涉及殉情、复仇等题材，因此瓦版被幕府禁止公开销售，属于民间出版物，而非官方出版物。瓦版作为大众报道机关从江户时代1615年开始发行，直到报纸出现的明治时期，经历了约250年的历史，这段时期也是日本进入近代报业之前的萌芽时期。瓦版的存在与发展为日本近代报纸的产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一、 瓦版的发展

日本现存的最古老的瓦版是在江户时代1615年发行的，从其发行直到报纸出现的明治时期跨越了250年，瓦版作为大众报道机关对新闻的报道从未间断过。

1.瓦版名字的由来。从17世纪初到19世纪后期，日本国内若有社会大事发生，包括江户、大阪、京都在内的日本大都市的市面上就会出现用文字或文字配插画的形式传播新闻的瓦片或木板片销售，这类瓦片是在黏土版上雕刻文字，烧制以后制作而成的，故被称为瓦版，到后期为了发行方便渐渐改用木板雕刻。瓦版名字的由来是进入幕末时期以后才被采用，原来的瓦版销售是以贩子在街头大声朗读瓦版的内容进行叫卖的形式进行，所以也称作“读卖”。

2.瓦版形成的原因。瓦版的诞生，一是因为政治的安定，二是因为经济的发展。江户时代结束了战国时代长期的战争局面，带来了两百多年的和平局面。因为战争的结束带来社会生活的安定和经济的稳定发展，促成了人们精神生活的改变，人们对太平年代的现实生活产生了很多的热情。瓦版在约250年的历史发展历程中，形成了独有的特点。

3.瓦版的制作步骤。瓦版的制作主要分为五个步骤。一是撰写的新闻稿，每当有新闻发生，瓦版商家便拜托专门的作家书写新闻稿；二是委托画家对新闻稿进行配图；三是把完成好的原稿贴在木版上，请雕刻师进行雕刻，制作瓦版的印刷磨具；四是在做好的磨具上涂上黑墨，委托负责印刷的“版屋”印刷在纸张上；五是委托“销售员”进行销售，当时的销售方式主要是叫卖的形式。从书写原稿到瓦版雕刻，再到瓦版印刷和销售，全由庶民自主制作、自主销售，因此瓦版也被称作“江户时代庶民的传媒”。

二、瓦版的特点

瓦版在日本文化和日本政治思想价值上都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日本的瓦版具有民营的、历史悠久的、种类丰富的特征，是日本独有且珍贵的文化遗产。瓦版的文化价值体现在传播当时的灾害等新闻，对于封建社会的殉情、报仇等故事进行传播甚至讽刺批判，打破了封建社会的屏障。

1.瓦版的新闻采集。由于江户时代幕府制定的“参勤交代制度”（这是作为统治阶级的江户幕府控制各大名的一种制度。各藩的大名必须前往江户，替幕府将军执行政务一段时期，然后返回自己领土执行政务）的推行，道路四通八达，日本国内人马通行变得顺畅起来。在这个时代背景下，孕育出一种新的职业叫作“飞脚”。他们相当于现代的快递员，负责运送信件和包裹。飞脚利用道路四通八达的优势穿梭于日本国内，从江户到大阪之间只需要三天，在当时没有汽车、网络和电话的情况下，三天能行约550公里，是非常快捷的。

飞脚们一边赶路，一边打听消息，他们不仅是通信员，还是情报收集员。他们把收集好的新闻卖给瓦版商家，由于瓦版商家们都想尽快地获取新闻，他们会支付给飞脚高额的费用。瓦版的新闻采集主要靠这些飞脚，同时瓦版的流行和这些飞脚也密不可分。

2.瓦版的题材特征。瓦版的典型题材包括殉情、灾害和复仇。在初期的瓦版中，最受庶民欢迎的是关于殉情事件的报道。殉情事件的报道之所以流行，是因为当时的婚姻并不是自由恋爱，甚至在结婚那天才能见到对方的模样。由于这样的恋爱并不幸福，人们渐渐开始意识到恋爱自由的重要性，开始希望逃脱世俗的束缚，追求纯粹的爱情。这样的意识在庶民的心中开始发芽。然而，作为统治阶级的江户幕府却恐惧这种意识，幕府认为恋爱中的男女之所以殉情，是因为厌恶了现实的世界，希望通过死亡通往极乐世界，而这个现实的世界正是幕府所创建的世界，所以殉情本身是对幕府统治的批判和不满，因此幕府在1684年颁发了殉情事件在瓦版的登载禁令，从此殉情事件从瓦版中消失。

由于统治阶级的打压，殉情事件渐渐从街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关于灾害的报道。这是因为江户时代的地震、海啸、干旱、洪水、霜冻、局部性饥荒等大小规模的灾害不计其数。根据《地震年代记》记载，江户的安政年间（1854—1860年）发生了13次地震，其中震级7级以上的大地震就有3次（包括安政东海地震、安政南海地震和安政江户地震）。地震导致火灾的频发，当时江户的建筑物大多以木头搭建，因地震引发的火灾几乎摧毁了所有的住宅和建筑物；再加上当时江户人口集中，住宅密度过高，而当时消防措施有限，一旦发生火灾将一发不可收拾。如安政南海地震时，仅江户就有上万人死亡，报道灾情的瓦版发行了600种以上。

灾害报道这一题材深受庶民青睐。瓦版灾害报道真实客观，地震发生半天过后，“地震相关信息”和“幕府设立的避难所”的信息就会登载在瓦版上。庶民通过瓦版获取关于地震灾情的信息。比如外出打工的庶民可通过瓦版便可知道自己的家人、朋友是否安全，也可以在瓦版上了解救助站、临时避难所等信息。当灾难发生，商人们纷纷慷慨解囊，捐款搭建救助站。瓦版会把捐款人的名字和捐款金额列出来，而庶民对于这些慈善者寄予崇高的敬意，希望通过瓦版知道他们的名字，这也是江户庶民感恩之心的一个体现。

关于复仇事件的报道也极为盛行。在瓦版流行的江户时代，与殉情事件一样支配着人情道德的是复仇事件。其中“曾我兄弟复仇事件”“元禄赤穗事件”与“键屋之辻决斗事件”是日本跨越三代的复仇事件，曾经被制作成军中物语、歌舞剧的剧本等。在江户时代，为主君复仇是表示忠诚的一种方式。无论是以儒教精神为基本的武士阶级，还是以人情道德为基准的庶民阶层，都认为复仇是无论如何都要做的事情。因此武士复仇虽然没有法律规定是合法的，但尊重武士道的幕府对复仇是认可的，条件是要符合下属为上司复仇的原则，禁止为下属复仇。在江户时代，复仇需要向江户时代的司法机关“町奉行所”取得复仇资格，否则将被认为复仇只是杀人事件。一旦取得“复仇许可证”，不能以找不到仇人为理由中途放弃报仇，如果是武士就更得如此，在报仇完毕之前武士都不能回家，只能不断地寻找仇人，哪怕几年、几十年直到找到为止。

瓦版争先恐后地报道复仇事件，复仇事件的受欢迎程度几乎跟殉情事件一样，是瓦版的铁板头条。然而，跟殉情事件不同的是，幕府并没有打压复仇事件的报道，相反的鼓励武士之间的复仇。其原因有两个：一是因为当时的幕藩体制立法制度的不完善。日本国内由许多不同的“藩”组成，而不同的“藩”有不同的司法权，而这些司法权只有在各自的“藩”内有效。如果杀人犯逃亡到其他藩则本地的执法人将无法将其逮捕。在这种立法制度不完善的体制下，孕育出了私人的复仇。二是受儒家思想的影响。据《礼记》中“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交游之仇不同国”的精神，是武士伦理中不可或缺的行为准则。因此，复仇不但被市民广泛接受，也被国家认可，许多报仇故事由此传为佳话。

3.瓦版的销售与出版。瓦版的销售主要依靠香具师。“香具师”是日本江户时代的流动商贩，早期的这些流动商贩还兼卖香具等物，故称为香具师。他们头戴大蓑笠帽，在街上行走，有时会在街道角落处停下来叫卖，喊到“不好了，不好了”，然后把当天登载在瓦版的新闻内容中的一部分说出来，引起别人注意。

香具师之所以头戴大蓑笠帽，是因为直到江户幕府瓦解前，瓦版的公开销售都是被幕府禁止的，因此负责销售瓦版的人不能露脸。他们头戴帽子遮住脸，有的甚至还拿着扇子遮住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负责销售的香具师一般两人为一组，其中一人负责叫卖销售，另一人负责放风，只要有司法机关“町奉行所”的工作人员过来，他们就马上逃跑，以免被抓捕。

瓦版的出版并不像现代报纸那样定期出版，而是根据是否有新闻发生决定出版的频率。只要有新闻发生就随时出版，对于缺乏娱乐活动的江户时代的人们而言，瓦版的故事是极为稀缺的娱乐之一，所以出版频率不会太低，但并不是每日出版，有学者推测大概是一周出版一次。

4.瓦版的价格与消费群体。由于瓦版的制作时间非常短，且比较粗糙，所以一张瓦版的价格非常廉价。江户时代中期是瓦版的全盛时期，瓦版的销售价格大约1张4文日元，相当于现代的40～80日元，所以哪怕是庶民也消费得起。由于价格亲民，瓦版被称为“江户时代庶民的传媒”。

传播时事新闻是瓦版的使命。由于瓦版的出版与销售属于商业活动，如果瓦版卖不出去，这种商业活动就无法进行下去，所以为了让不识字的庶民也可以通过图片大致看懂其中的内容，瓦版采用图文并茂的出版方式。加上香具师叫卖的时候，庶民也可以知道大致内容。登载在瓦版上的新闻，不是取决于它是否有社会意义，而是取决于是否能够吸引庶民购买，换言之，瓦版内容的选择是以庶民的兴趣为中心，因为庶民是瓦版的主要消费群体。

江户时代销量最多的瓦版是关于“黑船来航”和“安政江户地震”的瓦版，这些都是庶民渴望得到的消息，瓦版并没有因为江户时代的结束而消失，而是在明治时代以后与报纸并存了20多年。

综合以上内容，分析日本江户时代出现的报纸雏形瓦版，其特点可概括为以下六点：一是瓦版新闻的采集主要靠飞脚；二是殉情事件、灾害事件和复仇事件报道是瓦版题材的典型特征；三是瓦版制作手段比较落后，主要是手工制作；四是瓦版的销售主要以叫卖的方式进行；五是瓦版出版周期为不定期，根据是否有新闻决定出版的频率；六是瓦版价格亲民，庶民是瓦版的主要消费者。

三、瓦版的历史意义

瓦版是日本报纸的雏形，也是日本报纸的鼻祖。由于江户时代的瓦版被较好地保存了下来，至今依然能够看到约400年前的原版瓦版，对了解日本历史有着非常重要的参考价值。

1.丰富了庶民文化。瓦版刊登购物或用餐的好评排行榜，为庶民的衣食住行提供了有价值的参考，比如，江户时代关于相扑排行榜的“见立番付”就广受人们欢迎。这类瓦版上面有的是非常详细地记载了排行的内容，有的只是粗略地记载，认真阅读这些瓦版可以掌握许多江户时代庶民关心的事情，了解江户、大阪、京都等大都市的不同。

2.提高了江户时代人们的识字率。到了江户时代末期，日本人的识字率有了显著提高。根据德国使节团的记载，当时日本的识字率比世界其他国家的识字率都高。因为瓦版的普及，庶民基本上都识字，能够写字。瓦版的盛行告诉庶民，识字认字不仅仅是工作必需的技能，也是提供娱乐的途径。庶民们意识到读书认字的快乐，这也是江户中后期出版文化全面开花的原因之一。

3.为日本报纸的发展奠定了基础。瓦版是日本报纸的雏形，瓦版的出版与发行约有250年的历史，其本身已经具有现代报纸的某些基本特征，如以报道新闻为主的内容、新闻的采集方式、印刷发行方式等，为日本近代报纸的诞生奠定了基础并积累了宝贵的经验，同时也为日本近代报纸的产生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